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珍珍,段蓓蓓
(1.合肥师范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2.六安市登科学校,安徽 六安 237000)
明清时期的徽州,简称“徽”,在古代被称为歙州和新安。徽州一府六县,一府是指徽州府,六县指徽州府所管辖的歙县、黟县、休宁、祁门、绩溪、婺源等。绩溪胡氏家族出现过红顶巨商胡雪岩、歙县潭渡黄氏家族出现过著名绘画理论家和山水画家黄宾虹等,这些成就与当时徽州重视族规家训有很大关系。本文以明清时期徽州一府六县为范围,主要研究祖训、族规、祠规、家训、家规(以下统称“族规家训”),梳理我国优秀道德传统,找寻道德教育实践路径,对今天树立良好家风和弘扬家庭美德,以及“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具有重要意义”[1]1。
明清时期徽州宗族势力繁盛,多数世家大族制定了祖训、族规、祠规、家训、家法、家规、治家格言等,以传递当时社会主流价值体系、社会秩序、人际伦理关系、道德伦理标准以及言行要求等。这些族规家训等往往具有伦理教化与民间法律的两重效应,对当时树立良好家风、稳定家庭关系以及维系宗族关系等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明清时期徽州具有独特的地域文化。古徽州是“八分山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的地域,农耕不发达,为了生活,族中男子十三四岁就要外出经商谋生,坊间流传着“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歌谣。明王世贞在《赠程君五十叙》中提到“大抵徽俗,人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这些无一不反映徽州人外出经商谋生的传统,以贾代耕,贾读是徽州的地域文化特色,逐渐形成了中国三大商派之一的“徽商”。
明清时期徽州是以“父系为中心的严格的血缘关系和地缘相结合的徽州宗族制度”[2]5,有着严格的尊卑长幼的等级秩序,遵守祖训族规,尊祖敬宗重视祭祀,强调儒家的伦理道德,继承了儒家“光宗耀祖”的伦理观。宗族要发展,从“士农工商”的社会末端地位向龙头地位迈进,不仅仅是经济上发展,更为重要的是在政治上取得社会地位。在休宁《富溪程氏宗族祖训家规》中强调读书之重要性——“成才易而善人多,家国以之齐治而长久”,强调读书胜于他务。
明清时期的徽州尊孔教奉程朱理学,十分重视教育,主要与宗教制度的地域文化和“程朱阙里”的文化底蕴有关。第一,徽州的教育往往是精英教育和大众教育并存,一方面,强调识字读书的大众教育,为其将来经商做准备。同时徽州女子也要接受教育,因为男子外出经商,女子就要在家打理家务教育子女,也需要一定的识字基础。另一方面,强调科举的精英教育,出现过一门两宰相二十四进士的桐城张氏家族,涌现出“兄弟九进士、四尚书者。一榜十九进士者”[3]857。第二,徽州作为朱熹故里,朱熹曾在这里授徒讲学,文化影响深远,后人开创了“新安理学”,理学深入徽州的政教、人文等各个方面,使之有着“程朱阙里”“东南邹鲁”之称。儒家的仁义礼智信是修身药方,温良俭恭让是齐家必备,明人伦是教育之目标。道家的人生哲学对明清时期的徽州人教子治家影响也是极大的。老子提出“知足”“不争”的观点,是徽州人族规家训中约束子弟最常见的哲学观。“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矣……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4]65-67。同时,老子倡导的“勤俭”,也成为徽州人教子治家的法宝。第三,徽商的经济投入是徽州教育发达的强有力后盾。重视祖谊和乡谊的徽商往往广治义学,不吝财资向学校和学子捐赠束脩膏火。
