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成都大学《散曲史》讲义叙录

2021-11-18 11:18谢桃坊
关键词:散曲成都大学

谢桃坊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72)

曲学家卢前的《散曲史》完稿于1930年12月,1931年由国立成都大学排印。此为中国第一部散曲史著作,不仅在当时以体例合理、论述精深著称,至今在学术界仍有其深远的影响。商务印书馆于2014年将此著作并入《卢前曲学论著三种》,收入《中国现代学术名著丛书》,所据版本即国立成都大学排印之讲义。

国立成都大学是张澜筹建的。张澜(1872-1955),四川南充人。1902年入成都尊经书院学习,后赴日本留学,为四川辛亥革命领袖人物之一。1926年6月张澜自南充到成都接替原国立成都高等师范学校校长傅振烈未完成之国立成都大学筹建工作。1926年11月10日北京政府教育部批准,于原四川高等学校基础上改建为国立成都大学,12月1日委任张澜为校长。他主张打开夔口,广纳英才,欢迎中外学者来川讲学。据1929年统计,此校有专任教师142人,其中教授和副教授83人,讲师56人。这在当时四川三所大学之中师资力量处于领先地位。中文系由熊晓岩任文学院院长。吴芳吉为系主任,讲古今诗歌,吴虞讲国文,李劼人讲文学概论,龚道耕讲经学,林山腴讲《文心雕龙》和《史记》,李植讲文字学,赵少咸讲音韵学,蒙文通讲史学,伍非百讲诸子,刘咸炘讲目录学,刘复讲中国文学史,卢前讲曲学,余苍一讲国文。张澜不仅广延名师,并且改革学科与讲程设置,出版各种学术刊物,经常请校内外著名学者讲学。(1)参见四川大学史稿编审委员会编:《四川大学史稿》第一卷,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02-108页。著名词曲家卢前即是于1930年受聘到国立成都大学的。

卢前(1905-1951),原名正绅,字冀野,号饮虹。南京人,出身书香门第,少年时已显露诗才。1922年17岁时报考东南大学,以特别生被录取入国文系,师从词曲家吴梅治曲学,1926年毕业后留校讲课。先后任教于金陵大学、光华大学、国立成都大学、河南大学、中央大学、中国公学、中山大学研究所、暨南大学、南京大学。卢前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和中国词曲学的教学与研究,著有《散曲史》《南北曲溯源》《中国散曲概论》《中国戏剧概论》《词曲研究》《明清戏曲史》《广中原音韵小令定格》《读曲小识》《民族诗歌论集》《乐府古辞考》《唐代歌舞考证》等,编校出版《元人杂剧全集》《戏曲丛刊》《饮虹簃所刻曲》等,此外还有大量的诗、词、曲作品。2005年中华书局出版《冀野文钞》,于“出版说明”云:“在二十世纪前期的中国戏曲研究中,卢前无疑是值得瞩目的人物之一,在整个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卢前在当时的文坛和学术界,特别是以南京为核心的江南文化圈,是一个极为活跃的人物。”(2)卢偓:《卢前和中国曲学》,《古典文学知识》,2010年第1期,第87-94页。卢前是于1930年8月应聘至国立成都大学讲授曲学的,其《散曲史》讲义完稿于12月2日,时在成都南门石室后寓斋。

《散曲史》为线装本,白绵纸排印,开本145 mm×230 mm,双边栏,版框98 mm×158 mm,版心每页标书名“散曲史”,下标“国立成都大学印”。每页10行,每行27字,计206页。全书五章:

第一 散曲散曲史发端

第二 元一代散曲盛况

第三 明曲前后两时期

第四 自清以来散曲家

第五 散曲史编后补志

这部简略的《散曲史》属于首创之作,卢前说:

散曲史之设学程,肇端于兹,不有述造,何以阐发。然今日散曲史之作也有三难:曲集多佚,无以考究也;曲论不多,无以比证也;僻处西陲,无师友之商兑也。惟千里启于蹊步,层台赖诸累土。草创之编,所望于他日之论定尔。(3)卢前:《散曲史》(第一),国立成都大学印(成都),1931年,第15页。

此乃最初以散曲史设置课程,必须系统阐释散曲的发展过程,尤其是将传统的学术予以现代学科的方式讲述尚属于新的探索,故此讲义撰述是很困难的。卢前于曲学文献积累丰富,并于曲学已深有研究,故在撰述时并无困难。他感叹僻处西陲的成都,自然不如在南京有诸多师友切磋学术,但幸有在国立成都大学的同仁刘咸炘商讨曲学涉及的学术问题,故他能在半年之内完成此讲义。卢前自1930年8月在成都大学任教,至1931年8月离去,任教仅一年,(4)朱喜:《卢前大事年表》,《文教资料》,1989年,第6页。留下这部讲义。它虽为草创之作,但蕴含有珍贵的学术价值,我们很有必要重新认识其意义。

