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越濮拉人的族群记忆与文化特征

2021-11-27 16:37
攀枝花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红河族群彝族

李 娜

(楚雄师范学院 管理与经济学院, 云南 楚雄 675000)

濮拉是一个有语言无文字的跨境族群,主要分布在中国和越南。中国境内的濮拉人属于彝族的一个支系,人口30多万,在越南,他们被划分为一个单一民族——濮拉族(越南境内称之为“夫拉族”),人口1万多。尽管分隔两国且历经时代变迁,但作为同一族群,中越两国的濮拉人至今还有交往,且还保留一些共同的族群记忆和文化特征。

一、濮拉人的族群归属

国内的濮拉人,自称“濮拉颇”、“濮瓦颇”、“濮颇”、“博卡颇”、“阿扎”、“昨科”,他称“濮族”、“濮瓦族”、“黑濮拉”、“白濮拉”、“花濮拉”、“筲箕濮”,并有仆拉、卜喇、蒲喇、蒲那、朴剌、朴腊、朴拉、普拉等同音异写。越南濮拉人则分为黑濮拉、白濮拉、花濮拉、汉濮拉、佬濮拉、舍佛等支系,自称、他称也很多。如黑濮拉自称“母彝巴”;花濮拉自称“葡酷巴”;汉濮拉自称“濮拉颇”;佬濮拉自称“博柯巴”、“阿普”、“舍佛”等。与此同时,越南黄连山、山萝、莱州等省的舍佛被当地瑶人、苗人称为“濮拉人”,而另一些民族则称其为“普”或“佛”。在越南,尽管濮拉和舍佛的自称和他称各不相同,但在这些濮拉人和舍佛人的心目中,以及邻近其他民族的印象中,他们都是同一民族,包括分布各地的不同支系。由于各个支系的名称都不能代表整体,因而“濮拉”这个使用最广泛的名称就成为该族的正式名称。

濮拉人是较早在滇南地区生息的彝族先民之一。何以称之为“濮拉”?其称谓来源有三:一说“濮拉”为祖先分支的人,“濮”为“祖”,“拉”为分支或分叉,说他们是祖先分支出来的一杈枝人,是尼部的后裔。“古代彝族尼、濮、罗三大支分流情况,罗部还没有从尼部分出之前,濮部已从尼部分出来了,濮表示以男祖魂的葫芦为崇拜对象,是彝族进入父系社会以后,从尼部分流出来了。”[1]“至今居住在红河两岸的濮拉人,大多不知笃慕(彝祖)为何人,也不知‘六祖’分支之事,只知道他们的祖先是很早很早以前,从彝族中分出来的。而在滇西和滇南一带的彝族,较多的部分也没有‘彝族六祖’的概念,足见他们多属于‘彝族六祖’的旁系,甚至有的连旁系也不是,而是从古夷人的其他部族融合或笃慕前就分支的一个独立支系。”(1)龙倮贵主编:“红河彝族文化调查” (内部资料),昆明:云南宏光印务有限公司印制,2006年,第30页。

二说濮拉为濮人、濮族,是濮水(滇南红河)的濮人,是古代濮人的后裔。如史料《汉书·地理志》记载:“仆水(濮水,指滇南红河)出缴外,东南至来唯入劳。”[2]又如朱希祖的《云南濮族考》也说:“余谓仆族(濮族)因仆水(濮水,指滇南红河)而得名,不如谓仆水(濮水)因仆族(濮族)而得名,犹如僰道因僰族得名也。”[3]再如《蒙化志稿》说:“倮倮有二种,一种即古之罗罗摩,为哀牢九族之一,唐南诏细奴逻也,一种为蒲落蛮,即古濮之后……讹濮为蒲,虽不同俗,亦近似。”[4]“罗罗摩”指的当是彝族无疑;至于“蒲落蛮”亦作“濮拉”,即今分布于滇越的濮拉人。

