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海(长篇连载六)

2021-11-11 19:42
鸭绿江 2021年36期
关键词:珊珊

苏 阳

15

出乎意料,第二天晚上又有人敲门。

我想,要还是那两个老家伙,就坚决不开门,我懒得跟他们磨叽。我问谁,外面的人很客气地说:“是方先生吗?我是董颖的丈夫,找你有点事。”我心里琢磨,看来董颖的家里真是出事了,否则怎么会接二连三地上门找我呢?

我打开门,门外是两个男人,一个年龄大些,一个是小伙子。进了屋,男人又自我介绍,说是董颖的丈夫。我打量眼前这个自称董颖丈夫的男人,西装革履,打着领带,手里拿个包,看那发型和气质,估计是政府某个部门的小头目,那个小伙儿估计是他的司机。

我问找我干啥,男人说:“董颖出了点事,我来跟你商量商量,这间房子不出租了,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尽快把房子腾出来。”说着,从包里拿出两张纸递给我。我一看,一份是我跟董颖签的租房协议,一份是租金的收条,我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交租金的收条了。见我一脸狐疑,男人进一步解释,他说:“收条我看了,还有一个月,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一个月的租金退给你,另外再给你300块钱的违约金。”

我虽然心里不满,可觉得男人的话是可以接受的,起码是一种商量事的态度,不像那个蛮不讲理的老女人。男人拿出烟,递给我一支,居然是黄盒“南京”,比我抽的“硬人儿”档次高多了。我吸了一口,说:“事情可以商量,不过我不太明白的是,昨晚来了两个人,进屋就让我搬家,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一愣,说:“昨晚?谁来了?”我说:“一对老夫妇,说是董颖的爸妈,进屋就撵我,让我马上搬家。”男人若有所思,哦了一声。我说:“搬家倒是可以,不过情形跟昨天一样,我不认识他们,房子也不是从他们手里租的,我当然不会搬。同样的问题,你怎么证明你是董颖的老公呢?”男人说:“这不,租房协议在我手里。”我说:“这证明不了什么,万一董颖把协议搞丢了,被别人捡到了呢?”男人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回家拿结婚证,上面有我跟董颖的照片和姓名,结婚证总可以证明吧?”我说:“倒是可以。不过今天就算了,黑天半夜的,你明天来吧,我看你是个讲道理的人,我也不为难你,只要见了结婚证,我明天就搬走。”

送走两个人,长出一口气,看来这地方还真是不能住了。我估计是丈母娘跟姑爷子在争夺房屋的所有权,我再住下去,恐怕也不会有安静的日子。想至此,给韩雪娜发了个短信,我想把她喊过来,搬进这间房子的第一天,我们住在了一起,这最后一天,我也想跟她一起住,总算有个纪念意义。

最近一段时间,韩雪娜没在我这里住。她跟我说,她的侄女已经在沈阳工作了,没地方住,暂时跟她住在一起,侄女刚大学毕业,年纪小,胆子也小,一个人不敢住。再说,她也不能总是夜不归宿,她还得在孩子面前保持姑姑的良好形象,不能让侄女多想。

韩雪娜当时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挺意外,估计表情有些凝重。韩雪娜立即撒娇:“别不高兴啊,不会妨碍我们的,晚上不行,就白天呗,忙里偷闲,见缝插针。”

我一笑,韩雪娜用的这两个成语,真是生动形象。

韩雪娜到时都晚上九点多了,一进屋,我就问:“咋跟你侄女说的?”“编呗,说公司临时加班。”“你不说她不敢一个人住吗?”“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得可着你嘛。”

韩雪娜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把两天来的奇遇给她说了。她倒很轻松地说:“我以为多大个事呢,整得怪吓人的。树挪死人挪活,明天咱就搬家。”

“说得轻巧,往哪儿搬啊。”

“真笨,去旅馆住几天,找到房子就走。说不定你还能泡到个宾馆服务员啥的。”

我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逗她说:“净出这馊主意,你可别后悔。”韩雪娜说:“不后悔,反正你也不拿我当回事。”我说:“谁说的?”韩雪娜说:“我说的。”我说:“哎,今天咱就掰扯掰扯,我咋不拿你当回事了?”韩雪娜说:“就是不当回事。”我说:“空口无凭,你举例说明。”韩雪娜笑了:“别磨叽了,睡觉,我困了。”

第二天一早,韩雪娜去超市买了几个大袋子,顺便捎回来早点,我俩吃完,韩雪娜把阳台上的锅碗瓢盆装进袋子,又帮我把行李捆好,杂物收拾好,然后去公司上班。她说有个文案客户急着看,完事就回来帮我搬家。

九点,男人和司机按时到了。给我看了结婚证、户口本,果然是亲两口子。啥也别说了,履行承诺。男人问往哪儿搬,我说小区外的桂林旅社,先住几天,找到房子再搬过去。见我这么爽快,男人有些不好意思,让司机先往楼下的车里搬东西,说帮着我搬过去。

我俩又点上一支“南京”,聊了起来。我憋不住问:“只是签协议时见过一面,我觉得董颖这人挺好的,方便问一下吗,董颖到底怎么了?”

男人沉吟一下,有点沉重地说:“唉,别提了,前些日子,她晚上去参加一个饭局,回来时遇到了抢劫的,估计是拿着包没撒手,被捅了一刀,正好扎在动脉上,没抢救过来。”

双方沉默一会儿,我说:“真可惜啊。”

“谁说不是,刚35。”

我们唏嘘着,司机已经搬完了东西。男人拿出一沓钱,说:“这是1000块钱,600块是退你的租金,那400块算是违约金吧。”我点出600块留下,另外400块坚决没要,我把钥匙交给了男人。

到了桂林旅社,包了一间房,司机把东西搬进房间,我和男人握手告别,男人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说:“我觉得你这人挺不错,交个朋友吧,以后在沈阳遇到什么困难,给我打电话。”

在旅社住了一星期,终于在桂林小区又租到了一间房。住旅社花掉420块钱,是一笔不小的损失。结账时我才有些后悔,没要董颖老公给的那400元违约金。

16

下午接到夏珊珊从大连打来的电话,她告诉我,韩雪娜刚给她打了电话,说要离开公司,应该还欠韩雪娜半个月的工资,让我告诉孟晴,给她按整月工资发。本来应该一起吃个饭,给她送行,看来,得以后再说了。

放下电话,我彻底蒙掉。

这事从何说起呢?一天前,韩雪娜请了假,说是回老家一趟。完全没有征兆,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她这是要干吗?这么义无反顾地离开公司,义无反顾地离开我。我的脑子一下子乱成一锅粥,心像被掏走了一样空空荡荡。我不停地抽烟,一支接一支。

手机嘟嘟响了两下,急忙拿起来,韩雪娜发来一条短信:“正在回沈的路上,等我,晚上一起吃饭。”

孟晴去银行取钱,到了下班时间,韩雪娜也没来公司,孟晴把韩雪娜的工资交给我,下班走了。快六点的时候,韩雪娜又来了短信:“我刚回来,你直接到西餐厅吧。”

韩雪娜说的西餐厅,就是太原北街的那家,我们去过无数次。我上了二楼,韩雪娜已经到了,在卡座上向我招手。我心情压抑,表情凝重。韩雪娜的神态也有些不自然,她问:“你知道了?”我点点头。

韩雪娜已经点了单,服务员开始往上端,这回是西餐。韩雪娜说:“商务套餐吃的次数太多了,就别吃了。还是吃顿西餐吧,咱们也时尚一回。”服务员又拿来四瓶雪花纯生,放在桌上。