在中国古代各体文学之中,词与散曲属于古典格律诗体,其格律极为严密复杂,它们又属于音乐文学,与流行音乐有密切的关系,因此关于这种专体的文学史的论述,尤其作为一种教程,应对有关的专业知识进行概括而系统的讲解。卢前的《散曲史》在论述散曲发展过程之前,对散曲的专业知识进行讲解,并在最后一章里予以补充有关的专门学术问题。虽似一般的概述,但其中蕴含着对曲学专业理论的精深认识。关于曲学专业理论问题,卢前不仅引述元代以来曲学家的论述,特别着重引述了其师吴梅和同门学兄任讷的意见,并且将他在成都时与刘咸炘经常讨论曲学问题的见解展示,这形成此著很鲜明的学术特色。(5)刘咸炘,鉴泉,号宥斋。1896年出生于成都,承传祖父刘沅之学,1925年创办《尚友书塾季报》,1926年受聘为国立成都大学中文系教师。其遗著汇为《推十书》,计五百余万字,以史学为主,涉及学术面极广,是一位天才的学者。他在成都大学时著有《曲论》,附有与卢前关于曲学之意见,并为卢前编的《曲雅》作序,诗集存赠卢前诗三首。卢前离成都之次年(1932),刘咸炘去世,仅三十六岁。

凡一种文学形式的产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文学史上难以真正辨识其起源和给予确切的定名。散曲尤其如此。关于散曲的起源,学者们从曲调的渊源考察,从文学的表现追溯,或从音乐的变异解说,迄今仍难以作出恰当的结论。关于此问题,卢前简略地引述了明清学者之说,未展开探讨,仅着重辨析“词余”之说。此说以为曲非词体所表达的内容与情感所能包含,所以于词体之外另立一体。这正如以词为“诗余”之说相同,根本未认识词与曲产生的特定的历史文化条件及其独特艺术个性。卢前说:“顾近今言曲,寻常只知沿曲之流,尽曲之变。厥有戏曲,不知溯曲之源,探曲之本,端在散曲,偶有知者目为余事,妄矣。”(6)卢前:《散曲史》(第一),国立成都大学印,1931年,第3页。这第一次辨明散曲乃戏曲之源,而近世凡论散曲史者皆忽略了此问题。元人一般称散曲为“乐府”,如杨朝英编的《朝野新声太平乐府》,无名氏编的《梨园试按乐府新声》,又无名氏编的《类聚名贤乐府群玉》,张可久的曲集名《张小山乐府》,张养浩的曲集名《云庄乐府》,而明人也有称为“词”的,编的曲选集则有称为“词林”的,在明代中期以后,曲学家始以“散曲”与剧曲区别,专指“小令”和“套数”。二十世纪之初吴梅等曲学家在系列著作里得以给散曲定名。(7)赵义山:《元散曲通论》,成都:巴蜀书社,1993年,第83页。在此过程中,卢前是作出了贡献的。他辨析了“叶儿”“小曲”“乐府”“清曲”等与散曲相关之概念后,认为:“最其要义,不以锣鼓排场,合用清唱之法;不以科白连贯,遂得散曲之名,固大有别于戏曲也。”(8)卢前:《散曲史》(第一),国立成都大学印,1931年,第3页。这是对散曲定名的卓论,以之区别于戏曲而言的。

凡是谈论散曲,其体制甚为特殊,分为“小令”与“套数”二体,这在诸多散曲论著中是基本的常识,但卢前却将它们复杂的内涵揭示出来,体现了对曲体的精微的认识。兹将其论为表概括如下:

