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我的姐姐》中的伦理叙事与身份建构

2021-11-14 19:36李双双税路林
电影文学 2021年18期
关键词:姑妈安然男权

李双双 税路林

(1.黔南民族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2.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2)

《我的姐姐》是由新生代女导演殷若昕执导,香港金像奖最佳编剧游晓颖操刀的剧本。上映当天,《我的姐姐》就成为日票房冠军,接着,更是打破中国影史清明档剧情片票房纪录。4月5日,社会学家李银河发长文评价影片《我的姐姐》,在网络媒体中引起一片热议。该片之所以引起社会的关注和热议,在于其深刻地揭示了传统中国“男尊女卑”的社会现实,准确地击中了社会的痛点——两性的平等。从表面上看,影片围绕失去父母的姐姐安然,在面对追求个人生活还是扶养弟弟的问题上展开的亲情故事。事实上,影片背后反映的是更为深刻的中国传统伦理价值观和现代社会女性人生观的矛盾。影片以姑姑和安然两代女性的不同价值观为冲突点,展现新女性冲破桎梏的反伦理叙事框架。男性隐藏在女性主义叙事背后,凝视女性行为,规训女性意识。在一系列的矛盾冲突后,两代女性回归自我,以女性的真善美建构结束影片,引发了观众对于女性该何去何从的思考。

一、冲破桎梏:反伦理的女性主义叙事框架

女性电影,不仅反映女性的情感、生活,更重要的是从女性的立场出发,真实地反映她们对性意识的苦闷与困惑,反映特定年代、特殊环境中女性的存在方式。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抗争与妥协,女性的自救是影片《我的姐姐》的旨归。《我的姐姐》是一个女性中心的叙事,以两代女性面对扶养弟弟这个问题上不同的态度和选择主宰了故事的叙事。但在故事和人物的关系背后,揭示了文化中国性的社会伦理问题,而故事矛盾的诱因起于中国传统的“长姐如母”的伦理礼俗观念。

影片一开始,一场车祸使安然不得不来到事故现场,而交警面对安然时,对她的身份表示怀疑,在父母的通讯设备上只找到父母与年幼的弟弟的合照。在葬礼结束后,亲戚们吵着要安然承担扶养弟弟的义务,而安然却在这个时候翻出父母曾经写的二胎申请书,原因是大女儿有残疾。这才揭开了安然与家庭矛盾的源头。

2015年中国放开二胎政策,使许多独生子女家庭迎来了新的家庭成员,但这也滋生了一系列的家庭矛盾。长期生活在独生家庭的子女在面对新的家庭成员时,由于年龄的差距和家庭地位的改变,他们的心理和生活产生微妙的变化。而《我的姐姐》的巧妙之处,正是将现代生育制度与传统伦理价值纠缠在一起,展现人物更为复杂的心理。

影片塑造的另一位重要女性是姑妈,她是旧时代女性自我牺牲的代表。姑妈年轻时有机会去俄罗斯工作,但因为要供养弟弟(安然的父亲)读书,放弃了个人的追求,自觉为家庭牺牲。婚后的姑姑同样也放弃了自己的人生,选择了家庭本位的价值观。在琐碎的家庭生活中,姑妈早已迷失了自我,沦为稳固家庭的工具。影片中关于姑姑有两个意味深长的镜头:一是姑妈看到相框中曾经年轻的自己;二是夜晚姑妈躺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头顶的玻璃水晶灯。水晶灯在时光的侵蚀中早已蒙上了灰尘,发出微弱的光,象征了姑妈建立在虚幻价值观上的无望等待。以维系家庭为己任的姑妈,自我规训身体,内化父权意识,成为传统家庭伦理秩序的布道者。

姑妈劝说安然扶养弟弟,构成了安然和姑妈的矛盾焦点。在姑妈破坏安然把弟弟交给领养家庭的计划后,愤怒的安然将弟弟带至姑妈家,可是姑父突然发病,姑妈家乱作一团。安然看着姑妈一家,目睹了上一代女性沦为家庭伦理秩序的牺牲品,安然对她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同情,但安然并未就此屈服。安然从大学开始便搬到外面一个人生活,可以说,她的生活独立于男权家庭之外。长期的个人独立意识的增长,使安然具备了男性的刚强和坚韧。

