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函授部社之词学教育及其词史意义

2021-11-11 21:24
中国韵文学刊 2021年2期

余 意

(东莞理工学院 教育学院,广东 东莞 523808)

传统文人词社,基本拘泥于相对狭小、固定的时空;清末民国时期,随着现代报刊以及通讯方式的普及,文人之间的组织方式也出现了一些不同于传统的新特点:依托报刊、函件往来,打破了先前的时空限制,结社规模更大、影响更广。在新旧文化激烈冲撞的时代大背景下,一些旧式文体诸如诗、文、词等因缘趁势,其创作、创作情形或刊载于新式报刊中,其活动组织或借助于现代较为发达的通信方式拓展声气、延续传统。虽然民国词社以及当时报刊刊载旧体诗词已经有学者着手研究,且已经取得相关成绩,但词社在民国时期的转型及其与现代报刊、通信方式相互影响所展现的词学景观,往往被学者所忽视,今借助相关资料做一描述,以求抛砖引玉之效。

一 保存国粹背景下的函授部社的基本情况及其功能定位

晚清以降,传统文化式微,一些持文化保守态度的士人开始行动起来保存国粹,诸如邓实1905年组织国学保存会,并创办《国粹学报》,刊载旧体诗词作品以及评论,弘扬国粹。迨清帝逊位、袁氏当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乱象,面对此景更激起了相关士人保存国粹的宏愿,与邓实所为稍有不同,他们将保存国粹之倡导与国粹教育联系起来,通过国粹教育达到保存国粹的目的,其中有一重要形式就是函授。关于函授,著名报人蒋箸超有《论函授》一文,曰:“古无所谓函授也。学士大夫质疑诘难于千里书,则往往有之。科举时代,工八股者矜独得之秘,一若拾青弋紫,非得其指点不可者。后生小子,营营于功名,遂群焉趋之,于是有遥从之目,此即函授之所由昉也。顾其授受之间,除破承起讲提中后比外,旁及词章之言者,尚不数数觏,至于以学术灌输后进,则绝无之谈耳。自欧风东渐,而函授之校始标举,海上一隅地,不下数十家,其他之都邑,亦尤而效之。问字之来者,多或数千,少亦数百,于此足徵吾国之好学者夥于年前数十倍,亦未始非前途之福也”,“函授之设,实足以补学校之不足,此一解也。吾国不少好学之士,然或羁于家务,未能负笈远游,或拙于生计,早已入商就业,纵有志求学,而身体无自由之权。设立函授,乃足令向隅者同受提撕之益,此又一解也。根是二说,则将来之中国,无一失学之人,又安知非函授之效力也”,“函授之设也,非有功名之左券,其来者又多自好而身体不自由之人,虽曰一纸书之传递,吾知学员于此必有终日拳拳而勿失者,然则功效之收,或较速于具体之学校”。在欧风东渐的大背景下,新知旧学各有市场,传授各种知识的函授学校从上海弥漫到各地,蒋箸超对于函授这一形式的乐观正可谓办函授者普遍所持之态度。在这股举办函授学校的风潮中,以保存国粹为主旨的旧学亦趁势而动,做出了相当的成绩。下面选取艺文函授社、中华编译社函授部、文学研究社作为观测点,通过他们运作的基本情形,来审视他们如何保存国粹的。

艺文函授社,宁波人倪承灿1914年创办于上海,社址设在上海新闸路新康里倪宅。到1916年,艺文函授社将第一、二期社员佳作汇集成社刊,名曰《艺文杂志》,于1917年4月出版,在创刊号上刊载《艺文函授社第四次余额招生》启事:

本社为造就文学上应用人才产生,最早从游之众自大江南北已遍及南洋庇能各埠,良以本社长倪轶池先生为当代文豪,合词章家、小说家、法律家为一手,而赞襄诸教师中如梁寿邱、张织孙、郑好事、张补臣、林静盦五君,尤复各具专长,富有文艺教育上之经验。且本社长自主干社务以来,竭诚教授,务以实心行实事,故能济济莘莘于社会上,独焕异彩,迥非假教育名义为营业机关者可比。兹本社以新正开学多日,而国内外之报名新学员尚络绎不绝。本社乐育为怀,不忍后至者之致慨向隅,为再扩充学额一百名,广招新生,以宏造就焉。学科仍分列三科九目:(一)词章分目三(甲)散文(乙)骈文(丙)诗词歌曲;(二)说部分目三(甲)小说(乙)传奇(丙)弹词;(三)函牍分目三(甲)公文(乙)状词(丙)尺牍。学费:连邮仍定每科每月一元,选科事同一律。社址:上海新闸大通路新康南里一〇五一号,有志求学者,余额无多,速向本社内报名可也。索阅社章附邮一分即寄。再本社现汇两年来学员之成绩,印有《艺文杂志》一种约计十余万言,内容尤极奉赡,凡学员报名入社后均各有一份寄赠。上海本事务所启。

