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本我·他者
——解读《送你一朵小红花》主人公的自我建构

2021-11-14 19:36田龙过蒋果晋
电影文学 2021年18期
关键词:小红花病友镜像

田龙过 蒋果晋

(陕西科技大学设计与艺术学院,陕西 西安 710021)

《送你一朵小红花》于2020年12月31日上映,票房总计超过14亿元,为2021年电影票房创造了开门红,2020年电影行业由于疫情影响受到了巨大冲击,后疫情时代《送你一朵小红花》的好成绩极大地鼓舞了电影从业者。选择在这个节点上映正好呼应影片的内涵:鼓励人们即使遭遇困境也要有积极面对生活的勇气,传递出强大的精神力量。从《滚蛋吧!肿瘤君》到《送你一朵小红花》,导演韩延都是基于现实生活创作的,将癌症患者这类边缘群体的生活状态用细腻的情感镜头表现出来。本部影片关注在病痛折磨中挣扎的癌症肿瘤患者群体,又从这个群体的普遍性中聚焦互为镜像关系的脑癌患者韦一航和马小远两人的特殊性,并将“青春”母题涵盖在内。男主人公韦一航的成长过程符合拉康镜像理论的逻辑辩证关系,本文从镜像下自我形象建构、对身份的追寻、镜像人物的角色置换方面剖析韦一航从迷茫到找到平衡走向自我和解的过程。

一、镜像理论下的自我形象建构

(一)最初迷茫的自我

拉康将结构主义方法引入精神分析学研究,使精神分析学焕发了新的生命力,精神分析学关注显性层面的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也关注隐性层面的意识与潜意识;镜像理论作为精神分析学的重要思想,拉康解释了“我”的这个概念,也就是作为一个自然生物人,是怎么样的,应该要怎么样。前镜像阶段是指婴儿刚出生时,不能主动地利用自身的感觉器官去接受外界继而在自己的脑海中形成对外部世界的整体认知,只能靠着视觉图像、声音影像等外部力量被动地去接受外部给予他的感知,来完成对最初世界的认知。

影片还未出现画面之前是一段近半分钟且极具宿命意味的压抑的钟声,仿佛在寓意着生命进入倒计时。随着银幕亮起,出现的是男主人公韦一航脑部肿瘤CT、呼吸机和点滴输液画面的剪切,下一个镜头马上转换到韦一航做手术切除肿瘤的场景。长时间所感知、接触的极其压抑的机械符号对韦一航这个个体成长造成“异化”,毫无温度的医药器械占据了韦一航的“想象界”。在外部冰冷机器对韦一航形成认知的影响下,初期的韦一航与自己到底是正常人还是癌症患者博弈。这个阶段的他面对癌症随时都有可能复发的风险,将自己封闭起来,与外在世界的法则隔绝起来。他知道现阶段已治愈且复发率很低,是有着长久生存希望的,却仍然将自己定义为“癌症患者”,模糊与平常人的界限,选择逃避与封闭,不敢与其他人产生亲密联系。以自暴自弃、低迷的状态来表达“镜像阶段”初期的自己,在自我误认中不断构建主体。

(二)“自我”主体的塑造过程

影片前半段多次给韦一航玩“王者荣耀”游戏的特写镜头,游戏有很强的社交属性,在玩的过程中需要与队友不断地沟通交流,但韦一航总是独自窝在沙发里沉默地沉浸在游戏之中。他是孤独的,游戏也无法掩饰他内心的空虚,他对此刻自己“存在”的意义仍然迷茫。随着年龄的增长,自我意识开始觉醒,“自由”和“远方”在韦一航内心涌动,然而面对疾病的禁锢,韦一航仅仅用无声的方式做反抗。房间里的地图和旅行工具象征着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他用自我封闭的方式来对抗这个世界,用叛逆来对抗来自父母的关爱。韦一航的自我认知是自己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是丧气的,对待生活的态度是悲观的。

