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榕
(铜陵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铜陵 244061)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地方调研中多次强调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性,深入挖掘地方文化遗产的历史内涵与当代价值,高度重视“十四五”规划期间文化遗产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问题。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不忘历史才能开辟未来,善于继承才能善于创新,用时代精神激发文化遗产的生命活力,与时俱进,生生不息,薪火相传”[1]。作为中华民族灿烂文明的历史表征,文化遗产以文物、典籍、遗址、古迹等为物质载体,不仅凝聚了祖辈先人的集体智慧,而且折射了古老、原始的文化环境,有效传递了不同时代的文化信息,具有一定的历史、艺术与科学价值。
在现代社会多元文化场域下,面对传统与当代、全球化与本土化的文化传承发展困境,文化遗产的地方属性和话语意义应被重新审视,不应再局限于探究其物质遗存价值,而需关注遗产话语与地方文化结合的社会实践过程。[2](P48)同时,随着地方新型城镇化建设步伐的加快,本土文化遗产不断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越来越多的地方文化遗产话语被通俗化。甚至,部分地方文化遗产话语资源濒临流失、消亡的边缘。因此,我国文化遗产话语的地方性表达、历史性文本的保护与延续等问题都亟需重视。
虽然遗产话语研究逐渐成为国内学界关注的研究热点,但我国文化遗产话语体系仍受制于西方,如国内学者吴宗杰提出在全球化语境下,我国遗产话语本土意义建构的实践方式尚未完善,呼吁重建文化遗产本土价值观,探究文化遗产的本土话语意义与价值。[3](P30)通过梳理前期西方遗产话语研究成果,于佳平、张朝枝关注西方权威话语体系对我国遗产实践产生的影响,反思我国本土文化遗产地方性话语叙述存在的现实问题,试图构建我国本土文化遗产话语研究新范式,突出文化遗产话语表述中的传统文化认同、文化自信,提高我国在世界文化遗产保护运动中的话语权。[4](P20)
受到史密斯 (Smith)著作Uses of Heritage的主导性 “西方权威遗产话语”(Authorized Heritage Discourse,AHD)的影响,部分学者存在对文化遗产地域认知理解偏差,容易忽视东西方语境下遗产话语的差异性与异质性,导致遗产话语研究陷入西方遗产观的泥沼,造成遗产话语本土化意义研究的不足。[5](P70)为避免西方权威遗产话语(AHD)中心主义与文化霸权现象,国内诸多专家学者致力于推广我国文化遗产话语本土意义的实证研究,充分挖掘国内文化遗产话语的本土化价值,积极打造适合于中国传统文化语境的遗产话语研究范式,促进东西方遗产话语体系互相融合、平等对话。[6](P7)值得注意的是,根据西方学者福柯话语理论的启示,相关研究者将费尔克拉夫(Fairclough)的“批判性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DA)应用于文化遗产话语实践,引导CDA介入遗产话语管窥其融入本土文化的路径。
基于遗产话语分析的独特视角,国内外学界都做出了有益的探索与尝试,沃特顿(Waterton)等首次借助CDA话语分析方法,对Burra Charater的语词(wording)进行多模态批评性话语分析[7](P341);李立就贵州屯堡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民间文化、村志书写、乡土话语等田野资料开展调研,并在遗产学界成功引入民族志话语分析(Ethnographic-based Discourse Analysis)模式[8](P100);以侯松、吴宗杰的系列研究为代表,主张结合本土语境、传统话语及历史思维,对地方历史文本中的书写个案进行话语分析,通过对浙江富阳东坞山村落和衢州水亭门街区文化遗产话语的调研,有效呈现了中国本土遗产观,并思考借鉴“春秋笔法”“微言大义”等儒家智慧指导遗产话语分析,积极推动本土文化遗产话语的跨文化对话,深入我国遗产话语分析本土化路径研究[9](P22);屈册、张朝枝基于话语分析的视角关注文化遗产社群话语,以元阳梯田原住民的多元性遗产话语为研究对象,从不同的话语主体中展现其话语语义网络,探究各类原住居民的遗产认知、文化认同、社区身份等问题,并讨论如何提高社群遗产话语的文化自觉性与遗产认同感。[10](P44)
