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鹏程
(山东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001)
如何解读孔子的人性思想?学界对此研究已取得较大进展,有性善恶混(1)冯兵:《论孔子善恶混存的人性观》,《哲学研究》2008年第1期,第76-80页。、性善论(2)游唤民:《论孔子的“性善论”及在其学说中的地位》,《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4年第3期,第5-8页。、性恶论(3)曹大中:《孔子性恶辨》,《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86年第6期,第17-22页。、中性论(4)王志强、王功龙:《孔子人性论新探》,《江西社会科学》2010年第3期,第61-64页。等多种说法。笔者以为,以上学说不乏新意,却没有揭示孔子人性思想的真实内涵。
孔子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四书章句》曰:“此所谓性,兼气质而言者也。……程子曰:‘此言气质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则性即是理,理无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5)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75-176页。“宋儒说性有两种:一是气质之性,一是理性。气质之性其实不是性,只有理性才是性;理无不善,故性是善的。”(6)欧阳哲生主编:《胡适文集》(7),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58页。程朱认为,孔子之性与气有关,乃是气质之性。但从本原上看,人性即理。理无不善,这是孔子论性所欠缺的。
我们认为,程朱这种讨论人性问题的方式很有启发,但也存在些许问题。一方面,将人性划分为天理之性和气质之性两部分,这种思维模式是先秦儒者所没有的。张立文先生指出:“性之二分,乃是宋儒所为,先秦未见有此分法。”(7)张立文主编,陆玉林著:《中国学术通史(先秦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04页。另一方面,按照宋明理学的思维逻辑,天理之性是关注的重点,而气质之性不被看好。张载说:“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8)张载:《张载集》,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23页。所以,程朱认为,孔子之性乃是气质之性,这种做法毫无疑问弱化了孔子在儒家人性论史上的地位。
不可忽视的是,程朱人性二分的思维模式启发我们:在儒家人性哲学研究领域,能否采取“以气解性”的方式解读孔子人性思想?又或者是说,孔子之性是否含气?
此处,我们所提出的“以气论性”的观点与程朱的说法还有所不同。站在宋明理学的视角下,程朱以为:“‘气质之性’并不是纯粹的气质,而是气中之理,即具体的人性。”(9)蒙培元:《蒙培元讲孔子》,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0页。也就是说,气质之性中夹杂着天命之性,或者说是义理之性。性即气。气兼具物质和义理。这是理学家的立场。我们以为,在孔子那里,“以气论性”是讨论人性问题的一种方式,而性中含气,并非意味着人性之中会“多出”另外一个额外的“理”。
至此,我们将所要讨论的问题提出:孔子之性含气吗?
关于人性议题。《尚书》指出“(民)若有恒性”“兹乃不义,习与性成”“不虞天性”“犬马非其土性不畜”“节性,惟日其迈”(10)分别出自《尚书·汤诰》(“恒性”就是“常性”,也就是人的自然天性)、《尚书·太甲上》(“习性”指的是习惯成性)、《尚书·西伯戡黎》、《尚书·旅獒》(“土性”即土生土长)、《尚书·召诰》(“节性”即限制殷人的反叛习性)。见李民、王建撰:《尚书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16、129、186、233、290页。。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有其性。性是人或物初生所具有的状态,这是《尚书》的立场。《诗经》曰:“俾尔弥尔性。”陈俊英以为,在《诗经》中,“性,音义同‘生’,指生命”(11)程俊英:《诗经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454-456页。。《左传》提出“小人之性”:“夫小人之性,衅于勇、啬于祸、以足其性。”小人之性是不好的。《左传》为此倡导“莫保其性”“勿使失性”(12)杨伯峻:《春秋左传译注(修订本)》(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123、1300、1016页。。由此可见,孔子之前,学人普遍以为,“性”是人初生所具有的自然或原始状态。在儒家哲学史上,这种观点被称之为“生之谓性”。
