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银姬 毕娇娇
伴随着全球化浪潮的推进,中韩的传统文化正在受到以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为主的外来文化的冲击,面临着守旧与革新的角逐与争胜。“旧”意味着传统,“新”意味着现代,人们在选择不忘初心而“固守传统”,还是弯道超车“完全西化”,或是折中而“新旧融合”中出现了分歧。其实,在这场较量中,没有绝对的胜利者或是失败者。任何文化的种子想要在异国他乡生根、开花、结果,必定要经过多次筛选、过滤、改良,再好的文化未经过本土文化的涵化,都很难被接受。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传统文化需要打破藩篱,因时、因地革新,跟上时代的步伐,持续注入新的时代元素;而变革也要以传统文化为“坐标”,保持正确的方向和轨道。畏首畏尾、墨守成规或是急于求成、一味革新均为极端且不可取的行为,可提倡的方式就是采取中庸之道,实现二者的协调发展,既要坚守传统又要革新思想,给予传统文化以新的生命,使其满足现代社会发展的需求,体现现代价值。儒家文化作为中韩两国传统文化的基础,在现代化进程当中也必然要经历碰撞、竞争最终走向融合的过程。儒学如何能够在现代社会中为人们生活和社会发展提供一种独特的安身立命的根基,也就是儒家传统现代性的问题,这对于儒学及其传统文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历史使命。
在新经济时代背景之下,全球环境和社会结构产生了巨大的变革,文化愈来愈成为衡量综合国力的重要指标,发展文化产业也成为推进现代社会经济繁荣发展的必然要求。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性激烈竞争之际,韩国政府确立了“文化立国”的基本方针,经过短短几年的时间,韩国经济便走出“泥潭”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文化产品更是冲出亚洲享誉全世界。中国与韩国有着相近的文化传统,在文化产业的发展上也有共通之处,韩国文化产业经济的绝处逢生无疑为中国提供了宝贵的发展经验。本文旨在剖析韩国文化产业发展背景和现状的基础上,探讨儒家思想在韩国文化作品中的呈现方式及运用规律,分析复杂环境下传统文化与时代元素相融合的方法以及创造出优质文化产品的有效途径,进而提炼出相关的成功经验。
儒家传统与现代性彼此相对亦息息相关,均为现代化理论的核心范畴。儒家传统在面对现代性的生发之时表现出“不适应”,出现各种碰撞与摩擦,但是在历史足迹中两者又呈现出不可分割的内在关系。现代化本质上是对传统的继承与革新且不断融合的过程,儒家传统与现代性看似格格不入、相互对抗,但是在历经相斥与角逐后,最终的命运是走向相融与共存。
西势东渐以来,特别是20世纪西方现代化理论盛行之后,人类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发生了巨大变化。现代化理论带来了理性主义、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等理念,人们汲取了西方现代科学的研究方法并广泛运用到各个领域,使科技不断进步、经济逐渐繁荣,然而西方现代文化的渗透却给儒家传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与挑战。儒学与现代性之间的关系如何、儒家传统与现代社会能否相适应、儒学是否具有现代价值等问题一直是学界所关注的热点。“现代性”起源于西方资本主义萌芽时期,是伴随着欧洲资产阶级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而产生的价值理念。塔尔科特·帕森斯、丹尼尔·勒纳、西里尔·布莱克、艾利克斯·英格尔斯等学者认为,“现代”是与“传统”相对的时空观念,会随着时空而不断变迁。在界定传统与现代性之间的关系时,多数现代化理论的拥护者认为现代性与传统之间是相互割裂且对抗的,现代性的任务就是要扬弃传统价值,最终形成与传统社会完全不同的价值体系和社会系统。(1)姚新中:《传统与现代化的再思考》,《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3期,第53页。在西方文明打压之下,儒家传统受到前所未有的质疑和批判,然而这些全盘否定的观点是偏执且不现实的。