三说濮拉人是彝族中的“朴支系”。如尤中先生在《中国西南的古代民族》中这样写到:“元朝以前,滇南和滇东南一带的‘乌蛮’、‘白蛮’分为许多部。除一部分白族和‘徙莫祗’人之外,有一部分‘白蛮’显然与‘乌蛮’共同组成大大小小的部落,但长期以来谁也没有征服谁,而地域相近者则联系比较密切。元朝以后,这些‘乌蛮’、‘白蛮’混合的各部落的界线被逐步冲破,但历史上形成的这个区域性集体的文化特征却保留了下来,这就是‘朴喇’。近代彝族中有一部分自称‘泼哇’、‘泼拉培’、‘图拉拔’、‘颇罗’、‘昨柯’,或以为属于彝族中的‘朴支系’,汉族仍然称他们为‘朴拉’、‘卜拉’,‘普拉’。”[5]

1954年4月以前,国内的濮拉人还尚未划归彝族,1953年1月,滇南个旧市境内成立了首个濮拉自治乡——“个旧市阿龙古仆拉族自治乡”,1954年5月,中央民族语言识别调查组到个旧地区调查研究后,经报国务院批准,才将濮拉人划归彝族。而在越南,直到1979年3月2日,越南政府作出在全国统一使用《越南各民族成分名称》的决定后,“濮拉”才作为一个经过正式确定的名称被划分为一个单一民族。

二、濮拉人的族群记忆

濮拉是滇南和滇东南地区的土著彝民,明清之际流落江外及越南北部山区。时至今日,中越两国的濮拉人仍还有往来,且还保留一些共同的族群记忆。

(一)濮拉人在历史上的分布及迁徙

在分布上,红河流域是滇越濮拉人的主要活动区域,尤其以红河中下游一带较为集中。过去有关濮拉人分布的记载,见清道光《云南通志稿——南蛮志》引《皇清职贡图》说:“朴喇,一名朴腊,古蒲那九隆之苗裔,南诏蒙氏为寻甸部,至元初内附,今临安、广西、广南、元江四府均有此种。”[5]清时的临安府辖境为今天建水、金平、石屏、通海、峨山、新平、蒙自、红河、开远、文山、河口、屏边、马关、西畴、麻栗坡等县市;广西府辖境为师宗、弥勒、丘北县;广南府辖境为广南、富宁县;元江府辖境为元江、墨江、普洱、思茅、江城县。如今,国内濮拉人的具体分布情况与上述时期大致相同,而越南的濮拉人也主要分布在红河沿岸的老街、安沛、河江、莱州、黄连山、山箩等省份。

在迁徙上,滇南、滇东南地区是濮拉人迁徙途中的主要中转站,这主要表现在迁入、迁出两个方面。首先,从迁入方面来看,古时濮拉人多从昆明、大理方向进入滇南红河、滇东南文山两地。具体的迁徙情况是:开远濮拉先民自昆明方向流入;屏边的濮拉老人讲,远古时代,他们的祖先住在大河淌水的地方(疑指今金沙江流域),后迁居昆明,又由昆明以部族、宗族的形式分两路集体迁徙。一路从昆明出发,经通海、建水、石屏、红河、元阳、蒙自、弥勒、开远、个旧、屏边,属于曲线迁徙路线。另一路经昆明、呈贡、宜良、罗平、泸西、弥勒、开远、蒙自、屏边,基本上直线迁徙路线;红河县亏容地区濮拉人张氏、普氏口传,他们的祖先于明末清初从宁州(今华宁)出发,经开远马者哨、石屏斐尼、小冲、者孔、尼么贝堵等地,再从小河底顺河而下,渡红河定居于红河南岸的亏容山梁至今;另一部分红河濮拉人口传,他们的祖籍在点苍伯脚(今大理点苍山),顺“濮水”(今红河)流域巍山、双柏、新平、元江而下,渡红河散居于红河南岸的干热河谷山梁上,有的继而顺江而下,迁居元阳、个旧、屏边、金平定居;[2]文山州自称“阿扎”的黑濮拉,是南诏至大理国时期从北向南迁徙定居于今文山、砚山等地的;而自称“昨科”的白濮拉有一部分是因天灾人祸从大理地区逃难出来,经玉溪、江川、通海等地来到文山、砚山县居住,据文山县追栗街彝族乡大兴寨村李、龙两姓讲,其祖先迁来已将近800年,其中在文山坝子居住了500余年,迁往山区近300年。[6]