卢前对每一体式均作了简要说明,阐释了散曲体制的复杂的变异,由此突显了散曲与其他诸种韵文和诸种音乐文学的体制的区别。关于小令与套数体制的特点,卢前与刘咸炘曾经相互探讨。卢前在成都大学时编选小令集名为《曲雅》,请刘咸炘作序,在序中刘咸炘记述了卢前编选之旨:“小令为曲之根本,上承诗词,下启套剧。故今唯选令曲,导原于风,而立体于雅,故名曰雅;以其风雅,故标清字为准。清有四:意则清新,词则清丽,韵味则清隽,气象则清旷。四者有其一则取之,以曲之传者少也,故稍宽焉。”(9)刘咸炘:《曲雅后序》,《推十书·文学述林二》,成都:成都古籍书店,1996年影印,第1847页。从艺术创作而言,小令确为散曲创作的基础,但卢前编选之旨突出“雅”的标准,则与其《散曲史》中“游戏调笑之作,原不可(雅)面子相绳”(10)卢前:《散曲史》(第一),国立成都大学印,1931年,第14页。之说相违,而在具体评论作品时仍是以“俗”为尚的。卢前离开成都不久又选编套数为集,名为《曲雅续编》,再请刘咸炘作序。他们在国立成都大学时反复讨论曲境——即思想内容问题,故刘咸炘序云:“冀野之撰《曲雅》,欲昌曲也,昌曲而广其境,则续编较正编为尤切矣。”(11)刘咸炘:《曲雅续编序》,《推十书·文学述林二》,成都:成都古籍书店,1996年影印,第1848页。他是以为“欲广曲境,套(数)为尤利”的。(12)刘咸炘:《曲雅续编序》,《推十书·文学述林二》,成都:成都古籍书店,1996年影印,第1848页。这是因套曲篇幅阔大,容量增加,更可以充分表达丰富的社会生活内容。卢前编选小令集和套曲集,正是其关于散曲体制研究的理论的贯彻,以使读者能真正认识散曲体制。刘咸炘记述与卢前讨论散曲之艺术本色,他们的见解是一致的:

卢冀野曰:“王静庵(国维)谓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物。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词中不过纳兰一人而已。予以为元初之曲,为后来所不能及者,亦以此故。”自然即是真,惟其真,故与此篇(《曲论》)所谓广博易良相符。姚(燧)、卢(挚)、刘(秉忠)皆达官贵人,而其曲皆真切,非如词中欧(阳修)、范(仲淹)之秾丽。可知词与曲之分,亦由北人、南人性情之异也。(13)刘咸炘:《曲论》,《推十书·文学述林二》,成都:成都古籍书店,1996年影印,第1845-1846页。

刘咸炘在《曲论》中保存了几则与卢前论曲的意见,可作为卢前《散曲史》的重要资料。

散曲在明代极盛之时,民间兴起了新的音乐文学时调小曲,故散曲自清代以来又因词学复兴的影响而趋于衰微。辛亥革命以后散曲亦仅是一种古典格律诗体之一,它的命运将如何呢?卢前是散曲的倡导者,其理由是:

词能按歌,歌有法度,方足称乐府而为无愧。曲为乐府,正足以正彼俗乐,即词订谱,雅奏悠扬,手不袭古人之陈言,喉不袭古人之定谱,确传昆腔之遗法,间接传元明两代之绝艺,言文言乐并有足举。此散曲今日所可倡导者一也。

刘鉴泉(咸炘)曰:“曲体初兴,本用以侑燕乐,而元人风气颓惰同于唐人,故所传诸曲,大抵林泉丘壑与烟花风月为多。小令、套数尤狭,然滑稽叙事亦居十之二三,特作者不知推广耳。诗有杜子美而境广,词有辛稼轩而境广。曲家尚无杜、辛,此后起之责也。”(《曲论》)曲境尚有待于开发。此散曲今日所可倡导者二也。(14)卢前:《散曲史》(第五),国立成都大学印,1931年,第20-21页。

散曲同近体诗、词,均为中国古典文学形式,它们是有中国传统文化根基的,而且仍是有艺术生命的。卢前对散曲的倡导,至今当有其意义。

自1902年7月清王朝颁行学堂章程,分设大学堂、高等学堂、中学堂、小学堂以来,大致参照中西结合之学制,于是中国传统学术面临向现代学科的转化问题,中国学者尝试在传统学术的基础上建立新的学科。1912年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发表,1915年商务印书馆出版时改名为《宋元戏曲史》。他提出时代文学的观念,对学术界影响很大,使词、戏剧、散曲、小说等向为“小道”者开始受到关注,各种史论之著不断出现。1922年刘毓盘的《词史》出版,1927年王易的《词曲史》用为教程。这三部中国文学专体史之著尚未严格以现代史学的方式表述,而1930年卢前在国立成都大学讲曲学的讲义《散曲史》则已具现代文学专史的规模了。曲学家赵义山认为卢前此著“征引作品丰富,叙曲家本事较多,但论极为简略”,然而已是“一部系统的、完整的散曲史著作”。(15)赵义山:《明清散曲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9-10页。兹试就《散曲史》关于散曲之分期,作家评论及所涉及的曲学问题试为评述。

