筛选积淀重译论视角下的计算机辅助翻译研究

2021-11-29 14:07范先明
关键词:语料译本译者

范先明

(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四川绵阳 621010)

提到计算机辅助翻译(也称“机辅翻译”),或许大家首先想到的是谷歌、必应、百度、有道、爱词霸等在线翻译。然而,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些在线翻译方式都不是计算机辅助翻译,而是机器翻译。诚然,使用在线机器翻译引擎可瞬间生成译文,但翻译结果却无法令人满意。随着“大数据”时代的到来,人工智能技术取得了长足的发展,计算机辅助翻译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越来越多的计算机辅助翻译软件也由此应运而生,从德国的塔多思、OmegaT,法国的迪佳悟、Wordfast,匈牙利的MemoQ,瑞士的Star Transit,到中国的传神云译客、雅信CAT、雪人CAT、Transmate、Transoo、朗瑞CAT、芝麻翻译、上海一者YiCAT等至少数十种计算机辅助翻译软件。迄今为止,不论是西方还是中国研发的计算机辅助翻译软件,其共同的特点均是不依赖于机器翻译本身,软件更多的是为译者提供一个翻译平台,在这一平台支持下译者需要在语料库和术语库的辅助下,结合机器翻译,并进行必要的人工干预(译后编辑),最终合成翻译出客户需要的译文。

由此可以看出,在计算机辅助翻译过程中,机器翻译只能为译者提供一个参考译文。这一译文有无参考价值,还需要译者的参与,换言之,即是译者在原译(机器翻译译文)的基础上“重译”。可以认为,计算机辅助翻译实际上就是在机器翻译的基础上进行“重译”。因而,“重译”这一现象在计算机辅助翻译领域不仅非常普遍,还具有非常重要的研究价值。通过中国知网、万方数据、谷歌、百度等搜索引擎检索发现,至今还没有相关论文对机辅翻译和“重译”进行过系统研究。为此,本文将以“重译”和计算机辅助翻译为题,结合多年前辜正坤先生提出的“筛选积淀重译论”,系统阐释该问题。

一、计算机辅助翻译的过程

近年来,计算机辅助翻译技术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和进步。对于这一技术,人们从开始的不理解到现在的逐渐理解和接受,经历了近20年的发展历程[1]。该技术的核心是翻译记忆技术。通过这一技术,译者利用现有的原文和译文,建立起一个或多个双语平行翻译记忆库。在翻译过程中,计算机辅助翻译软件将自动搜索翻译记忆库中相同或相似的语段并给出匹配度不同的参考译文。因而,借助翻译软件,对于翻译记忆库中存在的语料,译者勿须做无谓的重复劳动,从而将注意力转移到关注新内容(记忆库中不存在的内容)的翻译。同时,翻译软件还能在后台不断学习和自动存储新的译文,添加到原来的翻译记忆库中,从而为新的翻译任务提供更多的翻译记忆,不断提高翻译效率。

由此可见,计算机辅助翻译的过程大致可以做如下理解:在计算机辅助翻译过程中,如果翻译记忆库中存在匹配度较高的语料,译者所要做的工作就是对原文和记忆库中的语料进行比对、审校,最终合成翻译出新的译文;而对于翻译记忆库中不存在的语料,译者也可以借助机器翻译引擎(如Google、Microsoft Bing、Yandex、百度、有道、搜狗、阿里、小牛、真译、新译、云译、腾讯翻译君等)提供的机器翻译译文,结合原文及相应的语言知识和翻译技巧,合成翻译出新的符合原文语义的译文。

二、筛选积淀重译论的提出及拟解决的问题

2000年9月20日,辜正坤在中国人民大学外语系年度学术报告会上首次提出筛选积淀重译论,后来在其学术专著《中西诗比较鉴赏与翻译理论》一书中他详细地阐述了该理论。之所以提出该理论,是因为其长期校译了朱生豪译《萨士比亚全集》,并就翻译中的“抄袭”这一特殊现象进行了深入的理论思考。在该理论中,他首先指出:“翻译行为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但又为人所认可的抄袭行为:把一种语言中传达的东西抄袭为另一种语言所能负载的东西——而且抄袭得越逼真越好。更有趣的是,它的抄袭结果还可以被人再度乃至多次抄袭。”[2]鉴于翻译这一特殊的抄袭现象,译者对原文理解得越准确,翻译得越准确,抄袭的比重也就也大。

然而,从中国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发展来看,人类文化要以一种更优化的方式健康发展,翻译这一合理的抄袭行为必须得到应有的重视。然而,在现有的著作权法和版权法框架下,没有对翻译中的抄袭现象进行单独的界定,从而使翻译(尤其是重译)变得既不合理、也不合法,重译者也由此处于两难的境地,究竟是否可以重译?