首先,现代性与儒家传统并不是前后割裂的关系,现代性虽是对传统的变革,但创新变革的前提是传承。不可否认,前现代与现代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这种差异体现在生活方式、社会形态、政治体制等人类“衍生物”上,但究其本质是人的观念差异,正是这些差异构成了现代人以及现代性的特征。然而,历史的演进是连续且不间断的过程,就宏观视角而言,现代性的各种特征是在前现代的基础之上孕育而来的,现代化是时间链条中延绵不断的进程,而不是特定的时空或是点。即便现代性与时间概念的现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时间上的现代是一个永恒发展中的过程,任何时代对于当代人来说都是现代,因此仅仅从时间上把握现代性是非常狭隘的见解。由此观之,传统与现代是历史长河中相互嵌套的不同环节,两者之间很难划清界限。其次,先进性并不是评判现代性的唯一标准,现代化没有统一的“模板”。随着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人类的价值观念因生活方式的改变而不断革新,科学技术可以用是否先进的标准来进行衡量,然而价值观念与人文精神却并不适用于该尺度,况且并不是西方文明才具有现代性,全球化更不是全盘西化,即使西方现代化浪潮在世界各地风卷云涌,也并没有出现哪个国家或民族将自身的传统文化完全排除在外的情况。恰恰相反,传统元素融于现代性的过程中呈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和包容性,说明优秀的传统仍然是孕育现代性的中坚力量。
伴随着儒家思想的发展壮大,儒学不仅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支柱,还是东亚各国治理理念的源头活水之一。其中与中国休戚相关的朝鲜半岛是最早传入儒学的国家,因其深厚的历史底蕴和与时俱进的革新被公认为是践行儒家文化最好的国度,赢得“儒学样板国家”的称号。(2)金睿昊:《韩中日儒教文化话语》,首尔:成均馆大学出版部,2015年,第2页。关于朝鲜半岛何时引进、受容儒学的问题,东亚各国学者见仁见智。中韩两国自古以来交往频繁,据《魏略》记载,早在战国末燕昭王29年(公元前283年)时,朝鲜和燕国已有往来。据当时汉字的传来,可推测汉字中所包含的儒家思想亦被传入到朝鲜半岛。(3)复旦大学韩国研究中心:《韩国研究二十年》(文化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4页。高丽末期性理学的出现,开启了思想史的新征程,儒学取代了统治朝鲜半岛近千年的佛教。朝鲜王朝更是以儒学为建国理念且实行“崇儒排佛”的政策,儒学在朝鲜半岛的发展由此进入登峰造极的阶段。如今,韩国形成了重“气”、重“情”、重“实”的“韩式儒学”,(4)李甦平:《论韩国儒学的特性》,《孔子研究》2008年第1期,第4页。从韩国的社会秩序、家庭生活、人际关系甚至是刑事法上均能够看到儒家伦理观的影子,诸如“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大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经”等基本理念也一直在延续。(5)楼宇烈:《儒学在现代韩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8年第1期,第13页。儒家文化历史悠久,自从传入朝鲜半岛之后,对本土文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成为民族精神的基石和国家发展的精神能源。
面对现代性的强烈冲击,为了避免外来文化的入侵且更好地传承和保留儒家传统,韩国采取了“旧衣新穿”和“走出去”的现代化转型策略。所谓“旧衣新穿”就是赋予“旧”的内容以“新”的解读和形式,儒学是农耕文明时代的产物,不可避免地带有历史局限性元素,比如在社会治理上偏重德治的观念,经济上只言信与义、不言利或重义轻利等,但不能因此而否定“亲亲尊尊长长”等观念具有的现代意义和普适性。对此,韩国文化积极挖掘具有本土特色的儒学精髓,在继承传统儒学思想的同时接受时代元素的打磨,用新的眼光和需求对儒学进行调整和解读,用新的形式和媒体进行包装和传播,将儒家思想贯穿于现代化生活习惯和人才教育之中,并打造成与众不同的产品进而延伸成一项全民参与的文化产业。“走出去”策略,顾名思义是将文化产品送出国门,面向世界。儒家传统经久不衰的关键就在于“保值”,即在目前以及未来的发展中能够为国家和民众创造源源不断的人文价值。文化产业作为一种经济形态,其直接目的就是获利,但是国内市场空间有限且缺少创新因素,而文化产品的输出不仅是国家形象最好的宣传方式,而且附加价值也足以拉动国家经济大幅度增长,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这就是长期以来韩国政府如此重视文化产业的原因之一。
