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语影视生产中的文化移转与意义建构
——基于地方民语译制中心的田野研究

2021-11-14 18:25孙信茹
电影新作 2021年4期
关键词:译制跨文化影视

孙信茹 段 虹

一、研究问题的提出

我国民语影视剧译制发端于20世纪50年代,早期电影在民族地区放映时主要由放映员同步翻译。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我国民语译制工作有了极大的发展,至今,少数民族较多的省份均设有民族语译制的相关机构,如西藏译制中心、新疆译制中心、甘肃译制中心、青海译制中心、云南译制中心和四川凉山译制中心等,为少数民族地区受众提供电视连续剧、电影和科教片等译制作品。“译制的概念也从引进电影的加工,扩展到电视剧、电视专题类节目的译配,甚至还包括国内影视作品涉及汉语语言与少数民族语言之间的译制加工”。影视译制的蓬勃发展也吸引了学界的关注,学者们从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角度,探讨民语影视译制的功能、存在的问题和发展策略。例如,有学者认为译制片是跨语言、跨文化的影视交流方式,对提升国家形象有重要意义。也有的学者对民语影视传播效果和受众进行了研究,如张允、蒋雪娇、麻争旗等。这些研究触及了民语影视译制的制度层面和现实需求。在对民语译制领域进行深入探究的过程中,有学者指出“相较于影视剧研究而言,民族语译制的研究成果仍然较少,且缺乏研究深度,仍有很多领域有待突破”,并且其强调“民族语译制作为国内跨文化传播的物质载体能够使少数民族地区了解汉语文化,有助于形成汉语文化共同体”。

把民族语译制看做是国内跨文化传播的物质载体,为民族语译制研究打开了一个新的视野和理论探究的领域,即民族语译制如何发挥族群间跨文化传播的中介作用,从而促进族群间的沟通和理解。沿着这个思路,从国内跨文化传播的视角来讨论民语影视剧译制的社会和文化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尤其是在今天媒介技术快速发展的背景下,不同文化之间的交融互渗成为普遍和日常化的表现。地方民族文化一方面在运用新的媒介技术进行传播,同时又需要考虑本地文化和民族文化自身的发展规律和特点,这使得民族文化的发展也成为一种“融入了现代性特征的地方性知识及其文化表达”。这些变化影响到地方民语影视译制中心的一系列工作。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是,地方民语影视译制中心近年来除了译制新闻、科教片和影视剧,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制作有地方文化特色的民语影视节目,并力图将其打造为地方民语频道最受欢迎的节目。

本研究以云南少数民族地区为例,对地方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进行考察。从2018年开始,研究者选择云南省德宏州、西双版纳州广播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特别关注了民语译制中心在技术更新与节目变革的推动下不断挖掘地方民族文化素材,打造特色民语影视节目的传播实践。通过参与观察、深度访谈等方式,研究者和民语译制中心的领导、翻译人员、播音人员、录制人员等25人进行访谈。了解地方民语译制的发展史,同时对译制者的民语影视传播实践和个体经验给予特别关照,试图回答何种力量制约或推动了民语译制实践,译制者如何在多种因素的影响下展开活动,这样的实践具有怎样的跨文化传播意义等问题。

二、地方民语译制的历史与变革

位于滇西的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和滇南的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是云南省傣族人口最多的两个州,全省傣族人口有102.5万人,其中西双版纳州傣族人口有32.7万人,德宏州傣族人口有35万,占云南省傣族人口总数的66%。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德宏和西双版纳州广播电台最早开设了民语广播,以满足少数民族村寨村民们获取国家政策信息的需要。这期间的民语译制主要以新闻译制为主,辅以少量的地方新闻采播。

20世纪90年代国家实施的“广播电视村村通”项目,2000年开始实施旨在加强西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广播影视节目译制能力的“西新工程”。这些项目不仅提高了少数民族地区电视综合覆盖率(据统计,傣族的电视机拥有率最高,至2003年达到96.7%),而且促使德宏和西双版纳州广播电视台在2000年左右先后成立了少数民族语言影视译制中心。由此,当地的民语电视节目由90年代初单一的民语新闻译播发展到以民语新闻为主,多种科教、娱乐节目为辅,兼顾其他少数民族语言类别的格局,基本解决了大多数村寨少数民族观众听不懂汉语,无法了解国家政策的问题,同时满足了少数民族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2009年,云南省启动民族影视剧译制工作,德宏和西双版纳州广播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陆续开始译制民语影视剧。德宏州广播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2009年底译制的第一部傣语电视剧《暖春》,在2010年播出时反响很大。之后,该中心规划每年译制200集电视剧,傣语电视剧100集,景颇语和载瓦语电视剧各50集,傣语电视剧是每天都播,景颇语和载瓦语电视剧则隔一天播。西双版纳州广播电视台民语译制中心2011年也开始电影译制工作,最初译制的《风声》《拉贝日记》《建国大业》三部民语影片是通过农村电影放映车到农村里面播放。