启事明示:艺文函授社宗旨是以教员丰富的文艺教育经验造就文学上应用人才,社长为倪承灿,教员有梁鸿卓、张世镳、郑旭、张家桢、林默,学科分为词章、说部、函牍三科,每科下分三目。虽说是造就文学上应用人才,但从所列科目以及分类来看,显然遵从的是传统分类方法,希望通过传统文学体式的感知、学习达到应用的目的。《艺文杂志》编排基本按照科目为类:散骈文、诗词、歌曲、小说、传奇、弹词、公文、状词、尺牍,呈现各科目学员佳作。

中华编译社,1916年秋创办于上海,创办人兼社长刘锦江(哲庐、苦海余生)。刘锦江以中华编译社为依托,开办中华编译社函授部。其函授部招生章程曰:

(一)宗旨:以通信教授造就高等职员及保存国粹为宗旨;

(二)组织:本函授部设三科:(一)文科(二)预科(三)免费科;

(三)教员:教员林纾、陈石遗、易实甫、蒋箸超、天虚我生、许指严、李定夷、吴东园、王钝根、苦海余生,助教六人、改卷员十人;

(四)教科:文科教授科目凡五种分十八目(一)文学类:曰文学讲义、曰文学典则、曰骈俪学要义、曰文学史、曰文艺丛谈、曰读本(二)经史子类:曰经学讲义、曰史学讲义、曰百家杂说;(三)诗词类:曰作诗法、曰填词法、曰诗词源流、曰读本;(四)小说新闻类:曰小说学讲义、曰小说通论、曰新闻学要义;(五)公牍类:曰公文举隅、曰书牍讲义。十八目分期教授。预科(一)作文法(二)作诗法(三)填词法(四)社会交际论(五)窗下益智录(六)写信法(七)读本。七种同时教授。免费科(一)作文法(二)作诗法(三)填词法(四)作小说法(五)写信法(六)青灯语录。六种同时教授;

(五)教授:文科讲义(铅印)自入学日起,每月四期,每学年共寄四十八期。预科讲义(铅印)自入学日起,每月三期,每学年共寄三十六期。免费科讲义(铅印)自入学日起,每月二期,每年共寄二十四期;

(六)学年:各科均一年毕业,预科毕业升入文科;

(七)学费:学费各科一律不收,只收讲义费(一律大洋),文科每月二元,预缴全年,减收为二十元。预缴半年减收为十元。预科每月一元,预缴全年减收为十元,预缴半年减收为五元。免费科所有学费一律豁免,惟入学时缴保证金三元,毕业后发还;

(八)讲义:本函授部各科讲义均用铅印,印刷之精良为海上各函授校冠,文科备有讲义样本计四十页,如欲取阅,请附邮票一角五分;

(九)文课:由学者自命一题(诗、词、文、赋、小说均可)寄交本部,即当改正寄还。文科每月四次,预科每月三次;

(十)考设:分两种,一曰月考,每月举行,一曰毕考,毕业时举行,其评定等次及奖励方法均临时通告;

(十一)效用:文科毕业后,超等诸生均可充编译员或由本社聘请或由本社介绍,其余亦奖现金书券;

(十二)优誉:无论文课月考、毕业考课卷之优者,本社为之送登报章及本社社刊以志揄扬;

