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艳艳
高楼的光线不可阻挡
这让它,感到茫然无措
看上去像一个凸出峭壁的圆形堡垒
有此生的渺小,和此刻的坚韧
往上爬是天空中无法降落的鸟
往下坠,是水面上一叶障目的船
纤细的脚像几支桨在一大块玻璃门上
仓皇划动。驮着倒扣的水瓢
这一时的错误足以阻断它通往外面的世界
我不知道在这晴朗的夏日里
一只瓢虫为什么来到这里
伸手把它轻轻捻碎,为什么我并不悲伤
如同一切被抹去的生命和爱
世界往往报以,短暂的沉默
未见之事就是你睡着时
车在飞奔。窗外的灯火纷纷后退
醒来后发现,刚才经历的只是对有遗憾的过去
进行无意识的修改,或延续
像一株树被砍下,我们将它制成
桌椅、地板、木盆……
继续使用,按自己的标准和意愿
其实,没有人与我说话,也没有人与我和解
刀和树,猎豹和羔羊,在某一刻会完成转换
一个人在飞奔的车里。像猎物,在运输途中
它们一戳就破,但经得起
空荡的等待,和超过自身的负重
可以裹放崭新之物
也可以装运,破旧的废弃品
卷成一筒的样子,多像
敦厚的时间——
过去、现在、未来……
绕着此刻的圆轴,紧紧贴在一起
等待人们开启。如果
动作足够轻柔,如果你将顽固的利器
悉数磨平,它可以替你收拢
记忆中失散的部分,搬至明天
如果鲁莽冲动,存放的东西
将撒落一地,而你无法停下脚步拾捡
你伸向未来的
薄薄的手上,已经布满破洞
一定要活得够久
才配得挂上一块轻薄的牌子
人一定要在年轻时就死去
才值得同龄人
频频回望那因浓缩而显得
厚重的过往
种下你的人的胡须
在你身上飘荡
写上你年龄的人
已身陷被时间折磨的绝望
土地穿上黑黑的树荫,你庞大的身躯
落满细碎阳光和露水
你的千年如此油绿翠滑,我的中年
继续在尘土满面中,掸掉尘土
没有人在意
落下的雨,最后去了哪里
有的扑向江河
有的砸在岩石和瓦片上
粉身碎骨,以获取重回天上的路
在你无数次行驶于指向不明的告别途中
内心埋着越来越无力的
对抗。它们铺天盖地,挂满
一整块挡风玻璃
犹如蒙住你眼睛的同时,又给了你
无数双眼睛
让你看到那么多的路
挤搡在闪电前方,停留在雷声背后
像阻拦,又像挽留
你感觉那一刻,可倚靠的事物,只有
握在你手里的方向盘
和身旁身后,冰冷的牛皮座椅
你努力寻找
对着导航,一声声空洞的召唤
将剩下的路寄寓在茫茫雨中,你知道自己
也只不过是
往未来的某个方向逃窜的
其中一滴
山禁锢着水。从山那边
隔着众多坟冢张望
湖山偎依。站在湖这边看过去
一只船来自削平了波浪的古代
时间的公海出离众国
也无法深入一个人的湖
这空前绝后的轻盈
如鸟停在枯荷上,如茶水满杯
仍有轻烟袅袅
谁会是下一只船上的出逃者?
从白天启程,去往黑夜码头
重复原来动荡的路线
倒影在脚下弯曲,别指望靠岸的人
对湖的清与浊发表意见
满山的荣与枯,亦无人知晓
水上建桥,山中筑路
仿佛我们与湖山近在咫尺
过着一种形式主义的山水生活
阳光纷涌。一只猫
酣睡时均匀的呼吸表明
独自躺卧消磨时间
胜于进入转瞬即逝的盛宴寻醉
不管是酷冷还是温暖。我只拥有
一排窗的风景
一只猫无条件地接受和拥戴
其余所获纯属意外
风停在软弱之物体内
逼令其在变形中说出短暂的叹词
雪崩时我想我不是一朵雪花
雪融时也不是一滴水
没有人会记住无辜者的脸孔
为了早一点遗忘雪山之美
我用密密麻麻的诗行
在一张白纸上替我远行
身体背负的重量大部分是合理的。
这使你在天地间,越来越精于平衡术,
但喘息声渐渐粗重。
和年久失修的雷峰塔一样,为了与夕阳同框,
破败了那么久,依然拼尽最后一口气
斜立着。
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后一刻。
听见自己关节处在咔咔作响,
直到不再渴求看到,明日太阳升起。
放弃的力量,在终场,也要吹响号角,
负重的人,一生都在辨认
物质与精神,谁在领路。
到了把一切交给大地的时候了……
天空升到最高,
而你俯至最低紧贴泥土,闻到青草芬芳。
一次次加码的试探,你依然分不清
压倒你,抑或解救你的最后那根稻草
是因为重量,还是出自绝望?
我最初接触诗歌是在大学时代,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正好是朦胧诗流行时期,我参加了所在大学的诗社。
现在想起来,真是一件十分遥远的事情了,中间隔了几十年时间。这几十年里,没有那么多时间寻找自己,而是习惯在他人的眼光中,以世俗的标准定义人生。现在回头看,发觉以前认为重要的,现在不名一文;以前忽略的,现在倍感珍贵。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永存。
诗歌也是如此,它在我心中也会经历从可有可无,到每日相伴,再到可有可无的变化……
在我看来,诗歌是另一个自己,此时写下的这首诗,代表此时的另一个自己。当然诗歌还是所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事物:一朵花,一座建筑,一阵风,一切看到的,看不到的,都可以是诗歌。写诗者是感性的,对生活中的人和事要有独特的敏感度,但在写诗过程中,要理性克制,从对周遭事物的观察中提炼出自己独特的想法,客观、冷静、从容地加以抒写,让诗歌更有张力和异质性,不归于庸常无殊;写诗者是孤独的,有时与人群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但也绝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作为一名园林工作者,我力求在诗中加入对园林、花草、风景的细微观察与人文关怀,使这些惯常的工作对象对号自然入座,作为诗中的典型意象,经诗意的表达深化为个体的感悟与体验,体现“处处为诗”的诗写理念。
所以,我们都是写诗的人!有的用笔,有的用心,有的用一言一行。但即使到了现在,我的诗观依然还是:内心的宣泄。但在方法上我会更加注重呈现,而不是直抒胸臆。诗,永远是我灵魂深处最真实的阐述和反省,因此也才最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