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源西洋宫陈靖姑墓考

甘满堂, 王 瑶

( 福州大学 社会学系， 福建 福州 350108 )

一、 陈靖姑墓为何鲜为人知

临水夫人陈靖姑是与妈祖齐名的福建籍女神, 也是道教闾山三奶夫人派的法主之一, 其信仰圈覆盖福建大部分和浙江东南部, 信仰传说流传至广东、 江西、 湖南, 并越海至台湾, 甚至流传至东南亚和更远的北美[1]。 临水夫人祖庙临水宫位于古田县大桥镇, 临水夫人信俗还被纳入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与陈靖姑信俗有关的文化资源得到普遍重视, 既是神明信俗文化研究的需要, 也是地方文化旅游资源开发的需要。 但是有处与陈靖姑信俗高度关联的有形文化资源却鲜为人知, 即使是陈靖姑信仰研究专家也不例外, 它就是罗源县飞竹镇西洋宫陈靖姑墓。明清时期, 罗源县5 次编修地方志都有西洋宫陈靖姑墓的记载, 而且相关描述越来越详细。 现在外界对此知之甚少, 其主要原因在于20 世纪90年代, 罗源西洋宫管委会与地方文史爱好者依据福州乡土小说 《闽都别记》 有关林九娘是罗源人氏的说法, 借西洋宫墓修复之机, 别出心裁地认为西洋宫是为纪念林九娘而建的宫庙, 宫后古墓是林九娘墓[2]3-4, 并以此为由头进行宣传, 打造三奶夫人林九娘祖庙信俗文化, 让罗源西洋宫庙陈靖姑墓地遗址文化湮没无闻。

百度百科上关于 “西洋宫” 词条介绍如下：西洋宫又称 “林九娘祠” “林九娘祖殿” “顺懿夫人宫” “普济崇福宫”, 俗称西洋宫, 与古田县临水宫、 福州下渡陈靖姑故居并列为陈靖姑文化发祥地。……飞竹畲汉群众相传, 闽县 (今福州) 下渡陈昌之女陈靖姑, 与罗源县飞竹村林忱之女林九娘和罗源县城孝巷陶姓之妇李三娘结为师姐妹, 潜心道法, 在福州、 古田、 罗源等地斩魔除妖, 护胎佑产, 扶危济难。……飞竹群众为纪念林九娘, 于天福年间 (936—944) 在该处建 “林九娘祠”, 后改称 “林九娘祖殿”。陈靖姑敕封为 “顺懿夫人” 后, 殿内增奉陈靖姑、 李三娘神像, 改称 “顺懿夫人宫”。 南宋间, 宫扩建, 称 “普济崇福宫”。 因地处飞竹村之西, 又因宫建田洋之中, 故俗称 “西洋宫”。……正殿西北侧, 有林九娘墓 (一说陈靖姑墓)。[3]罗源县政府官网关于 “走进罗源·罗源旅游” 也有类同介绍。

西洋宫管委会在1997 年重修元代古墓时特立上 “勒封林淑靖真人” 字样的剑形墓碑, 并在墓基上多加上一行字： “罗源飞竹西洋宫林淑靖之墓龟”, 意指林九娘墓地。 但道光 《罗源县志》 记录剑形墓碑正中文字为 “勒封淑靖真人”, 并未出现 “林” 字[4]649。 西洋宫管委会借重新修墓葬之机修改了碑文, 这给前往现场考察的人员带来很大误导, 以为墓主是林九娘无疑,因为碑刻资料可供佐证。 笔者也深受其误导,2018 年9 月, 应罗源某文化研究会邀请前往西洋宫进行考察, 在没有比对地方志书等文献资料的情况下, 依据西洋宫有林九娘墓, 认为三奶夫人中的林九娘应当是罗源人; 而学界认为其为妈祖林默娘, 乃莆田地区神明信仰的地方叙事, 即地方神明传说建构的结果。 此看法已形成论文《林九娘与妈祖关系新考》, 发表在 《莆田学院学报》 上[5]。