徽州的地域文化、宗族制度和理学底蕴等都孕育了徽州是一个有着宗族文化和儒商文化的典型的宗族社会,这些宗族世家都制定了族谱、族规、家规、家训。在这些族规家训中比较典型的有清雍正歙县《谭渡孝里黄氏族谱》卷四的《家训》、清宣统绩溪县《上川明经胡氏宗谱》下卷之中的《规训》、清宣统休宁县《富溪程氏中书房祖训家规封丘渊源考》、明万历《古歙谢氏统宗志》卷六的《家规》、明代嘉靖《绩溪积庆坊葛氏重修族谱》卷三的《家训》等。这些族规家训表现形式不一,有的以训诫、家书、族训、家教、家规等载体形式表现出来;有的采用格言警句、诗词歌诀、家庭会谈等形式表现出来。虽然形式不一,内容各异,但重道德尊读书是这些族规家训的共同特点。
在这样的族规家训的道德教化下,明清时期的徽州多名门望族,人才辈出,在各行各业均产生了灿若繁星的代表人物。绩溪胡氏家族先后出现了以下名人:明代明经胡氏家族的艺术家胡正言,清代出现了制墨名家胡天柱以及红顶巨商胡雪岩。胡雪岩是中国近代著名商人,凭借其卓越的商业才能,在上海筹办私人钱庄,在杭州创立了“胡庆余堂”中药店,被称为“江南药王”。富溪程氏宗族先后出现了明代文学家程敏政、制墨名家程君房、数学家程大位、武术家程冲斗等名人;到清代,出现了徽派朴学代表学者程瑶田以及辛亥革命志士程家柽等。歙县黄山谢氏家族则以经商为主,清末著名徽商谢正安是黄山毛峰的创始人,创办的“谢裕大”茶行居徽州五大茶行之首。其他宗族也先后有人才出现,如徽州歙县叶天赐,下扬州经商,清乾隆年间,任扬州盐纲总商会长;歙县潭渡黄氏家族有绘画理论家和山水画家黄宾虹等。
考察明清时期族规家训中的道德教育,发扬我国优秀道德传统,构建良好家风,以期加快实现习近平总书记在2015年春节团拜会上的期望,“不论时代发生多大变化,不论生活格局发生多大变化,我们都要重视家庭建设,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风,紧密结合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发扬光大中华民族传统家庭美德,促进家庭和睦,促进亲人相亲相爱,促进下一代健康成长,促进老年人老有所养,使千千万万个家庭成为国家发展、民族进步、社会和谐的重要基点”[5]。
徽州人善治家谋发展,走出一条贾读之路。修身齐家、贾而好儒、治民为官组成古徽州人家庭教育的重要内容。从立志、明人伦、倡勤俭、行慈善等方面对个人的修身齐家提出要求;从贾而好儒、以义为利、吃苦耐劳等方面对徽商提出了道德要求;从公廉律己等方面对为官提出了道德要求。
所谓修齐道德教育是指以修身齐家为主要内容的道德教育,是明清时期徽州族规家训中的核心内容,教导子弟要做到立志、明人伦、倡勤俭、行慈善、禁非为等行为。
1.立志
立志是修身立德的第一步。孔子提出,“君子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6]47。古代圣贤志存高远,怀有远大的抱负。徽州的族规家训也注重子弟的立志问题,明代绩溪积庆坊葛氏宗族《家训》中说道:“观之礼经,人之初生,桑弧蓬矢以射四方,弘其志也。是知上下四方皆男子之所,有事必须志气寥廓,规模远大,思欲做天地间无穷事业,则随其所就,亦有可观。”[7]2作为男儿应当心怀天下、胸怀抱负、立志高远。清代富溪程氏更是提出要立志于道德:“志苟立于道德,则以仁义中正为主,孜孜不已,念念在兹。”[7]179
2.明人伦
家庭成员关系和睦与否,能否在各自的身份角色上做到本分和职责,是族规家训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因此,明人伦是其道德教育的基础和重要组成。明清时期徽州大多数的族规家训都提到了敦孝友、睦亲党等方面,即家庭关系与宗亲关系。