我国婚姻法保护婚姻关系,保障一夫一妻制的家庭结构遭受挑战、“第三人”理应为其非理性行为承担相应的责任。无权利则无救济,第三人干扰婚姻关系使得无过错配偶遭受侵权,无过错配偶诉请“第三人”以法律责任。第三人干扰婚姻关系是侵权行为,同样也应当存在被侵权的客体一配偶权。

我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咋回事啊?这么突然。”

韩雪娜看着我,眉头一皱,忽然流下了眼泪。我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她擦了擦,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对不起,事先没敢告诉你。”

她喝了一口柠檬水,接着说:“我结婚了,昨天登记了。”

我一脸愕然。

韩雪娜神情黯然、语气沉重地描述了前因后果——“我不是一年前离婚了嘛,这你知道。那个男人拖了我两年,总算松口了,说实话,别人离婚好像还挺沉重的,我一点那种感觉都没有,反倒觉得特别轻松,仿佛压在背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掀掉了,那段时间我挺开心的。你知道吗?主要是有你,你想,一个女人,在外漂泊,她虽然有一个名不副实的家,一下子连那样的家也没了,心里肯定没着没落的,女人最需要安全感了,可是有你在,我丝毫没有那种离婚恐惧感。我们认识好几年了,彼此都给对方带来很多快乐,这两年是我成年以来、结婚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我真心地谢谢你。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能说没有感情吗,我真的挺喜欢你的,打心眼儿里喜欢。我承认,是我勾引的你,就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没有办法。我离婚一年多了,我也想过咱俩的关系,我也想过跟你在一起,后来我又否定了自己。我是个离过婚的女人,而你还没结过婚,我配不上你,觉得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我自己感觉,你也没有跟我结婚的意愿。现在的这个人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去了天津,娶了一个天津媳妇,前两年离婚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就单着呢。他在天津有一家贸易公司,事业干得不错,这次是来沈阳谈一笔业务,顺便搞了一场同学聚会。毕业之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这次去参加聚会,是其他同学找的我,没想到会遇见他。两个离了婚的人,聊着聊着就有了在一起的想法。他这次来沈阳,时间比较紧张,马上要回天津处理业务,他想直接把我带走,我提了一个条件,领了证儿,我才跟他去,否则我还要考虑,没想到他爽快地答应了,这不,今天就登记了。你可能觉得,我们这是闪婚,其实不是,我们认识十多年了,大学时他还追过我,我们还是有基础的。你放心,他会对我好的,我也会快乐地活着。如果我还有什么期待的话,就是希望你尽快找一个你爱她、她也爱你的人结婚,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是单着,你生活自理能力不行,日子过得不像话,你身边必须有一个女人。”

韩雪娜说的话都对,都有道理。我不想争辩,也不想反驳。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已经毫无挽回的余地,我唯一想说的话,就是祝她幸福。

我说:“先吃饭吧。”刚才服务员拿酒时,我不想喝,现在又想喝了。在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氛中,我和韩雪娜把四瓶雪花纯生喝掉了,东西倒没有吃多少。

我的心情平复了一些,韩雪娜的伤心劲儿也过去了一些,我们又可以正常地聊天了,在嬉笑和眼泪中,共同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三年一闪即逝,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仿佛生活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眼下要分别了,忽然觉得往日时光是那么美好,那么值得珍惜和留恋。

我把孟晴留下的工资交给了韩雪娜,也把夏珊珊想为她送行的话转达了。韩雪娜又流下了眼泪,哽咽着说:“真舍不得离开你们。”这时,韩雪娜的电话短促地响了两声,她没有看手机,先擦干眼泪,然后打开包,从里面拿出那个我听了无数次的MP3。她把MP3放在我面前,说:“你不是喜欢听歌吗?这个给你留个纪念吧。”

“你不送过我一本书嘛,写得那么好,我会珍藏的。他来接我了,我们再见吧。”

“嗯,一路顺风。”

韩雪娜站起来,向楼梯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

这是韩雪娜留给我最后的背影,我想,我们今生今世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我坐的位置,挨着一个墙垛,只能斜着看到街面,我看到,一辆白色的丰田越野车沿着太原北街,向南疾驰而去。

我一个人呆坐在那里,像一个离家走失的孩子,深感无望与恐惧。我在想韩雪娜说的话,“我不会忘记你,我会给你打电话。”记得陈蓉在离开北京之前,也跟我这么说过,开始是三天打一次,然后是一周一次,然后是一个月一次,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我把耳机塞进耳孔,里面响起的,就是我第一次去韩雪娜的出租屋时听到的那首歌,王菲的《执迷不悔》。

17

以前,我经常忽略孟晴,觉得她缺乏存在感,每日里不声不响,工作之余,就是在角落里捧着一本美容杂志发呆,好似她的精神支柱就是美容杂志,好似没有美容杂志,一天都活不下去。

有时,我就觉得好笑,你就是用美容杂志把自己埋起来也于事无补,那东西有什么用呢?看一百年也不能让你自己漂亮起来,反倒更加泄气,除了徒增烦恼,毫无用处。估计孟晴不这样想,她可能会在美容杂志里得到乐趣,得到安慰。不过在我看来,那只是幻想。

美容杂志大都又厚又重,印刷精美,价格昂贵,上面除了数不清的人造美女,就是奢侈品的广告,竭力营造出一种常人可望不可即的奢侈人生,虚构出一场色彩斑斓的春秋大梦,用来麻醉底层女人的神经,从这个角度讲,这东西就是一种麻醉药、致幻剂。

赵海军辞职了,韩雪娜也走了,夏姗姗又不怎么来公司,办公室里经常只剩下我和孟晴。

以往有韩雪娜和赵海军的时候,孟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除了她性格的原因,此人貌似有些心高气傲,对庸常的话题没有任何兴趣,甚至还很不屑。对我们闲扯的那些娱乐八卦,她从不参与其中。孟晴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在我看来,她的日常表现,简直有一种自闭症倾向。

近期倒是有很大变化,她每天早早来公司,独自打扫卫生,一个人就像一支队伍,干得热火朝天。然后,就主动跟我聊一些社会热点,还有网络趣闻。这让我很不适应,以前她对这些杂碎是毫无兴趣的。

我很快发现,孟晴其实还挺健谈的,知道的东西远远超出我以前对她的印象。比如刀郎歌词里的那辆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我们都不求甚解地在那儿胡咧咧,人家孟晴就不动声色地说出八楼是个公交站,而且有七条线路经停那个站点。

那天,孟晴忽然问我:“雪娜姐文案写得顺风顺水的,怎么忽然就走了?”

我愣愣地看她一眼,刚想说我怎么知道,猛然间觉得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马上改口说:“她跟朋友去天津了。”

“是朋友啊,还是老公啊?”

“那你得去问她。”

“你应该知道吧,雪娜姐对你那么好,她会不告诉你?”

“她不只对我好,她对每个人都好。”

“拉倒吧,她天天给你沏茶,咋没给我沏过呢?”