但根据近期笔者阅读明清时期罗源县所编修的5 部县志, 西洋宫在明清时期从来没有被当作“林九娘祠” “林九娘祖殿” “顺懿夫人宫” “普济崇福宫”; 西洋宫是为纪念陈靖姑而非林九娘而建立; 始修建于元代的古墓为陈靖姑墓, 而非林九娘墓。 与陈靖姑相比, 《闽都别记》 所塑造的罗源林九娘其人更可能是传说虚构的人物, 而非历史上确有其人。 据现有史料与民间传说, 对于林九娘到底是不是罗源人仍有争议。 福建三奶夫人中的陈林李三夫人, 陈夫人就是陈靖姑, 无争议; 林夫人林九娘也有认为是莆田的妈祖林默娘, 争议很大; 李夫人就是原籍福州的李三娘,争议较少[6]41-45。

本文通过地方志文献、 西洋宫留存的碑刻资料, 以及福州宁德地区宫庙调查, 证实自元代起就有西洋宫陈靖姑宫庙与墓, 至少也是从元代开始就有关于陈靖姑墓在罗源西洋宫的说法, 罗源是福建陈靖姑文化的重要发祥地。 罗源西洋宫管委会与地方文史爱好者有关 “西洋宫是林九娘祖殿, 墓葬也是林九娘墓” 等说法应尽快更正。

二、 地方志关于罗源西洋宫陈靖姑史迹的记载

陈靖姑, 又作陈进姑、 陈静姑; 尊称众多,如临水 (陈) 夫人、 大奶夫人、 陈太后、 顺懿夫人、 慈济夫人、 顺天圣母等, 民间常以奶娘、娘奶、 陈大奶、 陈大娘、 夫人妈等代称。 陈靖姑其人其事历来众说纷纭, 分歧较大。 就其籍贯而言, 有古田人、 闽县下渡人 (今福州仓山下藤路一带)、 罗源人之说, 但现在普遍认为是福州仓山下渡人。[6]31罗源与古田相邻, 陈靖姑罗源人之说也从侧面证明罗源曾是陈靖姑事迹的重要发生区域。

学界广泛接受现存关于陈靖姑切实可信的最早记载, 是元末明初古田人张以宁撰写的 《临水顺懿庙记》： 古田东去邑三十里, 其地曰临川, 庙曰顺懿, 其神姓陈氏, 肇基于唐, 赐敕额于宋, 封顺懿夫人[7]。 张以宁 《临水顺懿庙记》收录于明万历 《古田县志》, 介绍了顺懿宫的位置, 所祀神明的姓氏、 生活年代及所获封号, 但对陈靖姑的生平没有说明。 罗源地方县志从明代嘉靖年间开始就有关于陈靖姑史迹的官方记载,早于万历 《古田县志》, 其中重要史迹就是罗源西洋宫陈靖姑庙与墓。

明嘉靖 《罗川志·观寺志》 (罗源旧名罗川)： 西洋宫, 即靖姑神, 在县治西北六十里西洋岭头。 其墓在宫后, 并连江各方人尤供奉之,祈祷辄效, 古田县临水村亦有其祠云。[8]69

