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赋“酒”意与汉魏酒神精神

2021-11-26 09:39李小青
关键词:汉赋扬雄酒神

李小青

(中国人民大学 国学院,北京 100872)

先秦以来酒就是日常生活和祭祀礼俗之重要工具,酒既有佐饮之欢愉性,又有形神之生命力。人们既享受美酒所带来的感官愉悦,也通过繁复的祭酒仪式来祈求神灵庇护,赋予酒以文化内涵和意义,与文化精神相通。西方哲学家尼采曾说:“艺术家不应当按照本来的面目看事物,而应当看得更丰满,更单纯,更强健,为此在他们自己的生命中就必须有一种朝气和春意,有一种常驻的醉意。”[1]酒神精神作为审美活动的心理预设,也是汉赋中的重要文化精神,汉赋诗意地叙写了汉代酒之礼祀与畅饮场景,与酒神精神交织成丰富多彩的酒神世界。

一、汉赋所呈“酒”景

“夫京殿、苑猎、述行、序志、并体国经野,义尚光大”[2](P135)。刘勰概述了汉赋“体国经野,义尚光大”的文学精神,意指汉赋承载了朝廷意志和国家精神,又涵盖了广大社会生活领域,汉赋也以赋家之心,文笔恢宏地记录铺展了酒在汉代的真实形态。汉代宗庙祭祀和节庆民俗中,酒都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如张衡《南都赋》提到每一个季节都要举行祭祀大典,酒也毫无疑问地成为其中的重要道具,《东京赋》更为明确地叙述了祭酒所具有的让神仙沉醉、降福民间的功能。

及其乣宗绥族,禴祠蒸尝。以速远朋,嘉宾是将。(张衡《南都赋》)

于是春秋改节,四时迭代。蒸蒸之心,感物曾思。躬追养于庙祧,奉蒸尝与禴祠……灵祖皇考,来顾来飨。神具醉止,降福穰穰。(张衡《东京赋》)[3]

廉品《大傩赋》中对于祭祀饮酒记录了更为具体的要求,“先兹日之酉久,宿洁静以清澄”。扬雄《蜀都赋》中也详述慈孙孝子在拜祭祖先、祭祀鬼神时,要练时选日并沥酒斋戒,并分清浊之酒,“若夫慈孙孝子,宗厥祖祢,鬼神祭祀,练时选日,沥豫齐戒。龙明衣,表玄谷,俪吉日,异清浊,合踈明,绥离旅”。民俗节庆中酒也参与其中,祓禊是民间流行的古老民俗,每年春秋两季人们在水边举行祭祀仪式,希望能够除妖灾去污垢。杜笃《祓禊赋》详细记录了祓禊祭祀活动的场景:

王侯公主,暨乎富商。用事伊雒,帷幔玄黄。于是旨酒嘉肴,方丈盈前,浮枣绛水,酹酒醲川……浮枣绛水,酹酒酿川。

美酒佳肴陈列长桌之前,将红枣扔进水里,把美酒倒入河里,以此祈福。扬雄《甘泉赋》中也有“玄瓒觩角翏,秬鬯泔淡”以酒祭神,描写汉孝成帝到甘泉宫泰畤神坛祭祀太乙天神,崔骃《七依》中的“木酪昌菹,鬯酒苏浆”也称赞了泔淡秬鬯。

酒也高度参与了汉代日常文化生活,被称誉为“百乐之长,嘉会之好”[4](P1183),婚嫁丧葬“宾昏酒食,接连相因”[5](P390),或“因人之丧以求酒肉”[5](P393),“陈乐而不乐,酒酣而不饮”[6](P196),日常往来也是“舍中有客,提壶行酤”[7](P359)。汉末王粲《酒赋》中述及“暨我中叶,酒流犹多,群庶崇饮,日富月奢”既是汉代崇饮风气的真实写照,也反映了汉代酒业发达和酒徒之多。汉代很多赋作者都与酒有着不解之缘,早在西汉著名赋家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垆卖酒的生活经历就已被写入史册,“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乃令文君当炉”[8](P3639)。这成就了一段酒事佳话。赋家扬雄也有嗜酒之好,扬雄“家素贫,耆酒,人希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4](P3585),扬雄又从酒客角度专题创作了《酒赋》,以酒喻人,虽是借以寄托个人情志,但也记录了汉代酒徒的日常酒事:

