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惠,李 忠
(延安大学 文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快闪是公共艺术的新形式,它指的是大众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通过集体歌舞的形式引起公众的关注,然后在短时间内迅速消失,实现了“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统一。快闪诉说的是公众的自由和参与意识。通过大众的参与,把自我意识介入到公共空间,表达的是自我确认,宣扬一种“在场”的“我者”,是一种去历史化表达自我的艺术实验。当快闪进入中国时,它一方面以娱乐化的形式在公众间流行;另一方面又与中国实际相结合,形成独具特色的中国式快闪。
近年来引起轰动效应的中国式快闪无疑是2019年2月3日至10日,由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播出“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以下简称为“系列快闪”),“系列快闪”分别选取了八个有代表性的城市,全方位地展现了中国形象。本文梳理了“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文化现象,分析了“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传播过程中的文化表征,再阐释“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的美学意义,最后思考了新时代中国公共艺术形式的生存空间模式。
快闪是一种当下在中西方比较流行的公共行为艺术,它的出现符合大众传媒消费时代的历史文化语境,但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它也显现出一些文化表征,文化符号具有隐喻性。
1.参与形式的自发性和目的性
“系列快闪”由主流媒体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发动,通过网络媒体等传播平台把信息传递出去,主流媒体与大众的兴趣、爱好一拍即合。可以说,这一过程中并非是自发性的,而是有有意识介入和明确目的性的,发动者需要抒发情感,但难以明化,只能借助公众群体,公众群体得到回应之后,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表演完成,四散而去。
2.场域空间的互动性和扩散性
快闪场域空间一般选取具有代表意义的地方。快闪的最大特征是“一闪而过”,通过“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观众可以看到快闪的地点一般选择在交通枢纽、旅游热点中心、露天广场等空旷且人流密集的地方,这些场域空间可以使大众迅速聚集起来,聚焦快闪活动表演,拉近公众之间的心理距离,从而展开大众与国家的对话,这种对话又可以全面地扩散开来,激起全社会成员浓烈的爱国情怀,引发情感的共鸣。
3.传播形式的快速性和叠加性
自“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播出以来,快闪迅速在各大网络平台上引起公众讨论和自发性的模仿,全国各地都进行了模仿。“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借助互联网和网络传播,传播范围也越来越广,实现了由主流传播到大众传播的叠加性传播,主流价值观与大众价值观有机融合。
4.表达方式上的互诉性和隐藏性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年以来我国经济、政治和文化迅速发展,综合国力快速提升,人民生活水平进一步改善。但公众对“国家”这个政治概念依然不明朗,甚至在公众间出现了弱化“国家”概念的现象。于是,在举国同庆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和万家团圆的春节这两个重要时间节点(节日),“系列快闪”把小家和国家紧紧联系起来,家国同构,使公众亲身感受“有国才有家”的爱国情怀。