其次,从迁出方面来看,滇南红河、滇东南文山两地是濮拉人跨境迁徙过程中的主要迁出地。越南濮拉人在历史上是由滇南红河、文山两州部分县市迁徙进入的,具体时间尚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是在元、明、清时期从云南迁去的。因为元以来实行的改土归流,云南彝区的很多土官被流官替代,民族压迫极为残酷,阶级矛盾尖锐。同时,明正德年间在云南的阿寺、阿雾彝民起义和明崇祯年间的普沙事件、大西军攻打滇南、吴三桂反清、鄂尔泰血洗彝族土司等历史事件都对彝族地区的社会经济造成极大的破坏。在这些事件前后,很多彝族为躲避战乱、免遭屠杀而纷纷外逃,这其中包括不少濮拉人,因此,大多数的濮拉人迁出的时间在明清之际是可以肯定的。[7]

另外,在濮拉人跨境的迁徙过程中,佬濮拉有一支从屏边、河口迁出;另一支从个旧、金平入越南。至今居住在红河沿岸的老街、安沛、莱州三省的佬濮拉与云南省金平县马鞍底乡的阿普支系仍有联系,据佬濮拉“博柯巴”的称法与云南屏边县“博卡颇”相同,他们应属同一个支系。[8]另根据上世纪70年代越南学者的田野调查记录,汉濮拉先民迁入越南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主要从云南马关县和麻栗坡县迁出,甚至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还有零星小部分迁来孟姜、北河生活。[9]还有学者提出汉濮拉是从彝族的濮拉泼支系分离出来的。至今,越南汉濮拉同中国分布于云南省文山县、马关县的彝族濮拉支系仍然有着多方面的关系。[10]

(二)有关汉文史料对濮拉人的描述

濮拉是一个有语言无文字的滇越跨境族群,没有自己文字记载的历史。而已有汉文史料对其记载很少,仅可大致勾勒出濮拉人在历史上的文化轮廓。

濮拉族名首见于明代,明景泰年间,陈文撰写的《云南图经志书》卷三《临安府风俗》载:“居村落者名为蒲剌,形丑而性悍,短衣跣足,首插雉尾,身佩甲兵,以采猎为生业,获禽多者称为同类之最也。”明天启年间刘文征撰《滇志》卷三十载:“朴喇……婚丧与猡猡同,而语言不通。在宁州者强悍,专务剽掠。”雍正《师宗州志》卷下《土司考·附种人》说:“朴腊倮罗,性桀骜,依山为险,服饰亦似沙人,形黑好斗,畋猎为务。”康熙《阿迷州志风俗志》说:“朴喇,言语不通,……山居火耕,迁徙靡常。衣麻,披羊皮,弩矢随身,专记仇怨。”康熙《新平县志》卷二说:“卜喇,性软,居深菁开山地,栽荞稗。不见官,不纳粮。”康熙《广西府志》卷十一《诸彝考》说:“朴喇,在水下地方,多依大维摩山居住,食生物生虫,犷悍为甚。”嘉庆《临安府志》卷十八“土司志”载:“……朴喇面黑,性野喜斗,语言不通,蓬头跣足,衣不浣濯,卧用牛皮,覆以羊革毡衫。”道光《云南通志》引《伯麟图说》说:“普拉罗罗,力勇,居山巅……。白朴喇,性耐劳,耕余劈竹为筐,入市易食,寒燠一絺衣,诸夷中之特贫者。”[5]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明清时期汉文献中记载的濮拉人“形丑而性悍”、“性桀骜”、“强悍,专务剽掠”、“犷悍为甚”、“力勇”、“专记仇怨”、“形黑好斗”、“性野喜斗”、“不见官,不纳粮”,多是“未开化”的粗野山民形象:在生产上,他们“以采猎为生”、“山居火耕,迁徙靡常”,成为“诸夷中之特贫者”;生活上“蓬头跣足,衣不浣濯”、“衣麻,披羊皮”、“食生物生虫”;不通汉语,甚至与倮倮(彝族)都言语不通;不善交往、贸易……可见,汉族志书记录的濮拉族群的历史是一种被选择过的社会记忆,这些记忆在描述濮拉人的言语之中多带有歧义,甚至将其视之为异类;但从另一方面也说明明清时期的濮拉人受汉文化影响较小,与汉文化习俗存在较大差异,仍保持着自己鲜明的文化特征。