在《中西诗比较鉴赏与翻译理论》中,辜正坤就曾对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每每另起炉灶提出了批评,并指出了这一做法“势必产生创新过程的断裂现象:虽有大量的创新成果,却往往是低水平的循环性的创新,浪费了前人的心血,也使翻译业不能持续提高其水准。”[3]397举个简单的例子大家就会明白这一普遍的现象。限于译者的认知限度,假如译者A在翻译原作的过程中,只翻译对了原文全文的80%,换句话说,他只抄袭对了原文内容的80%,是否有必要对原文进行重译?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但是,假如译者B想重译,他是校译好还是重译好?按目前的著作权法,他只能是校译,要重译会困难重重。因为,他若要重译,势必有80%的重复率,试问如何回避这么高的重复率?辜正坤在《筛选积淀重译论与人类文化积淀重创论》一文中对此就曾指出:“试想如果每个具有创造性的译者都必须另起炉灶……那么……当时代的新的需要呼唤新的译本时,新的译者却只能小心翼翼地翻出先贤的旧译,生怕自己的译文和先贤的译文雷同,从而背上抄袭的恶名。这种困窘极易导致翻译创新过程的断裂……”[2]因而,迫于目前著作权法的要求,尽管出现不少“新成果、新译作”,却不过是低水平的重复、耗时耗财,甚至还有少数“无名氏”译者。虽然有些重译者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没有看过旧译,但谁能保证每个译者都有这样的良知。换个角度看这个问题,假如原译者翻译时还没有翻译对80%,比如只有70%甚至60%或50%,校译显然就超出了应有的工作量,重译的必要性自不待言了。不过,尽管原译只翻译对了原文的50%,新译者为了避免重复率过高,也会刻意回避这50%的译文。因为,即使译文只有50%的正确率,但有些句子的翻译可能就只有一种最佳的译文,而这种译文已经被首译者先占,重译者只能另起炉灶,用另一种“变通”的译文了。长此以往,这势必会使翻译业不能持续提高其水准,从而严重阻碍翻译事业的发展。

关于在翻译过程中每每另起炉灶问题,翻译家贺麟1940年在《论翻译》的开篇中也有过类似的论述。他在文中回顾了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尽管不少人大声疾呼全盘西化,然而对于国人接受西方思想重要手段的翻译事业,却极不尽人意。他指出:“中国近二十年来的翻译界,可以说是芜滥沉寂到了极点了……自新文化运动以来,介绍西洋学术文化的基本工作——翻译事业,反而芜滥不堪,消沉已甚。”[4]他进而分析了翻译事业沉寂的主要原因在于缺乏认真负责的翻译,而这一点正是不能透彻理解西方学术思想的根源所在。他指出:“离开认真负责,坚实严密的翻译事业,而奢谈移植西洋学术文化,恐怕我们永远不会有自主的新学术,西洋的真正文化也永远不会在中国生根[4]”。由此不难理解,如果没有认真负责的翻译态度,不严肃对待重译问题,最终也可能会导致中国学术缺乏真正的创新,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健康发展的翻译事业了。

总而言之,从人类文化发展的角度,重译不仅必须,而且理应严肃认真对待。翻译中的“重译”现象不仅值得尊重,而且还应该大力提倡。如上所述,既然翻译中的抄袭(重译)和其它抄袭现象不一致,那么应该怎样来界定翻译中的抄袭和其它的抄袭行为呢?这就是辜正坤提出筛选积淀重译论的原因之所在。

在《筛选积淀重译论与人类文化积淀重创论》一文中,辜正坤对重译(筛选积淀重译)进行了如下的定义:“所谓筛选积淀重译论,指的是在合理利用一切已经产生的译本的基础上,去粗取精,并注入新的更好的表达法,最终合成翻译出最佳度近似于原作的译作。”[2]换言之,对旧译可以采取“批判继承”的态度。而这种“批判继承”,不就是现在计算机辅助翻译重复利用已有的语料或参考机器翻译的译文吗?