“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的感受者和体验者是现场观众,他们既是场域活动的活动者,又是艺术活动体验的二度阐释者,蕴含着个人内在的心理图式。童庆炳先生曾提出:“接受主体的心理不是一块‘白板’,接受主体的心理图式、自性定向、心理时空、惯性经验对艺术接受过程产生积极能动的作用”。接受主体的心理图式有其内在的生存机制,以主体的生理存在为基础。心理图式的变化与艺术形式的刺激息息相关。审美主体在“系列快闪”活动中受到群体的刺激,从而唤起了精神和情感的审美愉悦。“系列快闪”活动中,接受主体一开始是惊奇,进而沉醉,再而迷狂,最后感兴,在一系列的审美活动中完成了审美心理的自我完型。
“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使大众亲身感受“国家”,从心底生发出爱国情感。它凝聚了中国人的情感体验的温度,让中国人热血沸腾。在“系列快闪”活动中,大众心理变化尤为明显。这一系列的心理变化也建构了接受主体的心理图式。家国情感引起了大众情感的激发和持续,个人的心理图式在“系列快闪”活动中唤醒了身体记忆,个人体会的家国情怀也燃起了情感温度。公众之间的互动也通过“家国认同”情感传递给了集体的心理图式,也使得仪式化活动转化为“有意义的心理事件”。在“心理事件”中,大众的审美心胸得以开阔,心境得以超越。
叶朗曾提出著名的“审美心胸理论”,他把审美活动中的审美心胸定义为超越功利境界的心胸开阔的一种心境,并把审美心胸看作审美主体进行审美活动的审美观照和审美创造的基础,是精神活动的内在动力。可以说,“系列快闪”活动开始时,大众心理无准备,视野无期待到艺术情景的惊奇,进而激化为心灵沉醉,迷狂于视像所呈现出来的世俗化图景当中,最后身体体验演化为感发意志,审美主体也进入了审美心胸开阔的精神境界。
“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由主流媒体策划,以看似“无目的”“无意识”的形式进入公众视野,使公众心理无准备,视野无期待到艺术情景的惊奇。惊奇可以引发审美活动中的快感,“在惊奇中,本来是片段的、零碎的感受都被接通为一个整体,观赏者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撼动,而作为审美对象的作品里潜藏着、幽闭着的意蕴,突然被敞亮了出来。”在审美惊奇中,由于心灵被震撼,审美主体连接了整个场域,逐渐发现了在场的存在,眉目间忽然“回眸”,诉说“不期而遇”的美好相遇。
激扬的旋律、动听的音乐、朗朗上口的歌词、公众的跟唱和浓浓的地方文化介入其中,场域内的公众激化为心灵沉醉。沉醉是一种审美经验,由感觉引起的一种沉醉感。“沉醉感是个体的认知,是情感与行为在特定时间或行为某个阶段出现的一种心理状态或意识状态。”在“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中,审美主体全身心融入现场活动中,内化于心的意识外化于行,沉醉到“有我之境”的“仪式化”活动中。沉醉是深深地自我认同和自我抒发,在场域艺术氛围的影响下,接受主体沉醉其中,人与人之间的身份鸿沟取消,实现了“异趣沟通”,也使得“系列快闪”审美活动产生了“去区隔”效应。
异彩纷呈的视觉画面和悦耳动听的歌曲使公众为之迷狂。迷狂是沉醉阶段的超越,是审美的高峰体验。从“有我之境”渐进到“无我之境”,实现了境界的深化。审美主体徜徉于“系列快闪”中,流连于组织者所营造的“美好图景”中,抒发着自己的情感愉悦。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可以解释这一审美心理阶段。“这个核心便是交替与变更的精神、死亡与新生的精神。”狂欢代表着审美主体的迷狂以及自由、平等的民主精神追求,使大众可以获得主体话语权,形成了一种和谐、随意的新型人际关系和精神境界。
“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饱含着家国情怀的相互传递,公众的心与心联结,情感得以纾解,感兴得以释放。感兴是审美体验的外化和升华。感兴是中国古代美学的一个重要理论,“感于外物而动”“感发志意”等理论体现的也是“感兴”的特点,感于外物而兴味盎然。而英国著名美学家赫伯恩在其论述审美情感的论著中特别重视“情感唤起”的作用。“所谓‘情感唤起’的过程, 其实是由主体所感受到的自然情感到审美情感的转化与升华。”“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引发了公众对家国理念的再认识,建构了家国统一意识和国家认同意识。