明万历《罗源县志·祠庙》： 西洋宫, 即靖姑神,在重上里西洋岭, 其墓在宫后, 比他祠为灵[8]157。

明崇祯 《罗源县志》： 顺懿夫人墓, 在重上里西洋, 墓形六角, 镇以龟, 小碑在焉[4]649。

清康熙 《罗源县志·舆地》： 西洋岭在重上, 岭顶即顺懿夫人墓并庙[9]。

清道光 《罗源县志·古迹》： 靖姑石剑在重上里, 靖姑墓前, 石剑插石龟背上, 长三尺, 阔七寸, 篆刻敕封淑靖真人[4]649。

由上引来看, 从明代开始的罗源地方志都明确有载西洋宫主祀陈靖姑, “香火甚盛”, 比其他祠庙更为灵验, 其墓在西洋宫后。 罗源西洋宫位于旧时古田县城至罗源县城官道上, 距古田临水宫近90 km。 罗源西洋宫得名来自所在地 “西洋岭”, 早期并不叫 “西洋宫”。 据明弘治三年(1490) 黄仲昭 《八闽通志》 载： 罗源县顺懿庙, 在县西北西洋岭上, 其神即临水陈夫人[10]。顺懿庙改名西洋宫, 可能与嘉靖十年 (1531)罗源同知朱世忠禁毁淫祠有关系, 如县城内的主祭陈靖姑的崇福宫曾被朱世忠毁作它用, 后民众集资重建于城西水陆寺旁[8]69。 嘉靖 《罗川志》除记载陈靖姑庙墓之外, 还在 “崇福宫” 条目下对陈靖姑进行较详细的介绍： 崇福宫, 在县治西四十步, 成化九年(1473)建。 其神姓陈, 讳靖姑, 福州下渡人, 适本县霍口里西洋黄演, 由巫为神, 乡人祀之, 祷雨旸, 驱旱疠, 与凡祈年求嗣, 无不立应。 宋端平至淳祐年间(1234—1252), 状其迹于朝, 赐额顺懿夫人, 封崇福昭应慈济之神。[8]69此处明确提到陈靖姑全名, 并且指出其为福州下渡人。 但却说所嫁之人是本县霍口里西洋黄演, 这与其夫为古田刘杞的说法有很大不同。 《闽都别记》 说陈靖姑丈夫刘杞是古田人, 但为官却在罗源。 刘杞在罗源做巡检时,陈靖姑随往, 协助断案, 降妖除怪, 并在此过程中结识了出生于罗源的林九娘与李三娘等姐妹[11]。 这也说明罗源是陈靖姑的重要活动地区。

关于陈靖姑丈夫为罗源黄演, 收录于道光《罗源县志·祠庙》 的清代嘉庆年间 《西洋宫碑记》 有详细记载： 夫人系唐大历中巡检黄公(演) 之配, 姓陈, 名靖姑, 闽县下渡人也。 家世巫觋, 夫人少而灵异, 知人祸福, 救人疾苦。得许旌阳之秘诀, 除邪魅极多。 一日与人言： 吾已试剑于太平石, 藏书于鼓角岩, 不日将还造化矣。 言既而殁, 乡人德而祀之, 乃立庙于黄氏祖居之旁, 是西洋宫所自始也。 厥后为神, 斩白蛇、 收蜘蛛及鸭精, 累累显圣。 自宋始, 淳祐间(1241—1252), 邑侯警齐公、 谢晏公以元君功德闻理宗, 敕封顺懿。 越元延佑间(1314—1320), 追封淑靖。 我朝雍正七年(1729), 皇后宣封 “天仙圣母元君”。 迹其累代褒封, 声灵殊为赫濯。 明嘉靖庚子(1540), 乡人蔡峯募捐重建, 迄今二百余年。 风飒雨注, 栋折榱崩, 倾颓殆甚, 因是嘉庆乙亥(1815)梧峰黄聘江首襄义举, 募缘重修, 庙宇焕然一新, 堪壮一方之观瞻云尔。[4]509据考证, 巡检之职始于五代后唐 (始于923) 时期, 清道光年间的 《乌石山志》 更指出 “南湾巡检之名, 至宋始见黄演”, 可见黄演是宋代人,“黄公之配” 说法不可信[12]。

《西洋宫碑记》 不仅提及陈靖姑墓, 还对其生平故事真实性进行评议： 崇祯旧志载其 (陈靖姑) 墓在重下里西洋岭, 墓形六角, 镇以龟,小碑在焉。 岂其生于闽县、 居于古田、 而卒于罗(源), 未可知也。 然西洋既有墓址, 则夫人之归于黄演可知。 而夫人生于唐大历中, 距闽王氏百余年, 若年二十四便卒, 岂得见闽王邪? 但南湾巡检至未始见, 则生唐大历之语或不足凭, 要皆与闽王不相及, 其为齐东野语明矣。[4]509

《西洋宫碑记》 对陈靖姑学法得道过程也有描述： 按世传, 靖姑事多异。 罗志载其学法闾山, 其夫为南湾巡检黄演, 而闽都志及古田志并云靖姑闽县人。 其兄牧牛山中, 靖姑饷, 过馁妪, 以所饷食之, 妪因托身焉。 靖姑母事之。 未几, 妪死, 敛而葬之, 既而妪复来, 笑谓靖姑曰： “勿疑也。” 以神箓授之。 靖姑由是善符篆,能驱使百神除魑魅。 尝过荒垅, 肉白骨而生之,畜为女弟子。 乡有虎, 靖姑降之。 永福白蛇为害, 掩杀之。 嫁刘杞, 生一子而卒, 年二十四。又云： 闽王璘封为顺懿夫人, 食古田三百户。 靖姑辞, 乃赐宫女三十六人为女弟子, 以其子为舍人, 建第于古田临水, 后数岁逸去, 隐居海上。[4]509

