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晋文 张自清
纵观中国电视剧发展史,农村剧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我国第一部电视剧——1958年播出的《一口菜饼子》就将镜头对准了农村和农民。2020年是决胜全面小康、决战脱贫攻坚之年,反映扶贫和脱贫攻坚实践的农村剧更加引人注目。其实,关于扶贫剧的创作,我们可以追溯到六十多年前。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的扶贫剧蓬勃发展,《桃园女儿嫁窝谷》(1961)、《幸福岭》(1960)、《养猪姑娘》(1960)是第一代扶贫剧的代表。作品在革命与社会主义建设的视野中颂扬和欢呼农民主体致富的积极性,新农民成为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重要骨干力量,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真正开始扬帆起航。改革开放以来,《葛掌柜 》(1986)、《新 星 》(1986)、《篱 笆·女 人 和狗》(1989)是第二代扶贫剧的典范,讲述突破计划经济的新型农民在市场化浪潮中开始了新的脱贫致富旅程,有技术、有文化、有头脑的新时期农民大量涌现,他们以现代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助推实现农村脱贫致富的历史使命。1990年代以来,《一村之长》(1998)、《党员二楞妈》(1996)、《牛玉琴的树》(1995)是第三代脱贫攻坚农村剧的代表,反映了农民群体在现代文明冲击和挤压中求生存与求发展的两难窘境,生命的欲望、生存的艰辛、道德与伦理的破碎、离土与守土的焦灼在撕扯和折磨着乡村儿女的心灵。新世纪以来,《希望的田野》(2003)、《静静的白桦林》(2008)、《永远的忠诚》(2011)是第四代脱贫攻坚农村剧的典型代表,荧屏中的农民主体直面新农村建设的艰难困苦,在脱贫攻坚中自觉守望乡土社会的精神家园。新时代以来,《索玛花开》(2017)、《一个都不能少》(2020)、《花繁叶茂》(2020)、《枫叶红了》(2020)、《绿水青山带笑颜》(2020)、《最美的乡村》(2020)是第五代脱贫攻坚农村剧的代表,基层干部、返乡大学生和“第一书记”成为扶贫队伍的主力军,在精准扶贫战略下,农民群体对脱贫致富的实践更加自信和自觉,农民从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建设者”,转变为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改革者”。从根本上而言,乡土文化是中华文化的根脉,欲了解中国历史首先应深入中国乡土社会,欲了解中国农村首先应走近中国农民,只有读懂农村,才能读懂中国社会,“乡土中国不仅是地理上的农村,而且是整个中国社会文化的基本特性”。基于此,我们的影视工作者有责任向伟大的乡村变革致敬,扶贫剧在电视荧屏上的回暖和热播,也为我们提供了总结思考农村剧创作和传播趋势的良好契机。
当下的扶贫剧既承续了中国农村剧创作的优良传统,又努力推陈出新。一方面,继承了传统农村剧的现实主义创作传统,坚守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把脉中国乡土社会发生的巨大变革,在“剧以载道”“剧以明德”和“剧以亲民”等方面皆有传承创新之处;另一方面,在人物形象、叙事主体建构、故事情节、主题思想、画面造型、艺术风格等方面努力开掘新的创作空间,可以说,当下的扶贫剧在传统农村剧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方面皆有新颖独到之处。