安然执意要考去北京做医生,并且设法卖掉成都的房子,她要离开这个地方。而原本打算和安然一同考研的男友却唯唯诺诺、犹豫不决。安然追求理想、勇敢,而男友只想与安然在成都结婚,安稳度过一生,显然,安然和男友已不自觉地演化为男性/女性、主动/被动的关系。安然用男性的口吻和做法生活,想要摆脱男性社会的束缚。安然这个角色身上既有女性叙事,同时也体现着反女性的父权伦理文化。最终,安然的阳刚一面,在劝说患病孕妇放弃保小的呐喊声中崩溃。

结局被李银河评为“绝妙的一笔”,编剧游晓颖解释:开放式的结局,是希望更多地给女性支持,而不是教会女性如何选择。现代女性在经济发展和女性解放的大潮下获得更多的选择,新的价值排序和个人本位的思维逻辑,使得更多女性在家庭和个人的选择中陷入矛盾。影片将人物置于伦理和情感的剧烈冲突中,表现女性在冲破传统家庭伦理秩序中的矛盾心理。

二、规训凝视:男性的缺席与男权压迫

《我的姐姐》主要的叙事动因,是安然在追求个人生活和扶养弟弟之间的冲突,安然不论是反抗还是妥协,都是在一种父权注视下展开。影片用了大量的回忆、想象为观众建构了一个看似沉默却不容拒绝的叙事场域。父亲隐藏在影片人物的叙述和回忆中,并没有正面出场的镜头。但是父亲与安然之间依然是“凝视与被凝视”的关系,男性成为女性的观者。

梦是一种独特的精神活动,“其动机常常是一个寻求满足的愿望”。安然梦见父母和她一起玩,这是安然对缺失的父母之爱的渴望。而“生命的痛苦经验一定使此种原始的思想活动变成一种继发而且更合宜的行动”,镜头一转,安然的父母不见了,只留下安然与一辆自行车。这个梦暗喻了现实,或许父母有让安然真的变成瘸子的动机。安然越是渴望父母的爱,就越是得不到,以至于安然对父母的死也是茫然的。安然渴望得到父亲的夸奖、认可,这也是她考研的主要动力。而父母的心思全在弟弟身上,包括在弟弟与姐姐的争吵中,提到父亲告诉他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显然,在父亲的心中,没有安然的位置。父母去世前给安然打了几十通电话,不过是急迫地想把学区房产证上安然的名字改成弟弟的。影片将安然与父母的矛盾聚焦到安然与父亲的矛盾上,而安然的母亲则更多地表现为无可奈何,这是本片的一个败笔。父母既是父权伦理制度下的施害者,同时也是牺牲者,他们不自觉地沦为“男尊女卑”的卫道者。母亲对男权社会的漠视和自我规训,对安然也造成了一种压迫。

“电影的叙事是以男性为基础的语言及论述组成的。”影片是以女性视角叙述,而女性的行动是为男性牺牲和获得男性的认可。其实,不在场的男性才是剧情的真正的推动者。从影片的叙事来说,故事的矛盾主要集中在安然对弟弟的扶养问题上,并由此引发的一系列人物冲突。这个矛盾本身就是以男性为核心展开,深层次的内涵是女性如何摆脱男性的凝视。安然想要打破“长姐如母”的传统伦理束缚,从家庭本位中挣脱出来,追求个人本位的生活。可是,安然又是矛盾的,她一方面想要逃离这个父权制的家庭,一方面又对它充满了留恋。

舅舅是影片塑造得比较成功的一个男性角色,他为了钱不惜用姐姐姐夫的死骗钱,以自我为中心、嗜赌成性、抛弃女儿。在现实生活中,他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卑鄙的人。他的良心从来都是在自己欲望得到暂时满足后,才有一种廉价的同情和愧疚。安然把爸爸的皮衣给舅舅穿,帮舅舅还债,两人还在一起喝酒,把弟弟交给舅舅扶养,安然将自己在父亲那里得不到的爱嫁接到舅舅身上。影片看似是女性与男权社会对抗、反对“男尊女卑”的价值序列,背后却是深深的男权文化,男性凝视下的女性挣扎。