《西洋宫碑记》 关于陈靖姑叙事, 信息特别丰富, 除重申陈靖姑丈夫是罗源黄演之外, 对于陈靖姑成神过程也不同于 《闽都别记》 中的说法, 其引古田县志说陈靖姑在闽国时, 被闽王封为 “顺懿夫人, 食古田三百户”, 靖姑辞谢后,还赐宫女三十六人为女弟子, 封其子为舍人, 建宅第于古田临水, 最后隐居海上。 但碑记对传说也进行反思, 陈靖姑生于闽县(福州)、 居于古田、 死于罗源, 不可确信; 至于见五代时期闽王, 也更不可信, 只是一种传说而已。 为解决罗源地方志记叙与 《闽都别记》 说法上的差异,罗源地方文史爱好者认为, 过去从古田到罗源县城, 一般多沿霍口、 飞竹一带山路行走, 此路程途经飞竹西洋。 刘杞在罗源为官时常路经此道,与陈靖姑在罗源破案时认识黄汉仁夫妇, 认为“谊父母”, 并取名为 “黄演”, 又唯独在嘉靖《罗川志》 及 《西洋宫碑记》 中有 “靖姑嫁罗源黄演” 之说。 因此, 陈靖姑丈夫还是古田人。[2]39笔者认为, 这种解释是当代人打圆场的“传说再构建”, 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嫌。

清代中期时, 罗源陈靖姑信仰非常流行, 拥有较多的知名宫庙。 道光 《罗源县志·祠庙》载： 崇福宫在孝巷城边, 明时建。 相传神姓陈名靖姑, 闽县下渡陈昌女, 由巫而神, 乡人祀之。宋淳祐间(1241—1252)封夫人, 赐额顺懿, 左祀林夫人, 右祀李夫人。 此外, 沈尉桥旁、 松山、 起步、 云梯、 监江、 河阳、 重下里皆有, 其香火甚盛。 在云梯者为福隆宫, 宫后有蜘蛛洞,俗传夫人收蜘蛛精处。 在重下里为西洋宫, 座后有梳妆楼, 旧址左右二井, 名龙虎井, 门外一石, 如伏龟, 背刻 “登墩处”, 旁识侯连敬书。[4]649这条记载可以证实, 清代中期罗源已有多个香火旺盛的陈靖姑宫庙, 其中以孝巷崇福宫、 云梯福隆宫、 重下西洋宫最为有名。 孝巷崇福宫、 云梯福隆宫现今都存在, 崇福宫现位于罗源城内的孝巷路71 号, 民国时被改成中山堂,目前已为民宅, 住有 7 户人家, 占地面积约1 200 m2; 云梯福隆宫在中房镇东山村, 仍是香火较旺的以陈靖姑为主神的三奶夫人庙, 相传陈靖姑曾在云梯村(古称岩角村)巢灭蜘蛛精, 是陈靖姑的第三道场。 原西洋宫外题有 “登墩处”的岩石现仍存在, 此处在明清时期为罗源、 连江等地香客每年正月十五赴西洋宫请火时在宫外排队等候的起点, 这说明西洋宫在明清时期香火很旺, 是罗源、 连江等地临水宫子庙的进香中心。道光 《罗源县志》 关于崇福宫 “左祀林夫人”的记载, 是明清罗源县志中唯一提及林夫人的,但只有 “林夫人” 三字, 没有其他信息。