在脱贫攻坚征程中,农民始终是这场伟大历史实践的主人和主体。可以说,一部中国农村史,就是农民群体的脱贫致富史,农民成为了农村剧永恒的故事主角,随着时代变迁和农村变革的演进,农村剧的叙事主体不断与时俱新。例如,从1990年代初的“农村三部曲”到新世纪初的《都市外乡人》(2006),农村剧的主人公多是离乡创业、谋生的农民,以金锁、银锁、高美凤为代表的荧屏主人公为了求生存和求发展,走异地成为了他们的选择。早期农村剧中的农村还没有摆脱落后、贫瘠、脏差、封闭的影子,剧中的农民形象,大多皮肤黝黑,勤劳善良、内心质朴,是庄稼汉扛着锄头顶着烈日在田里做活谋生计,是农妇纳着鞋底生起炉火做饭操持老小。老实本分的农民,固守着旧的思想传统,守望着自己的土地,过着艰苦又原始的生活,靠天吃饭归园田居;思想活络的农民,渴望外面的世界,最终为了生计出走,成为生活在城市中的农民工和外乡人。然而,随着时代的更迭发展,生活理念的开放多元,以及城乡一体化建设进程的加快,新时代的农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农村剧的叙事主体来看,新时代扶贫剧中的主人公不再是观众刻板印象中古铜色的脸庞、头上绑着白头巾、眼角布满沧桑皱纹的老农民,而多是年纪正青春、衣着光鲜、带着新理念返乡创业的新时代中的新农民。例如,《最美的乡村》中的田永青是一名返乡创业的大学生,《绿水青山带笑颜》中的杜笑语原是北京某公司的设计师,《阿坝一家人》(2020)中的杨耀州本科毕业后原本是想要出国深造的高才生,《花繁叶茂》中的欧阳采薇毕业于农业大学,原是农科所工作人员。这批拥有高学历的年轻人带着新思维、新技术、新理念和新情怀返乡,为新时代的扶贫剧定下了大胆创新、勇于改革的青春基调。返乡和创业的激情代替了守土和离土的焦虑,新青年打破常规取代了老农民的墨守成规,虽然在年龄、性别、形象方面,新老农民有较大差异,但是作为改革开放后出生的新一代,“80后”“90后”以更青春、更活力、更激情的面貌和状态投入到了筑梦乡土的伟大事业中,他们以实现乡村富强和农民幸福为己任,体现了时代新人的担当和抱负,是“一个时代的精神,是青年的精神”的真实写照。荧屏中返乡创业的队伍不断壮大,第一书记、大学生村官、复转军人、离退乡贤、各级科技专家等均是扶贫队伍的主力军,他们成为了新时代改造乡土社会的中流砥柱,吹响了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乡土社会再出发的集结号。这种新的时代主体力量既是乡土社会变革的基础,也是乡土社会再造的前提,新的乡土社会需要新的变革主体,也只有新的主体,才能造就新的美丽乡村。
扶贫剧叙事主体的变化寓意深刻,彰显了党领导下农村政策的变迁和时代精神的变革。与以往的扶贫路线相比,新时代的精准扶贫政策更加实事求是,是借助知识、人才和产业对农村社会全方位和立体式的改造,是农村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一次深度重构,在人类发展史上前所未有。可以说,农村兴旺本质上是人的兴旺,大量社会精英和青年返乡有效解决了农村建设骨干力量缺失的问题,这是新时代巩固党的执政基础和实现中国梦的强基固本工程,具有重大的战略价值和深远的历史影响。荧屏叙事主体的重大变化根本上反映了时代的深刻变迁,人物的命运轨迹就是时代的发展轨迹,反映了从新时期到新时代四十多年间的巨大社会变革。电视剧作为一种审美的意识形态,主要任务就是表现和发现人的变化,电视剧艺术的对象世界是人的世界,它所表现的主要是人的命运及其外化,由此可见,扶贫剧中新型农民的呈现具有独特的认识价值、时代价值和审美价值。