马小远这个“他者”对韦一航的主体建构和塑造至关重要。韦一航初见马小远的自我介绍是“要不要看看我的脑部肿瘤切片”,却出乎意料地被马小远马上反驳了回去;韦一航一直将自己置于一个弱者的角色,当他发现病情更加复杂的马小远对待疾病毫不畏惧时,十分诧异。随着剧情的推进,马小远带韦一航吃烧烤、看星空,领略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和感受,给韦一航在手上画上一朵小红花,鼓励他勇敢地去感受外面精彩的世界。韦一航在与马小远相处的过程之中慢慢生成了“理想自我”,“理想自我”的形成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同。这时的韦一航产生了浓烈的被肯定的欲望,盼望着获得一个来自“他者”的鼓励和认可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因此小红花作为一种来自“他者”肯定的符号,弥补了从幼儿园到初高中从来没有得过小红花的韦一航的遗憾进而促进他完整人格的形成。

韦一航偷偷关注马小远的微博并观看其直播、刷她发的每一条朋友圈,这样的凝视行为将韦一航的主体欲望放大。拉康认为“凝视”这种观看行为能对自身主体性的认同和构建产生影响。自我观看行为中掺杂了“他者”结构功能之后,观看行为将变得复杂而关键。韦一航和所有同龄人的青春状态是共通的,影片有一段马小远站在屏风背后换衣服的场景:导演将镜头转换,用韦一航的主观视角,色调渐暖,气氛开始暧昧。这种“偷窥”式的“凝视”隐蔽而热烈,唤起韦一航正视自己内心的荷尔蒙和欲望;两性意识的觉醒是促使韦一航走出封闭自我状态的开端。作为异性镜像的两个主体,随着剧情的深入很容易演变为一个描绘两性关系的爱情故事,但导演没有着重展现两个人之间的情愫,而是用更多篇幅去挖掘马小远对韦一航的救赎关系,用一个主体对另一个主体的塑造来深化镜像关系,这样也使影片中的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丰满。

二、对身份的追寻及确认

(一)理想的平行世界

马小远癌症复发入院,韦一航带马小远出去散心来冲淡内心的沮丧、失落和恐惧。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条废弃的铁轨;铁轨是平行的,永远不会交叉在一起,躺在铁轨上的马小远开始想象死亡时候的场景,并和韦一航探讨是否有平行时空的话题:韦一航并不相信平行世界,而马小远深信不疑。回去的路上,韦一航骑摩托车载着马小远穿梭就像是通往另一个时空必经之路的隧道,镜头下所呈现的构图压抑,线和灯都置于平行状态,使画面传递出一种平衡,构建着两人彷徨迷茫的情绪表达。隧道的意象是尽头,也是希望和救赎,但都无法避免所带来的沉闷和压抑感。穿越隧道的下一个镜头是马小远的离世,量子力学曾提出人去世之后是进入另外一个世界,韦一航从不信到相信,并开始构建自己脑海里的平行世界。这个平行世界是韦一航的情感表达和宣泄的出口,他将并未存在过或意识世界里曾出现过的情境进行镜像化,把自己想象成平行时空的另外一个他,那里的韦一航、马小远一家幸福和睦,没有癌症患者,没有病痛折磨。“意识”与“无意识”和“潜意识”分裂,实现“超我”的升华和完善。理想平行世界的构建是韦一航直视精神欲望,回归平衡,找到内心平静的过程。

(二)从“入梦”到“出梦”

韦一航脑海里时常会出现一个梦境世界,梦里的他不知道身处何方。弗洛伊德曾对梦做出解释:梦是满足被现实和社会秩序压制而被伪装起来的愿望。主体为满足自我诉求,将欲望映射在想象界中。但是梦境里所指之物却是想象之物,并不在现实场域,是缺失的“此在”。最初的韦一航不断构建、探索想象中的梦境世界来逃避现实世界,马小远则是那个带他“出梦”的人。现实场域里,马小远捕捉到韦一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探险梦,为他制造了一场模拟时空旅行:在楼梯间里攀登“喜马拉雅山”的高耸,在喷泉中体会“委内瑞拉大瀑布”的动感,在冷库里探索“南极”的奥妙,穿过嘈杂菜市场享受“海滩”的惬意,趴在沙堆上感受“撒哈拉大沙漠”的顽强。马小远用实际行动改变了韦一航的最初世界是无趣的悲观认知,把在梦中挣扎的韦一航拉向现实世界,使韦一航在梦里找到方向,在现实世界找到自我。而真正推动韦一航完成“出梦”过程的却是马小远的离世,这一过程是韦一航挣脱象征界的羁绊、真实自我死亡和理想自我新生、回归现实的过程。