三、濮拉人的文化特征

明清以来,在多族群交错杂居的社会环境下,滇越濮拉人仍保持着与包括彝族其他支系在内的周遭其他族群之间互动的边界,形成和保留了自己独具特色的风俗习尚,并使之成为族群身份的重要文化表征。

(一)生存环境

从过去到现在,滇越濮拉人都主要生活在荒漠化、石漠化严重的高寒边远山区,生存环境恶劣。首先,从国内史料的记载来看:雍正《师宗州志》卷下《土司考·附种人》说:“朴腊倮罗……依山为险……”;嘉庆《阿迷州志》卷六“种人”载:“惟扑拉多住深山密箐中……”;道光《云南通志》引《伯麟图说》说:“普拉罗罗,居山巅……”;《广西府志》卷十一《诸彝考》说“朴喇,在水下地方,多依大维摩山居住……”[5]可见,国内濮拉人过去多深居山野。而如今在越南,濮拉人也主要生活在北部山区。越南的北部山区分为两类:一类是河江省同文、苗旺的高山、石山区;另一类是高平省保乐县的高原、土山区,而几乎所有的濮拉人都居住在高山、石山区,生存环境恶劣。

其次,从濮拉语地名、人名中也可看出其生存环境的恶劣。如滇南红河县政府所在地迤萨镇,“迤萨”是濮拉语,意为“干旱缺水”;又如开远市濮拉人的聚居区碑格乡,“碑格”意为“石山过去一点的地方”。另据笔者的调查了解,碑格乡分上半乡和下半乡,上半乡人濮拉语叫“腊拔颇”,意为“生活在最高山上的濮族人”;下半乡人叫“呆占颇”,意为“居住在云彩之外比较远的地方的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碑格上、下半乡人所生活的区域都属于岩溶地貌,这些地方多被条状山地、谷地分割,山高坡陡,露头石头多,对农业生产限制很大,当地濮拉人现在吃的大米多是用杂粮换取。而同样在越南,对于所有分散居住在高山上的濮拉人来说,他们的村寨很小,约有十几户,且住房离田地很远,主要是为了防止放养家畜时毁坏庄稼,因为这些庄稼多是在石头窝里栽种的,十分来之不易。

(二)生计方式

滇越濮拉人多深居山野,长期保持着采集狩猎和刀耕火种的生计方式,生产力较为落后。如明景泰年间《云南图经志书》卷三《临安府风俗》及《马龙他郎甸长官司风俗》记载:“居村落者名为蒲剌……以采猎为生业,获禽多者称为同类之最也。”“境内有蒲蛮之别种曰车苏者,即蒲剌也。居高山之上,垦山为田,艺荞稗,不资水利。然山地硗薄,一岁一移其居,以就地利,暇则猎兽而食之。”又如康熙《阿迷州志风俗志》说:“朴喇……山居火耕,迁徙靡常。”乾隆《蒙自县志》载:“仆喇性略训于母鸡,居必深林密菁,刀耕火种,不治水田,几易其土,以养地力,三年复耕旧垅,五谷兼种……。”再如清道光年间《云南通志稿——南蛮志》引《皇清职贡图》说:“仆喇……耕山种木棉,取禽鸟为生。”《云南通志稿》引《伯麟图说》说:“白朴喇,性耐劳,耕余劈竹为筐,入市易食,寒燠一絺衣,诸夷中之特贫者。”[5]