卢前将散曲的发展过程分为元代、明代和清代以来三个历史时期。自王国维以元曲为时代文学,但论杂剧者多,而论散曲者颇少。卢前论元散曲否定了关汉卿、马致远、郑光祖和白朴四大家之说,以为郑光祖所作杂剧知名,但散曲甚少,不当列入四大家。他仿宋代江西诗派“一祖三宗”之说,以马致远为元散曲之祖,以张可久、乔吉、张养浩为三宗。在重点论述以上诸家散曲之外,简略介绍了姚燧、虞集、卢挚、刘秉忠、赵孟頫、王鼎、贯云石、徐再忠、周德清、胡祇遹、顾德润、曾瑞、汪元亨、刘庭信、钟嗣成、周文质、邓玉宾等作家。关于明散曲,卢前以为是元曲之继续发展,分为前后两期。前期尚存北曲之遗,而自昆腔兴起后之南曲则非元曲之旧,因此论明散曲应见到于声腔之创新意义。论述的前期作家有汤舜民、朱有燉、陈铎、史痴、康海、王九思、李开先、王磐、金白屿等,论后期作家有祝允明、唐寅、梁辰鱼、沈璟、王骥德、施绍莘、冯惟敏、刘效祖、冯梦龙等,附论了蜀中散曲家杨慎与黄娥。关于清代散曲,卢前以为是衰微时期,所论作家有朱彝尊、厉鹗、刘熙载、许光治、赵庆熺和沈谦,兼简论诸多小家。清代中期鸦片战争以后,卢前特别发掘了“以曲为史,实写时政”的套曲,详细介绍了谢元淮的《感怀》,吴竹如、周还之、姚西农等叙写太平天国之史事,以为是“广曲之用”,开拓了新的曲境。他在论清代散曲后,附论了民国以来吴梅、任讷、许之衡、顾谊名、汪石青、陈蜕厂等在复兴曲学的过程中所作出的努力。

卢前评论散曲家是以其作品的艺术特点和艺术风格为标准。他于元散曲家中评论张可久最详。他认为元曲家中不写杂剧而专作散曲,并有散曲集传世者仅为张可久。他详细考辨了《小山乐府》的各种版本,以作品为例评论了其曲之清丽、工炼、端谨,亦有风格豪放者,也有嬉笑怒骂者,尤其反对曲学家仅以“骚雅”论小山乐府。他特别指出,张可久之曲是介于词与曲之间的艺术特点的:“曲体之特长本在流动活泼,且要于俗中见雅。小山之端整如此,实介乎词曲之间:非曲之本色矣。虽然在当日词曲之分未画显,亦不得以此少小山也。”(16)卢前:《散曲史》(第二),国立成都大学印,1931年,第38页。这是很确切的艺术见解。关于明代散曲,卢前评述了前期冯惟敏之曲和后期施伯莘之曲后,特推崇刘效祖之曲。他列举了其含有警世之意的曲后云:“乡情俗例,几百年来社会上正未有殊,读之令人嗢噱。如此始见曲境之阔大,后来者觑此下笔正未可限量。故论明一代之散曲,于效祖亦不可忽视焉。”(17)卢前:《散曲史》(第三),国立成都大学印,1931年,第64页。这突出了曲境开拓的意义。清代是散曲的衰微时期,卢前历评了朱彝尊、厉鹗和沈谦等之曲,以为多不入律,而刻意模仿,甚至承袭明末之恶习。他最推许的是赵庆熺,在具体分析其系列作品后,以之确为清代散曲之冠冕:“其词固不止清隽已也,轻倩、活泼、新鲜,绝非朱(彝尊)、厉(鹗)所能及,而好为南词如沈(谦)、吴(锡骐)诸家者,更瞠乎其后矣。”(18)卢前:《散曲史》(第四),国立成都大学印,1931年,第14页。在对作家的评论中,卢前具体地阐释了散曲史的发展与变化的过程。

