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台学院 河北 邢台 054000)
隆尧秧歌戏,以隆尧县为中心,流布于赵县、高邑等地区。其起源有孔子传艺说、稻歌劳动说、民歌演变说等观点,业界普遍认为与当地劳动之余的娱乐有紧密的关系。演奏场地最早为田间地头的“画地为牢”,发展到现在已有专门的舞台,伴奏也从过去“徒歌”的伴奏形式发展到现在打击乐、丝弦乐并存的多乐器伴奏。从演出剧目来看,以乡间趣事、家长里短、礼俗仪规等内容为主,注重通过小人物、小叙事展现大道理。
隆尧秧歌戏源自于民间,立足于乡土,深受当地百姓喜爱,俗语说“吃饭吃窝窝,看戏看秧歌”,“扶犁锄地唱丝弦,纺花织布哼秧歌”,其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秧歌戏最初的演出场所为田间地头,耕作之余进行“围锅戏”、“打地摊戏”的演出,伴奏为简单的打击乐。秧歌戏体现出民间文化与乡村社会的良性互动,使其得到了乡村民众的广泛认可和支持,成为乡村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组织结构来看,最初的演出团体多为临时组成的戏班,据《中国戏曲音乐集成》的保守说法,“据老艺人以师承宗位推算至少在清朝嘉庆(1796)年就已有秧歌班社”。据隆尧县志记载,清朝末期,隆尧秧歌的科班几乎遍布全县境内,当时流传“宁舍仨穗子,不舍秋贵子”的民间歌谣。
据记载,民国时期,流浪艺人回到故里教授学生、传承技艺。其中隆尧城东开河的张大四,收徒杨振邦,他所授学生杨振邦于1917 年组建戏班,后与李宝全合组戏班,取名“得胜班”(德胜班)。其中包括段三桃、张老胖、张藏妮、张藏真等知名艺人。1934 年,著名秧歌艺人段三桃组成“全胜班”,培养女弟子段胜月、孙金梅、李秀芹等人,结束了男扮女装的历史,“坤伶”逐渐登上舞台。与此同时,安平书、姚新瑞等人领衔的业余戏班,农忙时分散务农,农闲或有重大活动时则集中起来完成“台口”工作。业余戏班,体现了半农半工的性质,因此在演出方面对服装、化妆、舞台等要求不高,甚至没有服装和化妆,能够满足乡土老百姓的艺术需求即可。
1945 年邢台解放,隆尧属邢台专区辖。1947 年,段三桃的“全胜班”到威县参加冀南区党委的戏剧培训班,表演了《赤叶河》《夫妻识字》《保山参军》等反映时代的新剧目,后来区党委将剧团更名为“先锋秧歌剧团”,归属于隆尧县政府管理。从此隆尧秧歌戏进入了国营剧团时代。梅兰芳在某次会议上说:“当时(1949 之前)的解放区,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在党的领导下,已经开始戏曲的改革工作,使戏曲与革命结合起来,与工农兵结合起来。”1949 年之后,国家在意识形态领域进行了全面改革。比较重要的两个事件是:1951 年4 月3 日,毛主席为中国戏曲研究院亲笔题词“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周总理题词“重视与改造,团结与教育,二者不可缺一”;1951 年5 月5 日,政务院发布《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简称“五五指示”),核心内容是提出了“改戏、改人、改制”的三改政策,主要目的是改革戏曲艺术的内容和形式,改造戏曲艺人的世界观和改变戏曲剧团的管理体制。这表明了国家在戏曲改革方面开始进行全面接管。
“全胜班”更名为“先锋秧歌剧团”后,1949 年团长尚步臣赴北京参加了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领导人的亲切接见。之后剧团多次参加全国、省、市的文艺汇演,演出剧目既有传统也有新编,有古装戏也有时装戏,演职人员先后获得多项殊荣,为隆尧秧歌戏争得了荣誉,扩大了影响力。1949 年之后,秧歌戏的传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得益于三改中的“改制”。“改制”即改变旧有的演出制度、传艺制度,改革旧有的不公平的分配制度和师徒关系。50 年代,河北各县兴起办戏校的热潮,由县剧团出资(或有政府补贴)建立旨在为本县剧团培养人才的小戏校。内丘县冯村就设有戏曲学校,专门培养秧歌戏、乱弹、河北梆子的后备人才。笔者在进行田野考察时,秧歌戏国家级传承人刘巧菊如是说:“(13岁开始)在戏校待了一年多,那时候还小,老人说出去学戏吧,那时候也不知道唱戏是啥,上学呢,不考虑唱戏,家里老人主要爱好这个,爱看戏,让孩子学了戏到时候挣了钱了养活自己。老人主要考虑的是这个问题。在那吃住,一天吃了喝了光练功。那时候光练功,早上起来去喊喊嗓。就是什么踢腿啊,哈腰啊,打武戏。俺那时候都是口传。不像咱这时候排新戏一样,有本按本。挨打都挡不住,有时候练功叫你走台步没有走对,或者唱着唱着忘了词儿了、断气儿了,到后台就该挨打了。”
在当时戏校是新事物,与以往的戏班传承门徒制度截然不同,但教学方法和教学内容没有大的出入。例如,学戏过程中的挨打,在当下看来不可思议,但在当时既是师徒之间的感情所在,又是师傅对于徒弟成才的殷切希望。笔者想起电影《霸王别姬》中的桥段,段小楼唱对了挨打,师傅说“打你是让你记住下次就这么唱”。在旧社会中,师徒关系与父子关系毫无区别,秉承着“棍棒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的简单粗暴的教学方式,这与当时的社会环境紧密相关,因此无可厚非。