遵耆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而遵昼夜呼号,车骑满门,酒肉相属。先是黄门侍郎扬雄作《酒箴》以讽谏成帝,其文为酒客难法度士,譬之于物。[4](P3713)

汉赋中也记载了日常酒饮场景,司马相如《上林赋》“置酒乎颢天之台”和扬雄《蜀都赋》“置酒乎荥川之闲宅”真实还原了不同的酒饮场景。酒既是助兴佳酿,也有佐助之效,枚乘《七发》中有白日君主在虞怀宫的“列坐荡酒,荡乐娱心”,傅毅《舞赋》中有夜晚君主游云梦置酒宴饮,“溢金罍而列玉觞”的宴饮之乐,在吉日佳会中,旨酒嘉肴被用来招待宾客,以荡乐娱心。枚乘《柳赋》中有“樽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的君臣酒醪欢聚,孔臧《杨柳赋》中与朋友同好“饮不至醉,乐不及荒”的闲游之饮,春光烂漫里,朋友们兕觥并扬,烘托欢聚气氛,也有扬雄《蜀都赋》中大户人家置酒闲宅高堂的吉日嘉会。“酒车酌醴”,“清酤皴”,犒劳凯旋将士的汉赋中酒饮场景也必不可少,犒劳供酒充足,军士们也“升觞举燧,既釂鸣钟”。尽兴酒方罢。纵观两汉赋作,上及国君“奉觞豆于国叟”的声教布濩,下至农夫“致欢忻于春酒”的息勤酒饮,都有酒的身影。

酒在汉赋中也常被赋家用以“体物”之意,扬雄《东都赋》“庭实千品,旨酒万钟”极写酒宴之盛,徐幹《齐都赋》中“三酒既醇,五齐惟醹”则重在表现酒礼齐全,王粲《车渠碗赋》中巧借酒液借喻碗之精美,“飞轻缥与浮白,若惊风之飘云”。汉赋中既有酣畅尽致的酒饮场景叙述,也不乏对酒之甘美的称颂赞誉,桓谭《仙赋》就颂扬了金醪美酒堪比玉液玉浆,有美酒华芝可随天旋转,寿极乾坤:

吸玉液,食华芝,漱玉浆,饮金醪。出宇宙,与云浮,洒轻雾,济倾崖。观沧川而升天门,驰白鹿而从麒麟,周览八极,还崦华坛。氾氾乎,滥滥乎,随天转旋,容容无为,寿极乾坤。

二、汉赋表达“酒”意

《艺概·文概》云:“文之道,时为大。”[9](P11)文学和时代息息相关,浓烈奔放的酒意创作也成为汉代文学的重要表现形式,刘邦戡乱后重返故乡沛郡时酒后“慷慨伤怀”[8](P389),作《大风歌》,“沛中歌儿百二十人皆和习之”,刘邦成名时的志满和功成后的惆怅都化为觥筹酒液,融入了激情创作和文学作品之中。乐府古辞《乐府歌》“春酒甘如醴,秋醴清如华”称颂酒醇美味的润色写真,《满歌行》“饮酒歌舞,乐复何须”述说饮酒之欢,《陇西行》中也详细地记载了汉代日常以酒互酬的待客场景,“清白各异樽,酒上玉华疏。酌酒持与客,客言主人持。却略再跪拜,然后持一杯”[10]。