2011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兴边富民行动规划(2011-2015年)》,提出“对广播影视设施维护进行补助,支持增加广播电台、电视台少数民族语言节目的数量”,为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民语影视传播带来了发展的契机,也带来了节目创新的挑战。以德宏州广播电视民语影视译制中心为例,该中心除了之前开播的自办民语综艺节目《孔雀之乡》外,又增加了另一档综艺节目《五彩德宏》,并加大了民语影视剧译制的力度。同样,西双版纳广播电视台民语译制中心对1996年开播的《傣乡综艺》进行了多次改版,力求把民语综艺节目做精做细,推出了《欢乐傣乡行》。自创民语节目的制作成为民语电影、电视剧译制之外地方民语译制中心重点打造的对象。2017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兴边富民行动“十三五”规划》,强调要“加强少数民族广播影视节目译制和制作,加快推进广播电视村村通向户户通升级”,并就“文化强边”工作的继续推进提出了“加强优秀文化作品的创作、译制和传播,推进基层公共数字文化一站式服务和移动服务”的新要求。

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与新媒体技术对民语电视传播的冲击所形成的张力,推动着民语影视节目在内容和传播形式上创新,在节目质量上不断提高。为了响应国家政策号召,寻求民语译制中心更好的发展道路,德宏和西双版纳州民语译制中心都把民语影视节目的制作作为重点革新的对象,并鼓励译制者们集思广益,利用新媒体技术开创民语影视传播的新天地。至此,地方民语影视译制中心从译制加工为主的节目生产走向了译制与自创并举的发展趋势。

三、民语译制者及其文化移转实践

地方民语译制工作的形成与发展既有来自外部政治、经济力量的影响,又离不开民语译制者的参与和主体性的实践。聚焦民语译制者的影视传播实践活动,可以透视地方民语译制工作中来自政策、管理者和实践者自身的行动、主体性之间交织的复杂关系。对这些复杂关系的呈现“有必要检视是谁进入场域——他们的社会/经济出身怎样,他们在何处求学和接受职业训练,以及他们如何在工作中得到升迁?”等问题,进而探究地方民语译制的变化如何使译制者的民语影视传播实践具有文化移转的意义。

(一)作为“文化持有者”的译制者

地方民语译制中心的第一代译制者大多出生于20世纪60、70年代,20世纪90年代初进入地方广播电视台从事民语工作。他们有的是来自民语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也有的是从学校调入的民语教师。通过正式招聘考试进入的人员寥寥无几,一方面是因为民语人才稀缺,另一方面是受聘者的学历与民语应用能力常常不匹配,“招聘的学生汉语好的,民语又讲不好;民语好的,汉语水平又不行”。民族语运用能力和对民族文化是否了解成为民语译制中心选拔人员的基本要求。第一代译制者拥有大学学历的并不多,但他们都在本地少数民族村寨长大,能用纯正的民族语流利表达,对本民族文化有较深入的了解。他们凭借“文化持有者”的身份进入民语译制中心,良好的声音条件、标准而熟练的民族语表达和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成为他们在民语译制场域展开实践的资本,也内化成指导他们译制活动的惯习,生成“行动者所拥有和掌握的‘垄断资本’”。

长期以来,第一代民语译制者们承担着播音、翻译、译审、制作多重任务,他们在工作中积累的丰富经验又让他们理所当然担负起扶持和培养新进译制人员的重担。他们对工作的热爱、取得的丰硕成果和给予新进者的无私指导都为自己赢得了后来者的敬重和在民语译制领域的声望,完成了自身拥有的文化资本向象征性资本的转换,然而民语译制业发展对创新的需求使他们建立起来的职业规范和译制文化受到挑战,并影响着民语译制场域中文化移转实践的运作。