强调敦亲友,要求做到“孝父母,敬长上,友兄弟”[7]87。徽州地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对于“孝”的宣扬和传承非常重视。“徽州人遵守孝道,坚持孝道,传承孝道,并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孝文化”[8]。歙县谭渡孝里黄氏宗族在《家训》的“教养”中提到:“子孙为学,须以孝悌礼义为本,毋偏习词章,此实守家第一要事,不可不慎。”明清时期徽州宗族社会尤为重视孝悌,往往在族规家训中引经据典,教导子弟父母生子养子不易,子孙自当孝顺老人。《绩溪上庄明经胡氏宗族规训》就明确提出要从“体亲心、代亲老、赡亲养”三方面孝顺老人。对于不孝不悌的子弟,家训中有严格的处罚,明经胡氏龙井派祠规规定,凡是“纵饮好货,私妻夙夜,既忝所生,朝夕不顾亲养;甚且妇姑不悦,反唇相稽,此等逆子悍妇,一经投纸入祠,即行黜革”[7]40。兄弟之间本是同气连枝,更应当兄友弟恭,两相爱念,手足相顾,不能应为争夺家产或者受妻儿挑唆就视若仇敌,延及子孙,怀怨不释。
强调敦亲睦族,要求做到“亲戚乡里,诚当相亲相爱”[7]125。徽州重视宗亲关系,要求族人之间要相互团结、谦让互助,以确保宗族各个分支的稳定性。在族规家训中训导子弟同宗同源同姓,要喜相庆、丧相吊,逢年过节礼尚往来,主张以诚相待。如遇纷争,“忍”字处理,以德报怨以全亲亲之谊,不得争斗更不得争讼闹上公堂。对于邻里关系,也要秉持着和睦和相互帮持的态度,做到“德业相劝过失相规”[7]148。这与中国儒家处世哲学中庸之道有极大关系。绩溪县旺川曹氏宗族在《家训·旺川家训十则》中明确提到:“即族人不无亲疏,皆一本也。其或非礼相干,亦当以大度含之,忍勿与较。至于族间有事忿争,犹同室之斗也,当与平心调处,谕以至情,为彼永绝讼端。”[7]11
除此之外,明清时期徽州族规家训中还提出了婚姻、嫡庶以及后娶纳妾等方面的要求,这些要求无一不是围绕着和谐的家庭关系展开的。
3.倡勤俭
勤乃治家之基,俭乃守家之本[9]37。徽州地处贫困的深山,交通闭塞,地稀人稠,即使是外出经商也十分不易,所以徽州人历来重视节俭,并将勤俭视为治生、治家的根本。提倡节俭,反对奢侈浪费,节俭是持家之道,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无论何种富贵人家,如若奢侈无度,根基再厚,也很快败光,而应当节以制用,量入为出。《绩溪东关冯氏家谱》中的《祖训》有“务勤俭”的规定:“凡居家,男女大小,黎明即起治事,洒扫庭除,并宜整洁……至衣食一切,当戒奢华,崇朴实……大凡居家之道,勤则不患无财用了,俭则不患无财积了,勤俭真传家之宝也。凡嫖赌、嬉戏及一切不端等事,一入迷途,无不身败名裂,倾家荡产。切戒,切戒。”[7]75提倡勤奋,反对懒惰,勤奋是治家之道。在徽州人眼里,勤奋治家求生是正理,读书固然荣耀,其他正业也可治家,或农或工或商都可以丰衣足食支撑门户,只要从事正业勤奋治家就可以,《富溪程氏宗族祖训家规》中提出懒惰飘蓬、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万万不可以的。可见,徽州宗族提倡勤俭,极力提防子弟养成骄奢淫逸等不良品性以致损害家族名声。
4.行慈善
行慈善积阴功是明清时期徽州多数宗族都会提到的道德要求,要求宗族子弟一定要积德行善。休宁叶氏宗族家规明确提出治家十二条,其中包括“豫蒙养以兴家,敦忍让以和家,教诗礼以传家,务勤俭以成家,积阴德以世家”等方面,以《易》《论语》等圣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之言示训子弟,要以积阴德来培本。行慈善包含两大方面,其一,“推周恤”。富溪程氏宗族家规中提出“推周恤”,要做到“孤弱者扶持之,贫乏者济急之,诬枉者申明之,疾病者滋养之,急难者救援之,死丧者赙助之”等方面,这几方面把明清时期徽州宗族“推周恤”的情况几乎概括全面了。对于他人遇到灾危患难之时,本着相扶相持之义,怜悯救援之本,应当不恤财力对人进行周济,不能落井下石。对于宗族内的孤寡之人,要抚孤恤寡,悉心体恤,周全衣食,使之免于饥寒之苦。对于读书禀赋比较高又家庭贫寒的子弟,宗族要给予一定的资金或者其他的支持和帮助。其二,“广施厚賚”,即能够根据己身财力,修桥、修路、修学校、修宗祠、建医院等。祁门县河间凌氏宗族就提出可以做一些造福一方百姓的善事。
5.禁非为
