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奇谈》中的黑色

2021-11-27 00:15:30张心怡
魅力中国 2021年20期

张心怡

(南通大学,江苏 南通 226001)

村上春树有意识地在《图书馆奇谈》中构造了一个黑暗的封闭空间,他反复渲染了黑色,并且让个别主要人物与黑色相联系,在意象选用时也注意黑灰色调的使用。小说中频繁出现黑色灰色,这与整个图书馆的环境以及那位老人相联系,但是在黑色中又有其余颜色,例如温暖的色系像橘色黄色奶咖色与羊男相关。但是并不是每一位人物的颜色都是单一固定的,同一种颜色可能和好几个完全不同的人物相关,呈现出复杂的关系。而整个图书馆以黑灰色调呈现也与“我”本人的迷茫无措相联系。

一、与黑色直接相关的“老人”与“黑狗”

文中第一次出现黑色是老人出场的肖像描写,他的脸上长满了小黑斑,脸上出现黑斑与年龄相关,是年老色素沉淀后的老年斑,从客观上来讲,这个老人岁数应当极大。而长满黑斑的一张年迈的脸给人以神秘莫测的恐惧感与疏离感,从主观感受上让人产生畏惧不适的情感。后来又写到老人脸上的黑斑跳动着。以及夹杂在两次黑斑之间一种与黑斑极为相像,且能让人立刻联想到黑斑的灯罩里绕着爬的小黑虫。首先,这容易让人联想到巫蛊,纹面能蛊惑人心,达到控制人思想的作用,尤其是这黑斑还会跳动,就不能简单算作老年斑了。而文中“我”看的关于土耳其收税的书是写古代传统社会政治的,也从羊男那得知将在阅读完被吸走脑浆,这吸收的即是“我”对人类社会组织规则形式的思考,作用是给“我”洗脑,将“我”变成没有思考能力的状态。最后老人发现“我”逃离时愤怒无比,要把“我”喂狗,只留下心脏和脑浆。此处单单只留下心脏和脑浆,是这两者会思考,相对而言更有价值,而老人实际上最需要的也就是控制人的思想。而巫蛊也有与之相同作用。其次,在查阅日本黥面文化时发现,纹面还与身份相关,“纹身‘标识身份’的作用很可能早……《倭人传》描述“诸国纹身各异,或左或右,或大或小,尊卑有差”,类似的记载还出现在《后汉书·东夷传·倭》等古籍中。……那么按照文献记载,它们很可能发挥着区别尊卑的作用。那么纹身作为移民集团后裔或稻作民集团的标记可以看作是对其原有的‘标识身份’功能的再利用和升级。”[1]纹面有区别日本原著与外来移民的作用,在此基础上又演变为尊卑等级之别,“我”相较于图书馆中的老人,即外来移民与原土著民的关系,老人脸上的黑斑,可以理解为一种区别尊卑等级的黥面,与其象征意义——统治者的身份也有关系。

文中与黑色相关的活物还有那条曾咬过“我”的黑狗,黑色的狗,有着绿色的眼睛,总让人联想到狼,这只黑色的狗恰巧是之前曾咬过“我”的那一只狗,那么这条与老人同与黑色相关的狗,与老人是否也有本质的联系。有一种可能是老人是“我”幻想出来的,其原型即为那只“我”反复提及,且对其深有恐惧的黑狗,因为这种恐惧所以幻想出来了老人。文中还有一个“新月”的意象,新月应当是满月的后一天,满月又与狼人变身等传说相关,文中似乎老人也会受到新月影响,那老人其原型是否还有一种可能是同属犬科的狼,老人是狼的人化,由此就可以解释羊男对于老人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是羊对狼的恐惧。

二、披着黑色外衣,实质温暖的“羊男”

羊男的出场时手戴黑手套,脚穿黑工作鞋,脸上戴了黑色的面具。羊男实则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一方面他与“我”似乎同属于受害者的阵营,而另一方面,他又充当着一个似乎是“狱卒”的角色,他从某些角度来讲虽然是被迫的,但是确实协助着施暴者对无辜的人施暴。这身黑色的装扮是他与老人黑狗在表象上的联系。