综上所述,辜正坤提出筛选积淀重译论,其初衷是要建议修改或重新制定适应此理论建构的新的著作权法或版权法,不料他的这种改革思想恰好是近年来计算机辅助翻译的理论基础。

三、筛选积淀重译论与传统重译论的异同

关于重译,中西译家都有过论述。安东尼·皮姆就曾在《翻译史研究方法》一书中将重译分为被动重译和主动重译两种;“被动重译”是指译本之间相互无影响,“主动重译”则是指重译本挑战原译本的合法地位[5]82-83。贝克和萨尔达尼亚将重译定义为:“一部作品被译为一种语言之后又重新译为同种语言的行为,或者指该行为的结果,即重译本本身。”[6]33

不仅西方学者讨论过重译,中国学者早在上世纪初就有过探讨。不过当时讨论的重译主要指的是“复译”。换句话说,“复译”即现代意义上的“重译”。鲁迅认为,“复译”能使译本更加完善,并能使读者更清楚明白地获取译文信息,了解异域文化。在《非有复译不可》(1935年)一文中,他认为:“即使已有好译本,复译也还是必要的。曾有文言译本的,现在当改译白话,不必说了。”[7]283-285在此,鲁迅认为,即使已有译本,也还是可能有必要再次重译,这主要取决于重译者自身的水平问题,即重译能否超过旧译。同时,即使多次重译也并不是不可能。他指出:“因言语跟时代的变化,将来还可以有新的复译本的,七八次何足为奇,何况中国其实也并没有译过七八次的作品。如果已经有,中国的新文艺倒也许不至于现在似的沉滞了。”[7]283-285对于重译的必要性,茅盾也有过类似的观点。1980年,他在其译文选集序中指出:“真正的名著应该提倡重译。要是两个译本都好,我们可以比较研究他们的翻译方法,对于提高翻译质量很有好处。”[8]32

尽管对中西译界重译讨论不断,但截至目前为止,对“重译”现象阐述得最为清楚当属辜正坤提出的“筛选积淀重译论”。所谓筛选积淀,其含义包括以下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筛选旧译的长处(如好的句子,好的风格、好的处理技巧等)”;二是“筛选积淀值得重译的作品”[3]396。在这个意义上,他指出,重译就是指“在旧译基础上再次或多次翻译某一作品”[3]396。这一理论可以说是对鲁迅“取旧译的长处,再加上自己的新心得,这才会成功一种近于完全的定本”这一观点所做的阐发和进一步深化[7]284-285。既然可以借鉴旧译的长处,重译者也就可以将主要功夫放在纠正旧译的不足之上。尽管如此,如果所要重译的作品没有什么价值,也就没有必要重译了。

由此可见,尽管筛选积淀重译论与传统重译论的核心都是重译,都想超过旧译,但两者至少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区别:第一,前者会筛选旧译的长处,后者却故意回避旧译的优点,生怕背上“抄袭”的罪名;第二,前者因能直接借鉴旧译的长处,会在总体上超过旧译,后者却故意回避旧译的优点,不一定会超过旧译;第三,前者筛选积淀的是值得重译的作品,后者始总想“推陈出新”,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旧译的长处。须知,学术不仅需要“创新”,更需要“承传”,“推陈出新”后的译文不见得就是最佳的译文。

作家李锐在谈到一个伟大的作家需要有原创性时认为:“以一种文学史的观点来看,你会发现文学史只尊重那个独创者。”[9]在这一点上,曹明伦也认为:“虽然文学翻译史不仅仅尊重原创性翻译,但原创性翻译肯定始终都会受到尊重。”[10]诚然,原创性翻译值得尊重,但重译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尤其是原译中存在较多错误的重译不仅有必要,而且也应该得到更多的关注。