电视剧是人物的艺术,人物立则电视剧立。人物对于电视剧艺术而言就像个体生命的眼睛那样,整部电视剧的精气神和艺术品相,几乎全部聚集于典型人物身上。优质扶贫剧的人物形象应具有真实性,电视剧本质上是对生活的一种认知和反映,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一种镜像存在,也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巨变的精神秘史,电视剧的基本任务就是通过人物形象揭示社会历史的本质和规律,所以人物形象的真实性和典型性是电视剧的“生命线”。譬如,《花繁叶茂》中的唐万财就具有真实性,唐万财这个人物总是处于四面楚歌的夹击和冲突之中,既有来自石书记、高镇长为代表的上级政府布置的扶贫任务的压力,也有村庄整治拆迁中既得利益者的重重干扰,更有来自前妻潘梅对乡村变革的困惑不解,还有来自村委会内部干部不团结的创业烦恼。人物的真实本质上是社会历史的真实,剧中的唐万财处于政治的、社会的、家庭伦理的真实漩涡之中,创作者让人物在远大理想和现实困境之间来回奔跑,在克难的过程和审美的视野中凝视个体生命的复杂存在,具有洞悉社会历史本质的诗意美感,既让人荡气回肠,又令人心旷神怡,实现了“诗艺”和“诗意”的有机统一,在诗意审美中呈现出社会历史和个体生命的本质真实。换句话说,典型人物就是一滴水、一扇窗户,从中可以看出生活和世界的风云变幻、潮起潮落。
同时,扶贫剧典型人物的塑造也颇有艺术魅力。例如,《花繁叶茂》中的村会计何老幺就是个中代表。我们常说,“艺术魅力一般表现为吸引力、感染力和震撼力”,何老幺的人物形象塑造就是如此,既精明能干又憨厚老实,既能洞悉一切又能因势利导,既左右逢源又走不出惧内的怪圈,既想求新求变又保守固执,小农思想哺育下的圆滑与世故处处可见。何老幺的乡村政治哲学是“铁打的会计和流水的书记”,在他眼里会计才是维系乡村社会秩序的铁腕人物,同时他的各种“小算盘”又在老婆面前破绽百出。创作者将何老幺置放到扶贫攻坚变革的最前沿,塑造出个性和共性集于一身的典型人物,又将何老幺身上的崇高与卑微、美与丑、正与邪、是与非、喜剧性与悲剧性等诗意内容统一在一起,使其既具有小农经济土壤中独特的思维和个性,又具有社会历史变革中的喜剧性和悲剧性,最终将何老幺和乡土社会变迁紧紧地捆绑和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既令人啼笑皆非、又魅力十足、且值得深思的典型人物。
此外,《枫叶红了》中的女主人公高娃是嘎查村的贫困户,丈夫去世使她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公婆心疼她为她张罗相亲,她却表示不会再嫁,面对村霸张小龙的欺负,依旧不卑不亢。她善良、勤劳、坚韧,拒绝成为建档立卡贫困户,相信能够依靠自己的双手摆脱贫困,她种葵花、学刺绣、培育菌棒,在一次次失败中勇敢探索致富路径,并带领越来越多的村里人致富,成为新时代建设新农村的女性典范。值得一提的是,在这类扶贫剧创作中,女性对于脱贫攻坚的重要性被强调了出来,她们不再是只能纳鞋底、生火做饭的柔弱形象,高娃、杜笑语、欧阳采薇、辛兰,这些农村新女性与男性一道成为了脱贫致富路上的主力军。这些作品启发我们,创作者将人物塑造的技巧情感和思想内容情感贯通融汇在一起是作品成功的秘诀,人物塑造的技巧情感可以融注思想情感,可以升华思想情感,也可以克服和宣泄思想情感,技巧情感和思想情感的和谐变奏,应当是优质扶贫剧典型人物塑造的新突破和新收获。