当民语影视节目创作成为地方民语译制中心急需突破的瓶颈时,新一代译制者凭借富有创意的想法、踏实肯干的工作态度,逐渐上升为机构中的顶梁柱。这群“80后”的年轻译制者拥有与广播电视相关专业的高等学历,虽然也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但是因为多年来接受汉语教育使得他们的民语运用能力和对本民族文化的了解远远不及第一代民语译制者,只能算得上半个“文化持有者”。他们多数人的民语听说能力强,读写能力弱,对本民族文化的了解不够全面和深入,因此刚开始从事民语译制工作时必须边学习、边实践。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他们可以在工作中独当一面,多年来从事民语工作也促使他们对自身民族文化有了深刻的认识,强化了“文化持有者”的身份。同时,新媒体的熟练使用使得新一代民语译制者发挥技术专长提供了机会,这使得他们在自创民语节目的改版和创新中往往占了优势地位。

(二)文化移转实践的双向性与双重性

文化移转概念最早是古巴人类学家费尔南多·奥尔蒂斯(Fernando Ortiz)在20世纪40年代早期探究拉丁美洲与世界其他文化间的动态互动过程时提出,与“文化适应”概念暗含的文化单向度、等级化发展的论断不同,“文化移转(transculturation)”这一概念强调不同文化碰撞对双方带来的影响,也就是说不同文化相遇时经历初期的部分地“去文化化(deculturation)”,文化间的创造性互动会造成“新文化化(neoculturation)”。有研究者认为,文化转移的核心假定是:异域文化不会原封不动地“输入”本地,而会根据本地的情势发生转化(transformation)。传播学者陈韬文把文化移转看做两种不同的文化在相遇时被改变和吸纳的过程,认为本土文化在经历去情景化、本质化和再情景化的转译之后,最终导致“两种文化的杂交融合,结果大于部分的总和”。之后有学者用文化移转概念分析申奥陈述片的视觉传播过程,认为申奥片的成功是“一次弱势文化生产者通过对弱势文化的加工改造实现的文化移转”。

虽然这一概念用于指跨越国界的不同文化碰撞时一种具有混杂性的新文化生成过程,但同样适用于理解国家内部主流文化与少数族群文化碰撞时产生的文化交融与杂合过程,强调不同族群文化间的互动,暗含平等、互惠的价值和意义。这种文化间的互动在地方民语影视译制中体现为文化移转的双向运作,即汉语新闻和影视节目的民语译制与自办民语影视节目的创作并举,在此过程中既有吸收采纳主流汉文化的一面,也有把少数民族文化传播出去参与主流文化建构的一面。我们认为,在不同文化群体之间,实现文化转移,和其中的文化实践者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文化实践者作为文化转移中的核心角色,并不是被动的接受外来文化,而是根据具体的社会条件对源文化进行自我理解、适应和转化。本文正力图从这一角度来探析文化转移的过程和实践。

文化移转实践的双向运作具体体现在译制者的从业经历中,与他们的日常工作密不可分。第一代傣语女播音员刀江萍于1992年从西双版纳州师范学院傣汉双语专业毕业,进入西双版纳电视台工作。“起初傣语组人手不够,没人会摄像,民语新闻类节目和有关傣族文化的专题节目都是汉语翻译成傣语播出。”1996年,刀江萍、岩真和岩岗三人创办了傣语综艺节目《傣乡综艺》,希望在译制民语新闻之外通过西双版纳民族艺术和习俗的呈现把民族文化传承下去。经历多次改版后,2009年新推出的《欢乐傣乡行》,深受当地老百姓欢迎。目前这档红火了多年的自办民语影视节目,将从综艺类节目转变为民族文化类节目,每期一个主题,涵盖宗教、民俗、饮食、风情、服饰、农业、政治、经济。“民语译制中心去年制作的电视散文《雨季香荷》主要讲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精神。这个节目不仅在电视上播,也发布在微信平台上,获得了很多点赞。”刀江萍如实说,并且反复强调“作为文化人、电视人,要从长远的地方考虑,做一点更新的东西,更有价值、含金量高的东西”,只有不安于现状,才能“拿出一点可以留给后人值得骄傲的东西”。她20多年来的从业经历展现了民语译制中心文化移转实践双向运作的历程,在此过程中地方少数民族文化获得新生,并得以传承。