关于“生”的解读。《说文》曰:“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13)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127页。这告诉我们:在文字学领域,“生”至少包含两层内涵:一是指生命、生存这一事实;二是指生命成长的趋势及走向。这两层内涵对中国古代哲学家讨论人性问题影响深远。“性”乃何意?中国古代学者认为,“性”不仅指人生来的质朴状态,还“是一种生命和成长的持续过程”(14)[美]Eric Hanson,何金俐译:《“生”之返“性”——“性”的过程性解读》,《中文自学指导》2005年第5期,第17-23页。。正如傅斯年在《性命古训辩证》中指出:“‘生’之本义为表示初生之动词,而所生之本,所赋之质亦谓之生(后来以‘生’字书前者,以‘性’字书后者)。”(15)傅斯年:《性命古训辩证》,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97页。而孔子认为“性相近,习相远”,此处“‘生’‘习’皆无定主动词,故下云‘相’,如以‘性’为表质之名词,则与‘习’不对矣。后一事所谓‘夫子之言性’者,其字究应作‘性’或作‘生’”(16)傅斯年:《性命古训辩证》,第70页。。另外,在出土文献史料中,关于人性问题,上博竹简《孔子诗论》曰“民眚(性)古(固)然”,“眚(性)”指人初生的自然状态(17)马承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45、149、153页。,这为论证孔子之性乃“自然天性”(18)赵法生:《孔子人性论的三个向度》,《哲学研究》2010年第8期,第55-61页。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材料。
事实上,在儒家哲学发展史上,“以生论性”到了孟子时期依然是主流观点,这派人物以告子最为出名。《孟子·告子上》记载告子说“生之谓性”“食、色,性也”,比如“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等(19)孙奭:《孟子注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95、296、393页。。甚至有学者认为,告子是儒家人物,继承了孔子论性的要义(20)转引自陆建华:《儒家之前的人性世界》,《社会科学》2020年第8期,第130-136页。。此处,我们暂且不论这种观点恰当与否,试想:孟子为何以告子为敌,并对告子的人性观点不遗余力地进行反驳?一个简单的理由便是,告子的人性观点在当时占据主流地位,否则的话,孟子没有必要为此大费口舌。进一步讲,孟子反驳告子,无非就是为自己的学说(性善)立论。而从现实需要看,在学术争辩中,驳倒了具有权威地位的人物,自己的学术观点自然便有地位。
另外,从哲学人物本身的思想体系来看,孟子本人也并不反对食色之欲。根据《孟子》记载:“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这告诉我们:孟子以为,感官之欲乃人之自然属性,这是人生来就有的东西。但相较于孔子、告子二者,孟子的贡献在于对人性做了属性区别。他明确指出:“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21)孙奭:《孟子注疏》,第303、94页。孟子将人与禽兽区别开来,提出“四心”说,认为“四心”人生而有之,乃人禽之异,此举彰显了人性的光辉和尊严,也是孟子在儒家思想史上被称为“亚圣”的根本原因(22)任鹏程:《孔孟儒家关于人性善恶问题的讨论》,《华夏文化》2020年第1期,第28-29页。。
“性”乃与生俱来者。那么,在古人眼中,什么能够生呢?这便涉及到性的来源问题。
检阅中国古代哲学史,我们发现,能够生的东西,古人以为是“天”。《左传》指出“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天生民而立之君”(23)杨伯峻:《春秋左传译注(修订本)》(下册),第1136、1016页。。天能生物。“古人以为万物之生皆由于天,凡人与物生来之所赋,皆天之生也。”(24)傅斯年:《性命古训辩证》,第97页。孔子继承了这种观点,他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25)杨伯峻:《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88页。“在孔子心目中的天,只是对于‘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的现象而感觉到有一个宇宙生命、宇宙法则的存在。”(26)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 先秦篇》,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79页。四时变化,万物繁育,都是天的功劳。天可以生物。那么,它自然能够生人。