“你不是不喝茶嘛。”

“切,你就是不想说实话。”

高建平又攒了一个饭局。

一帮人,男男女女围坐一桌子,胡吃海喝。画家老冯正在磕磕巴巴地白话究竟是一天一日好呢,还是一日一天好呢,我的电话响了,一看号码,是孟晴打来的。

我离席去包间外接电话。孟晴带着哭腔说:“我被车撞了。”我一惊,赶忙问:“在哪儿啊?”她说已经住院了。

问清了地址,然后跟酒桌上的人打个招呼,赶紧打车去了医院。

到了病房,见孟晴仰躺在病床上,盖着白中泛黄的被子,头上缠着一圈纱布,手上打着点滴。原本就有些单薄的身材,此时显得更加瘦小,看上去楚楚可怜。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坐在床边,孟晴说那是她妈妈。

问明情况,原来是孟晴下公交车,想从公交车前过马路,刚一露头,就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出租车剐倒了。已经拍了X光片,做了CT检查,骨头没问题,只是额头受了伤。

我说:“真是很幸运,虚惊一场。以后千万不能忽然从车前过马路,那是盲区,后面来的车看不到,看到了也来不及刹车,非常危险,以后一定注意。”

孟晴脸上流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她的妈妈在一旁连连称是。

好在伤情不重,一星期就出了院,费用由保险公司赔付。让孟晴有些难过的是,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紫色的瘢痕。这期间,我又去过一次医院。我一去,孟晴就很高兴,总是让我吃水果。她妈妈很知趣地借故走开,让我们单独聊。我简单问了孟晴的家庭情况,她是单亲家庭,父母早就离婚了,她跟母亲一起过。她妈妈原是国营工厂的工人,前几年下岗了,现在在一家物业公司做保洁。

我明白了,怪不得孟晴的性格有些缺陷,一定跟成长环境有关,这是一个不幸家庭的孩子。

那次,孟晴忽然跟我说:“赵海军的事,我是被冤枉的。”

“怎么想起说这个了?都过去了。”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是想知道答案的。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可我在乎你怎么看我。其实,我和赵海军啥事没有,就是偶尔发短信聊聊,他有个同学是美容师,我让他帮我咨询过一点美容知识。后来赵海军给我发过网络上的黄段子,我也给他转发过有点暧昧的文字,结果被他老婆误会了。”

“那你为什么不争辩?”

“争辩啥啊,这种事只能越描越黑。”

孟晴两天没来公司,我问夏姗姗,她说:“孟晴的妈妈得了脑出血,她请假护理去了。”几天以后,夏姗姗给孟晴打电话,想问问她妈妈的病情,可孟晴的手机关机。

过两天再打,还是关机。十几天过去了,孟晴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她妈妈到底怎么样了。夏珊珊埋怨道:“孟晴这孩子真是不懂事,怎么着也得来个信啊,再说,这么长时间没上班,也不打个招呼。”

一个月过去,再打电话,孟晴的手机已经停机了。夏珊珊终于憋不住了,跟我说了实话。“上次出差刚回来两天,孟晴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她妈妈忽然得了脑出血,正在医院抢救,交的押金很快用完了,医院让再交三万,孟晴说手里实在没有钱了,跟我说想借三万块钱,给她妈妈救命,还说等医保给报销医药费之后就还钱。我也没有多想,就给她转了三万,现在觉着这事有点不对劲儿。”

倒是人家俩人关系好,这事谁也没跟我透露。我说:“要不去她家看看。”夏珊珊说:“只知道孟晴家住于洪,具体地址不清楚。”我说:“那就去医院打听打听。”夏珊珊说:“那么多家医院,你知道住哪家?”我说:“不是住在于洪吗?估计应该在区内的医院。”夏珊珊说:“算了,大海捞针似的,费那劲干吗?估计是有特殊情况,等等看吧。”

哪知道,这一等可就没了尽头。其间,我还跟夏珊珊说:“要不报案吧,我怎么觉着这事像诈骗呢。”夏珊珊说:“小晴不像那样的人啊。是我把她从大连带回来的,也跟了我好几年,从没在钱上出过问题,不至于骗我呀。”

18

三个月后,再打孟晴的电话,里面传出的声音是:“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夏珊珊终于承认,孟晴的确是骗了她。夏珊珊很受伤,难过的不是失去三万块钱,而是自己看错了人,太信任孟晴了,把她当自己的妹妹,没有一丝一毫的戒备。夏珊珊说:“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孟晴会诓骗我三万块钱,然后不辞而别,一去不返。她就是直接跟我要三万块钱,我也会给她,当时孟晴说借钱给她妈妈救命的时候,我都想过,孟晴要是还不上,我就不要了。哪想到会这样,唉,唉。”

夏姗姗连声叹气。

直到一年半以后,我才再次见到孟晴。

那天中午,刚吃完午饭,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里面传出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但又不敢确定是哪一个。在一瞬间,我曾经想过是不是韩雪娜,就像我预想的那样,韩雪娜到天津后,开始时还经常给我打电话,然后逐渐减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实践证明,爱人也好,情人也罢,都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也是经不起空间考验的。人是同居动物,男女要是不成天腻在一起,关系是没法长时间维系的。凡是我认识的人里,一听说有异地恋的,我一律不看好,即使当时正打得火热,也迟早会降温,直至熄灭。这是由人性决定的,是不以哪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不过,我马上否定了是韩雪娜的想法。

我问:“你哪位?”

“我是孟晴。”电话里说。

我惊得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在地上。可我并不想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所以语气平淡地说:“孟晴啊,好久不见。”

“我能见见你吗?”她说。

“可以,在哪儿见?”

“两点,南京北街的星巴克。”

我到星巴克的时候,是两点十分。店里面有不少客人,我撒目一圈,没有看到孟晴,估计还没到,就退到店外,站在街边,抽了一支烟。在这期间,我又看到几个进店的客人,好像没有孟晴。

两点二十分,我重新进入店内,又巡视了一圈,这时,在一个角落,一个年轻的姑娘向我挥手,我看了一眼,时尚漂亮,不过并不认识,以为是招呼别人,就没有在意。再看,她还在招手,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也没人。我狐疑地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在叫我吗?姑娘点点头,我心里纳闷地走过去。姑娘微笑着指指对面的座位,示意我坐下。她的身边放着一个棕色的拉杆箱,仿佛远道而来,刚下飞机的样子。我迅速回想,这两天并未接到友人来访的告知电话。那么,眼前坐着的姑娘到底是谁呢?

姑娘说话了:“认识我吗?”

我摇摇头,歉意地说:“对不起,不认识。”

“好好看看。”

“嗯,有点面荒儿的,但是想不起来。”

“我是孟晴。”

我又一惊。怎么了这是?沈阳总是一个让我吃惊的城市。

“孟晴?”

“是我。”

“确定?”

“确定。”

“别吓唬我,你是哪路神仙变的,咋成这样了?”

“你真的认不出我吗?”

“除了声音有点熟,其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你第一次进来我就看见你了,我没打招呼,就是想看你能不能认出我来。”

“你打招呼我也认不出来。”

我印象里的孟晴,是一个除了身材尚可、其他都乏善可陈的人。长相一直是我无法恭维的,小眼睛,塌鼻子,瘪嘴巴,圆脸,五官过于往中间使劲,就像一个刚出锅的包子,揪揪着,完全没长开的感觉。眼前的孟晴,大眼睛,高鼻梁,锥子脸,性感嘴唇,皮肤也白了许多,一个完全符合时尚审美潮流的美女。当然,如果近距离地细看,还是能看出刀砍斧凿的痕迹,典型的人工美女。

“如果让你选女朋友,现在的我和原来的我,你喜欢哪一个?”

“如果原来不认识,我喜欢现在的你;如果原来认识,我还是喜欢过去的你。”

“为什么?”

“过去的真切,货真价实,心里有底。”

“现在呢?”