此外,文化移转实践的双向运作伴随着民语译制者文化自觉性的形成内化于他们的行动中,成为个体主体性彰显与族群文化自我表达的途径。德宏民语译制中心负责自办民语综艺节目《快乐新农村》统筹工作的岳岩亮,从2017年7月开始在节目开头设计了3-5分钟介绍寨子村风貌的专题片,并尝试增加微信直播。第一次直播是拍摄芒桑村文化活动室落成:“当时为了反映少数民族真实的生活风貌,所有人穿上当地的民族服饰,敲起了象脚鼓,进行很有本地特色的表演,同时把当地的农耕产品、日常用的背包摆在舞台上,以此表现当地少数民族的特点。这些东西是很本土化的,和电视上看到的很艺术化的表演不一样”;第二次直播是在芒市的大金塔拍摄傣族的“干朵节”;该直播分两个现场进行:一个现场是傣族的歌舞表演,另一现场是邀请研究民族宗教的专家来解释“干朵节”的由来。接着岳岩亮作为总导演策划了三个非遗文化的直播,即傣戏、傣族剪纸和孔雀舞。他说:“我就是想把少数民族电视节目做好。把最有价值的东西保存下来推广出去,让不知道的人了解,让了解的人想学。不仅给少数民族看,让其他的人也看。”同样,景颇语部的译员唐相亚也认为,做电视剧译制无法对民族文化深挖下去,民语译制中心必须要能做出一些有文化内涵的节目,“这代人看完了下代人还想看,只是译制下一代人可能也不会看了”。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来推动文化移转实践的双向运作,把个人的理想投射到实践中,充分发挥主体性,实现文化的自我表达。

民语译制者的身份对于影视作品的译制工作发挥着重要的影响作用。如果说民语译制工作本身就是文化转移实践的过程,那么具体到文化转移的内容本身,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则成为文化转移的核心内容。对于少数民族群体的译制工作者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还有着强烈的创新意识,这集中体现在对本土民语节目的创作上。译制者们通常把民语新闻、科教片、影视剧的民语译制作为最基础的日常工作,某种程度上他们兼具翻译员和配音演员的双重身份,同时部分译制者还要参与本土民语节目的创作,挖掘地方少数民族文化宝藏,进行改造后推向受众市场。

西双版纳州民语译制中心傣族译制部副主任岩温罕35岁出头,已经成为大家心目中“能力强的人”,他不仅做过新闻播音、电影译配、编辑和广播剧译制工作,2017年还参与了电视台牵头拍摄的微电影《传承》的系列工作,在剧组里主要承担副导演、演员和翻译的工作。谈到民语影视译制,他说:“科教片的翻译和电影翻译不一样,科教片没有台词,就只是旁白,我们翻译的时候就会比较在乎翻译的准确性和规范性,只需对应着汉语进行逐字的翻译,然后配音。科教片比较注重术语化的表达,但是电影的翻译更加偏向生活化,翻译的时候不一定要逐字翻译,电影翻译尽量不要书面化的翻译,不能像科教片和新闻翻译,只要词达意就可以了,要贴近生活。翻译最重要的是翻译它的意思,而不是翻译它的字。”对民语译制中翻译过程的深刻理解从根本上证实了文化移转实践始终是民语影视传播的核心,民语影视节目的创作则是超越语言层面进行的另一种文化移转实践,这两者构成了文化移转实践的双重性。

四、作为“跨文化意义建构”的文化移转实践

本文把译制者的民语影视生产过程看做是文化移转实践,一方面因为从语言形式和意义层面上的转换而言,民语影视译制是一种基于文本的,以消除语言和文化障碍,解决少数民族受众观影问题为目的的文化移转实践;另一方面从国内族群间跨文化传播的角度看,民语译制节目从译制加工到自办自创的变革表现出主流汉语文化与处于边缘的少数民族文化相遇时文化间的“互化”过程。这一过程明显体现了费尔南多·奥尔蒂斯的“文化移转”(transculturation)概念中强调的“跨文化”特性,即“文化本身意味着混杂,是相互吸收和融合的过程”。不同于强调国家边界的跨文化传播中“跨”的意涵,这里的“跨文化”是“一个能动的概念,包含碰撞之后新文化的生成之意”,强调跨越文化边界实现多元文化的融合共生,因而民语译制者的文化移转实践可被看做是一种“跨文化意义建构”。

地方民语译制中的文化移转实践从其历史发展的脉络来看,经历了新闻与科教节目译制,到影视剧译制,再到自创民语影视节目制作的发展历程。虽然一直以来地方民语译制中心以“新闻立台为主,文艺为辅,同时多管齐下”的原则制作民语节目,但因为不同时期国家政策导向、受众需求、技术提升、社会变迁等因素影响,实际上民语译制的工作重点会有所转变,民语译制者展开跨文化实践的深度和难度也有所不同。从每个时期的译制工作情况来看,译制者的跨文化实践又可分为文本译制中的语言翻译、民族文化的族际传播。