天能生物。而生,在古代思想家那里,与气有关。也就是说,人性的根据既是“天”,又是“气”。既然两者都是人性的根据,那么“天”和“气”究竟有何关系?有些学者认为:“‘天’是人的至上主宰,而‘气’是人的物质基础,二者分属宗教与哲学世界,互不干涉,又各司其职,无需赘述。”(27)陆建华:《孔孟之间的儒家人性世界》,《兰州学刊》2021年第3期,第14-32页。我们认为,这种观点有待进一步讨论。针对“天”和“气”同为人性的根据,在此,我们提出一种解读方案,即天含气并能生物。检阅古代典籍,《左传》载:“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春秋左传正义》曰:“天地有中和之气,人得之而生。命谓生命。”(28)杨伯峻:《春秋左传译注(修订本)》(下册),第860页。这段章句告诉我们,“天”为人性的根源,侧重的是从本原角度讨论人性,而将人性根源追溯于“气”,更多是从质料角度讨论人性议题。人因禀气(中和之气)而有生命,生命含气。孔子吸收了这一观点,他指出:“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曰幽而圆曰明。明者,吐气者也……幽者,含气者也……吐气者施,而含气者化,是以阳施而阴化也。”(29)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8页。《大戴礼记》中关于孔子的言论能否反映孔子本人的观点,学界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张思齐教授认为,《礼记》《大戴礼记》中关于孔子论“气”的条文能够反映孔子的观点。见张思齐:《孔子言“气”与古希腊思想的契合》,《烟台大学学报》2016年第1期,第1-14页。我们认同此说。孔子认为,天地有形状并含气。天含阳气呈现圆形,地含阴气呈现方形,天地二气相互作用,相互交感,形成万物。所以,孔子说:“天地不合,万物不生。”(30)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第14页。
从先秦儒家宇宙论视角看,天以气生物,人作为万物之一,身上自然含气。《论语·乡党》载:“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31)杨伯峻:《论语译注》,第98页。程树德在《论语集释》中说:“息,《说文》云:‘喘也。喘,疾息也。’喘从口,当为气之从口出者。息从自,《说文》云:‘自,鼻也。’当为气之从鼻出者。”(32)程树德:《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654页。言下之意是说,气贯穿人的口鼻等感官,这些感官属于人的身体。感官含气,等同于人的身体含气。而至于人的肢体动作,孔子认为,它们是气的流动。又或者是说,在孔子思想体系中,生命体、生命的活动与气有关。
事实上,从哲学史的发展视角看,以天人视角解读人性,是前孔子时期就有的立场。《左传》说:“民有好恶、喜怒、哀乐,生于六气。”“天有六气。……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左传》认为,好、恶、喜、怒、哀、乐与气有关。气即天气。天气有六种,又称“六气”。六气即阴气、阳气、风气、雨气、晦气、明气。人身上含有六气,更为重要的是,六气关乎人的形体健康。《左传》指出:“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六气不和就会招致疾病。为此,《左传》提出:“节宣其气。”(33)杨伯峻:《春秋左传译注(修订本)》(下册),第1458、1222、1222、1220页。即管治人身上的气。
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论语》载孔子言:“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论语注疏》曰:“天授我以圣性,德合天地。”(34)邢昺:《论语注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03页。天是德性的最终来源。所以,孔子讲“唯天为大”(35)杨伯峻:《论语译注》,第83页。。人性是天意,也是天的“安排”。这是孔子天人关系思想在人性学说中的体现(36)陆建华:《孔子的人性世界述论》,《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期,第13-19页。。《孔子家语》指出,鲁哀公问孔子:“人之命与性何谓也?”孔子说:“分于道,谓之命;形于一,谓之性;化于阴阳,象形而发,谓之生;化穷数尽,谓之死。故命者,性之始也;死者,生之终也。有始,则必有终矣。”(37)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济南:山东出版集团,2009年版,第308页。从这段对话我们可以推测:在孔子思想体系中,生命发端于气,阴阳二气交合化生万物,生命含气。而从人性论视角看,根据上文的论述,生命与性有关,性开始于生命,这是古人所认为的常识。换言之,我们可以说,在孔子那里,人性议题实际上是关于生命的学问。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性乃是命。