“印象里都是过去的模样,看着这张脸,有些心理不适。”

“看惯了就好了。”

“呵呵,但愿吧。”

“刚开始我自己都不适应,现在好了,我是个美女了。”

“一张脸那么重要吗?”

“当然了,女人的死结。你为啥喜欢韩雪娜,不喜欢我,还不是因为一张脸。”

“哪里,其实我也喜欢你。”

“拉倒吧,你都没正眼看过我。”

“你这是干啥,要出远门吗?”

“我刚从韩国回来,从机场直接到了这里,你是第一个见到新人孟晴的熟人。”

“刻意的吗?”

“对。”

“我很荣幸哦。”

“你知道为了整容,我遭了多大的罪吗?”

“你真胆大。”

“别讽刺我。我现在心如钢铁,不怕打击,不怕嘲讽。”

孟晴站起来,去点咖啡。一会儿,她端回来两杯摩卡,居然都是大杯的,腾腾冒着热气。

“怎么这么久没有消息?”

“这不去韩国整容了嘛。”

“花了不少钱吧?”

“当然。”

“钱哪儿来的?”

“你用不着绕弯子,别不好意思问我跟夏总借钱的事儿,我就是用那三万块钱去韩国做代购,原本想很快就能还上,可总也攒不够,就一直没还。”

“你可以直接告诉她,没必要曲线救国。”

“夏总很伤心是吗?遇到了一个骗子,一个白眼儿狼。”

“那倒未必,只是有些失望。”

“唉,还是把一个对我好的人伤着了。”

“其实,你后来应该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

“不好意思啊,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张不开嘴。钱暂时还还不上,所以,你不要告诉她我们见面的事情。”

“嗯,放心吧。”

“一个崭新的孟晴回来了,我终于是一个有自信的人了。”

“我也多了一个美女朋友。”

“我就说嘛,你原来是嫌我丑的。知道吗,我不是为你去整容的,但是你确实是促使我下决心的一个因素。”

“天哪,你要是整容失败了,我还是罪人之一呗。”

“要是失败了,就谁都见不到我了。”

“不成功便成仁?”

“嗯。”

“你将来一定能成大事儿。”

19

借着那段空闲,我读了几本书。带在身边多时的昆德拉的几本小说,跟我辗转了好几个地方,现在终于读完了——《笑忘录》《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可笑的爱情》《生活在别处》。以前读昆德拉总感觉读不下去,那还是心情浮躁的原因。昆德拉的小说虽然被高估,但还是值得一读,他不但是个小说家,更是个哲学家。他很善于写性,这当然能够吸引我。昆德拉作品里还有许多政治隐喻,戏谑而深刻。

一个人待在公司实在无聊,胡乱地翻着手机上的通信录。叶子的名字一下子跳了出来,我心里一动,居然把她忘到爪哇国去了。韩雪娜临走的前两天,请我和她的这个前同事在星巴克喝咖啡。叶子刚一落座,我说我见过你。叶子是惊讶的表情,转脸看韩雪娜。我又补充说:“在毕加索酒吧。”韩雪娜说:“对,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刚进门,你正好往外走。”

叶子自我介绍说:“我叫叶子。”我说:“这名字真好听,是网名吧。”叶子说:“不是,是实名,身份证上就是这俩字儿。”我说:“还记得当时你看的什么书吗?”叶子茫然地摇摇头。我说:“《人体使用手册》。”几个人会心地一笑。那天散场时,我和叶子互留了电话。

此刻,我忽然觉得,韩雪娜的这个举动是有用意的,而且意味深长。

猛然间涌出联系叶子的冲动。拿出手机,又犯踌躇,究竟是打个电话,还是发个短信呢?

正犹豫着,夏珊珊忽然从大连回来了,一进公司的门就连说:“完了,完了。”连说好多遍,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这可不是我熟悉的夏珊珊,那种沉稳劲儿、淡定劲儿一点都没了。

我说:“看把你急的,出什么事了?”

她说:“董事长出车祸了。”

“哪个董事长?”我吃惊地问。

夏珊珊没搭茬儿,我猛然间回过神来,夏珊珊说的董事长,就是沈阳那个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全天下的董事长,只有这一个跟我们公司有关系。

“现在什么情况?”我接着问。

“不知道详情,在医院抢救呢。”她神情紧张地回答。

“在哪儿撞的?”

“沈大高速上。”

“追尾吧?”

“不是,听说是司机接电话,撞立交桥的桥墩上了。”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给她接了一杯纯净水。夏珊珊坐在椅子上发呆,水也没喝。考虑了半天,她忽然说:“你跟我去医院看看吧。”

我心里本不想去,可我没说出口。这个董事长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影子人物,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夏珊珊让我跟她一起去,我感觉是她有点发蒙,心里没了主意,也可能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去医院不太方便。当然,这是我暗自推断,夏珊珊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没说,我也无从知晓。

到了医院,直奔ICU病房。门口护士把门,不让外人进。走廊里好多人,估计不是亲戚朋友,就是地产公司的人。

我们隔着厚厚的玻璃,远远地往里面张望。像是去海洋馆,隔着玻璃看海洋生物。只见董事长头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脸上捂着呼吸机,几乎看不清面目。不少来人趴在玻璃上观望,唉声叹气的。

我在众多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居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就是地产公司会议室的两个服务员之一,去的次数多,我们就熟悉了。

我把她叫到人少的角落,跟她打听董事长的情况,她说:“全身多处骨折,颅脑损伤,重度昏迷。”我问:“医院怎么说?”她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感觉情况挺严重的。”

两天以后,传来消息,司机脱险,董事长宣告不治。

夏珊珊崩溃了。

也难怪,这几年,公司几乎是靠地产公司养着的,董事长相当于公司的财神爷,他这一死,公司前途未卜,也可以说前途堪忧。如果换了新的董事长,目前的合作方式是很难持续下去的。之所以维系了几年,基本是靠私人关系,如今关系戛然中断,就等于断了公司的财路。

我和夏珊珊谈论过,如果唐总上位,当上董事长,这事还有得商量,努努力,下下功夫,还有可能分一杯羹,吃整块蛋糕的日子肯定是不用想了。如果唐总当不上董事长,可以肯定,这事就没戏了。

对于这个严峻的现实,夏珊珊既痛心疾首,又束手无策,整日里情绪低落,患得患失。

挣扎了几日,夏珊珊依然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在哪儿待着心里都没缝儿。她跟我叨咕:“在家待不了,想出去走走,散散心。没事别给我打电话,我谁也不想见,啥事也不想听,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段时间。”

我支持她去,换换环境,换换心情,也许会好些。劝她不要想太多,没什么大不了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我说了一堆陈词滥调。又问:“想去哪儿呢?需要给你订机票吗?”