(十三)用品:凡学员所用之文课纸、考卷纸、函问纸,均由本社发给,以归一律。全年取费二元,每月取费二角。

(十四)附记:本函授部为通信教学性质,与各学校异,如学年之扣算均照实足十二月计,讲义寄发完全,即举行毕业。

本章程自六年二月实行以前报名者照旧章办理。

社址:主任处:上海南成都路二百六十七号;办事处:上海重庆路庆余里二弄七百八十一号;函授部报名处:上海四马路国华书局内。

并对函授学员制定了较为详细的规则:总则、学级及修业年限、课程、讲义、函问、常课、特课、讲义费、通讯、课卷、奖励、书券、消息、请假及改址、自修、退学、转学、同学会、成绩、附则等二十章,对于函授部的宗旨以及双方权利、义务做出更为详密的安排。这一函授部的优势在于吸引一大批诸如林纾、陈衍等社会名流加盟。围绕并服务于函授部,在此基础上中华编译社不仅出版发行了《中华编译社社刊》,而且推出了《同文游艺》《学生周刊》《文学讲义》《文学杂志》《小说俱乐部》等期刊,并在期刊上发表学员优秀作品,兑现招生简章上“文课月考毕业考课卷之优者,本社为之送登报章及本社社刊以志揄扬”的承诺。

文学研究社开办于1922年,社长罗五洲,社址在香港,举办社刊《文学研究社社刊》。文学研究社函授部的招生简章暂时没有发现,但其社中教员以及相关运作情况,可以通过社刊中揭载的相关信息得出:文学研究社的教员有黄覕子、许指严、宋文蔚、王蕴章、程瞻庐、罗功武、左学昌、姚鹓雏、李涵秋、王钝根、朱祖谋、冯煦、胡寄尘、吴承烜、高吹万等;学员分简易、专修二科,涉及文体有诗、词、文、小说等;聘请名家编撰讲义,讲义在上海印刷,寄到香港分寄到学员手中;学员课业寄到香港社址,然后分寄到相关教员手中,给出评语、评分;优秀学员作品登载在社刊上。

通过以上相关函授部社招生简章的列示或相关情况,我们不难得出如下印象:

1.函授部社基本都是以保存国粹为宗旨的,如林纾《函授部序》曰:

西人日竞于新学,宜若屏旧学于勿问,然而嗜古之士,仍抱腊丁之文,穷年汲汲而无己。至于希腊、罗马之古籍,亦秘惜如珍宝。彼中时彦,则讥之为死人文字,而嗜古者屹不为动。若吾华之性质,则较西人为异,舍其旧,惟新之图。夫图新可也,尽弃其旧不可也。宇内之最新者有如德人乎,然德之古籍博雅之士未尝废也。而吾华之士,不惟弃古籍及文字之近古者,且欲屏六经斥孔子,吾推其意,岂真图新,亦自便其不学,窜取东洋一二新名词,自以为新,吾甚恐为东人所齿冷也。东人之求新,可云不遗余力,然东人之将弁,十人中颇有两三人能诗者,而中国则否,尚曰吾欲求新,则真足为东人齿冷矣。苦海余生者,今之有心人也,防古学之沦坠,创为函授部,使中华文字一线之传,不至澌灭,其用意至厚且远,又不以余为颓老而无学,令为主干兼作论文讲义厕诸编中。自魏文帝为《典论·论文》、挚虞为《流别论》、刘勰为《文心雕龙》,后之论文者麻起。今余欲稍有所述,亦古人唾余,尚何足齿。顾重违苦海余生之意,亦掇拾旧闻,辑而成书,其间固有陈腐之言,然述旧之言,不能不陈,若斥以为腐者,斯腐耳。至于别门学问,亦皆一时作手,均余所服膺者,学生能从此着手,庶中华一线旧学之存,或系于此篇,庶不至于凌夷澌灭都尽。后日,或延东洋人而授中学,斯则至可悲之事,吾不能不预为防之也。闽县林纾识。

即希望借函授部之形式“使中华文字一线之传,不至澌灭”。

2.民国初期,新旧文化冲撞激烈,新旧文化各有代表人物,就其旧者而言,有林纾、朱祖谋、陈衍等等,函授部社就以这些旧派代表为教员主干,如倪承灿创办的艺文函授社聘请江浙地方名流;中华编译社聘请到全国知名人物如在北京大学任教授的林纾,吸引了陈衍、易顺鼎、蒋箸超、吴承烜、王晦、李定夷、胡怀琛、天虚我生等名流加盟;文学研究社则聘请到朱祖谋、黄覕子、许指严、宋文蔚、左学昌、罗功武等全国或地方的名流,正是在他们的影响下,函授部社才能得以广聚海内外喜好传统文化的学子。