首先,民语译制者文化移转实践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体现在民族语言和生活观念的变化上。早期的民语新闻与科教片译制中遇到的文化不可译问题少,译制难度不大,但是“2000年以后汉语新词术语出现的很多很快,遇到的新词术语翻译问题也很多,如何统一新汉语词的民语翻译成为民语译制中最困难的部分”。为了达到民语翻译中术语翻译的一致性,通常要“懂得汉语词的内涵,然后借用傣语进行创造,内部商量之后和报社沟通,保证傣语翻译的统一”。民语新闻译制中傣语新词的创造本身就是文化移转的结果,汉语词汇的意义被“解码”后,通过傣语进行再度“编码”,生成了一个融合两种文化意义的新词,一旦新词的意义在传播中被大众普遍接受,成为公认的、固定的用法,将对当地少数民族的社会、文化和日常生活产生影响。这样的影响通过电视新闻的译制和传播展开,又在民语影视剧的译制和传播过程中得到强化。比起民语新闻译制,民语影视剧译制给译制者的文化移转实践提供更大的创作空间,译制者不仅需要带着感情“入戏”,也需要突出表达的口语化,更重要的是要体现语言的艺术性,由此生成的影视文本是融合了汉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的新文本,提供给少数民族受众一种汉文化主导下的美好生活的想象。

其次,随着地方民语译制中心自办民语节目的增加,译制者的文化移转实践体现为少数民族文化主动吸纳汉文化的现代元素,打造自身的民族文化,是少数民族文化现代转型的一种方式。在这一转型过程中,少数民族文化借助媒介技术得以记录和保存,又通过网络双语直播抵达不同民族的受众,扩大了地方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力。这就不难理解岳岩亮想通过《快乐新农村》的网络直播把德宏州各少数民族的文化推广出去,让其他人也了解的设想。他说:“希望通过这档节目让外面的人对我们的民族有更多了解。”可见,吸纳汉文化的现代元素,生成一种新的展现少数民族文化的影视作品,推广给其它民族看。这种文化移转实践某种程度上体现了“跨文化”概念中的抗争性含义,“超越分裂的文化碎片,创造有生命力的公共文化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讲,民语译制者的文化移转实践是促进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文化交融共生的过程,也是少数民族文化现代转型中文化自信树立和谋求平等发声权益的过程。

可见,民语译制者的文化移转实践既包括狭义上的发生在语言转换过程中文化移转,又指涉广义上的不同文化相遇时相互影响并生成新文化的过程。从微观层面来看,Longinovi把文化移转描述为“日常生活的实践”,“文化协商的杂合展现”。从影片制作和改编层面看,Kyle Conway认为“文化移转是一种参与符号经济的模式,在此过程中符号不是基于对等,而是基于协商进行互换”。因此,民语影视传播中的文化移转实践本质上是一种嵌入译制者日常生活中,基于协商的“跨文化意义建构”,而形成文化杂合的过程。但是,这种文化杂合状态并不意味着最终走向文化的同质化,而是意味着 “文化间的互惠性理解”。

结语

民语影视剧译制业的形成与发展离不开20世纪90年代以来少数民族地区电视的快速普及,电视逐渐进入村民的生活日常,“改变的不仅仅是村民获得、接受信息的方式,也在潜移默化地重塑着人们的观念和行为方式”。地方民语影视剧译制中心的建立一方面满足了农村不懂汉语的观众观看电视的需求,另一方面也发挥着传达党和国家的声音,凝聚国家认同等意识形态的作用。地方民语影视剧译制从设备落后、人员缺乏的困境中逐步发展起来,得益于国家技术、设备和资金的大力扶持。如今,地方民语影视剧译制已经从单一的民语新闻译制走向新闻译制为本,民语影视剧译制与自创民语影视节目并行的发展模式。对地方电视台民语影视剧译制中心的调研,让我们看到民语影视传播中译制者文化移转实践的转变是少数民族地区被迫裹挟进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必然,也是译制者发挥主体性展开的“跨文化意义建构”。

译制者的文化移转实践最为重要的价值在于赋予不同族群平等发声的权益,最终实现文化的互化与共生。如果把民语译制者的文化移转实践看做是人类学意义上的文化书写,那么民语译制者创作出的文本应是“可渗透的、不完整的、粗糙的和开放的”,为民族国家内部族群的跨文化传播提供施展的空间。从国家内部族群间的跨文化传播视角来看待民语影视传播中的文化移转实践,从文化差异性普遍存在与文化生成的动态性和杂合性来说,这样的意义探究却是符合族群文化传播与发展的有益尝试,有利于扩展跨文化传播研究的广度和深度。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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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麻争旗、秦莹、曲卫.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蒙语影视译制研究[J].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6(12):88-92.