性是命,命即生命力。这是孔子讨论“命”话题的基本立场。《论语》载:“死生有命。”“伯牛有疾,孔子曰:‘亡之,命矣夫!’”孔子认为,人失去了命,便不能存活。换言之,命是人生存的前提条件,没有“命”不足以论“生”。检阅《论语》,我们发现,关于“命”的来源,孔子认为是“天”,所以他将“命”称作“天命”(38)杨伯峻:《论语译注》,第125、58、177页。。命是天给人的,从生存论的视角来看,生命发端并开始于气。生命含气。从人性论视角看,生存的本原与性有关。故皇侃《论语义疏》载:“性者,人所禀以生也。……人俱禀天地之气以生,虽复厚薄有殊,而同是禀气,故曰相近。”(39)皇侃:《论语义疏》,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444页。性含气。这是孔子之性的本质内涵。
儒家哲学史上,谈“性”必然涉及“情”或“欲”。关于“情”,《论语》仅有两处记载(40)《论语》明确谈“情”共计两处:“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见杨伯峻:《论语译注》第135、203页。这两处都是实情的含义。。另,《孔子家语》载孔子之言:“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41)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第373页。关于“欲”,《礼记》载:“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礼记正义》曰:“人初生,未有情欲,是其静禀于自然,是天性也。……心本虽静,感于外物,而心遂动,是性之所贪欲也。自然谓之性,贪欲谓之情,是情、性别矣。”(42)李学勤主编:《礼记正义》,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084页。可见,古人认为,情或欲是性的表现,即性之欲。对此,《论语》有很多记载。综合看大体有两类。
一方面,“欲”的对象是“仁”。孔子指出:“我欲仁,斯仁至矣。”至于“仁”,孔子认为,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仁”的内容非常丰富。弟子追问孔子何谓“仁”?孔子针对不同的弟子回答也各不相同,他说“爱人”“克己复礼为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仁者,其言也讱”“刚、毅、木、讷近仁”等。可见,孔子并没有对“仁”的概念做出明晰界定。第二,“仁”的所获取决于人自身。孔子提出“为仁由己”“求仁而得仁”。求仁在己,并非外界强加。第三,“仁”含有正面或积极义。孔子指出:“苟志于仁矣,无恶也。”以仁为志向便没有邪恶,这便意味着仁是好的东西。同时孔子还指出,“欲”中还蕴藏其他善质,比如义、礼、信等。孔子说“上好礼……上好义……上好信”“见利思义”“行义以达其道”。好礼、好义、好信,道义比利更重要,甚至可以“杀身以成仁”(43)杨伯峻:《论语译注》,第74、131、123、123、124、143、123、70、36、135、149、177、163页。。这表明:孔子之性饱含积极或正面东西。
另一方面,“欲”的对象是生理或物质欲求。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在孔子看来,喜欢富裕和高贵,讨厌贫困和卑贱,物质欲求得不到满足,就会产生怨恨情绪,这是人天生本来的面貌,可见,“孔子并不反对一定程度的利欲”(44)杨泽波:《孔子的心性学说结构》,《哲学研究》1992年第5期,第62-70页。。但孔子又认为,用不符合道义的手段谋取富贵是不值得提倡的。《论语》载:“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所以,孔子提倡“克己”。“克己”就是用外部手段约束人身上不好的东西。孔子进一步指出,“克”即以礼节之。他倡导“齐之以礼”“约之以礼”。反之,“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比如:“放于利而行,多怨。”(45)杨伯峻:《论语译注》,第36、149、82、123、12、63、8、38页。可见,礼的存在表明:孔子之性饱含负面或消极东西。
综上可知:孔子之性至少包含两层内容,即积极内容和消极东西。积极内容需要发扬,消极内容则需要约束。正如有学者称:“(在《论语》中)‘欲’既可指物质之‘欲’,又可指心之所‘欲’。……都是性中所有的,也可以说就是性之本然。”(46)周德清:《“欲”在心物之间——先秦儒家人性论及其修己思想之检讨》,《江淮论坛》2004年第1期,第97-102页。但从人性内涵上看,孔子并未对人性的这两层内容进行善恶属性划分。这也是孔子性说的不足。那么,在孔子那里,人性中的这两层内容与气有关吗?
