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变》与《孽子》中的父子关系再解读

陈 颖

父子关系自古以来就对家庭生活乃至社会生活产生着巨大影响，是一种人们能感受到的最亲密的代际关系，到了现代更是发生深刻的变化。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台湾社会，传统价值观在社会转型中发生变化，每个人都在探索、建构符合时代的思想、社会和价值观体系。台湾现代派作家王文兴与白先勇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当代台湾父子关系的特殊性与丰富内涵。本文对《家变》与《孽子》的父子关系进行对比解读，探究“逆子”们在“叛离”传统时又如何向伦理回归，以明晰作者表现的台湾社会的代际关系与伦理诉求。

《家变》的叙事空间集中在家庭内部，是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的故事。作品中，原本和谐愉快的父子关系逐渐走向崩塌破裂，其中的父子冲突与儿子的心灵呐喊更是引起了台湾人的“精神大地震”。父亲曾是儿子范晔伟岸安稳的依靠，但伦理情怀与现实之间的矛盾使他们在家庭生活中产生了抵触情绪，面对日渐衰败的父亲，儿子从言语行动到精神暴力，以极端的方式实现了“弑父”，表现了人内心最幽暗的一面，以及代表传统权威的父亲在当代的卑微处境。作者也对这种伦理问题加以警戒，提醒人们构建新型伦理价值体系不能过于偏激，一个更加包容、更加现代的伦理体系只有在沟通与变革中才能实现。

尽管主角对父亲的态度有起伏变化，但他还是会在特定情况下支持父亲，不允许其他人侵犯父亲。范晔承认心里面深爱着父亲，他会在二哥与父亲产生冲突时坚决维护他父亲的尊严。当父亲生病咯血时，他默想着宁愿牺牲自己的前途与健康也要换取父亲的痊愈……他的内心深处仍受传统伦理的影响，敬爱维护父亲，对自己的不孝行径感到不齿与刺痛。但穷困的经济使他的心灵扭曲，这也是他的伦理情怀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冲突，是他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下分裂的体现。

需要注意的是，主角并不想断绝父子关系，成年后的范晔在面对父亲时产生的矮化焦虑促使他在邻居老者身上寻求理想父亲的形象。他把对父亲的爱与尊重转移到这位和蔼、有学识且体面的老者身上，也象征着他对理想父子关系的追求，他心底的伦理情怀仍然存在。

而《孽子》的表现范围更加广阔，呈现出家庭与社会交织的视角。相对于范晔那种后天心理扭曲的逆子，白先勇描写的都是先天“特殊”的“孽子”，他们在霸权社会中是异端，所以在秘密被揭开之前，他们在家庭中都扮演着顺从且上进的角色，父亲对他们寄予厚望，儿子也争气上进。但当真相被揭露，他们成了传统伦理的牺牲品，被震怒的父亲无情放逐，他们渴望得到家庭与社会的认可，带着对父亲的恨与怀念，寻求其他中年男人的理解，通过建构理想父子关系、通过转移爱的方式试图与自己的和解。白先勇也坚信亲情的力量，他期望这些青春鸟终究能得到“一道重要的赦令”——得到父亲的原谅，回归家庭与传统伦理，对受到冲击的关系进行修复与弥补。白先勇除了看到传统权威对“孽子”呈现的排斥性，也通过傅老爷子的形象传达了父辈因伦理冲突产生的痛苦。双方的精神痛苦链接着彼此的心灵，既有对传统伦理的反思，也有在此基础上的诉求，这也能引发读者的悲悯与思考。

毕竟父子关系是人类普遍的伦理关系，《家变》与《孽子》书写的父子体验上亦有许多共通之处。“逆子”们虽然都反叛传统伦理，但心底的伦理情怀促使他们与父亲和解。范晔在梦中对父亲的追寻，阿青在无人的家中徘徊，王夔龙在纽约渴望归家，小玉对生父的执念……使我们看到子辈在渴望独立的同时仍然追求理想的伦理关系。他们对传统进行反思、批判，在审视父权之际也呼吁传统的现代化。两部作品中的父亲坚守传统伦理，也对孩子尽心尽责，《家变》中的父亲虽然穷困，但总尽最大努力满足孩子的需求，《孽子》中的父亲也对孩子倾注了无尽的心血，只是在逐子前后的表现方式有所不同。

王文兴与白先勇揭示了“逆子”们反叛的历程与结果，揭示了父子双方共同的回归与构建才是双赢的抉择。在现代文化中生活的儿子进行抗争与崛起，是时代背景下的趋势，作者也看到构建新的伦理价值体系不能完全脱离传统，否则就会走向极端化。父与子的关系是一种重要的代际关系，处理好二者之间的关系，对于社会的进步和稳定、人类的繁衍都有着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