当代社会中多元价值的涌现使人类面临价值混乱的危机,然而在传统文化与现代物质文明冲突之际,儒家传统在韩国文化产业中仍然呈现出巨大的现代价值。儒家传统已在朝鲜半岛流传千年之久,其思想精髓已深深扎根于韩国文化的血液之中,深入韩国人的日常生活中。近年来,韩国文化产业局和文化媒体局主要通过跨国界传播,使韩国影视作品的思想内涵得以传递到更多的国家和地区,韩国儒家思想在新时代背景下仍广泛流传,并产出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文化效益。儒家思想在高度现代化的时代并没有落伍,其优秀的思想元素在社会中仍有广阔的立足空间。当然,韩国儒学的现代化转型与文化产业的发展之间是枝叶相持的关系。儒学元素是韩国文化产业的灵魂和市场竞争力,儒家思想本身具有一定的普适性,符合人类基本的伦理要求和道德观念。同时,韩国文化产业的发展是儒学现代化转型的能源和催化剂,促使韩国儒学元素在世界各地展现出独特的文化风采。
韩国借助电视剧、电影、综艺节目、音乐、游戏等文化产品在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阵阵“韩流”,而潮流的背后是由使韩国一跃成为文化大国的产业作支撑。文化产业又称创造产业或内容产业,主要通过生产文化产品、提供文化服务来满足受众的精神文化需求。文化产业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因转化为有形商品在市场上流通,才由一种精神力量转变为经济产品,并延伸为一项创意产业。文化产业的成长不但能拉动经济增长,提升国家软实力,也有利于推动社会核心价值体系的形成,促进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发展。
纵观韩国文化产业40多年的发展,主要经历了四个阶段,分别是建国初期经济崛起时的萌芽阶段和20世纪80年代工业化结束后的起步阶段、1998年“文化立国”国策确立后的飞速发展阶段、21世纪全球化语境下的稳定阶段。20世纪60年代,随着韩国经济的崛起,文化产业应运而生,由于处于萌芽阶段的文化产业基础薄弱,难以抵御外来文化尤其是西洋文化的冲击,因此该阶段主要依赖于西方文化产品的输入。第三次科技革命的到来革新了经济增长方式,文化经济成为带动全球经济增长的新趋向,文化产业从此拥有了独立的发展空间,也就是在这个时期韩国的文化产业逐渐成长起来。为了扶植新兴产业,韩国政府于1986年制定的发展计划中确立了“文化发展与国家发展同步化”的政策目标;1990年颁布《文化发展十年规划》;1993年至1998年间,先后设立文化体育部、文化产业局和文化观光部等管理机构。除了不断完善文化产业政策和文化管理机构,韩国政府还通过修订《著作权法》的方式来打造并维护产业发展的公平市场环境。虽然在初步发展阶段韩国文化产业政策尚未占据主流地位,但是却为文化产业的定位与转向奠定了良好的政策和法治环境基础。
直至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出现,使韩国政府认识到文化产业的重要性和西方文明的弊端,韩国开始寻找适合本国发展的道路,将文化产业作为国家发展战略的核心支柱产业,并设立“文化产业基金”为文化企业解决资金紧缺的难题。1998年,金大中正式提出了“文化立国”的基本国策,确定将文化产业作为21世纪国家发展的重点产业并加以全方位扶持,为文化产业制定了发展方向和发展战略。之后,韩国政府陆续出台《21世纪文化产业的设想》《文化产业前景21》等纲领性文件和《文化产业振兴基本法》《影像振兴基本法》等多部法规来稳固文化产业的主流地位,财政和人才培养方面的投入也显著增加,韩国文化产业由此彻底打破了禁锢进入飞速发展的阶段。这一时期,韩国更加重视多元文化之间的沟通与交流,在大量引进外国文化产品的同时,借助传统思想的基本理念扩展海外市场,将“韩流”撒播至全世界。如今,韩国在传播电影、电视剧和流行音乐的同时,借助互联网和通信技术的普及积极创造开发全新的文化内容和文化形式,网络游戏、动画等已占据相对稳定的国际市场份额,开启了新的发展旅程。该阶段文化政策不断更新,2004年韩国政府公布的《创意韩国规划》提出了“培养具有创意力的文化市民、建设多元化的文化社会、建立活跃的文化之国”三大目标;2005年公布的《文化强国C-Korea 2010》中确立了“世界五大文化产业强国规划”;2008年发布的《文化蓝图2012》中提出了“有品位的文化国家——大韩民国”文化政策。