有鉴于此,本文拟从文化遗产话语多模态符号角度出发,不再局限于过往文化遗产批评话语分析单一性研究,以地方铜文化老街“铜街”为研究范围,立足斯科隆(Scollon)等的“连结分析”(nexus analysis)三元框架[11](P12),并参照其场所符号学(place semiotics)[12](P34)和克雷斯(Kress)等的视觉符号学(visual semiotics)理论[13](P45),关注物质空间中的语篇分析 (discourse in place)和话语符号(discourse sign),竭力挖掘地方老街场域下铜文化遗产话语的符号意义。
千百年来,安徽铜陵以中国青铜文化发祥地而文明于世,源远流长的铜文化已然成为这座古铜都的文化内核,穿越3000多年的悠悠历史,铜文化铸就了当地不朽的铜都精神。诚然,作为青铜文化故里,追寻青铜文脉之源,先秦井巷、汉唐炼渣等采矿遗址、冶铜古迹、铜工艺文物熠熠生辉,赋予了这里宝贵的铜文化物质遗产资源。[14](P54)同时,内容丰富、体裁多样的文献、方志、谱牒、诗歌等历史书写,记载了这里珍贵的铜文化遗产话语资源。
然而,面对现当代文化语境的嬗变,在全球化、城镇化进程加快的背景下,铜文化遗产本土话语的传承与发展问题亟需重视,本文以当地铜文化街区“铜街”为研究范围,关注铜文化遗产话语本土意义的空间叙述,为做好地方遗产话语的可持续发展工作建言献策,积极弘扬传统铜文化,坚定文化自信。
“铜街”,位于中国古铜都安徽省铜陵市,享有“中华铜艺文化第一街”之美誉,于2019年被评为安徽省商业示范街区,是我国首个以铜文化特色为主题的创意街区。依托地方丰富的铜文化遗产资源,这里汇聚了琳琅满目的铜工艺品,老字号的铜艺店铺,铜艺馆,铜艺匠人,铜文化企业如朱府铜艺、铜官府、新九鼎、铜欣祥、翰林艺术雕刻等知名品牌,不仅承载了地方铜文化的历史记忆,而且融合了现代文创品牌的创新概念,集文化、旅游、休闲、康乐为一体,构建了独一无二的铜文化语言景观风貌[15](P67),对研究铜文化遗产话语意义的空间叙述,具有一定的实际应用价值。
面对愈发现代化、商业化的社会文化语境,本文试图从语词文本、符号图像、物质载体等多维角度,探索铜文化遗产话语的空间叙述方式、策略,挖掘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实践背后蕴含的本土意识、思维逻辑以及价值观念,同时关注“铜街”不同社群对本土铜文化遗产话语的“认同感”(identity),从而获得对本土遗产话语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的启示,推动本土文化遗产认知与遗产话语本土意义的空间建构。
为了更好地处理物质空间文本、符号与图像等遗产话语数据,借助ELAN 5.0多模态话语分析软件作为研究工具,对“铜街”本土文化遗产话语符号进行分层标记、定量统计与定性分类。基于多模态符号研究框架与田野调查,重新审视“铜街”遗产话语的多元性与文化性,通过凸显铜文化遗产话语的物质肌理与原真性,帮助识别“铜街”本土文化遗产身份,利用语义网络记录“铜街”时代变迁,领悟历史场域下铜文化遗产话语的地域记忆。
1.遗产话语语料收集
笔者于2021年3月10日至25日,正式开展对“铜街”遗产话语文本、符号、图像等语料样本采集的工作。根据斯科隆等提出的 “连结分析”三元框架的参照标准,选取符合“空间中的语篇”(discourse in place)、“历史的身体”(historical body)以及满足 “互动秩序”(interaction order)要求,共计213例为有效遗产话语语料样本,通过导入ELAN 5.0软件进行话语分析、词频统计,以便从数据中管窥“铜街”铜文化遗产话语特征。[16](P91)
2.遗产话语社群调查
同时,为了深入了解当前城镇化、现代化以及国际化文化杂糅、平行背景下,本土铜文化遗产话语在“铜街”保护、传承与发展的现状,笔者于2021年4月16日至28日,针对“铜街”不同类型的铜文化遗产话语族群,进行深入访谈与问卷调查活动,共计75人次参与本次实证调研,包括个体商户41%、本地居民34%、工作人员13%、外地游客12%。此次调研数据由SPSS 20.0软件统计完成,不仅能帮助有关部门发现铜文化遗产话语存在的问题,而且能激发人们重视“铜街”本土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认同与感知。
3.遗产话语对比研究
再者,通过查阅铜陵地方志、档案、铜文化史等内容,试图将铜文化遗产话语历史书写与当代空间叙述进行对比,从而考察“铜街”本土铜文化遗产话语面貌,彰显铜文化遗产话语本土化表达的意义与价值。更为重要的是,“铜街”场域下铜文化遗产话语“古为今用”的社会实践现象,揭示了铜文化遗产话语本土意义传承与发展之间的辩证关系。