非为就是不善,小事也能败德,虽然一人胡作非为,但辐射范围大,影响整个宗族的年轻人。明清时期的徽州族规家训中指出了一些不可为不可做的事情,做这些事情就是败坏德行。其中有禁止犯法、禁止赌博、禁止欺诈、禁止争讼、禁止争斗、禁止攘窃奸侵、禁止学习歌唱舞技、禁止欺压乡里。凡有触犯者,除出宗祠。富溪程氏宗族就有“毋作非为”祖训,要求子弟“杀人放火、奸盗诈伪,恐吓诓骗,赌博撒泼,行凶放党、起灭词讼、挟制官府、欺压良善、暴横乡里”等一切不当为不善之事都是不能做的。歙县叶氏宗族家规也将“夸豪逞讼”“争人田土,谋人赀产”之事列为不可为之事。
徽商与潮商、晋商,并称中国历史“三大商帮”。徽商能够叱咤风云延续足有几百年之久,与族规家训提出的训诫与要求是分不开的。因此,商德教育也是明清时期徽州族规家训中道德教育的重要组成,贾而好儒、以义为利、吃苦耐劳是徽商具有的商德特色。
1.贾而好儒
“贾而好儒”可谓是对徽商的准确评价。“徽州是南宋理学集大成者朱熹的故乡,文风昌盛,素有‘文献之国’‘东南邹鲁’的美称。徽商有儒的成分,主要是受当地朱熹的思想影响比较大,由朱熹培养了一大批新安理学家,学术氛围活跃。再加上在当地强大的宗族势力影响下,徽州人‘读朱子之书,取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礼,以邹鲁之风自恃,而以邹鲁之风传之子若孙也’”[10]。清雍正《休宁茗洲吴氏家典》在卷首《凡例》的第一点,就规定了这一信条:“文公著为《家礼》,炳如日星矣,兹复有《家典》何?遵行《家礼》,率以为常,故曰《家典》也;笔之书者何?惧一行之不久而辍,非敢于《家礼》有所损益也。合于人情,宜于土俗,俾知《家礼》一书若衣服饮食,不可一日离焉耳。”[7]38徽商非常重视兴学兴教,鼓励子弟读书。他们在徽州兴办学院,资助私塾,重视文化投资,培养儒学精英,以致“十家之村,不废诵读”。如清代雍正时期典当商人胡学梓,又名贯三,其子孙后代们一直秉承先辈的意志,大力建设书院,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子弟更好地读书,学习儒家思想,将贾而好儒之风发扬光大。
2.以义为利
正因为“贾而好儒”,崇尚儒家重义轻利的义利观,徽商以义为利、以诚为本,“诚信”为经商首要。清嘉庆祁门县中井河东冯氏宗族在《家规》中提到:“商贾货值,亦治生之一助……大要先存心地,及于货物之真,勿以水和米、灰插盐、油乱漆,大称小斗,轻出重入,如此,则坏了心术。纵然得利,而造物者之不饶人也。”[7]151提出经商之道在于诚信,做人之本不可失之信也。清代道光年间的黟县大商人舒遵刚,在中年时期外出经商、成就一番事业之后,他提出“以义为利”的生财之道,认为只有以义为利、以诚为本才能源源不断地生财,而那些见利忘义之人则自塞其源,从而遭人唾弃。
3.坚韧不拔
徽商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三大商帮,和徽商的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品质有关。古代徽州,地少人多的恶劣生存环境迫使徽州人走出家门,他们一般以小本生意发家,在异乡闯荡商海。徽商的可贵之处在于坚韧不拔、不屈不挠。到明清时期,徽商异军突起,创造了“无徽不成镇”的辉煌。徽州《许氏家谱》中记载许氏一家三代的创业史:第一代许道善的徽商,曾经年轻创业白手起家,很快成为清源商人中的佼佼者,后因中途回家导致生意衰落,日渐贫困。于是许道善决定重振家业。可惜遇到叛乱,钱财散尽,抱恙离世了。第二代其子许永京不忍看到家业就此败落,立志将父亲留下来的家业壮大,“挟赀行商”,然而却客死他乡。第三代其孙许源在长大成人后,继续外出创业经商。在祖孙三代共同的努力下,许家终于经商成功,家业也重新兴旺起来了。正因为有许多的许氏家族这样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徽州商人,徽商才能在全国有立足之地。