道光 《罗源县志》 卷二十四 “古迹” 载：顺懿夫人墓在重上里西洋, 墓形六角, 镇以龟,小碑在焉, 见崇祯旧志。 今其地有夫人宫, 宫门首一石伏地如龟, 背刻 “登墩处” 三字, 旁识侯连敬书, 当即此处也。 夫人姓陈名靖姑, 详祠庙崇福宫。 靖姑石剑在重上里靖姑墓前, 石剑插石龟背上, 长三尺, 阔七寸, 篆刻 “勒封淑靖真人”, 旁镌 “时至治元年孟秋吉旦, 住庵林德福造”, 后面刻 “都劝首李守真、 林道永、 余道拱”。[4]649据道光 《罗源县志》 记载来看, 西洋宫顺懿夫人墓与龟背石剑等都是当时罗源县重要古迹; 有记载的陈靖姑墓修建时间不迟于元代至治元年(1321), 至治元年立碑目的是纪念陈靖姑封赠 “淑靖真人”, 这又证明陈靖姑墓早就存在, 非元代至治元年修建。

“文化大革命” 期间, 西洋宫庙墓人为损毁严重, 有人盗挖陈靖姑墓, 石墓被撬得凌乱不堪, 元代建墓用的八卦石被丢弃在墓坪前, 石剑被毁, 仅剩剑柄一截。 1997 年夏, 连江县浦口镇陈如秋先生捐资修复, 墓为石构砌, 呈六角形, 直径3 m, 所用石材皆为原墓遗物。 墓前石龟重新建造, 龟背立有石剑碑, 碑正中的字为：“勒封林淑靖真人”, 在石龟基座前还刻有一行字： “罗源飞竹西洋宫林淑靖之墓龟”。 2007 年4 月列为罗源县第五批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对照道光 《罗源县志》, 修复的墓碑正中的字, 被人为添加一个 “林” 字; 石龟基座前一行字： “罗源飞竹西洋宫林淑靖之墓龟” 也是以前所没有的。 西洋宫管委会这样做的目的, 就是将陈靖姑墓改造为林九娘墓。 罗源县文物局对于这种擅自改动行为, 并没有纠正, 让人有点遗憾。

此外, 西洋宫现存有一块时间落款为清代嘉庆乙亥年间(1815)题为 “重建西洋祖殿序” 的石碑, 其主体文字内容与道光 《罗源县志》 中《西洋宫碑记》 第一段文字相同。 此碑表明, 清代嘉庆年间重修西洋宫时, 就自称 “西洋祖殿”。 现在重修的西洋宫正殿门楣上也刻有 “西洋祖殿”, 旁边建有黄氏宗祠一座, 对应碑记中“立庙于黄氏祖居之旁” 的描述。

当代古田临水宫管委会在编修 《古田临水宫志》 时, 致力于陈靖姑信俗资料的收集与整理工作, 但没有特别记叙罗源西洋宫陈靖姑墓,只在考证陈靖姑丈夫是刘杞还是黄演之时, 带出西洋宫陈靖姑墓, 且只引用道光 《罗源县志》中对陈靖姑墓存疑的议论, 对于明清罗源县志关于西洋宫陈靖姑墓的记载均未引述, 似乎担心罗源西洋宫会影响古田临水宫的祖庙地位[6]34。

三、 林九娘是否为罗源人也有争议

当代西洋宫管委会关于西洋宫又称 “林九娘祠” “林九娘祖殿” “顺懿夫人宫” “普济崇福宫” 的说法, 本文通过第二节对罗源地方志文献材料的梳理, 证明西洋宫在明清期间从未被称为 “林九娘祠” 或 “林九娘祖殿”; 历史上西洋宫曾有 “顺懿庙” 之名, 而 “顺懿” 是陈靖姑的封号, “西洋祖殿” 也是对于主祀陈靖姑而言; 至于 “普济崇福宫”, 则是位于罗源县城内, 被张冠李戴到西洋宫。 西洋宫管委会与地方文史爱好者意图打造林九娘祖殿, 主要受福州清代乾隆年间小说 《闽都别记》 的影响。 但 《闽都别记》 只是说林九娘是罗源人, 在罗源活动较多, 除此之外, 有关其籍贯信息都未曾说明。所谓林九娘是罗源飞竹人, 源自当代罗源飞竹人的口耳相传。 当地民众提到西洋宫庙与墓时, 通称 “奶娘庙” “奶娘墓”, 这种称号约定俗成是指向大奶陈靖姑的, 而非二奶林九娘。