基于多模态符号学理论对213例语料样本进行分类、标记,按照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载体属性的不同以及遗产话语社群的差异性,利用ELAN 5.0、SPSS 20.0等软件,对物质空间中铜文化遗产话语的原真性 (authenticity)、多样性(diversity)以及社会实践性(practicality)进行量化统计与质性分析。[17](P25)所得结果如下:
恰如侯松等学者所言,地方历史文化传承语境下,遗产本土意义的生成离不开本真语言的运用,原始性、本土性语言的书写传统是衡量遗产话语原真性的重要标准,即遗产话语原真性概念。[18](P10)作为地方铜文化遗产话语资源集聚之地,“铜街”物质空间中的商铺标牌、公共标识载体形态各异、数量众多,构建了历史街区铜文化特色语言符号景观,见图1、图2。
图1 朱府铜艺店招牌 (图片由作者拍摄)
图2 一德铜坊门面 (图片由作者拍摄)
一般来说,老字号商铺是民间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图1、图2为代表的铜艺文化传承老店“朱府铜艺”和“一德铜坊”,是地方铜文化遗产的“活化石”,沿袭和继承了地域铜文化的传统与特色。尤其,铜艺商铺的楹联、匾额等历史性物质载体,不仅在语符、体裁、文本上,浓缩了铜文化遗产话语的精髓,而且在材质、颜色、纹饰、花纹等方面,蕴含了铜文化遗产符号意义,是铜文化遗产话语多模态空间叙述的典型。除此之外,“铜街”公共标识也以铜文化遗产话语为媒介,并借鉴地方铜文化历史书写进行设计,见图3,这种“古为今用”的空间叙述范式,体现了当代铜文化遗产话语原真性的保留。
图3 铜街标识 (图片由作者拍摄)
作为“铜街”代表性的公共标识,凝聚了地方铜文化遗产的韵味与精髓,为了验证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原真性,从多模态符号学角度出发,分析“铜街”铜文化遗产话语本土意义生成过程。
从视觉符号角度,图3不仅在门头设计上参照了徽州古牌坊造型,更融入了商周时期的古铜鼎、古铜币等铜文化元素,体现了本土铜文化遗产话语的功能属性(能指与所指)与艺术欣赏价值。同时,该标识的文字书写“中国铜街”采用了商周时期青铜器皿的图像文字 (钟鼎文),这种古代用于铭刻在青铜器上的“手写体”文字符号,兼具装饰性与书法美,有助于传承铜文化经典,彰显了地方铜文化遗产话语的悠久历史和深厚底蕴。[19](P172)
从社会符号角度,图3利用当地丰富的铜文化遗产话语符号资源,向铜文化遗产话语受众传递了有效的铜文化遗产话语符号信息,实现了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互动过程,满足不同“主体”对铜文化遗产话语符号的真实认知(内涵与外延)。
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过度商业化趋势的不断增强,昔日繁盛的历史老街逐渐淹没、消逝于现代化都市改造、城建规划的历史洪流之中。作为地方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主体,历史街区场域保留了文化遗产话语的多样性。正如何永成所述,文化遗产的保护不是盲目追求重建或仿古的意蕴,“千篇一律”的空间叙述难以恢复遗产话语原有的地域记忆和文化认知,需要重视文化遗产表征话语意义的多样性。[20](P100-107)
因此,从文化遗产话语多样性角度出发,利用ELAN 5.0话语分析软件,梳理“铜街”遗产话语的语义网络如图4所示。老字号店铺和文创周边构成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主体,不仅有传统铜艺老店(铜逸轩、铜盛坊)、铜器匠人(老铜匠)、古老技艺(朱府铜艺)铜文化话语的传承,也有当代铜艺展览 (青铜时代雕塑作品展、翰林艺术铜雕院)、铜艺生活(铜+生活美学馆)、铜艺设计(官作:铜福盛世)铜文化话语的创新,展现了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多样性特征,旨在了解铜文化遗产话语的空间意识、历史论述以及文化意象,厘清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类型与过程。
图4 “铜街”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语义网络
根据“铜街”物质空间语料数据统计结果,语料样本被划分为传统原真性话语(63.17%)与现代创新性言说(36.83%),按照话语属性的不同继续细分类别并给出代表性例子,彰显了“铜街”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多样性特征,见表1。
表1 “铜街”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概况