不仅徽商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徽州人为官清廉、奉公守法也在历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一笔。明清时期徽州族规家训“将清廉慎勤作为居官的根本,而对贪官严惩不贷,除谱不书”[11]。注重官德建设,教育子孙为官最重要的是奉公守法、公廉律己。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6]240。明清时期徽州宗族将奉公守法、公廉律己视作为为官的重要之道。《古歙谢氏统宗志》卷六《家规》中规定“清白传家,世为至宝”,教诲子孙为官者应当做到遵纪守法、公正廉洁、仁爱百姓,勿做有损家族声望之事,“继今有能登科跻显者,当遵家法,当佩吾训,廉以律己,公以处事,仁以爱民,恕以待人,以全令名,以保禄位。毋贪婪虐民,有累世家,世当警戒”[7]125。《谭渡孝里黄氏族谱》卷四《家训》在“教养”一节中提到:“如有出仕者,又当蚤作夜思,实心办理,正务以报国为务,抚恤下民,实如慈母之保赤子。有申诉者,当哀矜恻怛,平心静气,务得其情,为之平反,毋得任性苛虐。”[7]22为一方百姓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应恪尽职守、克己奉公,不得徇私枉法。
徽州人做官公正廉洁、奉公守法,受到朝廷立牌坊以表彰宦绩政声。安徽黟县西递村胡文光“胶州刺史”坊是为了褒扬明嘉靖胡文光在历任万载县知县、胶州刺史兼理海运职务期间,革除宿弊,修筑城墙,兴修学校,办养济院,政绩显著,后又因在任山东胶州刺史时抗俄有功,特经皇上恩准建造的一所名宦牌坊。安徽歙县城内的大北街朱家巷口上还有一座建于明末崇祯年间的“豸绣重光坊”,它是为江秉谦而建造。明代天启年间,宦官魏忠贤当道,国之将亡,民不聊生。时任监察御史的江秉谦仗义执言,一再向朝廷上疏进言,反对魏忠贤的倒行逆施,却遭人陷害,含恨而终,崇祯上台以后,诛杀了祸国殃民的魏忠贤,并在平反冤假错案中为江秉谦恢复了名誉,在其家乡为他建了这座牌坊。
读书能明理敦品敦风易俗,可谓是古代道德教育的最佳路径之一。明清时期徽州通过兴学办学鼓励家族子弟读书。理学的学习和传播利于宗法社会价值观的传播与秩序稳定。明清时期的徽州族规家训中提出了通过养正于蒙、勉学读书、兴学重教等方法和途径推行和普及道德教育。
“养正于蒙”,价值观的灌输、道德观的树立要从儿童抓起,强调道德教育时机的重要性,要及早施教。休宁叶氏宗族在《保世·家规》提出“豫蒙养以兴家”“养正之当豫。蒙养既端,则子弟成立,而家未有不兴矣。故欲兴家者,不可不豫蒙养”[7]128。休宁城北周氏宗族在翻修族谱时提出“端蒙养”,即“教养蒙童,人家之首务。凡我族人有子弟者,当要择师竭力教养习学。达则为之上人,不达者亦通明理,行正道,做好人,不致卤莽愚顽,终身有益”[8]387。
“养正于蒙”在于“正”,强调礼义廉耻孝悌忠义以养其心,洒扫进退应对以养其身,诗章歌咏以养其情。以孝悌礼义为本的儒家伦理道德,在明清时期徽州传统的族规家训中均有所体现。休宁县《富溪程氏中书房祖训家规封丘渊源考》中的“教子孙”说道:“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是故上自国都,下及闾巷,莫不有学。始从胎妊以及孩提,莫不有教。其教也,必以其道;其养也,必以其方。……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本务,以记诵词章为游息。”[7]173歙县《谭渡孝里黄氏族谱》卷四《家训》在“教养”一节中也规定:“……子弟未冠者,不得以字称,必延聘明师,教以孝悌忠信为主。”[7]20明代徽州歙县文学家汪道昆出生于一个仕贾大家,其祖父十分重视他的蒙养教育,三岁教其诵读诗书,六岁入私塾学习,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考取了功名,传世著作有《高唐梦》《五湖游》《远山戏》《洛水悲》《唐明皇七夕长生殿》。这与他早年受到的良好教育有很大关系。