首先,新时代扶贫剧着重开掘乡土社会蕴含的内生动力。人是乡土社会现代化的根本动力,乡土社会的崛起或式微关键原因在人,由工业文明培植的价值态度对乡土社会发生了巨大影响,乡土社会由文化自卑逐渐走向文化自信,乡土文化自信成为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时代潮流和趋势,这是中国社会走向自信的牢固根基。例如,扶贫剧中以欧阳采薇、石全有、许晗、刘世成、辛兰为代表的新一代农民斗志昂扬,他们是新技术和新信息的自觉应用者,也是乡村产业革命的先行先试者,他们唤醒了农民群体的实践自觉和文化自信。传统农村剧的忧郁悲情被昂扬进取的时代激情所取代,乡土社会和农民群体逐渐从自卑走向自信,逐步从物质富裕转向追求文化富裕和精神富裕。现代科技让农民变得自信从容,现代信息让农村变得底气十足,信息和科技一经掌握就成为了他们改变命运和生存的有力武器,乡土社会的内生动力获得了充分发掘。事实上,中国基层社会的自信心和自信力是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大引擎,“因为一民族的盛衰存亡,都系于那个民族有无‘自信力’”。
其次,新时代扶贫剧着重表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简称“两山”理论)的主题内涵。例如,电视剧《我的金山银山》(2020)以返乡扶贫书记汤亮与原村主任范星火的强烈对比,反映了乡村建设中具有代表性的新旧两种发展观,巧妙地用“两山”理论的发展思想批判了传统的陈腐思想观念。同样在《最美的乡村》中,唐天石与卢振兴围绕水库能否养鱼展开了矛盾冲突,这是扶贫剧对生态文明、乡愁文化守望的再认知和再审视,反映了生态扶贫和文化扶贫的新观念在乡土社会逐渐深入人心。在扶贫剧《绿水青山带笑颜》中,借助天然自然环境资源开展民宿旅游业的许晗和重拾传统琉璃制造工艺的杜笑语,靠绿水青山收获梦想、事业、亲情,同时也阐释了乡村振兴与生态文明建设之间的密切关联。这些作品昭示了产业扶贫、生态扶贫、文化扶贫是未来实现乡村振兴的必由之路,农民对土地的依恋情感拓展为对生态文化的浓厚情感,农民和土地的功利关系延伸为农民和生态文化的融合关系,这种关系的变化调整,既说明了乡土文化蕴藏着无限的内生动力,又体现了传统文化创造转化的巨大潜力。
最后,新时代扶贫剧着重反映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减少贫困和消灭贫困是全球面临的难题,没有哪一个国家和政党能够做到用举国力量去彻底消除贫困,在这一方面,扶贫剧《最美的乡村》《一个都不能少》《太行赤子》(2018)最有说服力。它们用艺术的形式生动演绎了精准扶贫战略,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少数民族也不能少”“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扶贫先扶志”等扶贫思想的生动再现,反映了“真扶贫、扶真贫”理念在中国乡土社会的生动实践,诠释了社会制度、政党制度的先进性和优越性,体现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观在新时代乡村社会的成功实践,彰显了为国为民的初心和使命。与此同时,扶贫剧还着力批判扶贫干部中存在的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问题、乡土社会中残存的宗派文化、好人主义,以及实利文化糟粕、残存的小农意识等扶贫攻坚行动中的绊脚石。
相较于传统的扶贫剧,新时代的扶贫剧更富有传播性,突破了先前农村剧以农民、农民工和部分都市老年群体为主的消费圈层,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年轻观众的青睐。一些年轻人聚集在优酷、爱奇艺和B站等视频平台上主动追剧,以弹幕的形式参与人物讨论和故事评论,如此热闹互动的场景和畅所欲言的氛围,在农村剧传播中比较罕见。这对于农村剧的传播无疑是一种新变化。