“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以城市为主要的场域空间,构筑了一幅幅城市景观。景观是视觉文化的本质特征,是传播的形象再现。它选取了八个城市作为叙事景观,包括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广东深圳北站、海南三沙永兴岛、福建厦门鼓浪屿、四川成都宽窄巷子、湖北武汉黄鹤楼、广东乳源新时代文明中心和湖南长沙橘子洲头。作为快闪活动叙事场域,选取的八座城市将城市的生活图景以符号化的形式呈现在大众眼前,建构了东西南北中的空间意识。中国已经开启了城市化时代,乡村人口向城市迅速聚集,城市变迁是时代变迁的缩影,城市的景观也凝固着人们的“身体记忆”。
“系列快闪”的首站在北京国际机场,开启了震撼人心的快闪艺术之旅。如果北京象征着历史,那么深圳则象征着开放与前沿。深圳是改革开放的见证者、践行者和守望者,是港珠澳经济圈的依托者。深圳地铁站,象征着“出发”和“归来”:公众的出发与归来,香港和澳门的出发和归来,中国与世界的出发与归来。深圳各行各业的人们和香港大学生体现的是深港相连,互为依托。海南三沙永兴岛呈现的是一幅“蓝天碧海,海兴国盛”的壮美图景。永兴岛是祖国南端的岛屿,是呈现海疆文明的独特符号。通过呈现壮丽的南海,建构海洋空间意识,更加突出了“美在祖国的大好河山”的理念。厦门鼓浪屿以音乐融入城市的氛围,再加上钢琴女孩、厦门六中阿卡贝拉合唱团和爱乐乐团等符号元素,建构了音乐厦门、活力厦门的生态景观。四川成都是天府之国,气候温和。快闪呈现一幅充满烟火气息,公众安逸闲适的休闲图景。台湾音乐人陈彼得祖籍成都,在成都宽窄巷子用音乐“娓娓道来”,隐喻了落叶归根的乡愁情怀。湖北武汉的黄鹤楼头,编钟、编磬遇上西洋乐器,象征着中国与世界的对话交流。竹笛演奏“洪湖水,浪打浪”与琵琶演奏土家族民歌《龙船调》是红色文化与民族文化融汇,古典与现代并存,历史与人文交汇。广东乳源新时代文明实践中心,呈现的是一幅民族融合,粤韵广东的活力图景。一声悠扬动听的 “唱山歌”拉开了民族与现代交汇的新时代图景,高胡、竹笛和琵琶演奏广东民乐《步步高》,充满了广东特色。湖南长沙橘子洲头,呈现的是“水陆空三地联动,橘子洲头,湘江北去,中流击水,文艺长沙”的形象。
文化符号载人以道,顺泄人情。城市文化符号唤起公众的地缘情感记忆和反映时代的变迁,氤氲着公众的爱国情感温度。通过八地文化符号的呈现,“系列快闪”构建起天地人和之妙“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
在后现代文化全面铺开的历史语境下,大众文化的诉求已经消解主流文化、精英文化,使得我们不得不关注大众文化群体的审美经验模式和审美经验的美学意义,剖析“系列快闪”中的大众审美的美学意义有利于我们把握“我和我的祖国”这一充满共同性和象征性符号的内涵,在 “小叙事”的小制作里创造规模宏大的 “大叙事”,在高涨大众日常审美意志的同时也夯实主流意识形态的崇高性,从而实现多元文化语境下的中国社会在新历史语境下的“家国同构”的理念。
“在社会审美风尚的现实流变中,价值的天平无疑倾向了大众需求这一边——充分体现大众的生活权利和满足标准,充分再现了大众的文化价值态度,是决定当代中国社会审美风尚流变的最终因素。”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人的社会审美风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放弃了“政治—道德”一体化的文化价值理想下,建立了以“经济—商业”利益主导的文化价值理想,草根、大众获得了经济社会的物质财富,从而也获得了一定的社会话语权。这时候,主流文化、精英文化渐渐消解,大众文化异军突起,张扬大众个性,追求日常生活的自由表达,生活娱乐化,现实感性化,对物质占有不断开拓着新方向,追求一种世俗化的生活享受,生活的理想逐渐演变为“日常生活审美化”。审美不再是形而上的诗意栖息,而是回归大众日常生活,满足当下的快乐想象。审美的空间也从“阳春白雪”移到世俗享乐之中,“我美故我在”,生活的惬意快感时时生发。