勉学读书是修身齐家砥砺德行的重要途径,读书敦品互为表里关系,读书即明理。徽州人充分意识到读书的多重功用。“在不少宗族看来,教育子弟读书的目的与功用不仅是为了业儒和为士,还是为了教子弟知书识礼……有些宗族还指出读书对于修身养性的重要作用”[12]。明清时期的徽州人重视读书,认为读书能增益德行,敦立风俗,是推行道德教育的重要途径。在徽州人的心目中,“承先欲后,励学为先”。明代嘉靖《绩溪积庆坊葛氏重修族谱》卷三《家训》中明确指出:“世间物可以益人神智者,书。故凡子孙,不可不使读书。惟知读书,则识义理……无书则必俗矣。人求免于村俗,不可一日无书。”[7]3不难看出,徽州人对读书开性灵、广见识、敦品行、励德行的作用深信不疑。清宣统绩溪县《仙石周氏宗谱》卷二《石川周氏祖训》十二条中有“重诗书”的规定:“诗书所以明圣贤之道,本不可不重。况一族子弟,无论将来读书成名,即农工商股,亦须稍读诗本,略知礼义……如果品学都好,就不发达,一样有光门户。”[7]77可见,徽州宗族将读书当成明理圣贤学说之路,即使不能进入仕途成名而为“农工商贾”,也要读书来明事理、知礼义。
读书为正业之首。徽州人教育子弟将来谋求职业无论是农、工还是商,皆当读书为先。读书不为博取功名,扬名立万,只因读书能使人粗知礼义,不会胡作非为。所以要求族里只要子弟聪颖都应当培植其读书。并且读书不仅有利于个人知礼仪懂道理,还能够厚风俗,光前裕后,惠泽族人和他人。《清光绪绩溪县粱安高氏宗族祖训》中提到“不读书则不知礼义……盖族内有读书人,则能明伦理”。
重视程朱理学是明清时期徽州宗族族规家训的特点。由于徽州乃“朱子桑梓之邦”,朱熹家礼成为维护和协调各宗族内部稳定而有效的制度规范,徽州多家宗族在其家规家法中都提到多读朱熹的书,须以“朱子家礼”为旨,以“四礼”为纲,明清徽州人普遍读朱熹之书、遵朱熹之礼。清宣统绩溪县《上川明经胡氏宗谱》下卷之中的《规训》在“新定祠规二十四条”中的第一条就规定了:“凡高、曾、祖、考四室神主,谨遵<朱子家礼>,高、曾、祖、考迭为昭穆。五世而迁。”清宣统《古歙义成朱氏宗谱》卷首《祖训十二则》同样规定:“吾等士庶家,自有士庶之礼,向来祖制所遗,皆本<文公家礼>,而少为之参订。”[7]81徽商作为徽州地域里深受影响的主要群体,他们从小便经常诵读朱子的书目,接受朱子的教育思想,长期以往地遵守“朱子家礼”,即使是长大以后在外经商,也不忘在商会公馆里供奉朱熹的牌位。
为了让徽州子弟有学可上、有书可读,当时的族规家训中大都有开办义学的规定,兴办各种学校。清朝雍正歙县《潭渡孝里黄氏族谱》卷四《家训》的“亲睦”条中,明确规定设立义学:“另设义学,以教宗党贫乏子弟。”这种兴学措施为道德教育普及提供了有利条件。
明清徽州宗族为了更好地勉励子弟读书,往往采取奖励措施鼓励他们。明清徽州有些宗族为鼓励子弟读书进仕,多专门开辟膏火田或族中专门出钱资助贫苦子弟读书。休宁茗洲吴氏家族就在《家规》中,作出对贫苦子弟读书资助的规定:“族中子弟,有器宇不凡、资禀聪颖而无力从师者,当收而教之,或附之家塾,或助以膏火。培植得一个两个好人,作将来楷模,此是族党之望,实祖宗之光,其关系匪小。”[7]139
2020年5月28日,十三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表决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将建设良好家风、弘扬家庭美德、和睦家庭成员关系等写入了《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三条,“家庭应当树立优良家风,弘扬家庭美德,重视家庭文明建设。夫妻应当互相忠实,互相尊重,互相关爱;家庭成员应当敬老爱幼,互相帮助,维护平等、和睦、文明的婚姻家庭关系”。在这之前习近平总书记也多次强调建设文明家庭,树立良好家风。
明清时期徽州作为一个宗族社会,制定的族规家训是从伦理关系出发,维护封建的“三纲五常”,约束人的言行。道德教育之内涵虽然有着历史的印记和积淀,但也逐渐形成中国传统道德观,烙印在国人血液里。随着时代变迁,传统道德观要与时俱进,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适应时代需求。