情欲是人性的呈现,与气有关。这是前孔子时期学者们的立场。
在中国古代哲学史上,《左传》曾提出“血气说”:“凡有血气,皆有争心。”(47)杨伯峻:《春秋左传译注(修订本)》(下册),第1317页。《左传》认为,有血气便有争斗之心。《国语》也有类似观点:“贪而不让。其血气不治,若禽兽焉。”(48)徐元诰:《国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58页。《国语》认为,血气含贪欲,需要治理,否则人与禽兽无异。可见,气或血气是人欲求的物质载体。或者说,“以气论欲”是孔子之前学者的共同立场。
孔子吸收了这些观念并提出了较为系统的“血气”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49)杨伯峻:《论语译注》,第176页。孔子认为,人身上含血气。血气有成长、成熟和衰落三种形态,这三种形态的变化与人的年龄有关。在年少的时候,人身上的血气还未成熟,这个阶段最容易受到美色的诱惑。到了成人时期,人身上的血气逐渐走向成熟,这个阶段最容易受外部刺激。到了老年时期,人身上的血气逐步衰退,这个阶段人最容易在意得失。换言之,人无论处在什么样的阶段,都有各种各样的欲求(美色、争斗、得失),而气(血气)则是人之欲求的物质载体。
从中国古代哲学视角看,血气不仅是人生存的物质基础,还与阴阳二气有关。程树德在《论语集释》中说:“血气,形之所待以生者,血阴而气阳也。”(50)程树德:《论语集释》,第1155页。血含阴气,气含阳气。皇侃在《论语义疏》中指出:“老人所以好贪者,夫年少象春夏,春夏为阳,阳法主施,故少年明怡也。年老象秋冬,秋冬为阴,阴体敛藏,故老耆好敛聚,多贪也。”(51)皇侃:《论语义疏》,第431页。皇侃将人的年龄阶段比作春夏秋冬四季,在他看来,年少之人可以比作春夏之季,春夏之季阳气旺盛,阳气的特点是施予,人身上的阳气居多,年少之人多快乐。相反,老年之人可以比作秋冬之季,秋冬之季阴气旺盛,阴气的特点是索取,人身上的阴气居多,老年之人多贪婪。简言之,皇侃认为,人身上的阴阳二气与人的品性有关。这种解读很有启发意义。
人身上含血气,血气即阴阳二气。既然血气是人之欲求的物质载体,那么也可以说,人之欲求是人身上阴阳二气变化的缘故。《论语注疏》曰:“少,谓人年二十九以下,血气犹弱,筋骨未定,贪色则自损……壮,谓气力方当刚强,喜于争斗……老,谓五十以上,得,谓贪得。血气既衰,多好聚敛。”(52)李学勤主编:《论语注疏》,第258-259页。同时孔子以为,人性与生命有关。生命发端于气(阴阳二气)。据此,我们可以推论:血气与人性有关。正如郑玄注《论语》曰:“性谓人受血气以生。”(53)转引自唐文著:《郑玄词典》,北京:语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190页。换言之,孔子之性是人禀受血气呈现的原始状态。
血气与欲求有关。需要注意的是,孔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注疏》曰:“虽从心所欲而不踰越法度。”(54)李学勤主编:《论语注疏》,第17页。“逾矩”是说,行为不符合礼仪法度,“不逾矩”是说,行为皆符合礼仪法度。七十之后可以从心所欲不逾矩,这等同于是说,七十之前就可能存在逾矩的情况。我们认为,在孔子那里,“逾矩”之所以发生,与人身上的血气有关,这也是孔子提倡“戒”的最终原因。对此,傅佩荣说:“血气是人的生命之自然条件,不应涉及善恶。因此,应该另有负责的因素,而答案似乎只能是除了身体之外的‘心’了。”(55)傅佩荣:《解析孔子的人性观点》,《哲学与文化》1998年第2期,第106-121页。傅佩荣的言下之意是,孔子性之善恶散发的最终原因乃是“心”,这种解读很有学术价值,同时也忽视了一层重要内涵:在孔子思想中,血气是欲求的物质承担者,但是欲求的善恶不固定,所以血气自然也是善恶不固定的。我们认为,事实的真相应该是,在孔子视域里,欲求的表达并非与心毫无瓜葛。恰恰相反,心是人之欲求的操控者。换言之,欲即心之欲。“戒”实则是说心和气的关系。又或者是说,在儒家哲学史上,“心的发现始于孔子”(56)王博:《〈诗〉学与心性学的开展》,《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2期,第130-140页。。