“不用,不一定什么时候走,也没想好去哪里。你就不用管了,在家看家吧。”

夏珊珊走前留下话,不让给她打电话。前半个月,我倒没怎么担心,后来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觉得夏珊珊的情绪异常,相当不稳定。我就给她发了几次短信,一次也没接到回复。我终于按捺不住,给夏珊珊打了电话,可是关机。其后,隔一两天,就打一次,都是关机,夏总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

夏姗姗终于回来了。

她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一点音信没有,完全是失联的状态。

我问都去哪儿了,她说:“去几个岛转悠转悠。”这个答案毫无价值,几个岛是什么岛?马来西亚的、印尼的,还是日本的、意大利的?我知道肯定是国外的岛,因为夏姗姗对本国的岛毫无兴趣。

变化还是很大的,夏姗姗的心情明显得到了平复,精神状态比走时好多了,气色不错,皮肤滋润。

夏珊珊答非所问地说:“沈阳可真冷啊。”

可不是嘛,虽然是早春时节了,可沈阳的倒春寒还会隔三岔五地作一下子。

20

地产公司的形势并未往我们期待的方向发展,唐总没能上位,上面派来了新的董事长。代理合同已经到期,地产公司还欠一些代理费,恰好最后几块板的广告还没有刊发,仔细一算账,如果两者相抵,账面基本平衡。

夏珊珊去地产公司见了一次新来的董事长,回来时脸上写满了失望,她说这个新来的很不好打交道,几乎当场回绝了她继续合作下去的愿望。

“看来,我们得重新想辙了。”夏珊珊神情落寞地说。

我感觉,夏珊珊从此颓废了。对公司何去何从漠不关心,也不去大连了,对她擅长的联系业务似乎完全丧失了兴趣。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夏珊珊一头扎进了股市。

当时,我并不知道,A股历史上最大的一个牛市正悄无声息地到来。我只知道夏珊珊整天坐在经理室,一动不动地盯着显示屏,看着大盘上闪烁的红红绿绿的数字,像老僧禅定一般,像尼姑念经一般,专注而痴迷。

公司里只剩下我们俩,我整天无事可做,像个失魂落魄的白痴,要么抽烟,要么发呆,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不知道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我跟夏珊珊建议,现在公司也没有业务,还租着这么大个办公室,太浪费了,要不把房子退了算了。夏珊珊看了我半天,说:“没有个办公地址那还叫公司吗?那跟皮包公司有什么区别?”我得寸进尺地说:“要不把公司注销了吧,注销了不就不需要办公室了吗?”夏珊珊又看了我半天,笑了。她说:“你傻吧,那套手续我花了不少钱办来的,你说注销就注销?把你能耐的。”

她低下头去看显示屏,不再理我了。

转天,夏珊珊跟我说:“你现在是不是闲得很无聊啊,这样吧,把你手里的钱集中起来,去开个股票账户,买点股票,现在行情不错,感觉牛市好像要来了。”

我听了想笑,还把钱集中起来,靠,我哪有什么分散的钱呢?我是老母猪去赶集——家里外头一身皮。

不过我还是听了夏珊珊的话,办了一张建行的龙卡,拿着身份证,到证券公司开了一个股票账户,至此一下子投身股海,哈哈,老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股民了。

我还记得,我买的第一只股票是飞乐音响,第二天就涨停了。我兴奋地在涨停价卖掉,心想,股市赚钱这么容易吗?一天就能赚10%,那还开什么公司、搞什么业务啊!都在家炒股不就得了嘛。怪不得夏珊珊啥都不想干了,成天猫在办公室里炒股呢,感情来钱太容易了,比大风刮来的还轻省。

让我有些不爽的是,我在飞乐音响一个涨停时就卖掉了,结果那只股票又连续两个涨停。从此,我就跟夏珊珊一样,成天坐在电脑前,两眼不眨地盯着大盘,一会儿买一会儿卖,键盘敲得稀里哗啦响,忙得不亦乐乎,一天下来居然很累。

我的账户里的钱本来就不多,我又搞不清哪只股票能涨,只好买了好多只,最多的时候达到二十多只。结果,这个赚点,那个赔点,大盘天天往上涨,我却没赚到什么钱。这让我十分困惑。夏珊珊说:“你不能成天折腾,看准一只股票,买进来,拿个几天,等有了收益再卖,哪有你这样今天买明天卖,一个劲儿地瞎倒腾,净给人家交手续费了。”

夏珊珊的话有道理,可我板不住手,涨一点就想卖,也容不得被套,赔钱也要卖掉,然后换一只,再被套再卖掉,不但不赚钱,一度连本金都赔了一些。

夏珊珊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一天早晨跟我说:“北京的一个朋友来消息了,推荐了世茂股份,你把手里的股票都卖掉,就买这一只,然后别看了,该干吗干吗去,什么时候赚得差不多了再卖。要不这样吧,我告诉你啥时候卖,你再卖。”

我看了一下世茂股份,是上海的一家地产企业,业绩也不咋的,怎么看也看不出牛股的蛛丝马迹。我倒是听了夏珊珊的话,把手里的十几只股票都卖了。回头看时,世茂股份已经涨了6个点,怎么能追高买呢?于是,就买了另一只股票。

夏珊珊把手里的股票清空,所有资金都买了世茂股份,然后问我:“买了吗?”我说:“没买。”夏珊珊瞪了我一眼,拿着包走了。我再看世茂股份,已经涨停了。第二天,世茂股份居然停牌。夏珊珊来公司转了一圈,见世茂股份停牌了,自言自语,怪不得朋友推荐这只股票,看来还是有内部消息。夏珊珊看着我,无比惋惜地说:“你可能错过了一个绝好的机会。”见我不以为然,夏珊珊脸上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她说:“明天我不来公司了,出去溜达几天,你自己待着吧。”

那段时间,我经常看南方某卫视的一档财经评论节目,一个王姓的股票分析师引起我的注意。当大盘指数从3000多点上攻,一直涨到6100点期间,始终伴随着看空的声音,大盘随时见顶的鼓噪从未停息。王姓分析师是个异数,4月的时候,王姓分析师说,4月是安全的,事实证明他是对的;5月的时候,王姓分析师说,5月是安全的,结果证明他是对的。王姓分析师还说,大盘会在5月30日达到一个相对的高点。

就在那天深夜,财政部忽然调高了印花税,第二天,大盘指数就像雪崩一样,飞流直下三千尺,盘面上一片惨绿,尸横遍地,哀鸿遍野。我手里重仓的唯一一只股票连续5个跌停。就在我后悔不迭、痛不欲生的时候,夏珊珊不知正在哪个景区兴致勃勃地游玩呢。

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那个王姓分析师是如何预测出那个神一样的结果的,在我看来,他的智商显然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

夏珊珊满仓的世茂股份因为停牌躲过一劫。我原以为,世茂股份复牌后会补跌,哪想到,该股一个多月后复牌,不但没有补跌,反倒逆势大涨,从停牌前的12元多,一路狂涨到将近35元。夏珊珊几乎在次高点,坚决、果断、全部地抛光所有的世茂股份,一股都没有留,然后,把资金从股票账户转到银行账户。她说怕管不住自己的手,再买股票,所以当机立断,釜底抽薪。

同在一个办公室里炒股,夏珊珊三个月不到,获利接近两倍;我连本带利,损失过半。你不服能行吗?这不是可以简单地用“运气”两个字能解释的。

有一次,我问夏珊珊往股市里投了多少钱,她轻描淡写地说,30多万吧。我估计这是个保守的说法,即使如她所说,就是30多万,翻了两倍,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

夏珊珊了解我的惨状后,跟我说:“这玩意儿你玩不了,你还是考虑点哲学问题吧,诸如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的。”话里话外明显带有嘲讽的意味。

我心说,抽丫的!

21

当她亲眼见到物业送来的下年度房屋租金催缴单时,夏珊珊才意识到我以前提的那个建议的前瞻性和必要性。毫无疑问,公司已经像没电的钟表一样停摆,再花那么多钱租那么大一个办公室,既奢侈又毫无必要,简直是暴殄天物。

夏珊珊经过慎重考虑,做了一个折中的决定,把现有的办公室退掉,改租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子,既为公司将来东山再起留下一块根据地,也让我和夏珊珊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要不然,在那间还算豪华的办公室待了好几年,忽然间没了容身之地,岂不有穷途末路、沦落街头的感觉?