具体而言,老字号店铺在铜文化传统遗产话语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尤以招牌、匾额等为代表的铜器老铺店招(25.94%),依然是“铜街”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主体。相较而言,现代铜艺术展览(13.26%)是遗产话语创新性言说的代表,不仅延续了地方铜文化遗产话语本土意义,而且进一步推动铜文化遗产话语融入当代艺术形式,体现了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多元性发展趋势。
总体而言,在新型城镇化和国际化进程加快背景下,地方铜文化遗产话语面临诸多挑战,如现代商业街区流行文化的影响、遗产话语本土意义的生成等。表1显示了“铜街”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概况,“铜街”依托地方铜文化资源优势,充分发挥铜文化遗产话语原真性、多样性特征,从铜文化遗产话语的文本、体裁到符号、图像等各个方面,成为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传承与发展的典型。
“铜街”位于享有“中国古铜都,当代铜基地”之称的安徽省铜陵市,全长约650米,是当地著名的铜艺文化特色商业老街,这里不仅拥有诸多铜器商号老店以及珍贵的历史遗址、文物遗存,而且依然保留了传统的手工技艺和匠人精神。可以说,“铜街”凝聚了当地铜文化遗产话语的精髓与风采,是铜文化遗产话语传承的物质空间载体。
面对时代的变革、语境的置换,本文就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地域记忆与历史印记,对参与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互动的族群进行访谈与调查,深入研究铜文化遗产话语不同社群的文化认知与身份认同。本次实证调研,共计约75人次参与,涵盖了个体商户41%、本地居民34%、工作人员13%、外地游客12%,进一步考察了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社会实践过程,旨在保护、传承与发展本土铜文化遗产话语资源。
一直以来,铜文化遗产话语本土意义的传承与发展是地方政府参与遗产实践工作的重点。与铜陵地方政府相关机构人员的交流访谈得知,政府部门高度重视“铜街”申遗工作的开展和非遗文化的保护,积极发挥地方政府主导作用,创设铜文化遗产话语社会语境。同时,就当前“铜街”过度商业化发展的现实问题,有关部门围绕铜文化遗产话语资源优势,制定了有关政策并落实到 “铜街”遗产话语保护实践中,呼吁公众共同参与铜文化遗产话语活态保护,实现“铜街”铜文化遗产话语本土意义空间建构,不断提高当地群众铜文化遗产话语保护意识。
实际上,本土文化遗产话语的传承离不开民间故事与口头传说的广泛流传,依赖于地域文化遗产语言景观的空间叙述,从而展示地方文化遗产话语鲜活生动的独特韵味。[21](P96)有鉴于此,本文就“铜街”遗产话语空间叙述中出现的历史典故、民俗故事、神话传说进行问卷调查,了解不同社群对铜文化遗产话语的认知与认同。根据问卷星调查软件整理的数据结果显示,35~55岁之间的当地商户、居民在生产生活实践中十分熟悉铜文化遗产话语,包括文学作品、民俗文化、口头传说、名人轶事等方面,从而能帮助了解遗产话语空间叙述中的符号意义和文化意象。
值得关注的是,“铜街”遗产话语调查数据结果显示,20~30岁之间的居民、商户对本土文化遗产话语的传承与发展深感兴趣。在 “互联网+”时代背景下,通过微信公众号、微博、抖音短视频等新媒体社交平台传播铜文化,涵盖了铜雕塑、铜文物、铜技艺等蕴含的历史背景,进一步弘扬了本土铜文化遗产话语知识。新时期,铜文化遗产话语创新性空间叙述形式的应用,受到了年轻社群以及外来游客的欢迎,借助现代化技术并利用网络媒介创设的虚拟空间,赋予了铜文化遗产话语崭新的空间意义,加强了铜文化遗产话语社群之间的空间互动,实现铜文化遗产话语的传承与创新性发展。
随着新时期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昔日繁华的老街旧巷在城市改造的浪潮之中日渐式微。作为老城文化记忆的空间载体、地方文化遗产的话语缩影,历史街区承载了有形的或无形的非遗文化符号资源,亟需我们加以保护、传承与发展。面对时代语境的置换和现代文明的挑战,本文就地方老街铜文化遗产话语的空间叙述进行实证研究,立足于多模态符号学理论框架,试从视觉符号、文本、图像等多个角度,展现铜文化遗产话语空间叙述的文化意象与符号意义,解读“铜街”场域下铜文化遗产话语的原真性、多样性和社会实践性特征,旨在探索现代化社会“铜街”铜文化遗产话语本土意义的传承与发展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