由此可见,过去濮拉人的农业生产是典型的旱作农耕,即“垦山为田,不资水利”“刀耕火种,不治水田”“几易其土,以养地力,三年复耕旧垅”“然山地硗薄,一岁一移其居,以就地利”,这种“山居火耕”的生产方式使得濮拉人“迁徙靡常”。迁入越南后,濮拉人仍沿袭着这种旱地农耕的生产方式,向旱地撒种或者用尖木棍戮一小穴,点种入内。同国内一样,他们以种植荞稗、玉米、薯类等五谷为生。另外,狩猎也是濮拉人一项重要的生计来源。滇南濮拉人酷爱狩猎,过去他们常“弩矢随身,取禽鸟为生”,并且以“获禽多者称为同类之最也”。在越南,濮拉男子也特别擅长用毒箭猎获猛兽,并且善于制作和使用弩。而在劳作之余,滇越濮拉人常“劈竹为筐,入市易食”,靠手工劳动以弥补经济收入的不足。至今红河、文山等地的濮拉人仍擅长竹编,他们的编织品如竹蔑帽、竹蔑桌、竹背箩等,一般都是由外地商贩到家里收购或街天交易,在当地集市都享有盛誉。同样,越南的濮拉人也善于编织藤制品和竹器,他们编制的衣箱、餐具等品种繁多、花色齐全、色彩鲜艳,深受其他民族同胞的喜爱。

(三)生活习俗

恶劣的生存环境,落后的生产方式,使滇越濮拉人至今仍保留着自己独特的生活习俗,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语言服饰。语言上,滇越濮拉人主要操彝语东南部方言,少部分操南部方言。过去他们能通汉语者很少,甚至与彝族其他支系语言不通,如今族群内部仍以本民族语言为主要交际工具,多数妇女和未入学的儿童都还不懂汉语和其它彝族支系的语言。如开远碑格乡的濮拉人,50岁以上的人不会说汉语,40——50岁会说汉话的人占少数,30岁以下的人才会说汉语,也说民族语言。而女性多数不会说汉语,一些年轻妇女是通过打工与外界接触以后才会讲汉语。同样在越南,莱州、山萝、黄连山地区的大部分濮拉人,至今依然沿用本民族语言,而小部分濮拉人因与其他民族杂居,已不再单纯使用本民族语言。如沙县的花濮拉和黑濮拉长期与哈尼族杂居,语言已受部分哈尼族语言的影响;北河县的汉濮拉,受汉文化影响较早,会使用中国南方汉语,但大部分的濮拉人仍记得本族母语。

服饰上,过去濮拉人生活条件艰苦,衣着简陋。见嘉庆《阿迷州志》卷六“风俗志”载:“惟獛拉多住深山密箐中,……冬夏只著麻布单衣,冷则披羊皮于背……其各种妇女,有跣足者,穿鞋及短袜者。至服色各有所尚,不相易也”。[5]如今濮拉人“衣麻披羊皮”的传统,作为族群普遍的民俗事项已经消失了,但濮拉妇女服饰“各有所尚,不相易”的情况仍保留至今。如在滇南和滇东南地区,不同自称和他称的濮拉妇女服饰各异,但无论老少,她们都喜欢穿着色彩鲜艳的民族服装,而且自己做衣服。濮拉妇女特别擅长手工刺绣,为自己及家人缝制服装,并且生有女孩的人家会教自己的女儿做服装。同样在越南,濮拉妇女也承担着种棉织布、为全家缝制衣服的任务,服饰基本上保留了本民族的特色,受其他民族的影响不大。