尽管我们不赞同唯流量明星的消费模式,坚决反对去内容和去价值的纯流量创作思潮。但在明星流量化的消费背景下,流量明星自带传播圈层的现实依旧不容回避,他们拥有相对固定的粉丝群体,并凭借粉丝群体向大众群体进行几何级传播,这成为了电视剧人际传播和人际消费中的独特景观。这些粉丝群体既是电视剧的消费者,又是电视剧的生产者,在审美时尚、诉求反馈、重构内容和消费方面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在“信息找人”的大数据时代,观众就是用户,用户对创作和传播的建构作用直接关系着电视剧类型的健康发展,尤其在年轻观众占据主导的网络时代,“得青年群体者得市场”成为了业界的基本共识。例如,扶贫剧《绿水青山带笑颜》中,来到乡村创办精品民宿的男青年许晗由“80后”实力派偶像杨烁饰演,辞职返乡的倔强女白领杜笑语由人气女星潘之林饰演;再如,扶贫剧《温暖的味道》(2020)邀请靳东饰演第一书记孙光明,配角李乃文、吴越、高露等也是近年来荧屏上较为活跃的明星演员;又如,扶贫剧《花繁叶茂》中的村支书唐万财由喜剧新秀王迅饰演。从中不难看出,这些青年演员担纲的优质农村剧不仅养眼、而且走心,让颜值从属于故事内容和审美价值,在“悦耳悦目”中收获了“悦志悦神”的美感。
青春故事、追梦情怀、实力明星、新潮元素在当下扶贫剧中应有尽有,这些明星演员大都有过参演青春偶像剧的创作经历,由他们出演扶贫剧在青年群体中无疑具有强大的感召力和传播力。因此,作品借助实力派青年偶像实现了主流文化和大众文化的有效融合,依托青春元素和偶像符号在多元文化中强化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的传播,这种“偶像+主流”的传播方式,为当代青年追寻自己的青春梦想和筑牢自己的青春信仰提供了有益助力。如今,年轻人“返乡”成为一种时代热潮,农村成为了一方新的时代热土,农耕文化找回了应有的战略地位和价值坐标,激发了无数青年的思乡之情和报恩之心,电视剧创作者借此通过时尚传播、偶像传播实现了正本清源的价值传播,为时尚传播向价值传播转变做出了新探索,推崇有思想和有价值的流量传播,努力实现“有价值的流量传播”和“有流量的价值传播”之间的和谐统一。
近年来,电视剧和网络平台联动播出不是新鲜事,但台网联动中火爆的多是古装剧、青春偶像剧和仙侠奇幻剧,扶贫题材农村剧能够在台网联动中走红确实不多见。例如,《绿水青山带笑颜》在湖南卫视首播,并在爱奇艺、优酷和腾讯视频同步播出,一时间引发了一些年轻观众半夜坐等更剧的收视热潮。扶贫剧《花繁叶茂》同时在央视和年轻人聚集的B站播出,收获了意想不到的良好传播效果。央视首播的《最美的乡村》也在多个视听网站同步更新剧集,在台网联动中获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目前,我国媒体融合已经进入深水区,台网联动成为了新常态,一些扶贫剧除了依托传统电视媒体,也借助多种社交媒体、视听网站来拓展传输网络和用户规模。社交媒体平台和移动客户端成为了一些扶贫剧宣传、播放、营销的新主场和新渠道,新旧媒介互融为新时期扶贫剧的创作和传播带来了更多可能。譬如,观众参与互动的形式更加多样,网络留言讨论、实时弹幕互动让原本被动接收内容的受众群体成为影视作品生产、消费环节上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直接进入了电视剧的二度创作和二次传播中,为扶贫剧的良性健康发展助益颇多。