四、筛选积淀重译论指导下的计算机辅助翻译

正是由于筛选积淀重译论对传统重译论的批判和继承,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可以用来阐释计算机辅助翻译问题。如上所述,筛选积淀重译论中“筛选旧译的长处”和利用计算机辅助翻译软件匹配翻译记忆库(语料库和术语库)中的语料和术语(旧译)异曲同工,因为译者可以在翻译记忆库的帮助下,继承翻译记忆库中语料和术语的长处,这无疑有助于合成翻译出新的更好的译文。从这一意义上讲,筛选积淀重译论不正是计算机辅助翻译的理论基础吗?从学理上讲,筛选积淀重译论和计算机辅助翻译都批判性地继承了旧译的长处,并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旧译的优点,从而保护了人类的创新得以持续地增长。事实上,筛选积淀重译论不仅在学理上是计算机辅助翻译的基础,在计算机辅助翻译过程中也能为具体的翻译实践提供理论指导。

首先,筛选积淀重译论认为,新译可以“承继袭用旧译的佳译,公然雷同,以求承继旧译之长,结果,可以使旧译的长处尽可能得到保留,新译者自己的长处也可以得到发挥”,这就从实践上为翻译中保存旧译(在翻译中匹配已有的翻译记忆库)奠定了理论基础。[2]39在计算机辅助翻译过程中,旧译(已有的翻译记忆库)作为语料可以为新的翻译任务提供借鉴,译者完全可以充分发挥旧译的(翻译记忆库)的长处,尽最大可能合成翻译出最佳近似度近似于原文的译文。

其次,辜正坤认为,重译的主要任务是“纠错+简单文字润色”,而筛选积淀重译论的主要任务是:“纠错+尽可能更好的文字润色。”[2]39-40要做到“尽可能好的文字润色”,重译者就要尽可能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力求新的译文在总体上超过旧译。在计算机辅助翻译过程中,译者需要根据不同的原文材料,批判地继承翻译记忆库中的语料,结合翻译记忆库中提供的不同匹配程度(上下文匹配、完全匹配、模糊匹配等)的译文,并根据源语的语境及目标语言的特点,尽量合成翻译出最佳近似度近似于原文的译文。

此外,实行筛选积淀重译论的具体好处和使用计算机辅助翻译的具体优势也如出一辙。辜正坤认为,采用筛选积淀重译的具体好处如下:第一,筛选积淀重译论“尊重了旧译者的成果”;第二,筛选积淀重译论“利用了旧译的长处”;第三,筛选积淀重译论“保障了推陈出新能在持续提高的前提下进行,大大减少了误译、劣译、略译等”;第四,筛选积淀重译论“节约了新译者的劳动”;第五,筛选积淀重译论“给新译者提供了合法发挥才华的空间和机遇,使得译业能后继有人地越来越兴旺发达”。[2]38而以上五个方面的优势,在计算机辅助翻译中也是如此。第一,利用计算机辅助翻译软件,译者可以积累相关的语料和术语;第二,这些语料和术语库在以后的翻译中,自然可以最大限度地得到利用;第三,借助现有的翻译记忆库,可以让译者最大限度地承继旧译的优点,这必然会减少误译、劣译和略译;第四,借助现有的语料库,可以先进行“预翻译”,让计算机匹配前期的语料,从而最大限度地减少重复劳动;第五,利用计算机辅助翻译,新译者可以在翻译项目经理的带领下,在翻译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从而更快的成长和进步,这样译业自然会更加兴旺发达。

结语

作为一个新兴的研究领域,计算机辅助翻译在近20年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最初简单的机器翻译到现在的机器翻译+翻译记忆库和PE(译后编辑),为译者的翻译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特别是机器深度学习技术的出现,AI(人工智能)被运用到计算机辅助翻译软件后,通过特定的“算法”使得计算机在匹配翻译记忆库时更加“智能”,从而更好地解放译者,这样译者可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真正做到“筛选积淀重译”,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放在“重译”翻译记忆库中不存在的内容上。由此可知,辜正坤提出的筛选积淀重译论,不仅是修改或重新制定适应此理论建构的新著作权法或版权法的理论基础,也是计算机辅助翻译的理论基础;深入研究筛选积淀重译论,不仅有助于制定适合翻译领域的著作权法和版权法,也有助于计算机辅助翻译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和完善。

最后,感谢西南科技大学博士研究基金项目“贺麟翻译的哲学思想研究”(项目编号:19sx7101)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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