婚姻家庭。滇越濮拉人多是族内婚,婚恋自由,婚礼简单,婚后从夫居,实行父系家长制。关于过去濮拉人的婚俗,据康熙《阿迷州志风俗志》载:“朴喇……大概诸彝服食习尚,略有异同,至于婚姻,各自为类,不相混乱。”[5]可见,过去濮拉人很少和其他族群通婚,多行“各自为类,不相混乱”的族内婚,如今滇南濮拉人仍沿袭这样的婚嫁传统。如在开远碑格濮拉人民间,洪水神话广为流传,神话中就把“按姓分居”,“同姓不婚”作为人类安居乐业的前提。直到现在,这样的传统仍是碑格濮拉人的村规和祖训。另外濮拉人婚恋自由,婚礼简单,婚后从夫居,实行父系家长制。同样在碑格,濮拉人恋爱自由,姑娘成年后约伴单独居住,晚上,小伙子们约伴上门对歌。相互看上后,就带回男方家同房。小伙子连续把姑娘带回家三次,男方的父母或兄嫂就出面说媒。媒人第一次带一对鸡、十来斤酒、一袋包谷面或米,俗称“喝小酒”。第二次带上“喝小酒”谈好的礼物,和新郎一起到姑娘家,俗称“喝大酒”,也就是举行婚礼。婚礼十分简单,也就是亲朋好友在一起吃顿饭,无任何仪式。同样在越南,濮拉男女青年自由恋爱结合,婚前有许多场所让他们婚前发生性关系而不被禁止。父母不包办,没有早婚的习俗。一对男女相爱,双方各自禀告父母,举行一次双方家属及亲戚出席的酒宴就算结成夫妇。婚礼可以立即举行,也可以等两三年后,待筹齐米、肉等物时再举行。女方嫁妆通常有碗筷、锅镬,被、席、刀、锄,种鸡,种猪等,婚礼简短,最多持续半天到一天。男方给女方的彩礼一般是一套衣服、一个银质项圈,五十公斤肉、二三坛酒。男子极少入赘,如果岳父母家中确有困难,则女方偕丈夫一起回娘家帮忙。婚后濮拉人从夫居,实行父系家长制,子女随父姓,财产由儿子继承,女儿分得些许嫁妆,子女成婚后即自立门户。

丧葬祭祀。滇越濮拉人过去行火葬,后改行土葬,丧葬习俗略有不同,其他祭祀活动均大同小异。濮拉人行火葬的习俗见乾隆《开化府志》卷九说:“白朴喇性最朴,……丧无孝服,亦不用棺,以木架扛送火化。”[5]如今,濮拉人去世都实行土葬,只是葬俗各异。如滇东南文山的濮拉人对不同的年龄段死者,埋葬方法及程序有所不同:对刚出生未满月的婴儿死亡,称“脐风”(破伤风),认为是“鬼使神差”,处理方法就很草率;青壮年人死亡,给新穿戴装棺,简单祭献,不择葬日不看地,草草安葬;老年人死亡则大操大办,需履行报丧、开纸、安葬、复山几个过程,择日安埋。安埋头天开纸,杀猪宰羊祭奠,一般亲朋送纸钱及现金奠仪。安葬当日,要请祭司为死者吟诵《指路经》,指导死者灵魂回到祖先发祥地,指路终点多是昆明和大理两个方向。安葬翌日复山,孝子都上坟献饭后回家供灵牌。灵牌设在堂屋正中的供桌上,过年和清明节是濮拉人祭祖的两个重要时节。

在越南,濮拉老人死后一般停灵二至三天才下葬。断气当天,死者家要宰杀动物上供,动物宰杀后,把一部份肉腌酸,留着做道场时置于坟头祭奠用。下葬时同国内一样,死者家属也要请祭司为其指路,而指路终点则是红河、文山两地,濮拉亡者接受指引的线路也真实地描绘了濮拉先民的迁徙路线。安葬十三天后做道场,修坟。仪式从头天下午开始直至次日清晨结束,来祭奠的亲朋比出殡时还多,他们认为这是送亡灵回冥府的日子。下葬后头三年过年时,家人来扫墓、祭祀,此后就不再照管墓地,改在家中祭祖。越南濮拉人的祖先神台置于堂屋中,神台后面置一块竹壁隔开,逢除夕、年初一、二月龙日祭供祖先。他们认为成人亡故是由于热鬼前来索命,所以亡灵很快便去坟地;而幼儿夭亡则是由于冷鬼前来索命,亡灵不易回故土,常在活人身边游荡,使活人常闹病。所以每隔三年的二月间马日,家家户户都要举行一次驱鬼的祭祀仪式,以求全家健康无恙,家禽免遭瘟疫。