在“改戏”方面,创编上演了大量反映新社会、新风貌的剧目。隆尧秧歌戏所唱的剧目多是取材于民间故事,以婆婆妈妈的家庭戏为主,老百姓戏称为“拴老婆桩子”,例如《借髢髢》《老少换》《王妈妈说媒》等。但在“三改”之后,《秦香莲》《兄妹开荒》《白毛女》《血泪仇》《朝阳沟》等反映时代的主旋律剧目开始上演。国营之后,剧团在人员属性、思想意识、创作观念、演出行为等方面,以宣传国家政策为主。“对比历史情形,秧歌戏、鼓书的‘宣传功能’使之成为今天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中最能体现‘国家在场’者,其针对的服务对象更具‘集体性’”。
秧歌戏在制度上得到国家的承认,有财政资金的支持,又有行业精英在国家的指派下进行戏曲的改革。在20 世纪60 年代,隆尧秧歌戏改变了以打击乐为主的武场形式,加入了板胡、笙、笛、二胡等乐器,从“徒歌干唱”转变为文武场伴奏。并使用了简谱记谱法,将板眼、节奏等进行了必要的规范。戏剧家崔华胜先后编排了《果园风波》《抓阄》等现代时装戏,在邢台地区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并获得地区文化部门颁发的“文艺振兴奖”。在国家人力、物力、财力的支持下,除了“先锋秧歌剧团”之外,周边的任县还有灯塔剧社,内丘县有利国剧社,在当时能成为国营单位的“公家人”是值得自豪的事情,与过往相比,待遇、地位都天差地别。1977 年隆尧创办尧山秧歌戏校,培养了40 多名学员,成为当下活跃在非遗文化传承中的骨干力量。
1978 年,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经济建设上来,开始了波澜壮阔的改革开放之路。国营剧团在资金的投入上逐渐减少,1988 年隆尧剧团解散,演职人员分配到政府、事业部门工作,有个别开始自谋生路,成为个体户。剧团成员之一刘巧菊说:“解散后自己整了几个门市,那是原来剧团的房子,那不是挨着大街,有些人往别的单位走了,俺都没走,要了俩间房子,整了两年门市。”刘巧菊的爱人郝江申,是当时隆尧剧团的团长,夫妻二人将原有的戏箱买下来,后又自行出资添置部分设备,召集同事、学生,重新将秧歌戏拾了起来。“俺一开始恢复剧团的时候规模小,那时候不得行了。那时候把戏箱整出来以后,领着这帮子人干了这么几年。都是自己找台口。正月出去,等到冷了以后,去演出,等人家种了麦子以后不忙了。俺在家里排戏也是这样,等到人家把麦子种好喽,都没事了,在家里吃住。我们这些人,都是这家拿点米,那家带点面,再整点菜,凑出口粮来一起干。唉,不容易啊!”
在调查中,笔者获知能够坚持秧歌戏演出的人,一是出于对师傅刘巧菊的尊重,随叫随到;二是冬歇时不忙,大家凑起来一起乐呵乐呵。个人自发组织的松散戏班,缺少有效的传承体系和排演新剧目的能力。
2016 年,由秧歌戏演员刘志芬出资建立的隆尧县秧歌戏剧团,是当地唯一的县级民营专业演出团体。在演出人员方面相对固定,以中青年为主,实行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将考勤、演出、排练、末位淘汰等规章进行细化,承揽了几百场演出。其中如“贴近农村生活,反映孝敬老人、赡养父母的讽刺小品戏《娶爹》、《抓阄》,以及歌颂村党支部书记的秧歌小戏《最后心愿》,都获得了国家艺术基金的支持;歌颂家乡变化的隆尧秧歌戏表演唱《八大嫂夸隆尧》,反映廉政建设的秧歌戏《廉政皇帝》”等现代戏,既符合秧歌戏反映街头巷尾小生活的原有特性,又增加了教育感化的新功能。
21 世纪伊始,国家对于传统文化的保护从“集成时代”的搜集、整理转为切实的传承。2006 年开始,国家、省、市、县四级的非遗保护名录陆续建立,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基金、出版基金等国字号的财政资助也逐渐为传统文化提供重点支持。隆尧秧歌戏在2006 年获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学界已有丰富的研究成果问世,侧重于唱腔、板式、伴奏等方面。2016 年,隆尧县文化馆申报的原创剧目《娶爹》获得国家艺术基金资助,以青年演员为主,伴奏不仅有打击乐、丝弦乐,还加入电子音乐的元素,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了创新的尝试。
当下隆尧秧歌戏民营和业余的剧团并存,其发展和传承离不开当地政府的支持和学者的参与,对其口述史的研究也是非常关键的。尤其是在县域经济不发达的现状下,能够争取到国家层面的资金支持,为秧歌戏的演出、传承、宣传提供更有针对性的扶持,是极为重要的。同时积极地对传承人进行口述史考察,以此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也为其他地方小戏的创新发展提供了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