公司已经难以为继,几个同事因各种原因又相继离职,我想,自己也到了考虑出路的时候了。

那天,和高建平等人在毕加索酒吧喝酒。画家老冯的情绪明显不高,问其缘由,他叹口气,说:“唉,亦喜亦忧啊!喜的是,我老婆在日本,帮,帮我卖了几幅画,而且已经跟一家画,画廊谈好了,只要我去,去了日本,就可以成为该,该画廊的签约画家;忧的是,老婆发了最,最后通牒,说如果此,此次我再推,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不,不去日本,就,就跟我离婚。”

画家老冯经过慎重考虑,还是觉得离不开老婆孩子,更主要的,近些年,他的画大都是老婆在日本帮他卖掉的。画家老冯很感慨地说:“我只会画,不,不会卖。”高建平大笑道:“想卖还不容易,宽衣解带呀。”吴丹推他一下,说:“人家老冯挺闹心的,你瞎说啥。”

见画家老冯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去日本的决定,我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又说起酒吧的历史,画家老冯情绪亢奋起来,成就感爆棚。

当年,这间酒吧是画家老冯的一个朋友开的,那时他还在美院上学,经常舍近求远地来这里捧场。朋友是复员军人,有部队情结,就给酒吧起名红星酒吧。熬了两三年,也没赚到什么钱,就改行干别的去了。酒吧转让给一个甲A退役球员,改名足球酒吧,正赶上足球热的时候,生意很火,不少踢足球的都来消费。韩日世界杯中国队大败,足球的热乎劲儿过去,酒吧的生意也每况愈下。画家老冯就是这时粉墨登场的,改成毕加索酒吧之后,又火了起来。

吹嘘完了,画家老冯又神情黯然,觉得这个酒吧经营了许多年,有相依为命之感,跟朋友们在这里度过了许多好时光,现在处于两难境地,扔掉舍不得,不扔又走不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靠,这犯的哪门子愁啊。”高建平指指我说,“把酒吧交给老方经营不就完了吗?反正他现在也有时间,你安心去日本投奔老婆,这叫两不耽误。”吴丹赶紧附和:“对呀,这多好啊,都是朋友,你也放心,我们也有地方待着,将来你衣锦还乡,这里还是你的家。”

画家老冯闻言,转悲为喜,脸上的愁云立马烟消云散。喝了一口黑狮,笑嘻嘻地跟我说:“酒吧交,交给你,人也得给,给我留用,阿莲还愿,愿意干的话,你不能用,用别人。”我回头看了一眼吧台,悄声调侃道:“阿莲是你情儿啊。”画家老冯表情严肃起来:“不能乱,乱说,阿莲是,是我学生。”

这么一忽悠,事就成了。高建平确实有经济头脑,也非常够哥们儿。说实话,事先我真没往这方面想,要不是高建平和吴丹的撮合,也许就错过了这个机会。于是当场就跟画家老冯谈好了,酒吧交给我经营,不收转让费什么的,只需每年给他付房租就可以。

那一刻,我心中暗喜,很有点欢欣鼓舞、奔走相告的冲动。忽然间灵光一闪,产生了把酒吧改造成一家咖啡馆的想法。主要是这间酒吧开得时间太长,设施太陈旧了,不如借机来个脱胎换骨的改变,既可以给客人带来新鲜感,又有益于扩大新的客源。我看好咖啡馆的前景,觉得咖啡的市场会越来越大。

我跟画家老冯商量,你墙上那些立体主义的画一撤走,里面又没有你这个艺术家站台,再叫毕加索酒吧就名不副实了,所以我打算把酒吧改成一家咖啡馆。高建平、吴丹连声叫好,坚决支持。画家老冯听了稍感意外,沉吟片刻,点头同意了。

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夏珊珊,她有些意外,进而一笑说:“我明白了,当年我开咖啡馆没开成,原来是你从中作梗啊,你这是怀有二心,要是在清代,这就是杀头之罪。”我笑说:“谢夏总不杀之恩,这不也是不忘初心,帮你实现了一个愿望嘛。”夏珊珊貌似不屑地说:“切,不要以我的名义说事儿。”

我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只搞简单的改造,不做伤筋动骨的装修,那样投资太大,没那个能力。起一个新名字,把招牌换掉,把两扇封闭的窗户打开,酒吧与咖啡馆是不同的氛围,前者需要幽暗、暧昧、浪漫,后者需要明亮、开放、悠闲,所以,那些硬邦邦的座椅也得换掉,改成柔软舒适的沙发。

把账户里死死套牢的僵尸股票割肉卖掉,七拼八凑,凑够了第一年的房租。装修改造的钱就没着落了。高建平曾表示过可以给我资金支持,想了想,就没跟别人开口,从他手里拿了五万块钱,我觉得,兄弟之间好算账。

琢磨两天,我给咖啡馆起了名字,叫月光咖啡馆,灵感来源于许美静《城里的月光》,我无比喜欢的一首歌。我还分别征求了夏珊珊和吴丹的意见,她们都是有见解有品位的人,有时,我挺相信女人的直觉。

22

就像一场话剧一样,原本是主角之一的韩雪娜,此时已经悄然退场。上一幕已经结束,下一幕还不知何时开始。我显然遭到一点打击,心情郁闷。寻思良久,始终不太理解女人的思维属于哪种模式。只能用自我安慰的方式来说服自己,该来的来,该走的走,不属于你的,迟早都会离去。

转念一想,尽管有失望,有不舍,甚至有愤懑,我还是要感谢韩雪娜,她给我的关心、照顾,给我的爱,都让我永远铭记。是她帮我赶走了孤独、寂寞,陪伴我度过了一段美好而难忘的时光。还要感谢画家老冯,把经营多年的酒吧租借给我,并且允许我进行大刀阔斧、颠覆性的改造。也要感谢高建平、吴丹,是他们的撮合,让我有了事情可干,老高还主动借给我启动资金。更要感谢老板夏珊珊,在公司基本停业的情况下,依然分文不少地给我发工资。

一想到这些,心里便充满感恩之情。为了不矫情,我刻意地转移注意力,把心思用到了酒吧的改造上。第一步,是把毕加索酒吧那一串陈旧的霓虹灯拆掉,换上新颖的吸塑字店名。提前点亮,既是广告,也是一种预热,让路过那条街的人都知道,不久的将来,这里将诞生一家崭新的咖啡馆。第二步,进行店内改造,把酒吧的痕迹彻底去除,使之完全变成咖啡馆的样子,体现简约、时尚、大气、舒适的风格。

与硬件改造一并进行的,是软件的建设。画家老冯已经东渡日本,去和他老婆过幸福的生活。阿莲愿意留下,并且表示一定帮助我把咖啡馆开起来,这让我很感动,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为了尽早开业,在装修改造的同时,我跟阿莲时常研究各种计划和方案,预订沙发、桌椅、咖啡机、杯具、厨房用品、室内装饰物,寻找咖啡豆、酒类、饮品的供应商,等等。除此之外,开始招聘人员,首先要招一名咖啡师,在网上发布消息后,报名不是很踊跃,来了两个自称咖啡师的,感觉华而不实,都不太靠谱,一度有些犯愁。

