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虹
我出生在大别山南麓的蕲北山区,我父亲和我的小学语文老师许老师都是读民国私塾出身,毛笔字功力较深,且喜赋诗作对,是我们那一方颇有名气的文化人。许老师是我父亲的表弟,身上的儒士气很重,每于上下学途中特别是饮酒半酣之时,喜用方言古调高声吟唱古诗词,或负手昂头,或以箸击桌,气势豪迈,虽为乡人侧目,我却无比钦羡。古人诗词本来就有吟唱功用的,近体诗出现后,于四声尤为讲究,三仄处则尽量做到上去入兼动,今人废吟唱,所作完全是徒诗,也就不怎么讲究“诗律细”了。
受父辈的影响,我七八岁即悬臂练习毛笔大字,抄写的内容也都是诗古文辞之类,时日一久,便不自觉地对古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家里有不少这方面的书,如先秦和南北朝诗人的集子,喻守真编注的《唐诗三百首》,《千家诗》以及李商隐、杜牧等人的集子,还有些清朝和近代人的诗集。我们小山屯用石灰粉刷白的土砖房外墙上,全是我的毛笔涂鸦,最爱写的内容有杜甫的《古柏行》《秋兴八首》、李白的《将进酒》等和陶渊明、曹操的一些诗,后来各种木门和柜子以及撑柱也“难逃厄运”,都布满了我的笔底龙蛇。
到二十多岁时,偶然翻到书柜里有一本格律书,很快便粗通了格律。三十岁以后才试着写诗,那时的作品虽幼稚,却基本是合律的,且一直只用平水韵。
我二哥和四堂兄也写古诗,他们都在影响着我。特别是四堂兄,古文功底深厚。记得有一年冬天,屋外大雪纷飞,我随手写了首小诗在纸片上:“飞雪柴门外,烹茶瓦罐中。寒儒索句苦,春暖忽严冬。”堂兄见到后,说:“写得不错啊!”并指出虽为邻韵通押,但古人多有之,小瑕耳,这使我大受鼓舞。
后来接触到电脑,在本邑“蕲春论坛”上发了一首五律,全诗为:
过南浔古镇见两男子各牵一骆驼沿街跪乞
何方蓝缕客,一跪一长歌。
破钵青蚨少,明窗白眼多。
风缠吴市笛,雪压楚囚蓑。
萧瑟空街际,皮包两橐驼。
诗后有一些留言,其中有一位叫梅溪的留言颇中肯綮,于是就联系上了她,再由她介绍结识了皎月和胡荫华老师。巧的是,皎月、梅溪和我都是同年,在一个偏远小县能有几位声气相投的诗友,真是一件可喜的事。特别是皎月,她在炼字上的精严对我影响甚深,我也一直尊称她为“伊老师”。
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网络诗词论坛兴盛,我活动最多的是“中华诗词论坛”,最少有四五年时间沉迷其中,但受益并不明显,直到后来进入新浪博客,才真正接触到一些有分量的诗人,使我受益良多。同时近十年时间我都在读《杜甫集》,每晚入睡前必须翻上一翻。
国内各种诗赛很多,我也获过一些奖。其中由广东林英男先生举办的“国诗大赛”对我意义重大,我获得了首届的诗部探花奖并担任第二届和第三届的初评委,于2015年参加了在揭阳举办的第三届“国诗大赛”颁奖活动,见到了我敬仰已久的多位诗家,其中有杨启宇、刘梦芙、段晓华、陈逸卿、郑雪峰、魏新河等。通过这次见面,我后来拜了陈逸卿老师为师,并组建修社。修社有三位顾问:徐长鸿先生、陈逸卿老师、郑雪峰老师,他们对每期社课作点评,毫无保留地与大家分享各种写诗技法、经验以及对诗的一些独到的见解和感悟。须知有些东西是人家通过几十年的修为才得到的,如果靠个人去摸索,也可能终其一生都领悟不到。修社的建立,是我写诗生涯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三位顾问,我对他们都执以弟子礼。徐长鸿先生诗作雄健浑厚而真朴,有如颜鲁公书法,正大巍然富庙堂气;陈逸卿老师则恢宏大气,瑰丽华贵而不失女性的柔婉,作为我的老师,她对我的指点和感化,将使我终身受益。陈老师还是一位辞赋大家,故其诗作颇具赋笔的味道;郑雪峰老师诗,每因材赋体,变化莫测,不能以某一种风格界定。
由于徐陈二师年龄渐长,目力减退,近两年我向稍年轻的郑老师请教为多。篇名“我论古今诗,违真皆秕糠”就是郑老师诗中的句子,也是我的诗观。诚然,“大家贵真,名家贵精”,名家的诗讲究艺术上的精湛完美,大家的诗更强调内容上真诚胸臆的吐露,前者易令人称赞,后者则令人感动。故我对诗,以“真伪”二字判优劣。
自2018年下半年开始,我有幸来到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与师友们朝夕相处,看的是诗,谈的是诗,识见和眼界得以更进一步地拓开,这是我写诗生涯的又一个转折点。
必须一提的是与侪辈的交往对我写诗的帮助,其中有三位与我交往最多,受益也最大,他们是远志斋、亚仙居士、小陋轩主。远志斋是一位医生,浠水县人,与我家隔得较近,也就四十来分钟的车程,我们之间的走动较多,有时兴起,一个电话他就到我家,烧几个土菜,边饮村醪边谈诗。他看诗的眼光毒辣,我每有新作,他都直指瑕疵,不假颜色,我口里不服心里倒也基本认同,说得有理的,我都会认真修改;亚仙居士是山东人居上海,身形高大,仪表堂堂,我与他都参加了2015年在揭阳举办的第三届“国诗大赛”颁奖活动,在一起相处了两天,此后频繁在网上交流,他诗风质朴高古,学问宏富,识见超卓,我们互传新作,深入切磋,直到将诗改至满意为止。陋轩本是清初布衣诗人吴嘉纪为自己所居茅屋取的名,滇人李生光平,因慕吴公之诗,故别署小陋轩主,由此也可窥见他的喜好了。我与轩主见过两次面,他是徐长鸿先生的弟子,为人真朴谦虚,诗作迥不犹人,我觉得颇有岛瘦郊寒的风格。他与我分享最多的是对诗的见解以及个人的诗观,颇多真知灼见,使我受益匪浅。
我是一个地道的山里娃,假若一辈子待在山里,我必定会成为一个纯粹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式的田园诗人。后来随着时代的打工潮而飘蓬南北,环境的转换不但丰富了题材,所思所感也不同,诗作的风格也随之而变化。正如杜甫入蜀后,生活较安定,笔下则多是“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的恬淡闲适,而辗转夔巫之际,饱受家国之忧,笔下则又是“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的萧瑟沉郁了。
回首平生,如果说书法是我的一个爱好,诗则是我的毕生追求了。多年下来,大概写有数百首诗。古今诗人,我用功最多还是杜甫,另外对陶渊明、李白、韩愈、吴兆骞、郑珍等亦较偏爱。最后就以郑雪峰老师为我写的诗序来殿尾吧:
蕲春胡君长虹,性深沉厚重,恳挚朴厚,不汩其真,为诗得杜味。盖惟其有之,是以似之。并世能诗者多矣,而吾尤好之,每旬月之间,得读君新作以为乐,直如班荆松下,一接素心,乐其诗亦乐其人也。君尝谋食深圳,后以夫人病返守桑梓,比复役于武汉,所作因事不同,情有喜愠伤叹哀悯,然其情之所骋固不离其性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