无论是十八大、十九大,还是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讲话,都提出落实立德树人为教育根本任务。《大学》提出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可谓是立德树人三层目标。首先,修己明德。个体应该从自身做起,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对父母要孝顺恭敬,对子女要慈爱教养,对兄弟要友爱帮助,对朋友要诚信友善,对伴侣要相敬如宾。其次,推己由人。应当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人文情怀,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也要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家国情怀。最后,做时代新人。要做有爱国情怀和奋斗精神的新人,有为人民谋福利的本领和理想。
从明清时期徽州族规家训中汲取优秀道德传统,立志、孝悌、勤俭、诚信、吃苦耐劳、坚韧不拔、正确的利益观、公廉律己等这些道德内涵是中国传统道德的精髓和灵魂,也是构筑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石和基因[13]。我们坚持“四个自信”,坚持“文化自信”从我国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同样也要坚持“道德自信”从我国优秀的道德传统中汲取精华。从明清时期徽州族规家训中来看,其道德教育主要分为成人之修齐教育、立人之官德和商德教育,从为人、为官、为商等方面均提出了道德要求。
2016年1月1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十八届中央纪委六次全会上强调:“每一位领导干部都要把家风建设摆在重要位置,廉洁修身、廉洁齐家,在管好自己的同时,严格要求配偶、子女和身边工作人员。”[14]
明清徽州传统家风家训中便多次强调家长在教育子女时须言传身教,做好道德表率。如清嘉庆祁门县《中井河东冯氏宗谱》卷一《家规》中的第一条便是:“为家长,必正己以正家,故须谨守礼法,以御群子弟。凡非礼法之事,一毫不得杂于其心,则己正而家正,子弟必有从化者,而家世之传可期以不替也。”[8]150“端家范”和“谨言行”是对一家之长的要求。家长想要教育好子女,首先自己要有良好的德行,因为父母才是子女最直接的老师,子女的行为都是在模仿践行着父母的一言一行,因此父母要以身作则,为子女树立良好的榜样,发挥其道德模范作用。
明清时期的徽州宗族重视伦理关系和秩序,制定族规、祠规、家规、家训,提出修身齐家的要求和规范,甚至对于不符合的言行还提出了严厉的惩罚措施,这些都对维护封建宗族稳定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立志、勤俭、诚信、廉洁、律己、吃苦耐劳、坚韧不拔这些道德品质,也是我们今天依然倡导的,也是构成我国道德自信和文化自信的基石。重视读书强调读书,在中国传统教育中,误将道德实践和读书视为一体混为一谈,认为“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虽然过于偏激,就时代而言,不能狭隘地认为读书就是学习,不能将学生淹没在纸堆之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道德实践的路径有很多,不止读书。但是,也不能矫枉过正,毕竟“读书者不贱”“读书可以开性灵”。我们坚持“文化自信”,就要倡导学生多读书,多读国学,可以说读书对于一个人砥砺品性还是有很重要的作用的。国有法家有规,传承优秀家训家风,汲取优秀道德之传统,对于建设现代文明家庭和树立良好家风有着积极的意义。所以,明清时期徽州族规家训中的道德教育内容以及养成路径依旧有着时代价值和作用,不能弃之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