3.函授部社是传统结社与现代学校的结合体。结社,往往是声气相类的人群的组合体,声气相类、意气相通是他们结合在一起的主要特征,在传统的语境中,往往囿于时空限制,规模较小;晚清以来的南社创造性采用了信函这一形式,大大地拓展了结社的时空。在南社社员中,有部分人员从事报刊的工作,他们发现报刊在社会中的影响力,且能够带来相应的利益。也许受到启发,在保存国粹的情形下,他们遂结合结社、报刊、函授三种形式,创办函授学社,编号入社,如《中华编译社社刊》民国六年六月十六日登载的《本社通告》曰:“本社函授部各科学员已达一千三百余名,所有学员号籍随入社之先后编定,早经书记处通告各学员知照。”艺文函授社教员张世镳曰:

老友倪子轶池,比年以诗文名海内,慨国学之不振,由于学之不讲也,爰创艺文函授社,以惠后学。两年以来,从游如云,虽不必披襟联袂,聚远近同志于一堂,相与汲古论文,而邮筒往还,声气相孚,有足乐者……至于辅翼菁莪,启迪后进,借此以扶衰起绝,寻坠绪之茫茫,则非不佞所敢私誉,愿以徵世之月旦焉。

根据张世镳的理解,函授部社显然是传统结社的放大,同志之间通过“邮筒往还”,实现传统结社“披襟联袂,聚远近同志于一堂,相与汲古而论文”的功用。文学研究社专修科学员蔡少铭也是将函授的效用和结社相提并论,曰:

抑尝静观斯世,一文告之颁布,其文之如星如斗者,远近争传诵而不忘,一书集之流行,其文之有书有笔者,学子争先睹以为快,一文社一诗社之征招,无关河之阻,无华夷之隔,闻之者邮传无虚日,亦可见人心不死,斯文未丧。苍苍者,未尝不留以有待也。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中流砥柱,非吾辈遂能为功,然吾辈肯事吾辈事,存文以存国,环顾四海,当必大有其人,洛钟之鸣,东西相应,可操券致耳。

4.函授部社虽曰以保存国粹为主旨,但毕竟是从传统结社演化出来的新型组织,带有现代的特点,从学习目的而言,都无一例外地注重实践,并不是为国粹而国粹,而是发现传统文字的魅力,并在实际生活中应用。他们都能呼应时代大势,开设诸如小说、公文等等形式,引导学员学以致用。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在注重应用的同时,特别重视传统诗词文的学习,由于本文拟专注函授部社的词学教育以及词学史意义,故下文专围绕这个问题就上举三社的相关情况展开。

二 函授部社词学教育的几个层面

1.教员之讲义与习作示范。由于函授部社实际亦是一学校,具有经营的性质,加之当时同类性质的函授部社大量出现,同质化必然带来竞争,函授部社聘任教员的影响力自然就成为其实力的象征。因为在那个时代,不管是何种形式的学校,均没有固定教材、讲义,也就是说讲授内容实际上决定于教员,因此有影响力的教员在很大程度上是教学质量的保证。艺文函授社聘请的教员基本是江、浙地方名流,并且各有分工,如梁鸿卓为散文小说教员、张世镳为散文教员、郑旭为骈文传奇教员,至于诗词类教员则有林默担任,教员因承担科目撰写各自的讲义。民国时期,传授国粹的函授部社经营最为成功的当为中华编译社,一则因为请到了大牌人物诸如林纾、陈衍等等,保证了讲义的质量,其中林纾专门为所撰讲义给社长写了两封书信《与本社社长论讲义书》《再与本社社长论讲义书》,彰显了中华编译社编撰讲义的严谨态度。另则因为他们更为用心地利用报刊平台来经营,办有社刊《中华编译社社刊》,其上不仅刊登优秀学员习作,并且开辟《艺府》一栏刊登教员各种传统文体创作与批评文字。中华编译社的词学讲义出自天虚我生,其讲义精华后被中华编译社发行的《文学讲义》刊出。在《中华编译社社刊·艺府》栏目上登载了蒋箸超、吴东园、易顺鼎的词,吴东园、易顺鼎、天虚我生的论词文字。文学研究社在其《本社通告》中说:“本社讲义系特约名流合撰,自有一种真价值,非冒名者所可同日语也。”如果通告属实,该社词学讲义应该出自冯煦、朱祖谋或者至少接受过二者的指导。另外,文学研究社在其社刊中也刊登了林纾、吴承烜、吴绛珠以及易顺鼎的论词遗著。通过寄送讲义,让学生自学;社刊登载教员的示范作品以及论词文字,提升学员关于词体的认识以及创作能力。