其中,扶贫剧《花繁叶茂》基于B站的网络弹幕互动带来的传播效果尤为典型。公众号“影视独舌”记录了年轻观众的由衷慨叹:“从没想过我在B站会看《花繁叶茂》这种类型的电视剧,然而它确确实实吸引到我了。一因为真,二因为实,三因为满”。这样的传播力和感召力不仅与主演王迅的高人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更主要的是B站的弹幕文化发挥了巨大的传播作用,B站用户的造梗能力在互联网平台小有名气,使得《花繁叶茂》中情节和人物的网络溢出效应愈发明显。从本质上看,弹幕是媒介融合时代的大众评论社区和公共论坛,梗文化实际上是互联网圈层中大家心照不宣的当代典故或歇后语,两者都具有民间性、草根性和随意性特质。借助即兴评论、造梗和玩梗参与电视剧的再创作和再传播,是民间抬杠文化、调侃文化和贫嘴文化在网络媒体上的再现和表现,具有狂欢气质、舆论特质和插科打诨的娱乐功能,是草根大众排遣孤独和消遣时光的自娱自乐方式。正如有学者指出,“弹幕的即时评论与剧情的结合制造出某种狂欢气氛,很大程度源于弹幕文字的戏谑与喜剧风格”。然而,就是这样一种传统的俗文化,在互联网圈层却爆发出巨大的传播能量,弹幕评论逐渐成为电视剧民间口碑的一种晴雨表,网民造梗和玩梗的新型评论成为了电视剧深度传播的助推器。这是以《花繁叶茂》为代表的扶贫剧走进青年群体的真实缘故,也为农村剧今后的创作和传播开辟了新的可能空间。同时,在弹幕评论中有诸多关于乡土文化和都市文化的争论和讨论,这种基于互联网平台的公共论坛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对于在青年群体中普及和传承乡土文化多有裨益,能够在弹幕评论中取得价值传播的良好效果,为乡土文化价值态度的重建、乡愁文化的缅怀和唤醒、乡村梦想的构筑和编织提供极为便利有效的传播载体。由此,主旋律电视剧的互联网传播优势显而易见,新媒体也为打通都市文化和乡土文化间的隔阂提供了更多更有效的传播载体。
农村剧在人们的潜意识深处是主旋律电视剧的典型代表,这与传统农村剧“意识形态主旋律化”和“灌输式”的传播理念密切相关,而新时代的扶贫剧做了有益尝试,试图以“意识形态的平民化”,以及“亲民式”的传播观念拓展新天地,依托平民化的生产理念拓展世俗化的传播效果。这类扶贫剧的故事情节中很少有概念化的诠释和统摄意图,多数作品都从一村一户一人的家长里短、生存烦恼展开故事,从简单的“两不愁”“三保障”切入演绎传播内容。例如,扶贫剧《最美的乡村》开篇就从重新精准识别那家沟村和上河峪村的贫困户展开叙事,收入问题、住房问题、饮水问题、教育问题、医疗问题都是民生大事,普通观众被这些习以为常的生存故事吸引和打动。《花繁叶茂》以花茂村的“三改工作”为切入点治理整顿村容村貌,开篇就将一个难题摆在村支书唐万财的面前,即村里的年轻人纷纷想要外出打工挣钱,而青壮劳力的流失势必造成村里土地无人耕种的困境,同时带来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的社会问题,唐万财会如何解决这一现实问题?这样的开头紧紧抓住了观众的接受心理。《一个都不能少》聚焦实现富裕的丹霞村和生态恶劣的焉支村,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研究决定让两村结为脱贫帮扶的“对子村”。焉支村实行整村搬迁,摆脱“一方水土养育不好一方人”的实际窘况,由具有脱贫经验的丹霞村整合带队,然而两村之间埋藏多年的公私仇恨使得合并之路道阻且长。创作者在“高起低落”中让传播内容走进了寻常百姓家,画面造型中“高大上”的宣传口号和主流标语不多见,人物台词中慷慨激昂的政治话语转化成了平民话语,演员选角走实力派和青春偶像路线,改变了观众对既往农村剧的生硬刻板印象。