关于“心”,孔子说:“其心三月不违仁。”这就是说,心的表现形式有两种,即“不违仁”和“违仁”。与“仁”有关的心,孔子常将它和“志”相提并论。他说:“苟志于仁矣,无恶也。”以仁为志向便没有邪恶。反而论之,不以仁义为志便是“降志”:“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所以,孔子强调心对气的主导,即“用心”(57)杨伯峻:《论语译注》,第57、36、197、189页。。人心要以仁义为志向,即用志率气。孔子常将气、志连用,称作“志气”或“气志”。《礼记·孔子闲居》载“志气塞乎天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58)孔颖达:《礼记注疏》,第1393、1397页。。而据学者考证,《孔子闲居》是孟子之前的作品,并非后人伪作(59)庞朴:《话说“五至三无”》,《文史哲》2004年第1期,第71-76页。。这就意味着,《孔子闲居》或许能够反映孔子本人的思想。按照孔子的描述,志气可以塞满天地。这种对于气的语言表述,很容易让人想起孟子的“浩然之气”。孟子认为,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60)孙奭:《孟子注疏》,第75页。。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充塞天地之间,与仁义(性)相关,是一种积极的、正面的气(61)任鹏程、沈顺福:《浩然之气即性》,《东岳论丛》2017年第12期,第57-63页。。而志气,《四书章句》曰:“少未定、壮而刚、老而衰者,血气也。戒于色、戒于斗、戒于得者,志气也。君子养其志气,故不为血气所动,是以年弥高而德弥邵也。”(62)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172页。意思是说,放纵血气容易导致争斗、沉溺美色、在意得失等,与之相反,志气能引导人走向道义。而至于“血气”和“志气”两者的关系,古人认为,血气经过调治便是志气,或是说,血气是志气的基础。这是血气和志气的本质区别。另言之,志气乃是一种正面之气,包含积极的道德意味。
综上,孔子将气与人伦道德相结合,并以心统摄气之走向,具有深远的理论意义。正如张立文先生说,在孔子那里,“血气说”已经蕴藏了“气与心性相互关联的思想”(63)张立文主编:《气》,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7页。。
在孔子人性思想体系中,“性”与“言”有关,且至少具有三层内涵。
第一,言不仅是人们交流的工具,还与伦理道德有关。《国语·晋语六》曰:“身果而辞顺,顺无不行,果无不彻,犯顺不祥,伐果不克。”(64)徐元诰:《国语集解》,第399页。果敢、果断的人,言辞自然顺达、顺畅。言含德。孔子继承了这种观点,他说:“巧言令色,鲜矣仁!”“巧言乱德。”(65)杨伯峻:《论语译注》,第187、167页。花巧言辞不符合仁义。这说明,言是道德的载体。
第二,辨言可以识人。《国语·晋语》载:“吾见其貌而欲之,闻其言而恶之。夫貌,情之华也;言,貌之机也。身为情,成于中。言,身之文也。言文而发之,合而后行,离则有衅。”“豺狼之声也,终灭羊舌氏之宗者。”(66)徐元诰:《国语集解》,第376、422页。意思是说,结合言、貌可以辨别人的品性。孔子吸收了这些观点,他说“察言而观色”“听其言而观其行”,甚至认为:“不知言,无以知人也。”(67)杨伯峻:《论语译注》,第130、45、211页。简言之,言是识人的工具。
第三,言含气。《国语》指出:“气在口为言,在目为明。”(68)徐元诰:《国语集解》,第109页。《论语·泰伯》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69)杨伯峻:《论语译注》,第79页。言含气,即辞气。《论语》将容貌、颜色和辞气相提并论,认为三者皆是气的表现方式。《论语·乡党》又载:“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孔子以为,过位、升堂、出,这些动作皆是人身上的气充盈流动的结果。色即气色,与仁义有关。孔子说:“巧言令色,鲜矣仁!”(70)杨伯峻:《论语译注》,第98、3页。他还进一步指出:“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71)孔颖达:《礼记注疏》,第1319页。孔子认为,孝子之所以爱人,是身上和气充盈的缘故。和气充实人身,外化于形,让人产生愉色、婉容。因此,察言观色便可知晓人之品性。
气有形状,可被识别。这便是儒家“察言识人”的基本原理。后来孟子继承和发展了孔子的这种思想,孟子说:“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孟子认为,用仁义奉养身体,会改变人的气质。比如:“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君子的行为是由内在仁义所主导,并能自然而然呈现出来。换言之,仁义内在于身,外化于形。在此基础上,孟子发明了“观眸术”。他说:“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赵岐注曰:“瞭,明也。眊者,蒙蒙目不明之貌。”气充实人的身体,可以表现于人的五官,特别是人的眼睛,人的眼睛有清浊之异,且与人的道德品性密切相关。具体来说,眼睛清澈明亮的人是正直之人,眼睛灰暗不明的人则心存歪念。所以,孟子主张“听其言”“观其眸子”,倡导“居仁由义”(72)孙奭:《孟子注疏》,第75、371、362、203、203、369页。。王充将儒家所具有的这种独特观人术讲得更加明白:“孟子相人以眸子焉, 心清而眸子瞭,心浊而眸子眊。人生目辄眊瞭,眊瞭禀之于天,不同气也。”(73)黄晖:《论衡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35页。简言之,气乃是解读儒家观人理论的关键。