相对于其后魏晋文人以酒寄意的畅意抒怀,汉赋“酒”意象虽然形式上铺陈闳丽,但思想内涵上却更偏重儒家的教化克制,酒与情感的肆意欢愁在汉赋中实际表现得并不明显,孔臧《杨柳赋》中明确酒乐要“饮不至醉,乐不及荒”。张衡《东京赋》中也有“客既醉于大道,饱于文义”的说法,表现出汉酒的礼制克制而不至过度。班固《两都赋序》曰,汉赋“抒下情而通讽喻,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著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也”。汉赋既具有汉史史体记录的实录功能,又蕴含了文学因子的润色,个人遭际感怀也融入了汉赋的思想表意,与社会文化交融。汉初赋家邹阳的赋作《酒赋》就很具典型,《汉书》载“吴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阳与吴严忌、枚乘等俱仕吴,皆以文辩著名”[4](P2338)。邹阳初仕吴王濞,后吴王以太子事怨望,称疾不朝,邹阳与枚乘、严忌知吴不可说,又去梁从孝王游,并经常参加梁孝王文学集团的酒宴活动,邹阳《酒赋》中臣子“乐只之深,不吴不狂”和君主“锡名饵,祛夕醉,遣朝酲”的互动状态也是赋家在当时的真实状态,《酒赋》结尾向君王祝寿敬酒,“吾君寿亿万岁,常与日月争光”,既是文人们忘忧馆创作诸赋的特色,也是汉代赋家表现明君贤臣儒家思想的重要方式。

汉赋在借酒阐发“宣上德而尽忠孝”的教化之义之外,也承载了赋家的抒情感怀,邹阳在《酒赋》中议“清者为酒,浊者为醴。清者圣明,浊者顽騃”。不仅以酒之清浊分类酒与醴,还寓意圣者和顽騃,寄寓了文人以清酒自喻的高洁品质,扬雄嗜酒而贫,好事者或载酒饮之,扬雄更有作《酒赋》抒发了赋家无所适从的内心苦闷和矛盾心情:

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酒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墨徽。一旦车碍,为所。身提黄泉骨肉为泥。自用如此,不如鸱夷。鸱夷滑稽,腹如大壶。尽日盛酒,八复借酤。常为国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

扬雄阐述水瓶质朴有用,却身处险境,酒壶终日昏沉,仍可恬然自乐,扬雄实际是以水瓶作喻意指那些品性纯洁的正人君子,时刻面临动荡危险境地,而酒壶指代那些贪慕名利的小人,他们为个人私利就卑躬屈膝,反而可以出入两宫,经营公家。扬雄并没有将过错归结为酒,“繇是言之,酒何过乎?”但这种以酒拟人的留白却引发更为深入的思考。扬雄作《酒赋》缘起是为讽谏汉成帝,“汉孝成皇帝好酒,雄作《酒赋》以讽之”[4](P3583)。扬雄是西汉著名赋家,也因为文雅而受到赏识,但这种文学才华多被用以政治功用,扬雄以酒为喻抒发情怀,既是赋家个人遭际的感受,也是文人对整个社会现实的无奈。纵观汉赋中从西汉邹阳《酒赋》到扬雄《酒赋》到东汉王粲《酒赋》以“酒”为主题的汉赋,邹阳对君主的颂扬,扬雄借酒抒发对现实的看法,和王粲对酒德到人德的深度思考,都可以明显看出赋家王道之责与文士个人抒怀的交错与交融轨迹。