在新时代扶贫剧的创作中,主角也破除了完美主义的英雄光环,例如,《花繁叶茂》中的村支书唐万财是个离婚后领着孩子过的单身汉,他和同住一村的前妻潘梅的情感纠葛一直牵绊着观众的心,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原本幸福的家庭走向如今的形同陌路,中间有怎样的误解,事实原委究竟如何?这些疑问促使观众持续关注剧情走向,直至谜题破解、柳暗花明。《枫叶红了》开篇就出现公婆为寡妇儿媳高娃录视频招亲嫁人的情节,嘎查村彪悍粗鄙的民风、陈腐的官僚思想、复杂的利益纠葛一览无余,令观众产生强烈的期待,迫切想要看到第一书记韩立如何团结宝峰书记带领嘎查村提升农牧民整体素质,改变村庄落后面貌的全过程。以上这些剧作确实在平民化和亲民路线上下了不少功夫,主人公在身份设计上是不完美的,而他们在带领村民致富奔小康的道路上又会有怎样的命运走向?这样的处理确实激发了观众的收视兴趣,赢得了观众的持续关注。
尽管扶贫剧在参与重大社会历史实践,在间接促进基层变革、乡村治理和中国社会进步方面取得了可喜的成绩。然而,当下扶贫剧的创作质量与电视剧发展史上一流的高峰作品相比还有不小差距,扶贫剧的总体创作品质难言乐观,创作中急于求成和浅尝辄止的现象时有出现,扶贫剧对乡土社会的引领和塑造作用尚未充分发挥出来,正视这些不足和缺失是扶贫剧日后创作进步的前提和基础。
仔细梳理当下的扶贫剧创作,史诗性的扶贫剧并不多见。新中国成立七十多年来的农村发展史其实就是一部脱贫史,而当下的创作缺乏一批厚重深邃的史诗性高峰作品,缺乏对农民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全面反映的鸿篇巨制。简单而言,史诗性电视剧作品应在一定的历史长度中彰显最大的思想深度,塑造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在反映社会历史变迁的同时,开拓、预见社会历史的趋势和未来,让人从这样的史诗性作品中看到农民主体面对物质苦难和精神苦难时的奋斗和挣扎,看到历史在曲折和反复中给乡土文化和农民带来的挫折和磨难。纵观当下的扶贫剧创作,劳动人民在脱贫攻坚过程中的真实生活和真实心声没有完整全面地进入电视剧艺术,令人颇为遗憾。
比如,一些扶贫剧对第一书记、驻村干部和返乡大学生的书写过于简单化,没有将这些人物放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下进行深度开掘。事实上,他们由都市进入农村,随着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的变化,思想情感和文化心理结构也会经历剧烈的震荡,有主动融入和难以融入的煎熬,也有精神价值的坚守和被塑造的困惑,这些情感和思想波动恰恰是扶贫剧反映的重点和难点,也是出好作品和大作品的主要着力点。倘若能将这些深沉、痛苦的心灵和精神激荡,依托一定社会历史的长度和厚度艺术地反映出来,扶贫剧的史诗性品格就会获得有效增强。
当下扶贫剧在题材和内容方面偏好表现脱贫致富的故事,偏重表现和讲述农民物质世界的变化,而讲述农村文化生态和农民精神世界的故事比较少,存在物质故事和精神故事失衡的问题。冷静审视当下的扶贫剧,似乎只有《遍地书香》(2020)等为数不多的扶贫剧专注于这方面的表现和探索,更多的扶贫剧对农民精神世界的反映则是蜻蜓点水和浅尝辄止,不是深度不够,就是游离徘徊。历史地看去,农村和农民的物质富有不能完全解决精神贫困的问题,两者不能简单画上等号,历史上反映农村世界的经典作品,多数在开掘农民的精神世界方面有新作为和新突破,今后的扶贫剧创作当深长思之。