《闽都别记》 第五十三回标题为 “林九娘因难作传法, 陈恭人得妹斩妖僧”, 叙述了林九娘的出身： 再说罗源有一乡绅, 姓林名忱, 为东都州刺史。 妻许氏, 有二男一女, 婢仆几个。 因朝野多事, 辞职归乡。 其女子名九娘, 年十七, 内慧外秀, 好读周易, 手不释卷……[11]292《闽都别记》 提及林九娘父亲名叫林忱, 而罗源在唐宋期间没有出现过名叫林忱的刺史, 因此 《闽都别记》 中有关林九娘生平应属小说家编的传奇。 该书叙述林九娘传奇故事还比较多, 散见于第五十三回至八十六回中, 其中突出林九娘的章回有： 第七十六回 “渔郎相思心结成石, 九娘识破水浸现形”; 第七十七回 “卖意中楼九娘定策, 泪滴心灰薛女投环”; 第八十三回 “林九娘设计缚长坑, 陈夫人数罪磔妖鬼”; 等等。 至于林九娘如何去世, 小说在第八十二回 “陈夫人祈雨捉蛇首, 长坑鬼抱恨害妇胎” 这样叙述：“那四姊妹 (指林李邹高四姐妹) 在母家闻夫人祈雨被蛇鬼伤胎而化, 皆悲痛成疾, 先后俱卒,魂俱归临水。”[11]428当代西洋宫方面对于林九娘的去世是这样描述的： “身怀六甲的陈靖姑在福州龙潭角祈雨, 不幸被长坑鬼所害, 林九娘痛哭不已, 不久在西洋田中绝食身亡。”[2]“葬身于西洋” 的说法与 《闽都别记》 中 “魂俱归临水”不同, 且这种叙事也不见载于其他历史典籍, 故是当代西洋宫的 “地方叙事”。 关于林九娘为罗源人的地方叙事, 古田与罗源县等闽东闾山三奶夫人道坛中的科仪文本中的描述, 与 《闽都别记》 中的说法基本一致, 如罗源县陈靖姑研究会收集清乾隆年间畲族三奶夫人道坛科仪文本“请神科” 中有这样的记述： 启请小娘林九娘,祖厝罗源小西洋, 父是林家林太守, 母是西河许四娘。 幼年十二娘学法, 十四十五法转延, 回转罗源西洋村, 鬓似巫山一片红。

福建三奶夫人信仰覆盖闽东、 闽中与闽西北, 非闽东地区的地方信众将三奶夫人中的林九娘认作是妈祖林默娘, 而非罗源的林九娘。 妈祖是东南沿海第一女神, 其名气超过大奶陈靖姑。叶明生通过相关文献资料梳理, 特别结合宋代《仙溪志·祠庙》 关于三妃庙的记载、 宋代 《临汀志》 关于 “三妃圣宫” 条记载, 以及民间盛行宫庙三位女神合祀的现象, 指出林夫人, 即民间所称林九娘, 和妈祖林默娘实为同一人。 同为福建女神, 在信仰的传播流变中, 妈祖信仰和陈靖姑信仰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而罗源飞竹林九娘其人只是以妈祖为原型派生出来的称呼, 是神明信仰地方本土化的结果, 并非历史真实。[13]

西洋宫要打造林九娘祖殿也面临诸多三奶夫人系列宫庙的挑战, 它们就是南平与宁德的三奶夫人宫庙, 其中有的三奶夫人庙也声称是林九娘祖殿。 据民国 《政和县志》 载： 世传临水为陈夫人祖殿, 转水为林夫人祖殿, 铁坑为李夫人祖殿[14]。 临水是宁德古田县大桥镇临水宫, 转水就宁德蕉城区霍童镇转水宫, 铁坑即南平政和县杨源乡铁坑殿。 转水宫地处屏南与周宁两县交界、 两溪汇流处, 因修建于霍童溪畔的转水山崖上而得名。 转水宫为纪念林九娘清除水中黄甲精而修建, 是闽东各地每年步行赴古田临水宫请香接火的必经之处。 宁德地区还有两处主祭林九娘的宫庙： 福水宫与顺水宫。 福水宫坐落在宁德市蕉城区霍童溪畔的八都镇福口村, 传说北宋至道二年(996), 为了纪念林九娘智擒长坑鬼, 为民除害而建。 顺水宫位于宁德市蕉城区石后乡石厝村, 传说始建于元至正元年 (1341), 为纪念林九娘收服蜘蛛精而建。 现在每年的林九娘成仙日, 即农历十月初三, 宁德三大林九娘宫庙都有不少信众从各地赶来参拜。[6]224-225