其他祭祀活动,越南濮拉人以祭山林为主,他们在定居时就选村子上方的一片原始森林为神林。全村公祭时间是农历的二月,届时全村男子举行公祭活动,严禁砍伐神林里的树木,对森林的保护他们有一套严格的规定,违者将受到高额的罚款。这种祭山林的活动,在国内的濮拉人中也较为为普遍,他们称之为“祭龙”。即在每个濮拉村寨旁,指定一片山林称为“龙山”。在龙山上,指定一棵高大笔直繁茂的硬木树为“龙树”。每年农历二月或四月的鼠日或马日就在“龙树”前举行祭龙仪式。参与祭龙的也全都是男性,女性不得参与。对龙山的管理,村规民约都有严格的规定,任何人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不能动龙山的一草一木,否则,将受到严厉的处罚。

节庆饮食。滇越濮拉人节日较多,尤以过大年节、火把节较为隆重。关于这两个节日的记载,见雍正《阿迷州志》卷十“风俗”:“(年末十二月)二十四日祀灶,彝人于是曰拜年,相互庆会。……其六月二十四夜,村寨田宅悉燃火炬,名曰火把节。脍生肉食之,以此为献岁。”[5]如今,滇南红河流域的濮拉人仍逢腊月24至26日过年。过年时杀猪、踩粑粑、酿高粱酒、祭年神、祖先,送灶神,请客吃饭,很是欢乐热闹。火把节则更为隆重,过去“脍生肉食之”的风俗(称之为“剁生”(2)关于“剁生”的记载,见乾隆《蒙自县志》:“惟六月二十四日,土人以为节,祀祖有剁生之俗。作法以牛、豕、鸡、鱼之腥,细切为齑,捣椒蒜和之以变其腥,然后碎切瓜菜杂而啖之,名曰生。亦古人鲜食之遗也。”)一直延续至今。在物质生活不太丰富的古代社会,剁生堪称佳肴,随着科学卫生知识的普及提高,如今剁生已从人们日常生活中淡出,但逢年过节期间,由剁生派生出的“辣白旺”(凉拌生/熟鸡血)仍是滇南濮拉人族群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道美味佳肴。相较之下,越南濮拉人的节日饮食则相对简单,节日期间,他们主要用鸡和猪肉作祭品祭拜祖先。此外,越南濮拉人的主食玉米,糯米很少,由此,糯食便成为他们节庆或祭供时一道必不可少的珍稀佳肴。

四、结语

濮拉作为彝族众多支系中人口较多、分布较广的滇越跨境族群,至明清以来,虽分隔两国且历经时代变迁,但作为同一族群,中越两国的濮拉人至今还有交往,且还保留一些共同的族群记忆和文化特征。与此同时,滇越濮拉人因长期生活在相对封闭的地理文化单元之中,和周边其他民族(包括彝族其他支系)族群界限明显,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鲜明的文化特征和族群认同意识。共同的历史记忆与遭遇是族群认同的根本要素,越南的多数濮拉人都有一个旧时来自滇南及滇东南的族群记忆,这是他们与云南濮拉人的一种纽带联系,也是他们维系族群认同的一种天赋的联结。此外,语言服饰、婚丧祭祀、节庆饮食等都是濮拉人区分于其他族群的文化特征,这些特征都被认为是濮拉人的“本土模式”。这种模式提供给濮拉人一种自我形象,同时也成为滇越濮拉人建构族群认同可资利用的文化内容:会不会讲濮拉话,穿不穿濮拉服饰,是濮拉人区分本族群与其他族群的重要依据;以族内婚为基础构建的婚姻家庭对于缔结牢固的族群成员之间的联系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丧葬指路指引死者灵魂回到祖先发祥地与之团聚,强化了祖先认同和族群意识;濮拉人通过定期的祭祀祖先、神明信仰、节庆习俗等活动,促进了共同价值观与认同的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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