关于涵养人性的办法,孔子说:“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74)杨伯峻:《论语译注》,第149页。这表明,道德涵养与礼乐教化有关,或者说,礼乐是“习性”(“习相远”)的重要手段。
乐教是孔子教化学说的重要内容。关于“乐”,《国语·周语下》载:“铸之金,磨之石,系之丝木,越之匏竹,节之鼓,而行之以遂八风。于是乎气无滞阴,亦无散阳。阴阳序次,风雨时至,嘉生繁祉,人民龠禾利,物备而乐成,上下不罢,故曰乐正。”(75)徐元诰:《国语集解》,第111页。乐含气。“正乐”就是阴阳二气和谐的产物。《大戴礼记》载孔子之言:“天子学乐辨风,制礼以行政。”(76)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第205页。我们推测:孔子应该持有乐含气的立场。
而“气”,《易传·文言》借孔子之口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就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77)孔颖达:《周易正义》,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7页。言下之意是,同类之间具有天然的相感倾向。那么,这能否反映孔子的思想呢?值得注意的是,《论语》说“子欲善而民善矣”“其身正,不令而行”“德不孤,必有邻”(78)杨伯峻:《论语译注》,第129、136、41页。。《四书集注》载:“德不孤立,必以类应。”(79)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74页。这表明:孔子持有“同类相感”的思想。因此,我们推断:“同气相求”乃是孔子本人关于“气”的观点。
孔子对乐有独到研究。《论语》载“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恶郑声之乱雅乐也”。孔子认为,“乐”有高雅和低俗不同类型,且效果也各不相同。《论语》又载:“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高雅之乐纯洁人的心灵,低俗之乐削弱人的意志。更为重要的是,孔子还指出:“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和即应和。声音相应即气的感应。所以,孔子推崇雅乐、抵制邪音,旨在变化人身上的气质。《论语》载“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放郑声”“郑声淫”(80)杨伯峻:《论语译注》,第92、187、70、193、75、33、164页。。这便是孔子乐教的基本逻辑。
饮食之礼在古代思想中,与气有关(81)李存山以为,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有“饮食—血气—道德”的致思路线。见李存山:《中国气论探源与发微》,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1990年版,第48页。。在古人的思想世界中,饮食作为人的能量来源,能充实人的体气。《墨子·辞过》:“其为食也,足以增气充虚。”(82)李小龙译注:《墨子》,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39页。《左传·昭公元年》:“天有六气,降生五味。”(83)杨伯峻:《春秋左传译注(修订本)》(下册),第1222页。气是构成食物的材质。这是古人的饮食观念。孔子也是这样认为的。《大戴礼记·四代》载孔子之言:“食为味,味为气。”孔子以为,食物含气(84)杨伯峻说:“‘食气’,饭料。”见杨伯峻:《论语译注》,第103页。《礼记》说:“凡饮,养阳气也。凡食,养阴气也。”见李学勤主编:《礼记正义》,第774页。可见,以气论饮食是古人普遍的做法。。