同时,扶贫剧在内容创作和审美追求中批判现实主义的力度有所不足。多数扶贫剧热衷喜剧风格和大团圆结局,缺乏表现乡村苦难和农民磨难的意识,缺少批判乡村陈腐文化的勇气,较少有对失地农民、“被上楼”农民、漂泊农民等的回应和关切。这说明我们的创作者对生活的体验和挖掘不够彻底,情感上的触动还不够深刻,没有深入把握乡土社会的真实“脉搏”,这样的艺术对于促进乡村社会的健康发展作用有限。事实上,扶贫剧创作的题材和内容可以更丰富,伴随着农村脱贫致富现代化的过程,乡土文化的再造和转化是绕不过去的重头戏,基层村社秩序重建、乡贤文化重建、伦理关系重建、文化信仰重建、官民文化重建等方面的艺术反映都有待深入开掘。
当下扶贫剧在叙事艺术方面的城市味和知识分子气较重,剧中人物的口语表达、动作手势、生活习惯、思维方式和价值判断的“农民相”欠缺,“农民主体”的缺失和知识分子“越位代言”的现象时有出现。如《绿水青山带笑颜》,剧中人物的对白缺乏活生生、接地气的乡土口语味道,人物的行动和处事方式多与城市人接近,有的还充满了都市文化的矫情或小资情调。这样的叙事取向不是站在人民立场上为人民书写和代言的应有姿态,创作者没有完全将自己纳入农民大众之中,多数情况下是农民生活的旁观者,而不是身体、灵魂融进去的其中一员。因此,观众会感觉这些人物不是真正的农民,而是穿着农民衣服的知识分子,同时也难以引起农民的深度共鸣,作品的传播力和辐射力也就自然难以持久。
脱贫攻坚是中华民族复兴历程中的一项重大社会变革,新时代的扶贫剧应该记录和呈现好作为变革主体——农民的变化与进步,表现他们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的深层次变化,尤其是情感诉求、价值理念和文化心理上的变化。一些扶贫剧却将更多的镜头放在展现农村外在面貌的改变上,衣食住行的提高和村容村貌的美化固然是脱贫攻坚取得的重要成果,但农民思想精神和文化心理的变化同样是扶贫剧重点表现的内容之一。此外,这些扶贫剧的失误还缘于在叙事过程中对乡村中诸如快板、鼓书、地方小戏等大众化叙事元素的挖掘不够,对农民的方言土语和生活习惯了解不够,习惯性地以城市精英的角度和思维去描述脱贫攻坚,没有把真正的、真实的、真诚的农民主体凸显出来。创作者倘能俯下身子,和农民生活在一起、战斗在一起,叙事立场和叙事审美就会更加具有本土化的韵味和大众化的魅力。
目前来看,扶贫题材电视剧的营销思路还比较单一、固化,大多停留在依靠传统媒体报道这种相对保守封闭的宣传策略上。电视剧播出之后,通常采取举行新闻发布会或剧作研讨会的方式进行宣传报道,出品方并未充分利用网络新媒体这种传播效率更高、覆盖范围更广、受众反馈更快、内容指向性更明确的传播载体,对网络宣传阵地的忽视直接影响了这类电视剧的传播效果,造成部分潜在受众的流失。虽然《花繁叶茂》《绿水青山带笑颜》等也收获了不错的网络营销效果,但大部分扶贫剧缺少必要的网络营销策略,导致好作品无法收获与之成正比的好市场。其实,在媒体融合向纵深发展的当下,传统媒体与新兴媒体已经由“非此即彼”向“彼此融合”迈进,台网联动成为影视作品宣传的基本方式。网络为影视剧的传播和营销提供了非常大的便利。很多影视剧的宣发实践证明,对网络阵地的重视和利用,能在低成本、高效率中实现内容传播的最优化。而落实到当下扶贫剧的宣传推广,出品方可以积极联合主流媒体的网络平台进行高频率推文(图)报道,同时与各大视听网站合作同步播出,扩大传播范围,借助流量明星的粉丝效应增强口碑宣传,及时围绕剧情走向发布话题讨论,依托微博、抖音、快手、B站等平台增加内容的曝光率等。其实,扶贫题材电视剧也应当找准市场竞争策略,重视作品的宣传和发行,确保全面覆盖传统主流媒体、视听网站和各大自媒体平台,进而把扶贫剧推向更多更广泛的受众。
我们期待创作出能够经得住社会历史检验的扶贫剧,能够影响和促进时代发展的大作品,能够在国际传播中胜出的好作品,真正迎来农村剧艺术繁荣发展的又一个美好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