2.课业及批改与评点。学员自学的效果,必须通过上交课业、老师批改才能具体落实。学员完成课业,教员批改,这是双方约定的权利与义务。如中华编译社规定:“又学生所作课卷投缴本社,则必为之改削通顺,寄还本人,俾知优拙所在,得有进步之阶。每一个月中举行常课三次,又每三个月举行特课一次,各科题目俱全,任择四题分作四卷,限三星期缴卷评定揭晓同上取列超等者,原作选入社刊,并有奖品”,“右列常课学生应课与否,各听其便,惟特课不得不应,连续两次不应者除名”。每月课考察的优秀学员以及奖励等次,均登载在社刊上面。文学研究社在社刊上发布课题,诸如社刊第二十号上发布甲子五月份平常课题,词调为《浣溪沙》和《绮罗香》;社刊第二十二号发布第四届学员大考课题,第十八题词调为《金缕曲》。文学研究社对于学员课题作业的管理做得非常细致,将某一时段收到的课卷篇次登载出来,开辟“本社消息”一栏,将具体某天发生的本社事件记录下来,包括收到某某学员的课卷等等,以及收到某某教员批改课卷的回复以及课卷和待评课卷、已评课卷的处理情况等等,涉及词学有:

第八号 本社消息

十一日戊辰 宋文蔚先生寄到第九期讲义五种。附函社长谓冯梦华、朱古微、王雪澄三先生对于社事亦颇热心云。

初六日甲午 按学员课艺前已由社长选就第一批共九十四篇,寄交冯中丞、朱侍郎及王廉访三主干评阅,俟选就第二批评定后,当与第一批汇辑成书,分赠同学。

廿五日癸丑 宋文蔚先生函告社长,谓各同学课作,已经本社主干加批,即日挂号寄上云,并附王雪澄先生函一通,大意谓社友各卷,其中佳作林立,美不胜收,而意义正大,救时振聩之作,亦复不少云。

廿七日乙卯 日前本社寄请主干加批课卷,于今日寄还。

第十号 本社消息

(六月)廿六日癸丑 宋文蔚先生以社事函社长,并谓最近所改各卷中,不乏好学之士,已择其佳者,转请朱侍郎加评云。

廿七日甲寅 宋文蔚先生改就课卷一束,今日寄到,中有数篇,经本社主干朱祖谋先生加评。

(七月)初八日甲子 宋文蔚先生寄到所编讲义稿五种。

初十日丙寅 前有《浣溪沙》及《貂裘换酒》各一篇,早经改就,同时寄还。今日张君来函,谓只收到《貂裘换酒》一篇,其他一篇则还未收到,恐误寄交他同学,要求代查,如同学中有收到该卷者,请即寄还,以便物归原主。

十八日甲戌 社长编纂第十号社刊学员课艺,见备刊稿中有《浣溪沙》一阕,未署姓名,不知系何君著作,特嘱记者记此,以告同学,其第一句系“省识芳姿入画工”,乃澄之先生批阅,该卷原著者希再写抄寄来,以便下次选印。

廿二日戊寅 宋文蔚先生函告社长,谓此次所改佳卷,请冯梦华中丞加批,日间当可寄还云。

十三号 本社消息

(九月)廿七日壬午 王西神先生函告社长。■■并附《醉太平》词一阕,贺社长三十大庆,敬录如次……

(十月)十七日辛丑 吴东园附上《卖花声》词二阕,嘱录入社刊中,索同学正和。

十八日壬寅 蔡传铭分赠书于冯梦华、朱古薇■■诸先生。

第三十号 本社消息

初十日庚申 马英自常熟寄到词学讲义提要一篇,以备刊登求学捷径。

文学研究社社刊中还选取了部分教员的批改情况,专辟“批语一束”一栏,刊载学员课艺之后附加上相关教员的评语以及得分,如文学研究社专修科蔡少铭词《烛影摇红·惜春》,后有许指严先生评语以及分数,曰:“意娴节合,颇见功夫(指严)(八十六分)。”中华编译社除接受学员正常的课业,也接受非学员以及学院额外课业的润色修改等等业务,特制订了《中华编译社函授部改卷处润文简则》,兹摘录几条如下以见轮廓:

第一条:本社为学子谋得益起见,聘定文学名家修改文字;

第三条:凡属函授部学生不论何科,以课外自修文字请改者均得照所定之例减半纳费,课内文字例不缴费;

第五条:凡请本部改卷处长期修改文字者每月纳费一元预缴费全年只须十元,学生减半;