饮食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据要席。孔子说:“所重:民、食、丧、祭。”“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君子谋道不谋食。”(85)杨伯峻:《论语译注》,第209、9、168页。但是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有时候道义比口腹之欲更为重要,做人不能只顾追逐感官欲望。所以,孔子提出:“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86)杨伯峻:《论语译注》,第102-103页。“不食”即不食用食物。值得关注的是,在“不食”原则中,出现了“食气”一词,而在古代文化传统中,食气即谷气。《黄帝内经》载“愿闻谷气有五味”“五味入口,藏于胃”“食气入胃”“谷气并而充身也”(87)南京中医药大学编著:《黄帝内经灵枢译释》,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年版,第411、417、218、557页。。五谷含气,即谷气。人食用五谷,可将谷气吸收,进而转化为血气。这便是饮食补充体力的基本原理。另言之,血气充盈人身乃是谷气(谷物)的功劳。这意味着,人们的饮食活动要科学并有规划,假如肉食占据食材大部分,那么谷物份量便削弱,由此带来的结果只能是,血气的来源受损,从而扰乱人的德性。而从中国古代哲学视角看,喜欢肉食隐含着人对外物之欲追逐的意味,“不食”表面是说,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人不能随意食用食物。深层次的意思是,并不局限于仅有的几种方式,而是用外在条款约束人天生的欲望(如食色之欲),从而达到克制人性之中消极或负面内容(不良之气)的目的。显而易见,饮食活动不仅是人生存的物质来源,更是一种独特的道德实践手段。这也是儒家饮食文化的核心要义。
孔子以为,不仅人们的饮食活动要恪守礼义规定,而且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都要靠礼仪制度规范。《论语·乡党》载:“食不语,寝不言。”“齐,必有明衣,布。齐必变食,居必迁坐。”(88)杨伯峻:《论语译注》,第104、101页。吃饭穿衣,乃至居住出行皆要恪守规矩。可见,人们的生活完全是一幅礼仪化的场景。或者说,生活即是礼的践行。这是孔子礼教的最终目的。
孔子人性思想有何内涵?通过探讨,我们得出以下结论。第一,孔子认为,性是人初生的原始状态,与生命有关,而生命的起源,与天有关,天能以气生物。气是万物生存的发端。所以,人性含气。第二,人性的表现形式是欲。而欲蕴藏积极和消极两方面内容,并且人的欲求通过心的役使,凭借气(血气)表现出来。这就意味着:气(血气)是情欲的物质载体。气(血气)含欲。孔子为此发明了“戒”的工夫。另外,孔子还指出,气表现于口便是言,形于容貌便是色。因此察言观色便可知人。第三,性之善恶与后天驯导(“习”)有关,即礼乐教化。一方面,孔子认为,乐含气且同气相求。所以,善美之乐能激发人性中积极的东西。另一方面,孔子认为,饮食活动就是践礼,即约束人身上负面之气对人的影响,这便是“不食”原则的深意。遗憾的是,孔子并未对人性进行善恶属性的辨别。这是他的不足。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人性议题是儒家哲学的基本话题。想再在这片“熟地”提出一些新的见解,的确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工作。笔者通过撰写此篇文章,意在为孔子人性思想的解读提供一种新的视角,或者说是思维方式。众所周知,在《论语》中,孔子仅有两处明确谈论“性”,而想要研究孔子的人性思想,仅凭借这两条文献解读是很难的,这就迫使我们不得不引用其他古代典籍。这也就造成了孔子人性思想解读成果的多彩,也导致理论解读难以全面系统。值得注意的是,根据《论语·公冶长》记载,子贡说孔子“罕言性与天道”(89)杨伯峻:《论语译注》,第46页。。孔子到底有没有说过?对此,学界大致有三种观点。第一,孔子讲授过相关议题,子贡没听过;第二,孔子没有讲授过相关议题;第三,孔子讲授过,但子贡没有通晓大义(90)吴瑾菁:《何以“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齐鲁学刊》2014年第4期,第12-18页。。我们的观点是,孔子讲过这个议题。一个简单的理由是,如果没有讲过,子贡完全没有必要说这句话,《论语》更没有必要记载这句话。另外,在《礼记》《大戴礼记》《孔子家语》等古典文献中,有很多文献是借用孔子之口谈论性命天道问题的,至于这些材料的真伪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们的主张是,如果对这些材料进行较为恰当的取舍,并加以解读,进而能够在孔子人性思想研究领域,取得一些新的研究进展的话,这种尝试便有意义。所以,本文在论证的时候,引用了《礼记》《大戴礼记》《孔子家语》等古籍,并援借上博竹简等出土文献资料,站在古典宇宙论立场上,从天人关系的视角,提出“性中含气”或者说“以气解性”是孔子人性思想的一种解读方式。这是本文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