“文化民主是一种非政治形态的民主, 它将民主的原则、程序转化为文化领域的管理手段或方法, 所反映的是文化活动中自由、平等、权利保护等内涵,其实质是以文化平等为途径达到 ‘真正民主’的目的, 实现政治对文化的主导作用。”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本雅明曾经提出过著名的“艺术的政治化”理论,希望通过改变大众传播机制来扩大大众对文化的参与,而不是主张文化只为政治和经济服务,公众只有享有对文化的公平占有,才能在文化活动中取消人与人的代际差异、阶级对抗,从而实现文化民主意义的共享。不同地域、不同阶层和不同职业的人们,既有明星、普通工人、央视主持人,也有教师、学生和普通市民跨越民族、性别、地域激情演唱《我和我的祖国》,人心沟通,民意相连,谱写了一首文化共享、民族复兴的“交响曲”。
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古国。但近代以来,中国命运多舛,发展道路曲折。自改革开放以来,短短40年,中国快速崛起。中国的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也迅速提升,为世界展现了东方巨人的雄姿,也为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了“中国模式”。同时,新时代中国也面临着诸多挑战,其中也面临着文化软实力输出不足和国家形象的传播不够,以至于西方国家对中国国家形象存在误解等问题,因而从公共艺术领域来建构中国大国形象,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尤为重要。国家形象的建构主要由媒体传播,受众通过媒体报道去感知国家形象,国家形象的建构不仅要靠国内媒体传播,也需要传播到其他国家。“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是由主流媒体选择具有国家地域特色的文化符号,通过音乐、舞蹈、图画等多模态元素,再加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年的特定历史节点,塑造了“祖国强大,人民幸福,民族自信”的国家形象。我和我的祖国、个人和国家水乳交融,密切相依,情感的带入使得政治表达化为互相倾诉,形象地建构了家国的“身份认同”。
无疑,“我和我的祖国”系列快闪活动让大众对国家产生强烈的认同,造成了规模宏大的声势,这当然跟主流媒体的牵头和策划不无关系。主流意识形态与“系列快闪”这一公共艺术形式有机结合,深入中国人生活的日常审美,找寻大众的文化记忆。而通过弘扬主旋律,引发大众的爱国共鸣感,再通过大众媒体的快速传播,视像内和外的观众消弭隔阂,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这也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成功的公共艺术参与社会建设的生存空间模式。
大众媒体已经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时代已然进入到网络时代。网络是传播的有效媒介,具有及时化、高速化、智能化以及传播范围广、渗透力强、负载量大等特点,公共艺术新实践搭载网络平台,可以实现地域范围内的全覆盖,可以开拓公众的视野,丰富人们的文化生活,同时也可以使公众来解读镜头语言,扩大公共艺术的传播。
地域文化唤起大众的情感记忆,氤氲着公众的情感温度。地域文化流淌着特定人群的文化血液,公共文化的生存语境也涵盖了中国人赖以生存的地理空间的地域文化。公共艺术结合地域文化、传统文化,可以加深大众的空间带入感,超越时空的限制。
主流价值是新时代中国社会的主要价值取向,主流价值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风向标。主流媒体应把握好公共艺术的风向标,借助网络传媒,引导社会舆论,引领主流价值思想,引发文化传承;做好公共艺术形式的顶层设计和策划,打造公共文化新型传播平台,讲好中国故事,传递中国声音。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公共艺术正体现着艺术实践的审美共享性和文化融通性。个体与大众、大众与国家正是通过快闪这一公共艺术形式实现了家国的政治互诉和国家形象的认同。“礼別异,乐和同”,音乐感召人心,文化内塑灵魂,乐感点燃快感,快感引发乐感,快闪实现了审美文化的全方位表达,汇流了民族自信和国家认同,凝聚了艺术实践和视觉快感。在快闪等公共艺术形式快速发展的今天,如何构筑公共艺术内化“家国和谐”的公共艺术文化生态观,如何将大众审美价值与主流意识形态价值有机融合,探索的道路依旧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