第六条:凡请本部改卷处长期修改文字者每月以五卷为限,少作听便;

第七条:凡请本部改卷处短期修改文字者每篇收润资二角五分,学生减半;

第八条:凡请本部改卷处修改文字者无论长期、短期,不拘诗、词、文均可请改;

第九条:本部改卷处修改文字其卷数之计算法如左:散文以一千字为一卷,逾此递加;

骈文、古风、律诗、绝诗、笔记、小说、尺牍的篇幅各有规定,词之长调“以一阕为一卷,逾此递加”、小令“以二阕为一卷,逾此递加”。

3.答疑及佳作刊载。答疑问难是学习过程中重要途径,各大函授部社基本设置了这一环节。中华编译社社刊上设有“疑问答复”一栏,问答涉及词学问题如下:

问:文科各门之参考书乞各示最精者数种,以便将来择要购置。(邢琬)

答:文科各门应用之参考书约有数种,作诗法之参考书为《唐诗诗韵合璧》;填词法之参考书为《白香词谱》;论文讲义之参考书为《古文辞类纂》,余可暂缓置备。

问:陈蝶仙先生之填词法第四页第四行“断仆寒歹占断续风”,“仆”与“歹占”二字作何解?(陈孝赤)

答:“仆”字系“续”字之误,“歹占”字係“砧”字之误。

问:学填词先填长调乎?抑先填小令乎?(陈孝赤)

答:宜填小令,贵有风致。

问:词科须何书参考?(云英)

答:以《白香词谱笺》、《词林正韵》、红友《词律》为当。(以上天虚我生答)

问:笛色作何解?(黄子方)

答:笛色即词谱旁注之○●■■等标识。(箸超代)

问:填词于上二下五之七字句能否易为上四下三,于上二下三之五字句能否易为上三下二或须依谱照填?(谭文裕)

答:七字句上二下五或上四下三均可,但不可改为上三下四。五字句上二下三亦可作上三下二,但不得作上一下四。(天虚我生)

问:《晚翠轩词韵》真字韵附文字魂字,而《醉太平》用直字韵,又杂以九青之青字屏字,八庚之争字声字荣字,东、冬固可通用。而晚翠轩上声董字韵又杂以送字不知如何,乞详示用法。(张斐然)

答:词谱宜从《词林正韵》,但晚翠轩亦可通用。古人填词,每不检韵,故出韵者往往有之,不足法也。又词韵押平声者,如东、冬皆可通押。仄韵者,则上去之通韵皆不用,惟入声不宜羼杂。(天虚我生)

文学研究社在社刊上设有“通告”“来鸿去雁”等栏目,如刘杰人《上文社诸先生》、蔡竹铭《呈朱古薇夫子》等。《呈朱古薇夫子》曰:

欢颜广厦,被春风于二十年前,翘首公门,景文星于数千里外。山万重而面隔,香一瓣而心薰。笑末学竖子无名,此间伧父;祝吾师仁者必寿,当世词宗。文扶八代之衰,江山独铸;春当二月之半,杖履依驰。惭愧老明经,未夺戴凭之席。追寻鸱夷子,便乘范蠡之舟。行自惜矣,将焉归乎。然而学问之事,当论其大,知己之恩,当感其深。虽负我十年,等刘蕡之未第,而拔人一字,识山简之怜才。吟晚节于黄花,古香古色,奈门生之白首,寸地寸心。瞻星分文曲之辉,人师难得。涉海普慈航之渡,吾道其南。懒到李桃,犹攀梁木。生同樗枥,竟老凡材。侯门之铗羞弹,都市之帘试下。只合儿称弟子,伴灯火于三更;何期社集生徒,溯渊源于一脉。径持由瑟,枢衣尚欲登堂,直犯孔门,执贽先欣问字。安排纸笔,吕文穆许献梅花,付托雁鸿,王摩诘重吟芳草。

写信者澄海蔡竹铭,是朱祖谋清末曾任广东学政时门生,彼此有师生情谊;蔡竹铭之子蔡少铭是文学研究社的专修生,而社中教员主干乃朱祖谋,正所谓“只合儿称弟子,伴灯火于三更;何期社集生徒,溯渊源于一脉”,强调一家两代和朱祖谋的学术源流。学员作业数量之多,学员呈交作业之踊跃,大大出乎主事者之意外,所以他们在社刊或相关刊物中辟专栏刊载学员佳作。中华编译社的主办者蒋箸超有《学员成绩一览绪言》:

