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 生(组诗)

2021-11-12 03:22宋晓杰
草堂 2021年12期

◎宋晓杰

[一个人的中年]

他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在花缸里种荷,外加几叶浮萍

他不抽烟、不喝酒,吃喝茶

每月阴历初一、十五,上香,吃素

偶尔,在自家田园里采摘菜瓜

代替街心公园里的晨练

对蚂蚁洞失神一上午,也有可能

庄园前望得见的水稻田,都是他的

不过,他只吃不打药的那几垄

他已经多年不戴手表了

改戴南红,或黄花梨手串

他不穿旅游鞋,更不穿皮鞋

改穿黑色圆口布鞋

月白麻布的长衫、短衫

屋后有一大片池塘

养肥的红毛鲤鱼,送人

只留下蛙鸣

他的家人常常纷争——他风光的时候

也很快平静——他被人们小声议论的时候

他一会儿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现身人前

他说很少的话,更多时候抿紧嘴唇

轻轻点头,算作回应

遇到大事儿,也不火冒三丈

他的脸上没有多少皱纹

——当然,也没有多少笑

[荷的几个别名]

浮萍,是一个好名字吗?

它与飘、无根、心机是近邻

水性杨花,暗香浮动

如果唤作睡莲,任性的美人,深睡不醒

如果叫芙蓉,自带肥硕、盛放和唐的姿容

如果是菡萏、芰荷、芙蕖,像不像孪生姐妹

琵琶遮面,正在日夜修炼前程

真神奇!同一种植物

换个名字,就换了样貌和脾性

反之,是否也行得通?

它们小名叫婷婷、袅袅、田田

都有可能。齐刷刷的光源,甜得耀目

无一例外地被关注、被溺宠

我却喜欢残荷,如残局

如断编残简,或余生

破空为禅,烟熏火燎的入定

看破,不说破

[春有信]

先是调头的风,微温的消融

坼裂是从内心开始的

直观地表现为冰与岸的分离

像锅边的食物,先熟了

先是丹顶鹤、东方白鹳

然后,是鹬类掀起的鸟浪,呼啸的风暴

黑白底片的山川上,色彩动了起来

先是土地的新腥,空气中草莓的甜、

香椿的臭,迎春、桃、李和海棠

太吵了!像漫山遍野的疯丫头

先是一个小姑娘,在窗外

有板有眼地诵读着:春天来了

燕子飞回来了……她是春天的糖果

听声音,不会大过五岁

然后,才出现我——

我是卡在时光缝隙中的蚌

瞻前顾后,难以脱身

溶溶月色中,一树喧哗的早樱

有吹弹可破之美……不易察觉的

风漫过皮肤,比金子和铁有用

我的心“动”了一下

——多数时候,我不知道

它是活的

[谶 语]

人还活着

可是,却已变成了大树

不能走动,不会说话

靠别人

输送阳光和叶绿素

年轻时,他脾气暴躁,争强好胜

说得最多的,就是那句话——

我咽不下这口气……

[某个清晨]

走进厨房,拧开天然气的时候

我听到消防车和救护车,各自尖叫了一回

与此同时,重症室内,一位老人被拔掉氧气

产房里,一个湿漉漉的婴孩呱呱降生

捏着面包的男孩儿,紧跑几步

追上将要启动的黄色校车

头发花白的母亲,掀过当天的日历:

离儿子出狱,又少了一天

中年病人,微笑着望向窗外

眼泪夜雨般漫上来,这是术后首个黎明

虽然,她刚刚丢了一条腿……

这个清晨,我驱车164公里去沈阳上班

要经过殡仪馆、公墓的路口,上高速

从近邻北陵公园的陵园街收费口,下高速

单位附近就是“九一八”历史博物馆、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一次次在私心杂念中穿行,我时常劝自己:

“算了吧!”偶尔,也说,“不行!”

一个清晨,就是所有的清晨

荒野中,随意的一丛草、一棵树

落在哪儿,都是今生

——我说的是敬畏,必要的坚持与屈从

像高速公路下忽然闪现的辽河。嫩绿的河滩上

牛羊悠闲散落。沸腾的云朵,空悬着

一动不动。静默的理想国……是的!不能停!

我是一个中等的人,也是河流的中游:

内心灼烫,词语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