三、镜像人物设置——角色置换

镜像理论认为:本我包含着双重误认,混淆了真实与幻象,心理根源来自人类的匮乏体验。韦一航和马小远是拉康镜像理论上的“镜像”关系,两人同为脑肿瘤患者,随时面临着复发的危险。韦一航消极面对生活,封闭自我,把来自父母的关爱当作是一种负担。马小远五岁诊断出癌症,母亲早逝但她依旧积极乐观,对生活充满希望,与癌症病友一起同病魔抗争。马小远是韦一航想象中外化了的理想自我,是韦一航梦中那片湖里的理想人物,是韦一航的拯救者,是带着韦一航走出黑暗的光明者。为帮助韦一航完成探险梦想,两人踏上青海湖之旅,但在旅途中,马小远疾病突然复发,这一戏剧性冲突迫使韦一航完成对马小远的角色替换。

马小远因为生病不得不剪掉长发,对于正值青春爱美年纪的少女来说剃光头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韦一航为了陪马小远一起,也剃了光头,而这一行为打破了自我与他者的二元结构。马小远的死亡虽然给韦一航带来的是永恒的孤独,但被看作是马小远的缺席场面由处于同一场景的韦一航取代了,缝合作为缺失的替身而出现,开启了主体进入语言秩序的通道。一个被赋予的能指允许主体进入到象征秩序之中,这个能指代替了缺席的主体。从叙事结构看,马小远的“死亡”完成了交互主体结构的缝合。死亡终结非理性的巧合并建构出新的唯一主体理性,韦一航的“自我”从想象界进入象征界。两人的身份置换,完成“缝合”,“主体”进行双向建构。随着“他者”马小远的离世,韦一航在镜像分裂中完成认清自我的过程。

四、完成和解

后镜像时期是命运的抉择时期。韦一航最初自我身份的模糊和缺失导致他自卑、痛苦和敏感,在经过“他者”的帮助下逐渐找寻到归属感和安全感,最终选择达成和解。影片里有四条“大团圆”式的和解线,第一条是韦一航与马小远的和解线。韦一航向马小远表白,韦一航对马小远的喜欢,某种意义上是对镜像自我的主体认同和理想自我的迷恋。表白这一过程展现了“本我”和“超我”的两面性。“本我”坚持按照“快乐原则”行事,主要表现在为了远离痛苦,来获得个体的舒适感。“自我”是面对现实的我,“自我”的机能是寻求“本我”冲动得以满足,同时又因为担心把这种冲动限制在安全范围内,用理性来保护“本我”,在现实面前更偏重于关注自己的命运。“超我”则是道德化了的“自我”,遵循“道德原则”,代表着理想的部分。雨夜醉酒表白,是从“本我”到“超我”的转变。在韦一航身上,体现了明显的“本我”特征:走路喜欢挨边走,坐公交车必须缩在最后一排,去饭店必须坐边角,不愿意与任何人产生联系,怕有人注意到他。韦一航的“本我”被压抑,并且带有强烈的自我防御机制。所以韦一航在早餐店晕倒之后第一反应是将马小远推开,这时是韦一航的“自我”在调节“本我”的压抑和“超我”的欲望。马小远是韦一航的“超我”目标,韦一航对马小远产生感情很重要的原因是一个“本我”被深深压抑的人,反而更向往马小远身上所拥有的那种无所顾忌的自由和美好,自身无法满足的欲望,期待可以通过马小远实现。当“本我”巨大能量和“超我”强大制约之间发生冲突时,韦一航选择了“自我防御机制”。为了自我开脱和维护自尊,一开始采用消极防御机制,压抑自我感情和反向选择逃避,到发现被马小远微信屏蔽,意识到内心真正想法之后,征服“本我”任性,采用积极的防御机制,向马小远告白,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最终完成和解。