本社自开科以来,四海学子,闻风兴起,按月收受课卷,多至三千余份,其寻常者虽属多数,而彪炳可观者亦复不少,且有日增月异,不负本社苦心者。夫以文会友,君子宜之,各言尔志,圣门许焉。旧学商量,自加邃密,爰本斯恉,录其尤者为成绩栏。

艺文函授社《艺文杂志》有“诗词”一栏专登学生佳作,《文学研究社社刊》有“学员课艺”,在词作后往往另载有教员评语以及分数。

综上,函授部社的词学教育和其他文体文学的教育一道,遵循着一般教学中的教与学两方面并重的方式,然而一般的教学模式是教师面对面,而函授部社的教学则是以书信、期刊为平台来进行交流,达到教学相长的目的。

三 函授部社词学教育于现代词史的意义

就词这一文体而言,函授部社也可以视为词社,是传统词社在现代语境中形成的新的样态。按照孙克强先生的理解,词社成型于南宋末期,以王沂孙等人《乐府补题》的社集为标志,清代词社数量大,分布广,有自觉的结社意识,社集内容在创作和批评两方面均有发展;词社性质上有出于骚人清玩的雅兴、乡邑声势的渲染、声律词法的探究、志同道合的感慨,其中以骚人清玩雅兴的词社所占的比例相当大。发展到晚清民国,孙先生所描述的传统词社依旧延续,但在晚清民国时期新的语境诸如报刊发达、书信便利化等情形下,文人结社往往能够打破传统时空的局限,一些志同道合的文人往往并不谋面,却能通过书信、报刊等彼此联系结成词社。当时以此而声势煊赫者当属南社,南社通过书信联系,以南社社刊作为聚拢士气的平台,打破了传统词社固有的时空限制,而将全国范围内声气相类的文人尽可能地联系在一起。南社的巨大影响无疑给予启示,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深入,保存国粹也需要培植发展自己的力量,自然以函授学校加结社的方式成为对保存国粹寄予厚望者的首选。如中华编译社函授部学员杨棣棠《上哲庐先生书》曰:

溯生于昔岁与同群倡立国学阐微馆,其辞曰:国学陵迟,于兹是烈。东瀛学说输来,西方教义羼入,人矜新学之功,士薄古文之业。文献沦亡,有由然也。同人等处兹世变纷纭之际,群言淆乱之秋。艺术之昌,惄焉是惶,国学日微,思所阐之。用特设馆研究,有志斯道者,盍兴乎来,亦可见生之素志矣。今幸也天建哲人,播厥宗风,遐迩之士,闻而兴起,奋励濯磨,束身窗下,载笔道中者数千人,足使洙泗之传,千秋犹昨,声教所讫,衰敝以挽矣……生辈委贽者数千人,其间岂遂无异乎人者,苟观其会通,程其所诣,以文章为骘黜之科则,上焉者既益愤,而下焉者亦益勉,擢其尤而汇选之,裒然巨帙,则刊行之体例,一犹南社之社集,或国学丛选然,不亦可乎。然二者岁出颇无常,今则实其月日,岁或三五时而行之,复廉其值,则阅者必餍。既可挹资以佽社,复可使学者收观摩之效,窃以为计之上焉者。此乃于社刊、周刊外,重有所刊,非夺社刊、周刊于不刊也。今《文艺丛刊》,殆类斯乎。故生闻之,不禁色然喜也。今丛刊既发矣,诚慰愚衷,深望继是而后,于时有作,第其次焉,则甄陶者,匪惟生辈,而后进亦必有以是为学艺之侯鹄者,宁非懿乎。