汉代赋家们试图以汉赋之“酒”诠释他们对人生的理解和生命的体验,譬如扬雄《太玄赋》中的“茹芝英以御饿兮,饮玉醴以解渴”和桓谭《仙赋》“吸玉液,食华芝,漱玉浆,饮金醪”,这些慕仙赋作中正是通过对美酒的浪漫描绘,寄托了作者憧憬的美好向往和希冀逃离现实的浪漫想象。汉赋中的酒也并不都保持着天之美禄、动合典章的典雅之仪,王延寿《王孙赋》中描写了猿猴饮酒的丑态,“同甘苦于人类,好哺糟而啜醴。乃设酒于其侧,竟争饮而踃驰。顼陋?以迷醉,矇眠睡而无知”。蔡邕《短人赋》也有对侏儒饮酒后“醉则扬声,骂詈咨口,众人患忌,难与并侣”,写饮酒过量的丑态。以酒喻人,又借酒表达他们对现实的不满和思考。酒既能成礼,也可坏俗;既有美酒之饮,也有酗酒之害。这种复杂又交错的悖离交融也构成了汉赋中丰富多样的“酒”文化意象,蕴含了赋家借酒抒怀的社会现实和人生生命的思考,既为魏晋士人以诗酒寄意提供了多维文化素材,也为魏晋及后盛行的诗酒文化提供了丰泽的思想土壤。

三、汉赋启迪魏晋诗酒

汉末社会战乱频仍,大一统政权的瓦解和处士横议风气逐渐弱化了礼法政教专制的桎梏,酒也从两汉时期体物言志的重要载体逐渐内化成文人抒意人生的重要寄寓。徐邈私饮沉醉自诩为“中圣人”,渡辽将军鲜于辅论徐邈酗酒是“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借用邹阳《酒赋》中的“清者圣明,浊者顽騃”,语境却早已异于汉初。曹丕称帝后,还调侃徐邈是不是经常“中圣人”,曹操自己也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11](P1281)的踌躇慨叹,可见酒在汉末魏晋已逐渐走向了解忧之情,而远离了汉赋中礼用之义的主流观念。王粲《酒赋》的描写如实反映了当时的酗酒风气,“暨我中叶,酒流遂多,群庶崇饮,日富月奢”。流可释为漫无节制,王粲对比叙述酒的“吉德”和“凶德”,将酒与国家兴亡关联起来,表露出作者深重的忧患意识,对比西汉邹阳的《酒赋》中“乐只之深,不吴不狂”的温文克礼和对君主的推崇礼赞,“锡名饵,袪夕醉,遣朝酲。吾君寿亿万岁,常与日月争光”,同样是专题的酒赋之作,汉末的王粲更重借酒抒发其忧国忧民之思而非称颂君主之词,也表现出赋家个体思想意识的觉醒和显现。

形成于魏晋时代的《列子·杨朱篇》宣扬了肆意的游世思想,“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12](P238)。这种纵欲享乐主义的思潮也一时弥漫于士林,影响广泛。民众朝不保夕的生命之忧和文人的及时行乐思想,促进了饮酒之风的愈发盛行,“服食去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11](P1348)。魏晋士人更开始以纵酒狂狷来反抗桎梏灵性的礼教,应对动荡残酷的社会现实,借他人酒杯,浇心中之块垒。竹林七贤等名士喝酒吟啸,玄谈高远,成为魏晋风神的代表,“诸阮皆饮酒,咸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杯觞斟酌,以大盆盛酒,圆坐相向,大酌更饮。时有群豕来饮其酒,咸直接去其上,便共饮之”[13](P1363)。虽是荒诞之举,也是当时嗜酒放达的典型事例。

宗白华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这种深情具体而言,更多地指向对生命长度和人生密度的忧生之情,而酒则成为这种深情最酣畅淋漓的表达。汉末建安之后的文人,已有异于汉初赋家“以俳优蓄之”的处境,从汉末《古诗十九首》绵延无尽的生死忧伤到建安诗地老天荒的英雄傲啸,从汉赋中追求时空的宏度到魏晋诗歌中对生命密度的关注,酒已成为重要的文化意象,酒神精神也融入了文学作品中,凝聚与释放着魏晋文人的性情才气和自然情感。酒助力了魏晋名士,促成了自由和文学的契合,成为他们重要的精神寄托和文化思想,在突破了汉赋形制束缚之后,酒神精神得以肆意挥扬,谱写了文学艺术史酣畅浓烈的酒神颂歌,王羲之曲水流觞,饮酒赋诗,“挥毫制序,兴乐而书……遒媚劲健,绝代所无”。《世说新语·任诞》载刘伶不遵礼法,自饮祭酒的行为,“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14](P857)不仅如此,刘伶以酒融文,以言行如一的生命实践创作了意气所寄的《酒德颂》,“志气放旷,以天地为狭,著《酒德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刘伶的酒颂明显区别于两汉赋家的规矩制作,借释“酒”意解除外在的束缚,探索纯粹内在又“纵意所如”的心灵体验: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惟酒是务,焉知其余……无忧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然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