女性身份是男性视角下的“他者”。“我的姐姐”象征着伦理秩序,是男性权力压迫的场所。在社会结构中,女性被简化成一个男性意识的符码,使女性主体在对抗男性主体的时候,也不得不需要对抗自己潜意识中的男性主义。安然童年时穿裙子,而长大后穿裤子。就算第一次去男友家,安然还是在一堆裙子中选择了裤子。工作上,坚持自己的原则;学习上,坚定自己的理想;恋爱中,冷静理性地对待。无论从性格还是外形上,安然身上散发着男性的气质,她始终无法摆脱父权文化对她的束缚。

影片中安然的个人意识和身份建构都是由男性促成,男性的塑造虽然是为女性服务,但影片中充斥的男权文化无处不在,不在场的父亲一直在凝视着安然,构成了一个关于男性注视的叙事场域,为安然的行动提供必要的解释。“我的姐姐”本身就是一个暗含男权文化和伦理序列的片名,安然这个名字被简化成“姐姐”,成为一个男性凝视下的女性符号。“姐姐”对应的“弟弟”便成为叙事隐含的中心,到底是弟弟该何去何从,还是姐姐?

三、爱的回归:女性真善美的身份建构

《我的姐姐》不是一部激进的女性电影,而是采用一种平淡的叙事风格,从日常生活中着手,描写出两代女性在家庭中进退维谷的困境,女性角色通过艰难的选择最终获得成长。影片以一种温和的生活化描写,表达出女性的爱不应该是毫无原则的牺牲,也不应该是利己的自我追寻。影片最后是一个开放式结局,两代女性的身份建构回归到女性的真善美追求上。

姑妈身上有着传统文化给定的角色使命,她自觉内化父权意识,遵守着“长姐如母”的传统伦理秩序。姑妈是传统家庭妇女的“典范”,在弟弟葬礼上大哭的同时不忘招待亲戚,端茶送水。她的生活准则奉行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在“机械化”的生活模式中,早已迷失了自我。在医院的病床上,得知自己的丈夫曾经偷窥安然,生气地打了丈夫几下,随后又抱着不离开。姑妈固然是一个传统女性的悲剧,可姑妈身上有着善良、美好的人性,她对重病的丈夫不离不弃,辛劳地抚养子女长大,用自己的坚韧赢得了观众的泪水。姑妈曾经也有过梦想,家里始终留着从俄罗斯带回来的套娃。当姑妈意识到安然觉醒的女性意识和坚定的自我信念时,姑妈喃喃自语:“套子总不能装在一个套子里。”姑妈自知走不出男性中心主义的家庭,所以她在最后希望安然能够冲破桎梏,走向自己的理想和自由,也是对自己人生的重新思考。姑妈最后说的几句俄语,完成了姑妈这一传统女性真善美的身份建构。

安然象征着新时代的女性,整部影片充斥着强烈的反男性主义色彩。与姑妈的妥协让步相比,安然则显得更加坚定、更加追求个人欲望。《我的姐姐》是双线索结构,一边是安然自己的生活、爱情、考研、工作;一边是安然与弟弟、亲戚。安然对自己的生活有规划,可是这样的安排与另一条线索又是冲突的,这才构成了本部影片的矛盾之处。安然的身份是通过父权中心主义建构的,以男性为中心,安然则是男性的“他者”形象。影片最后,安然穿上了裙子,将弟弟带离领养家庭,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安然最终的选择如何,未可知。但安然最后选择回归到女性的身份,在冷漠地推开弟弟和与之相亲相爱上选择了后者。安然心中对男权文化的怨恨,也随着父母的离去和在与弟弟的相处中慢慢得到和解。安然穿着裙子与弟弟开心地踢足球,显然,安然接受了这个不太相熟的弟弟,收起了对家庭的冷漠,展示了作为女性身份中固有的真善美特征,完成了新时代女性的身份建构。

纵观全片,《我的姐姐》采用伦理的叙事,以两代女性各自的生活境遇呈现出她们不同的家庭观和个人观,层次丰富地勾勒出了当下社会女性的辛酸、无奈和坚韧。社会人物群像的塑造,使得影片的视野和维度得到了纵深式的延展。姑妈在男权文化中迷失了自我,安然则在男性凝视下苦苦挣扎。两代女性面临相似的困境,也都在困惑中获得了成长。家庭代际之间的矛盾冲突,以家庭成员之间的和解和爱结束,诠释了家的伦理主题。最后,女性身份以真善美结束影片,回归自我,彰显了女性电影对女性主体性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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