5 麻争旗,信莉丽.民族语译制研究的问题与思考[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5,37(04):22-27.

6 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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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西双版纳州民族宗教事务局.西双版纳州十三种世居民族简介[EB/OL].https://www.xsbn.gov.cn/88.news.detail.dhtml?news_id=41470.

9 德宏州统计局.2010年德宏州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EB/OL].http://www.dh.gov.cn/tjj/Web/_F0_0_28D00U7O3L2LAHF5XCBG93LHHO.html.

10 中央政府门户网站.傣族[EB/OL].http://www.gov.cn/guoqing/2015-07/24/content_2902140.htm.

11 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印发兴边富民行动规划(2011-2015年)的通知[EB/OL].http://www.gov.cn/gongbao/content/2011/content_1893966.htm.

12 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印发兴边富民行动“十三五”规划的通知[EB/OL].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706/06/content_5200277.htm.

13 Alain Accardo,日常生活中的记者。转引自罗德尼·本森,韩纲.比较语境中的场域理论:媒介研究的新范式[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3(01).

14 摘自2018年1月9日研究者对德宏州广播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副主任梁暾的采访记录。

15 高宣杨.布迪厄的社会理论[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134-135.

16 Fernando Ortiz.The Transculturation Phenomenon and the Transculturation of Architectur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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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3):1-15.17 Mark Millington.Transculturation:Taking Stock.In Felipe Hernandez,Mark Millington,Iain Borden(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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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罗炜,王晨.纠缠中发现历史——教育史中的文化转移与跨国互动[J].清华大学教育研究,2021(02):130-138.

19 陈韬文.文化移转:中国花木兰传说的美国化和全球化[J].新闻学研究,2000(66):1-27.

20 唐大勇.文化移转:申奥陈述片的视觉传播[J]现代传播,2003(1):37-39.

21 [美]柯文.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M].林同奇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07.

22 内容来自2018年1月16日研究者对西双版纳州广播电视台副台长刀江萍的补充访谈记录。

23 同22.

24 内容来自2018年1月13日研究者对德宏州广播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技术播出部主任岳岩亮访谈记录。

25 根据德宏网之风情德宏板块的介绍,“出洼干朵节”是傣族诸多节日中颇具特色的一大节日,是消除矛盾、化解冲突、共创和谐的节日,同时也有庆祝丰收,祈福风调雨顺之意。这天,傣族同胞们宴请宾客、浴佛、赕佛、拜塔,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七八岁的娃娃,都会穿上节日盛装,来到勐焕大金塔,男女老少围成一圈,合着芒锣象脚鼓边歌边舞,高潮时,以吼声助兴,舞风古朴,动作有力,如醉如狂。

26 内容来自2018年1月13日研究者对德宏州广播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技术播出部主任岳岩亮访谈记录。

27 内容来自2018年1月11日研究者对德宏州广播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景颇语部门主任唐相亚访谈记录。

28 该片是西双版纳州广播电视台民语中心自创民语微电影的一次尝试,也是我国首部傣语微电影,片长十八分钟,讲述了傣族姑娘刀雯大学毕业,事业正在发展关键时期,母亲突然病重,非常希望女儿学习非遗项目——慢轮制陶,继承衣钵。经过刀雯的努力,慢轮制陶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她的事业也落户景洪双创产业园区。目前在西双版纳州电视台、爱奇艺和腾讯视频上都能看到。

29 内容来自2018年1月12日研究者对西双版纳州广播电视台傣族译制中心副主任岩温罕的访谈记录。

30 赵阳.天下的当代性:世界秩序的实践与想象[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

31 赵月枝.跨文化传播政治经济研究中的“跨文化”涵义[J].全球传媒学刊,2019,6(01):115-134.

32 Hermanm,E.(2007).Communication with transculturation.转自赵月枝.跨文化传播政治经济研究中的“跨文化”涵义[J].全球传媒学刊,2019(01):115-134.

33 内容来自2018年1月15日研究者对西双版纳州广播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原副主任,现任西双版纳州文体广电局办公室主任岩轰访谈的记录。

34 内容来自2018年1月14日研究者对德宏州广播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傣语部郎叶过洼访谈的记录。

35 内容来自2018年1月15日研究者对西双版纳州广播电视台民语影视译制中心编辑白建美访谈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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