晋人的人格思想之美就体现在对个体生命和自我价值的肯定,刘伶的《酒德颂》不仅是文人内心的生命体验和情感抒发,还深度释读了庄子的酒神哲学,将其推进到更为深度的层次,既纯粹了魏晋时代风神,也呈现出典型的中国酒神精神,但魏晋酒神精神的勃发和形神张扬放纵的背后,其实是有着深重的社会现实。嵇康明确地在《家诫》中嘱咐:“又愦不须离搂,强劝人酒,不饮自已。若人来劝己,辄当为持之,勿诮逆也,见醉薰薰便止,慎不当至困醉,不能自裁也。”[7](P2343)阮籍虽饮酒至甚,但他却禁止族人效仿其所谓的旷达任性,“群从昆弟莫不以放达为行,籍弗之许”[13](P1363)魏晋名士在训诫子孙的家训中,表现出了他们真实的思想情感和人生态度,他们对于沉溺酗酒之害有着清醒的认识,如嵇康《养生论》中就希望养生身心,远离酒色全马,“蒸以灵芝,润以醴泉,晞以朝阳,绥以五弦,无为自得,体妙心玄,忘欢而后乐足,遗生而后身存”[7](P2325)。又受到残酷政治环境和动荡现实的影响而借酒抒怀,魏晋士人这种“酣饮酒”却又“尚养生”的思想,也正是他们痛苦无奈又兴奋癫狂的思想的真实写照,也呈现了精神蓬勃昂扬又沉郁深重的中国酒神精神,兀然而醉,豁尔而醒,在清醒与沉醉之间,越名教而任自然。

四、结语

汉赋中的“酒”承担了纪实礼俗和情感寄蕴的双重功能,既构建了丰富多维的酒神世界,也启迪了魏晋酒神精神的勃发。从表现汉代生活文化的形礼到寄寓魏晋文人思想情怀的形神,“酒”也成为重要文学意象,横贯汉代之赋魏晋之诗。“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11](P761),诗为赋心,赋为诗体,“体物”被认为是赋的本质属性,而诗则被认为是缘情而作,“酒”意象见证了汉代体物之赋向魏晋缘情之诗的文学迁徙。汉赋中的酒神世界展示了蓬勃宏大的礼乐世界,魏晋以后的酒神世界既继承了汉代酒神世界的庞博底蕴,又充盈了酒神精神的润泽,注重深化内在情感的探索与思考。可以说,魏晋士人的酒饮抒怀,不仅是出于乱世避世的现实需要,还是借此通往灵魂之崇高或实现人格之理想的重要途径。“一个人能否具备酒神精神,与宇宙间充溢的生命意志息息相通”,南朝诗人陶渊明即实践了这种生命意志,他将酒醴融文,“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合酒与文,达到了忘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15](P191)。酒神精神既融入了文学创作,也影响了中国古代文化精神,溉泽后世,唐有李白斗酒诗百篇,元四家之一的黄公望也有“酒不醉,不能画”之举,到明末清初的朱耷更是只有醉后才能作书,常是“洋洋洒洒,数十幅立就”,而酒醒之后,“欲觅其片纸只字不可得,虽陈黄金百镒于前勿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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