(6)向勇、权基永:《国政方向与政策制定:韩国文化产业政策史研究》,《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8期,第15-16页。2013年韩国政府又提出了“文化繁荣”政策,强调“创作经济”理念。在韩国政府长期以来的各项扶持政策下,直到2019年的韩国文化产业市场规模累计额达到660亿美元,位列世界第7位。(7)姜正旭:《新韩流的机会与课题:韩国文化产业市场位列“世界第7位”》,《青年日报》2020年9月6日,第1版。
韩国文化产业的稳固发展并非偶然,乃是政府、企业和受众三大支撑点通力合作的成果。一是政府方面,韩国文化产业是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导型产业,政府在文化产业的建立和发展过程中扮演着引领者和决策者的重要角色。政府不仅在宏观层面确立了“文化立国”的方针政策,为文化产业的正常运行建构了较完备的法律体系,还陆续设立了文化产业局、文化产业振兴委员会、文化振兴院、文化产业机构协议会等部门和机构,积极引导和扶持文化产业的发展。韩国文化企业以中小企业为主,企业资产实力薄弱、市场规模受限成为产业发展的绊脚石,因此政府采取“内外兼修”的举措,对内不断加大资金扶持、培养专业人才,对外树立良好文化形象、陆续扩展国际市场,以实现文化产业的可持续发展。
二是企业层面,韩国政府虽然为文化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周详规划和扶持政策,但是产业生命力的根源在于企业本身的创新与活力。韩国文化企业积极把握各种机遇,形成独具特色的企业文化。在企业经营方面,“一源多用”的模式带动各种周边产业发展,形成了以文化产业为源头的强大产业链,实现了“先文化,后经济”的发展规划。韩国的文化企业擅长对文化产品进行多元开发,特别是风靡全球的影视剧、音乐等文化产品中所呈现的生活场景和明星美妆穿搭,往往会带动韩国旅游业、美容产业、餐饮业以及粉丝经济的发展。一部优秀的作品所带来的并不是一次性收益,而是整个产业链中接连不断的长久性收益。
三是受众层面,韩国文化产业的蓬勃发展离不开国民的大力支持。一方面在亚洲金融危机的时代背景下,韩国国民的危机意识激发了创建和维护本土文化产业的奋斗精神,韩国民众支持和热爱本国的文化产品,在接受外来先进文化的同时注重对传统文化的保护。另一方面,韩国一向注重培养国民的道德自觉,尤其是关于儒家传统和先进技术的教育,不仅将儒家道德伦理列入各年龄阶段的教育科目当中,还建立了诸多与文化行业相关的专业及大学,由此高级人才的储备为文化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坚强的后盾和源源不断的活水。
韩国政府多方位引导扶持,各文化企业积极响应创新,全体国民大力支持,为文化产业持续发展和振兴打下了坚实的内部条件基础。同时,要成为国家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和核心驱动力,关键还是需要从“质”的层次提升高度。
儒学在韩国传播和发展的范围及影响深远,至今在韩国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仍清晰可见。在韩国社会所通行的伦理、道德、原则基本上都以儒家思想为价值标准,虽然在现代化进程中多受到欧美的价值观和经济模式的影响,但是儒家思想作为潜在、根深蒂固的力量始终影响着韩国社会的意识形态和行为规范。韩国文化产业在传统与现代性的抗争中积极挖掘儒学的精髓,将传统文化元素融入现代生活当中,这是韩国推行的“文化立国”国策中最为成功的经验之一,结果带来了具有韩国特色的“韩流”之风。
大众媒介将特定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编织成具有共享性的一般“符号”,以“事实陈述”和“娱乐供应”等形式潜移默化地影响观者的价值观,在形成现代社会共识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韩国影视作品作为其文化产业的重要领域,以生动细致地呈现人际关系和现代家庭生活而见长,不但在有着类似文化背景的亚洲国家和地区,而且在诸多欧美国家也赢得了广大观众的喜爱。剧中的情节之所以感化人心、引起共鸣,其魅力所在便是儒家的八德核心:忠、孝、诚、信、礼、义、廉、耻。韩流现象的起点《爱情是什么》《人鱼公主》和最高峰《大长今》《名家》《公主的男人》《太阳的后裔》等韩剧,将“孝悌之义”“仁者爱人”“礼貌待人”“和谐统一”等传统的儒家思想精髓借助语言和行为融入剧情之中,让受众在观看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对传统礼教产生理解与认同。长期以来,韩剧之所以在有着相似文化背景的亚洲国家大受欢迎,除了动人的画面、感人的情节外,其对儒家思想的深层诠释也是获得成功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里将从“孝”“仁”“礼”“和”四个方面来分析韩剧中折射出来的儒家思想元素。