散曲发展过程中存在一些甚有争议的学术问题,卢前对此发表了自己的见解。王国维曾从地域观念考察元人杂剧的兴盛情况,他说:“元初除大都外,此(山西平阳)为文化最盛之地,宜杂剧家之多也。至中叶以后,则剧家悉为杭州人。中如官天挺、郑光祖、曾瑞、乔吉、秦简夫、钟嗣成等,虽为北籍,亦均久居浙江。盖杂剧之根本地,已移至南方,岂非以南宋旧都,文化颇盛之故欤!”(19)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商务印书馆(渝版),1944年,第78页。刘咸炘以为散曲亦是如此,他说:“北曲、南曲,各有渊源。北莫北于畏吾而(维吾尔),酸斋(贯云石)终老湖上,所作题材,虽多南方风物,而词未离北人之习。有元一代流寓西湖之曲人都如是。朱明开国,金陵为曲人麕集之所,多南人而为北曲,非复如元曲矣。”(20)刘咸炘:《曲论》,《推十书·文学述林二》,成都:成都古籍书店,1996年影印,第1846页。卢前认为散曲的中心是在浙江杭州。他据杨朝英的散曲选集统计说:“予尝据杨氏二选,其间湖上之词一百一十余首,小山(张可久)《苏堤渔唱》,梦符(乔吉)《西湖梧叶儿》百首,并以湖名,可知西湖为散曲之中心,侨居于此,歌咏于此。西湖与元曲同此不朽矣。”(21)卢前:《散曲史》(第二),国立成都大学印,1931年,第56页。这就整个散曲创作而言,其繁盛之中心确是如此。关于明代南曲的兴盛与新音乐昆腔之流行有密切的关系。嘉靖以来南曲采用昆腔音乐,情辞柔婉悠扬,甚为南方民众所喜爱,促进了南曲的发展。南曲的代表人物是梁辰鱼和沈璟。梁辰鱼的南戏《浣纱记》用魏良辅改革之昆腔演唱,影响甚大,其散曲集有《江东白苎》。沈璟之南戏创作多种,以《义侠记》知名,编订有《南九宫十三调曲谱》,散曲集有《词隐新词》和《曲海青冰》等。卢前说:“自有昆腔,南曲之宫调音韵俱有准绳,犯调集曲日盛。沈璟为《南曲谱》及《南词韵选》,学者翕然宗之:于是梁之文章,沈之韵律,乃为两大正宗。”他却批评云:“(梁辰鱼)一派之曲,文雅蕴藉,细腻妥贴,正可见南人之性格。曲主放纵,胡元蒜酪之风,亢爽激越之气,最为合色;南人阴柔之美与此适反,无怪差以毫厘,谬之千里矣……沈璟一派,文字一如伯龙,而又求律正韵严,集曲外更好翻谱。翻谱者,翻词为曲,翻北曲为南曲之谓,所为《曲海青冰》皆此作也。为使南声繁衍,率取前人陈品,自己抒写者少,是为声非为文也。”(22)卢前:《散曲史》(第三),国立成都大学印,1931年,第49-50页。此评是极为恰当的。自明代成化七年(1471)金台鲁氏刊行《四季五更驻云飞》等四种时调小曲以来,继有《掛枝儿》和《山歌》等流行,这种新的音乐文学样式盛传民间,它们或被称为“民歌”“俚曲”“小曲”。研究散曲史者是否将它纳入研究的范围是甚感为难的。当时散曲之创作已受到小曲的影响,存在混杂的情况。卢前认为:“小曲究非南北词之正。言散曲者兼取而并蓄之则可,未能舍此而就彼也。”(23)卢前:《散曲史》(第三),国立成都大学印,1931年,第66页。既然小曲非散曲正宗,所以卢前在《散曲史》中避而不论小曲,坚持了严谨的散曲观念。卢前涉及诸多曲学的学术问题,其论述虽然简略,却极为深刻,对我们现在论散曲尚有启发意义。

在中国现代最初的专体文学史的著述中,卢前的《散曲史》应是很优秀的。它是按照文学史的体例建立了散曲发展的史的构架,给予散曲发展的分期,对每时期的曲家既重点论述,又作全面的概略介绍,尤其对具有争议的学术问题发表了精要的见解。此著还对曲家轶事、曲集版本、曲家史事时有辨正,引述之作品广泛而典型,艺术评论极为深刻,时有引人入胜之感。此著虽然简略,某些论述尚未展开,但含蕴有丰富的学术意义。卢前在论述中,不仅引用和评述古代曲学家的意见,还大量介绍了同门师友之说,并且记述了在成都时与刘咸炘讨论曲学之意见。这为治曲学者留下了重要的学术线索,反映了一个时代曲学研究的成果。在《散曲史》于1931年初出版之后,此年8月,卢前便离开成都了,而且国立成都大学并入四川大学了。1932年刘咸炘于成都去世。现在这部讲义是国立成都大学的学术水平高度成就的标志,距离卢前完稿已九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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