前文说老人象征着统治者的身份,实际羊男包括“我”与老人的关系是复杂的,一方面羊男和“我”恐惧畏惧着他,另一方面“我”却又因他的表扬而欣喜。在“我”的身上初见这种矛盾的端倪,而羊男已经完全不自觉地遵循着图书馆的规矩,他已经不去反抗了,甚至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这种复杂的心理类似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只要满足相应的前提条件,绝大多数人都会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而不自知,这些条件是:1.让受害人切实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2.让受害人感到无路可逃,即让受害者放弃逃生的希望而陷入绝望之中;3.小恩小惠;4.控制受害人的思想。”[2]实际上,我们可以发现整个图书馆的氛围和条件是相当符合的,图书馆中的人面临着被吸走脑浆的危险,又有柳条在威胁着人们,图书馆的地下室有幽深复杂的迷宫,逃出去是非常困难的,这是一个与世隔绝完全封闭的地下王国。管理者老人通过用暴力强迫人读书,吸取他们的脑浆来控制思想,但是,在图书馆中看书,除了没有自由,是有一日三餐和住宿的地方的,甚至食品精致美味,这就满足了人们维持生存的基本物质条件。老人总喜欢强调“规矩”,这实际是一种意识形态的灌输。总体而言这个地下王国是专制的,没有民主的。羊男就是一个完全被征服的被统治者,与老人是狼的人化不同的是,羊男是人的物化,是一种异化,他懦弱而不知反抗,因为畏惧而主动降格为羊,羊男自称炸的甜甜圈十分好吃,文中也多次出现甜甜圈,甜甜圈与羊男的性格是相吻合的,即内里空洞,缺乏自由民主意识。

但是羊男这一个形象也具有复杂性,他本质是善良的,这与其他暖色调的颜色又相吻合,比如羊男的出场即伴随着温暖的黄色灯光。与羊男相关的其余意象也是温暖的色调,例如每天羊男送来的果汁与甜甜圈,还有咖啡与饼干,羊男在地下室点燃的Sevenstar 香烟所带来的火光,还有最后出逃时拿出的手电筒照楼梯与走廊……他带着光亮,本质温和,温和到有些懦弱。但是他在出逃时尤其是辨别迷宫的出路时,又表现出超凡的智慧,他是被奴役的人民,是一个受害者,与老人和黑狗有本质上的区别,因此,黑色的装扮只是一种被迫妥协的外部表现。

三、一场黑色的梦境

在最开始,图书馆就是十分安静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死寂,图书馆铺的是灰色塑胶地砖,十分安静的环境实际让人联想到吞噬一切的黑色,整个图书馆的地砖都是灰色的,又有一种灰蒙蒙的色彩基调。

“我”的身世是孤独的,而“我”对于这种孤独又似乎是麻木的,文中“我”的亲人只有母亲,但是结局是没有任何征兆地去世了,“我”对于这件事的情感也是十分冷淡平静的,“我”的朋友哑女和羊男不见踪影,“我”却也只是坦然接受了。“我”自称非常擅于服从命令,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特殊能力。“我”接受孤独时这种麻木漠然的态度,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将这种情绪压抑着,回避着痛苦的来临。

在描写图书馆环境的时候,黑色这个字眼出现了11 次,而与黑色相近意思的阴暗也出现多次,文章结尾也结束在一个黑夜里。这种黑色像一个幽深的梦,文章有许多矛盾之处,比如一进图书馆,那个从未见过地坐在柜台上的女人;“我”从不知道的图书馆有地下室;有悖于常理的复杂浩大的迷宫工程;从未听说过美丽哑女的羊男;亲眼见被咬死却又出现的白头翁;明明很担心“我”的母亲,在面对“我”至少走失了三天以上却无动于衷;一起出逃后却不见的羊男……这些矛盾用一场梦来解释才能说得通。这一切像一场漆黑的噩梦,唯一证明这个梦境曾真实发生过的证据就是“我”丢的那双皮鞋。甚至这双丢了的皮鞋极有可能是“我”为了使自己相信这不是梦,而特意编造出来的。

这个有关于图书馆的梦,实际上就是“我”的心理世界的折射,因为“我”的真实人生与整个图书馆一样是一个混沌无序的状态,荒诞而显得没有意义,呈现出灰蒙蒙的黑暗色泽。在文章中,“我”是没有明确写到有正经工作的,“我”是随意走到这间图书馆的,要找的书也是随口说的,换成别的也没有关系,“我”的生活是漫无目的的,我个人心理迷茫空洞,与生活有着一种陌生的疏离感。

“梦绝不是偶然形成的联想,而是欲望的满足,在睡眠时,超我的检查松懈,潜意识中的欲望绕过抵抗,并以伪装的方式,乘机闯入意识而形成梦,可见梦是对清醒时被压抑到潜意识中的欲望的一种委婉表达”[6]在现实生活中,“我”是孤独的,但是在这个梦里,“我”为自己找了朋友,甚至还有爱情。压抑许久的情绪得以在梦境中释放,呈现在这样一座黑色的图书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