第二条是韦一航与父母间的和解线。中国的独生子女家庭大多数以孩子为中心,这让孩子更容易将注意力投射于自我,关注“存在”的意义,在家庭的期待和感情负荷矛盾中挣扎,孩子和父母也很难坐在一起表达彼此的情感。韦一航父母的付出和爱毫无保留,为了照顾孩子的情绪如履薄冰,需要时刻遮掩、克制和包容。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疾病而生活拮据,父亲下班后开专车补贴家用,母亲买菜为节省几毛钱与小贩争辩,这一切韦一航看在眼里,并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电影的高潮部分:韦一航为了去旅行,不给父母再带来金钱上的压力,用身体试药赚钱。被发现后,从没对儿子动过手的父亲给了儿子一巴掌;韦一航离家出走,父亲在找到儿子后非但没有了之前的怒气,反而卑微地把药送到儿子面前,并交代他该如何吃药。父亲包容和理解儿子所有的叛逆、痛苦,他说:“你生病之后,爸爸最怕听到的就是一个‘死’字。”为了让儿子放心,父母二人用豁达和释然的态度拍摄Vlog,模拟了韦一航不在的日子里他们可能的生活状态,让韦一航放下负担,明白父母的苦心,选择和解,完成了从认为“生命是自己的”到“生命不仅是自己的”的认同。

第三条是韦一航与吴晓昧的和解线。吴晓昧本身不是癌症患者,却出于对因癌症去世的爱人的愧疚完成其未完成的心愿,热心帮助其他病友,用积极的态度感染病友,为病友们牵线搭桥提供场地组织抗癌分享会,让在外漂泊求医的病人和家属感到一丝归属感。吴晓昧用“天快要亮的时候,刚要破晓,天色暗昧”来介绍自己名字的来源,这也是他所追求的:打破黑暗,给病友们带去温暖和希望。吴晓昧与爱人的身份特殊,是同性恋人,他们在物质世界的基础上更一步地解放了自己的精神。韦一航在捡到吴晓昧钱包看到那张两人穿着彩虹T恤坐在一起的照片时明白了一切。导演用隐晦的方式表现了出来,吴晓昧与爱人有着对抗世俗的勇气,“他者”的奉献、善良和勇敢,直击韦一航心灵。

第四条是韦一航的自我和解线。有两个转折点,第一个是韦一航在奶奶生日宴会上走出包间的间隙听到奶奶和亲戚们对韦一航治疗后续昂贵费用表示援助的意愿;亲人们的关怀和体贴让父亲瞬间情绪崩溃,也温暖了韦一航自我冰封的内心,他用一个深深的鞠躬来表达内心的感动和感激之情。第二个是韦一航和病友群的病友吃饭一起呐喊:“我不怕病魔,我能战胜它!”从一开始的抵抗病友群假想鸡汤,到被病友群的“同化”,韦一航的独白是“我心里充满疑惑,我只能呐喊,为马小远,为我自己”,虽然在这一刻他还是处于迷茫状态,四川父女、癌症病友这些“小他者”的人物群像和他们的故事、经历使韦一航有了新的感悟和认知的觉醒,赋予他重新生活的勇气,成为他身份认同的重要节点,也完成自我的和解。

马小远陪韦一航踏上去青海寻找梦中世界的旅程,尽管旅途因为马小远癌症复发而中止,但也给他们留下了一段值得怀念的美好回忆。列车行走的途中他俩看见窗外有一群羊正在吃草,并且发现每只羊身上都做了记号。在宗教经典中,羊是纯洁、善意和救赎的象征。韦一航发出疑问:为什么每只羊身上都做了记号?旁边的藏族女子给出了解释:“羊是很合群的动物,如果在一起就不知道是哪一个,所以要打上记号。”打上记号的羊被区别于群体,也隐喻着韦一航逐渐从模糊意识中找到自我。四条并列的和解线共同推进韦一航完成自我和解和自我意识的重构与升华。

韦一航重返校园,在课堂上,老师讲述了荒诞派作家卡夫卡的一生:“他的一生都在苦苦地探求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但至死都无法对他的思考和探索给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和结论。”影片结尾,韦一航选择独自一人踏上青海,寻找梦里的那片海,从封闭的自我完成释放与蜕变,开始去探索生命,对自我身份进行思考与追寻。虽然结果可能和卡夫卡的经历一样是未知的,但已然是韦一航的重大转变。他认清了自我,建立了自我意识,个体的转变完成了个体的建构,走向了成长。青海湖边,一群身上被打上小红花记号的羊再次出现在镜头前,极具浪漫主义色彩,也是韦一航回归自我、回归社会、完成和解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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