对一个新开张的咖啡馆来说,一个合格的咖啡师是必备的,聘到理想的咖啡师不容易,费用比较高不说,还会面临一些问题,一旦咖啡师有事情,或者跳槽,或者摆架子,要挟你,就会很麻烦,那样会受制于人。想摆脱这种窘境,防患于未然,最佳方法就是有身边的人,跟自己一心一意的人。猛然间想到,应该培养一个自己的咖啡师,而且阿莲是比较合适的人选。小心地征求阿莲的意见,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原本担忧的事情顺利解决,心里涌起一点欣慰感。

联系了几家同行,终于找到一家开展代培业务的咖啡馆,培训期是半个月,费用3000元。没有犹豫,没有纠结,立即派阿莲带上学费,去现场学习制作咖啡的技巧。培训时间是下午,阿莲每天上午早早过来,继续帮我出谋划策、忙东忙西。

光培养一个阿莲是不够的,作为一个即将开业的咖啡馆老板,对咖啡行业以及咖啡本身必须有深刻的认知。虽然给夏珊珊搞过有关咖啡的市场调研,写过可行性分析报告,对咖啡知识本身却所知甚少。当一个一窍不通的外行是不可想象的,也是我不能容忍的。

于是跑遍太原街书店、马路湾书店、北方图书城总店分店,急三火四,不由分说,凡是与咖啡沾边的图书,加一起有十几本,统统划拉回来,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不分青红皂白地阅读起来,像三天没吃饭的饿汉,大快朵颐,吃相贪婪。还别说,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那厚厚的一摞书浏览完,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的底,以后,不管在任何场合,都可以装中产,装小资,装业内人士,装行业专家,人模人样地跟人谈论咖啡了。

装修按计划完工,内部装饰、布置基本到位,开业手续办理完毕,阿莲学成归来,服务人员招聘到位,咖啡制作、品尝环节亦试验数次,味道上佳,价格合理、印刷精美的咖啡单已经拿到手……仿佛一切都如约而至,如愿以偿,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天,夜幕降临后,我独自去了北二马路。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着,走走、站站、停停、看看,望着发出月白色光芒的店面招牌,心里有一点小小的激动。来沈阳的时间不短了,当初还是有所期待的,如今看来,与曾经的愿望依然相去甚远,心气也没那么足了。我还是那个我,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隐隐约约地传来林忆莲的歌声,辨识了一下方向,发现歌声来自不远处的一家店铺,是个小服装店,两个模特,一男一女,寂寥地站在橱窗里,相对无言,静若处子。头上灯光迷离,窗外树影婆娑,这一幕,真的挺符合这首歌的情境。

“告别白昼的灰,夜色轻轻包围,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么黑,霓虹里人影如鬼魅,这城市隐约有种沦落的美,如果谁来看颓废,他只是累,要是谁跌碎了酒杯,别理会,只要 夜再黑,遮不住那眼角不欲人知的泪……”听着听着,心里慢慢涌起一丝伤感,一种莫名的、无法言说的伤感。

咖啡馆即将开门迎客,我有了新的生活来源之后,后顾之忧就解除了。几个月前就跟夏珊珊说过,我现在什么事都不干,无功不受禄,以后就不要给我发工资了,光拿钱,不干活儿,毕竟不是个事儿。可夏珊珊不为所动,每月按时把工资打到我的卡里。

前不久,说到未来的出路,夏珊珊还风趣地跟我说:“听说过企业留守人员的说法吗?你就当你是倒闭国企的员工,在这里留守,可以理直气壮地按月领工资。”

我说:“总这样,心里不舒服。弄来弄去,把自己整成一个吃软饭的了。”

夏珊珊笑得花枝乱颤,看着我说:“想得美。”

尾 篇

1

咖啡馆开业后,生意很好。由于是新开业,有许多东西需要熟悉,许多方面需要捋顺,所以我那段时间整天待在咖啡馆。

公司暂时成了闲置资产,夏珊珊也待不住,恰好一家报社招聘,她成功地竞聘上新闻部副主任一职,每天忙着开会、选题、采访、写稿,我们见面的机会明显减少了。

夏珊珊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晚上,我正在咖啡馆陪朋友喝咖啡。一看是个特殊的号码,心里有些狐疑,就到店外去接。

电话一接通,里面忽然传来夏珊珊带着哭腔的声音,第一句话就是:“亲爱的,我们遇险了!”通话的质量不太好,声音小,还有杂音。我一惊,我可从来没听到过夏珊珊用这种声音说话,赶忙问:“你在哪儿?怎么了?”她说:“在汶川,遇到余震,被困在路上了。”

我的个天,这丫头啥时候跑汶川去了?我一点都不知道。还没等我接话,夏珊珊用很急迫的语气说:“今晚回不了成都了,只能在野外过夜,这里没有信号,我用的是电视台记者的卫星电话,不能多说,明天回成都给你打电话。亲爱的,我想你了。”

电话挂断了。我傻了,愣愣地在店外站了半天。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电话,我只说了一句话。心里十分担心她的安全问题,在野外过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一夜怎么过,吃什么喝什么,万一再发生余震怎么办?问了无数个为什么,最后也是无计可施,深感束手无策,鞭长莫及的无助与无奈。只好安慰自己,估计夏珊珊是到震区采访去了,应该不会是一个人,不是有电视台的记者吗,不是还有卫星电话吗?遇险也可以跟外面联系,就近求救。这么一想,心里又安稳一些。

心情忐忑地抽了一支烟,回到店里继续陪朋友闲聊,心思却跑到了汶川,跑到了夏珊珊的身上。认识她这么多年,一直是以同学、朋友,甚至哥们儿来相处的,从来没说过什么暧昧的话、肉麻的话。第一次听她叫我“亲爱的”,还真是不习惯,受宠若惊的感觉。也许她吓坏了,吓蒙了,思维短路,慌不择言,忘了是跟谁通话了。大概人一遇到危险,为了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看谁都像亲爱的。对了,夏珊珊还说了一句“我想你了”。这一句跟上一句的语境一样,都是在惊慌中脱口而出,是不是心里话,我也弄不清楚。在平常的情形下,在情绪稳定、心态平复的时候,能否还会这样说,更是无法确定。估计是这样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呸呸呸,用词不妥。如果她是真心对我说的,也许她真的想我了。

于是,心里不免温暖起来。

第二天中午,夏珊珊从成都打来电话,说已经安全到达成都,下午回沈阳的飞机,让我晚上九点到机场接她。还补充说:“回去以后再跟你细说吧。”挂断电话,我确定夏珊珊昨晚的电话没有打错,也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我跟高建平借了车,一台簇新的丰田汉兰达。吃罢晚饭,将车开上青年大街,直奔桃仙机场而去,可能心情有点急,一路狂奔,八点就到了。把车停在停车场,时间尚早,没有去接机楼,在车边转了转,回到车上,把座椅靠背放倒一些,仰靠在上面吸烟。心想,夏珊珊此次汶川之行,一定很受刺激,很受震撼,耳闻目睹,连惊带吓,内心会经受巨大煎熬和考验,甚至会影响到她的三观,乃至改变她对生命的认知和生活的态度。

将近九点,我来到接机大厅,听到广播里说,从成都飞来的航班延误半个小时左右,只好又回到车上,打开CD机,里面传出来的居然是Beyond的《喜欢你》。

等待中,第一次问自己,喜欢夏珊珊吗?夏珊珊喜欢你吗?一点都不确定,因为从来没有奢望过。没有想法,便也无从判断。在这种对自己的怀疑、对对方的怀疑与纠结中,航班降落在了跑道上。