另外根据西洋宫所收藏的清代乾隆年间的“正道坊” 残碑, 这块石坊正面刻有 “宣封护国天仙圣母顺懿……(断缺)感应娘娘”, 另一面为“加封江南陈氏、 高氏(缺补)、 李氏(缺补)、 林氏、 邹氏、 阮氏、 马氏七位元君”。 七位元君与《闽都别记》 中闽王分封中的 “陈、 林、 李、高、 江、 石、 邹” 七位夫人[11]359数量相同, 但姓氏略有不同。 民间文史爱好者认为西洋宫残碑林氏在中间, 最为尊贵[2]25。 笔者认为这是错误的理解, 文字碑不是图像碑, 图像碑当以中间位为尊, 而文字碑姓名排序则以右边为大。 从顺序来看, 林氏还在第四位, 位置比高氏、 李氏还要低。 通常在三奶夫人殿中, 即使是林夫人、 李夫人祖殿, 位居中央的仍是大奶陈靖姑。 因此, 认定文字坊碑林夫人为尊, 也是站不住脚的。

四、 结论与讨论

古田与罗源相邻, 从明清时期罗源地方志记载来看, 西洋宫庙墓都因陈靖姑而修建, 有关陈靖姑的传说记载也比较丰富, 且不同于清代乾隆年间小说 《闽都别记》 的说法, 证明罗源西洋宫确实是陈靖姑信俗的重要发源地, 也是陈靖姑信仰向东南沿海传播的一个重要节点。 陈靖姑墓最早见诸记载的时间在元代至治元年(1321),修建时间应当在此之前。 元代就见记载的西洋宫陈靖姑墓真实性如何? 笔者认为以下三种情况都有可能： 一是真正的陈靖姑埋骨墓; 二是陈靖姑的衣冠冢, 没有其骨质; 三是纯粹的纪念墓, 骨质与衣物皆无。 从福建民间信仰史来看, 祖庙是指最早供奉某位神明的庙宇, 通常庙宇所在地是神明的出生地或仙逝地。 罗源西洋宫在陈靖姑信仰圈中的地位当不亚于古田临水宫。

《闽都别记》 与闽东地区民间传说都说林九娘是罗源人, 西洋宫为三奶夫人庙或七位元君庙, 其间供奉林九娘, 也是事实。 如果当代西洋宫强调自己是陈靖姑为主神的三奶夫人庙, 同时又是 “林九娘祖殿”, 问题似乎不大, 因为罗源地方志关于林九娘的记载很少, 可以进行神明传说地方叙事再构建。 尽管神明信仰史是建构出来的, 但这种建构是不断累积的, 具有延续性, 若打破这种历史的延续性, 也可以说是 “篡改”神明信仰史。 当代西洋宫管委会与地方文史爱好者在修复西洋宫庙墓时, 将西洋宫改称为 “林九娘祖殿” 的同时, 又将陈靖姑墓改造为林九娘墓, 欲将 “西洋宫林九娘祖殿” 彻底做实,其所建构的西洋宫林九娘庙墓叙事, 是与明清地方志记载有严重冲突的, 不会被学界所承认。 在三奶夫人信俗文化宣传实践中, 丰富的 “大奶”陈靖姑信俗资源弃而不用, 也不利于西洋宫“二奶” 林九娘信俗文化的宣传。

当前福建某些民间信仰宫庙有想称 “祖殿”的冲动, 这样可在神明信仰圈内获得较高的社会声誉, 带来更多的香客, 但这种建构行动必然会打破神明信仰圈宫庙原有的关系结构, 带来彼此关系的紧张。 如果真有历史基础, 宫庙建构自己在地域信仰圈中的独特地位, 也无可厚非, 信仰圈内的关联宫庙应当承认其地位。 但就怕歪曲历史,甚至无中生有, 这种当代违背历史记录、 割裂历史与传说的行为必然引起社会各界的反感与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