一是孝悌之义。儒家强调“三纲五常”,三纲是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呈现出“模范”和“示范”的意义,强调一种道德责任与社会义务,其中“父为子纲”为基础,它所要遵循的社会基本规范是“孝”。孝道是儒学的思想中枢,正如《孝经》所载:“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8)汪受宽译注:《孝经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页。孝是一切道德的根本,是教书育人的出发点。“孝”是子女对父母和长辈的服从和尊重;“悌”则是对行孝的延伸,即孝和悌是最根本的伦理规范。在韩剧中,孝敬父母、尊敬长辈、尊师重友、长幼有序等“孝悌之义”与儒家传统的伦理思想同符合契且被演绎得炉火纯青。《你好,再见妈妈》中鬼怪车宥利为了不让父母再次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决定隐瞒自己“复活”的消息,一直暗中默默地保护父母。《继承者们》中主人公金叹被同父异母的兄长金元视为眼中钉,一直被流放在美国,即便如此,金叹在异国仍怀念兄长。此外,从《商道》中尽心奉养父亲的洪美金和朴多宁到《名家》里善事父母者崔国善,再到《蓝色大海的传说》里顺从父母的意志、顺应天理善意的金聃龄,韩剧中的主人公均保持孝敬父母、尊重爱护兄弟姐妹的性格特质,即表现出“孝悌之义”的态度和情绪特征。
二是仁者爱人。“仁”是“五常”中的核心,也是儒家的思想精髓和最高的道德概念。“仁”是孔子与孟子在周代仁爱思想的基础之上提炼出来用以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普遍价值取向。“樊迟问仁。子曰:爱人。”(9)程树德撰:《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1005页。孔子将“仁”规定为爱人,认为“仁者”应当具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10)程树德撰:《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494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1)程树德撰:《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951页。等素养。“仁”的具体表现是与人为善,将心比心,用宽容心去理解、帮助、爱护他人,要求人与人之间不分贵贱,相互平等。韩国影视剧中“仁”的思想刻画深入人心,尤其是在对主人公性格特征的刻画上,从《人鱼公主》里外刚内柔的陈多莉到《大长今》里聪明伶俐的长今,再到《继承者们》里善良淳朴的车恩尚,她们没有显赫的家世、姣美的面容、优秀的教育背景,但是却有天使般纯净的心灵,即“仁爱之心”。她们热爱自然,感恩生活,以德报怨,用善良溶解恶意,凭借自身的努力解决困难、面对挫折,用自信和努力换取爱情和幸福生活,将“仁爱”思想的精髓贯穿于生活的小细节中反而更为深层地诠释其内涵意义。
三是礼貌待人。《荀子·修身》有云:“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12)[清]王先谦:《荀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24页。“礼”是立身之本,行事之尺,国家之基,是德之范也,在儒家传统思想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仁爱的前提是“克己复礼”,以礼待人、待物是实现这一内在规范的直接外在表现。“礼”是言行举止的标杆,要求人们尊敬他人、自觉遵守社会等级秩序。礼貌待人是韩国人日常生活中的基本准则,在家庭和社会生活中,特别注重长幼有序、尊老爱幼等礼仪。韩剧中刻画衣食住行或人物形象的普通场景处处体现出“礼”的儒学元素的魅力。例如,从《巴黎恋人》里举止谦恭的姜泰英到《伟大的遗产》里谦虚恭敬的刘未来,再到《公主的男人》里诚心和气的世姈公主,无论是古装剧还是现代剧,主人公均呈现出谦逊、温和、有礼貌的人格特质,这是韩剧塑造和刻画人物形象的普遍手法与技巧。