等了许久,我看见了夏珊珊那熟悉的身影,远远地急匆匆地走来,在人群中显得很单薄、娇小。她拖着一个袖珍的拉杆箱,身边没有同伴,衣着朴实,面容憔悴,轻车简从的样子,确实是像采访去了。

我向她挥了挥手,夏珊珊发现了我,于是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了起来,冲到我跟前,一头扎进了我的怀中。短暂的惊愕之后,我趁势抱住了她,紧紧的,紧紧的。

回来的路上,夏珊珊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沉默了好长时间,她好像很疲惫。也难怪,一直身处紧张惊险的环境,忽然间摆脱困境,进入安全区,人一下子松弛下来,会感觉思维迟钝,浑身乏力。在我的追问下,夏珊珊才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这段时间以来她在震区的所见所闻。她是按报社的安排前往汶川震区采访的,在十分艰苦的环境下工作了一个星期,报社又派了另外的记者前去与她替换,她就是在返回成都的路上遇险,好在运气不错,有惊无险。

在震区看到的一切,让夏珊珊感到恐怖和震惊,内心盈满了巨大的悲伤。她缓慢地述说着,声音很低,以至于我加重油门,发动机噪声变大时,我都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我扭头看她一眼,未免有些心疼,她是那么楚楚可怜,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

汉兰达驶进夏珊珊居住的那个新建的小区,停在单元门口,刚要熄火,夏珊珊说:“这里不能停,换个地方。”找了半天车位,勉强塞进了一个角落。停车后,从后座上拿下拉杆箱,拖到楼门口,我犹豫着问:“我还上去吗?”夏珊珊说:“当然了。”

走进单元门,心里居然有些紧张。拎着夏珊珊的小箱子,我们乘电梯上楼。在电梯里,我问:“你自己住啊?”她说:“是啊。”“你父母呢?”“他们也自己住呗,又不是没房子。”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2

下了电梯,夏珊珊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随手又打开灯。

我提着拉杆箱,跟在她的身后。忽然亮起的灯光让我的眼睛有些不适应,一切都是崭新的、高雅的、时尚的、具有小资情调的。我第一次来,却又感到似曾相识,好像见到了熟悉的陌生人。心里不免会心地一笑,当然熟悉了,这屋里摆放的所有家具,都是我跟她逛了大半天家具商场一起买的。

夏珊珊打开电视,让我看,她自己洗脸、烧水。我用遥控器按到新闻频道,依然是抗震救灾的场景,已经临近的奥运早已退居次席。

洗完脸,夏珊珊精神了许多,看上去气色也好了一些,冷静,淡定,一如我熟悉的夏珊珊。

电热壶的绿灯亮了起来,水开了。夏珊珊把玻璃茶壶拿到厨房刷了刷,回身拿出茶叶盒,沏上一壶龙井。默默地看着她沏茶,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其实,我们已经有些日子没见面了。

夏珊珊倒上两杯,把一杯递到我面前,说:“喝吧。”我点点头,刚喝了几口,好像感觉不尽兴,夏珊珊看着我说:“要不,喝点红酒吧。”我说:“好。”她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进口红酒,两只高脚杯,一个瓶起子。我起开瓶塞,倒上。我说:“你先吃点东西吧,空腹喝酒容易醉。”她说:“在飞机上吃过了。”说着,夏珊珊又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袋美国大杏仁、一袋内蒙古牛肉干。我说:“哎呀,有吃的啊。”她说:“没啥好东西,垫垫嘴儿吧。”

于是,我一边喝酒,一边听夏珊珊讲她的汶川历险记。

“那天下午,我们十几个记者挤进一辆中巴,从汶川返回成都。大家来自全国各地,大多是报社的记者,还有两个是电视台的,都是在震区工作了一段时间,被其他人换回来的,相当于部队的换防。上午下了一场大雨,道路泥泞,车开得很慢。大家都很疲惫,上车就开始打瞌睡,有的很快入睡,大声地打着呼噜。我也有些困,却一直没有睡着。说实话,心里有些害怕,总觉得危险就在不远处埋伏着,随时会扑面而来。有一段路很险峻,一面是山崖,一面是河谷。心里没底,总是隔一小会儿就睁开眼,偷偷地向外张望一下。车里很静,没人说话。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睡着了,害怕的人不止我一个。那些天,见到的死亡太多了,开始是吃惊、痛苦、悲伤,可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其实也不是怕死,死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只是恐惧,心里的恐惧。那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在那个场景,真是无法体会的。正走在那段险路上时,余震发生了,车正缓慢地行驶着,坐在前面的人忽然尖叫起来,我心想,天啊,果然来了。那一刻,我没有往外看,而是闭上了眼睛。惊叫声戛然而止,感觉车停下了,我慢慢睁开眼,不免张大了嘴巴。只见几十米开外,一块一间房子大小的石头滚落到公路上,像一座小山一样横亘在那里。往前肯定走不了了,司机下车查看地形,准备掉头往回返,可是往后面一看,大吃一惊,也就是一百多米开外,一大堆泥土已经把公路掩埋了,我们进退不得,大家一时慌了手脚。司机是当地人,比较有经验,他让大家下公路,三四米高的斜坡,众人连滚带爬地跳下去了,越过一片河滩,暂避在一片小树林中,司机说这是安全距离。从那里往公路上看,两堆坠落物之间的路,最多二百米,我们的车孤零零地停着。要是车开得稍稍快一点,就会被前面的石头砸到;要是稍稍开慢一点,就会被后面的泥土掩埋,真是太可怕了,想一想就不寒而栗。很快天就黑了,司机和几个胆大的男记者冒险回到车上,把大家带的包拿回来,把食品、水集中到一起,我们十几个人分着吃了,点了一堆火,大家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唏嘘不止,阿弥陀佛,上帝保佑。就这么在河滩上坐了一宿,感觉都要崩溃了。”

夏珊珊手里端着酒杯,脸上还是受惊的表情,嘴唇微微地颤抖。我本想安慰安慰她,说出口的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夏珊珊喃喃地说:“啥后福啊,都是扯淡,死太容易了,只是分分钟的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瓶红酒喝完了,又喝了几口茶。我说:“时间不早了,一路辛苦,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夏珊珊定定地看着我,轻声说:“走什么走,今晚就住这里。”说着,她站起身,往卫生间走,边走边说:“我去洗澡。”

我的头嗡地一下,不知道是惊异感还是幸福感,那一瞬间,我仿佛变成了一个智商低下的痴呆儿,面对眼前的情形不明所以,不知所措。

大约二十分钟后,夏珊珊从卫生间出来,身上穿着浴衣,头上裹着毛巾,她走到阳台,拿起电吹风吹头发,回头跟我说:“还愣着干吗,去洗澡吧。”

我愣了愣,然后像个木偶一样,四肢僵硬地进了卫生间。思维似乎有些短路,意识居然模糊起来。

漫长的沉寂,犹如穿越了时光之海。

世上的喧嚣那一刻好像全都消失了,一切皆变得静谧、深邃、沉醉、安详。

我们不到20岁就认识了,在社会上游走、闯荡,不断地爱与被爱,不断地抛弃和被抛弃,走了那么多的弯路,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受了那么多的伤害,最后,终于走到了一起。可这段路程走得太漫长了,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几乎耗尽了美好年华,好在,总算是抓住了青春的尾巴,搭上了爱情的末班车。

温热的淋浴水浇在头上,我才回过神,心情骤然激动起来。

走出卫生间,发现客厅的灯已经关闭,夏珊珊进了卧室。卧室的门开着,里面弥漫出柔和、昏黄的灯光。

我既紧张又兴奋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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