国学日微之时,中华编译社振起宗风,挽救衰敝,这是函授部社的宗旨所在。受到这一宗旨的鼓动,诸多素志国学者闻风而动,“奋励濯磨,束身窗下,载笔道中者数千人,足使洙泗之传,千秋犹昨”,有志同道合之感慨,既是学员,亦是社员。“擢其尤而汇选之,裒然巨帙,则刊行之体例,一犹南社之社集,或国学丛选然”,将学员或社员作品汇聚成帙,向社会广泛发行,既是社刊,亦类现代形式的期刊。函授部社从宗旨、性质、组织方式等方面来看,一方面是现代函授学校,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传统文社,或是传统文社在现代语境中的新形式。因应国粹衰微之势而来,传统诗、词、文、曲都有关涉,若考察传统文体历史流变,以保存国粹为主旨的函授部社亦成为其中不能忽视的层面,自然晚清民国词史也不能少了对于函授部社的词学教育的关注。正是在先前函授部社的启发之下,民国中期夏敬观和龙榆生亦有开设诗词函授社一事,曰:“文坛老宿新建夏吷庵先生(敬观)近感于海内爱好诗词者之多,而苦乏师承,不易探求途径,往往劳而寡功,因发心创为诗词函授社以备各方之咨询,并邀本刊主编龙榆生先生合作,略尽承先启后之义。顷正草拟章程,约分通信指导与批改诗词二种,酌收学费,限日程功。”词在传统文化语境中,往往以“小道”视之,但在向现代语境转换途中诗词并称,成为国粹的代表性文体,这在词学发展史上大有意义。

当下的民国词史视野,多瞩目于名家词创作及其词学活动,但民国作为古典传统的自然延伸段,古典文体在民间依然有生长的土壤。可以说,以保存国粹为宗旨的函授部社呼应民间执着于传统文体的热情,通过传统文体名家带动民间喜文之士介入传统文体的学习与创作中。如艺文函授社《艺文杂志》诗词专栏,中华编译社《中华编译社社刊》的专登学员作品《学员成绩一览》中《词录》《学生周刊》中登载的词作,文学研究社社刊《学员课艺》一栏的词作等,这些词作的存在,可视为在保存国粹声音影响之下,词这一文体在民间的回响,视为民间延续词脉的一股力量。因为函授部社采取函授的形式,所以学员几乎遍布全国,甚至来自海外华人,学员职业层次也是多种多样的,也就是说词这一文体因函授部社的关联使其几乎在全国中具有一定程度的影响,甚至走向海外,这种景观在民国词史中应该得到书写。

每一函授部社的词学教育,都有词学名家及其编撰的词学讲义。艺文函授社的词学讲义因文献隐而不彰,这里暂阕不述。中华编译社社刊刊行了吴东园、易顺鼎、刘哲庐的《论词》等等,这些论词文字多摘自传统词话,遵循的逻辑基本是声文到情文,主张雅正,揆诸词学批评史,基本无甚创见。不过,吴东园标举的当世词学人物,却与当下理解的民国词史具有一定距离,这里表而出之,引起注意。吴东园曰:“时贤当以天虚我生娴于词学,心细律严,词句雅正,不独以空灵婉约见长,寻声按节,移羽换宫,补古人之所未及。其次易实甫、王蓴农、吴癯庵、汪诗圃、程筠甫、刘语石、周梦坡、王睫庵,皆一代词宗,大致不外乎雅正者近是。”吴东园特别张扬天虚我生,约因天虚我生为中华编译社词学讲义的编撰者,出于同社的缘故,可以理解为天虚我生做了一次软广告。但在随后罗列的当世词宗的几个人物时,居然没有当时在世的晚清四大词人之二的况周颐、朱祖谋,此举就颇让人费解。天虚我生对词学应有造诣,其在民国词坛上的活跃程度是值得关注的。其在《游戏杂志》上发表过集词牌名小说《薄命女》,其编撰的词学讲义,应该就是后来中华编译社刊行《文学讲义》中的《填词法》,内容分为绪论、第一章(主要讲句法)、第二章辨体(仔细分析各种词牌体式的特点)等等。这些为函授学员编撰的词学讲义,体现了在保存国粹的时代背景下如何理解词体、如何有效地指导创作词,在民国词学走向现代的过程中,亦具有标本性意义。

民国词学名家,词史往往注意于参与重要词社的活动,与著名文化名人的交游以及他们的创作、理论等等。但是在函授部社的视野下,在保存国粹的时代背景下,诸如朱祖谋、陈衍、林纾、冯煦等遗老们,虽然没有走在时代前列振臂高呼,但他们通过函授部社的形式指导创作、评论创作,在客观上参与了函授部社的词学教育活动,补充了民国遗老们词学活动的另一面。

综上,民国函授部社的词学教育融合了现代函授学习形式,发展了传统词社的形式、功能、内涵;学员踊跃而广泛地参与创作的词作,词学名家编撰的词学讲义、词学教授们的词学观念、文化遗老们的词学活动,等等,都是民国词史非常重要的部分。因此,观照民国函授部社的词学教育,是丰富民国词史认识的重要层面,值得继续深入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