四是和谐统一。“和谐”在儒家伦理思想中指上下有序、内外融洽的形态,是一种凝聚的精神,讲求调节异同,使各类事物达到多元平衡、和谐统一的状态。儒家追求“中和之美”,“中”即合宜、不偏不倚,是天下人最大的根本;“和”即和谐、融洽,是天下人共存的一般原则。儒家的和谐思想经常将人、社会和自然联系在一起,宣扬和合相善的理念,其主要内容体现在三个层面:第一层面是个人身心和谐。儒家主张身心合一,《礼记·大学》有言:“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13)[清]杨天宇撰:《礼记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801页。认为普天下之人都应以修身为本,达到身心和谐的境界。第二层面是人与社会之间的和谐,孔子提出“君子和而不同”的主张,强调不同意见之间相辅相成,不必苟同于别人的看法,要将仁爱、和谐的理念推至他人和整个社会。第三层面是人与自然的和谐,讲求“天人合一”的基本思想,认为万物同源,人与自然万物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综观韩国影视剧,故事中的冲突总是倾向于追求一种和谐的解决方式,最初呈现出来的家庭不幸、爱情跌宕、兄弟反目甚至是生离死别,最终都能够让人释怀,人性的善恶在故事情节的点点滴滴中被刻画得栩栩如生。《继承者们》中“贫穷继承者”车尚恩与“富二代”金叹克服重重困难终于走到一起,金叹复杂的家庭关系也得到了缓解,兄长金元如愿以偿继承家业,但是注定与向往的爱情失之交臂。韩剧的结局是不完美中的完美,有圆有缺又贴近现实。除此之外,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精神也被融于剧情当中,《大长今》里申必益教授在培训医女时,带她们到山野间、绿溪旁呼吸纯净的空气与自然相通,排出体内积杂的浊气以净化心灵。
韩国影视剧将具有普适价值的“孝”“仁”“礼”“和”等传统儒学元素融于人物的言行举止中,引起观众情感共鸣,将传统文化与现代背景相融合,从而打破跨文化传播的壁垒,实现了更为广泛地传播扩散。由此观之,韩国文化产品的儒学魅力是将历经千锤百炼的传统与先进自由的现代性融为一体的魅力,是同时囊括民族性与全球性的魅力。
全球化语境之下,现代性的生发的确给儒家传统带来了巨大冲击,但是两者之间彼此相对亦息息相关,最终的命运是走向融合共存。现代性本质上是对传统的传承和创新,传承在先,创新在后,儒家传统即使在高度现代化的时代仍然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和广阔的生存空间,韩国文化产业在世界范围内掀起的狂潮就是最好的印证。韩国儒家传统有着悠久的历史,在民族文化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成为国家发展的精神能源。由于汉字、律令官制、科举的通用性,朝鲜半岛在吸收中国儒家文化的同时,较为完整地引进儒学思想并稳定地传承下来。儒学在传入朝鲜半岛的过程中,不是被全盘照搬或全部接纳,而是根据朝鲜半岛的实际国情被部分接纳或吸收,依据朝鲜半岛所特有的内涵和文化底蕴将其改造成一种符合朝鲜社会发展的儒家传统,是经过改造形成并成为朝鲜半岛所特有的儒学形态。
在当今社会,儒学原理要求儒学自身现代化,儒学的现代化进程就是儒学的现代性的展开过程。在传统与现代性的抗争之际,韩国文化产业摸索出“稳中求进”的道路,积极挖掘儒学的精髓,将传统文化的背景融入到现代生活之中,结果带来了具有韩国特色的“韩流”之风。韩国文化产业的繁荣除了政府、企业和国民的大力支持和协作努力以外,更是借助其丰富的内涵魅力取胜,也为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复兴儒家思想是当今中国社会所面临的一个任务,既起因于现代性,又是对现代性所造成的现代与传统断裂的回应。中国文化产业在未来发展中,不仅要扎根传统、与时俱进,还要挖掘中国特色,注重上下联合,以弘扬传统儒学、增强文化软实力和国际竞争力,在世界舞台上展示出更大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