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范晔仕宦与交游对其撰史的影响

2019-02-23 00:07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10期
关键词:范晔交游后汉书

解 远 文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

范晔出生在晋宋之际的南阳范氏家族,其曾祖父范汪、祖父范宁、父范泰等都与晋宋之际的重大政治事件即桓温桓玄之变、刘裕代晋等有关,这是范晔进入仕途的政治资本。尤其是范泰与刘裕关系很好,刘裕代晋建宋之后,范氏家族成员也得到重用,有的甚至执掌机要。

范汪、范宁、范泰是当时著名大儒,都很重视教育。范汪在东阳太守任内“大兴学校,甚有惠政”[1]1983,曾撰写《尚书大事》等著作。范宁在余杭做县令时注重兴办学校,培养学生,施行儒家礼教并以身作则;在临淮郡做太守时,“大设庠序,遣人往交州采磬石,以供学用”[1]1988,即大兴学校,又派人到交州采磬石以建学校使用。豫章郡四姓子弟亦被范宁送入学校,学习五经,又建学台,用途甚广。范宁著《春秋谷梁传集解》,并被阮元收入“十三经注疏”中。范晔曰:“郑玄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王父豫章君每考先儒经训,而长于玄,常以为仲尼之门不能过也。及传授生徒,并专以郑氏家法云。”[2]1213范晔指出,其祖父范宁通过研究“先儒经训”,认为“仲尼之门”以郑玄为最好,所以他“专以郑氏家法”教授生徒。范泰曾任国子博士、国子祭酒等职,主要也是负责“建国学”事宜,掌国家教化,在范泰的奏疏中提出重视《春秋》、孝道、《易经》等儒家经典和思想等的教育。范晔祖上都是大儒,很注重儒家思想教化。范汪、范宁都有著名的儒家经典的著作,这些著作应作为家学流传下来,所以范晔从小便学习儒家经典,家学渊源深厚,尤其是关于《尚书》《春秋》的家学传统。唐李贤注《后汉书》曰:“臣贤案:范晔《序例》云:‘《帝纪》略依《春秋》,唯孛彗、日食、地震书,余悉备于《志》。’流俗本于此下多有‘甲申,白虹见,南北竟天’者,误。它皆放此。”[2]39范宁著《春秋谷梁传集解》时便有《序例》,范晔书也有《序例》,范晔称“《帝纪》略依《春秋》,唯孛彗、日食、地震书,余悉备于《志》”,这说明范晔著《后汉书》是在著作方式、取材和撰述体例上受其家学渊源的影响。而范晔书之所以能流传下来并后来居上,与范晔的儒学素养也有莫大关系,这也说明范晔的家学渊源对范晔史学思想有很深影响。

除了厚重的家学渊源能对范晔著史产生影响外,范晔的仕宦与交游也会对其撰史有影响吗?有怎样的影响?梳理范晔的仕宦与交游,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范晔的史学思想历程。

一、范晔的仕宦经历对其撰史的影响

范晔《后汉书》的撰写是在范晔被贬为宣城太守时,自认为不得志,删诸家《后汉书》为一家之言。范晔《后汉书》的撰写与他的仕宦经历有什么关系?《后汉书》的撰写对范晔的仕途有没有推进作用呢?

(一)博涉经史打下修史的素养

东晋义熙十年(414),范晔17岁时被“州辟主簿,不就”[3]1819。义熙十四年(418)六月,范晔21岁时“宋高祖(刘裕)晋号相国,辟先生(范晔)为掾”[4]24。刘裕代晋建宋之后,永初元年(420),范晔23岁时“为彭城王义康冠军参军,随府转右军参军”,是随着刘义康进号右将军而转。宋文帝元嘉元年(424),范晔27岁时“入补尚书外兵[部]郎”[4]25,第一次进入中央官职。元嘉三年(426),范晔29岁时“出为荆州别驾从事”,此时刘义康为荆州刺史[5]4256,又回到刘义康身边做幕僚,“寻召为秘书丞”[4]25,再次进入中央。元嘉五年(428),范泰卒,现有史料没有显示范晔的人事变动,他可能在秘书丞任上“以忧去职”[4]26,这年他31岁,之后“三年”(1)其实不满三年,也许是因为范晔过继伯父范弘之的原因。范晔丁忧不仕。这是范晔仕途的第一个阶段,这时范晔可以说是仗着范泰的政治资源,在“九品中正制”的制度下,进入仕途。刘裕对范泰“甚赏爱之”,范泰“与右仆射袁湛授宋公九锡”[3]1616,曾跟随刘裕北伐至洛阳,南归时“还彭城,共登城,以足疾特命乘舆”[4]24,所以泰子范晔也成为刘裕或其子刘义康的幕僚。在刘裕建宋之后,范晔主要追随刘义康,这个阶段他的最大职位是秘书丞,“秘书典尚书奏事”[3]1246,是掌机要之职,位小而权重。范晔在《狱中与诸甥侄书》曰:“吾少懒学问,晚成人,年三十许,政始有向耳。”[3]1829这句话是范晔对自己的认识,“少懒学问,晚成人”应是范晔的自谦之词,“少好学,博涉经史,善为文章,能隶书,晓音律”[3]1819,他年少时候应是全面发展,在经、史、文章、书法、音乐等方面都有学习,而不是专精经书。“博涉经史”正是说明范晔很早就大量阅读经书、史书,所以他才能有“详观古今著述与评论,殆少可意者”[3]1830的评价,对于重要的史书甚至精读,不然不会得出《汉书》“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3]1830的评价。

从这10年左右的仕宦经历来看,范晔的“向”应该是在中央掌握机要大权,感觉这是在发挥自己的才能,而不是在外做太守之类“封疆大吏”,不然不会觉得做“宣城太守”便感觉“不得志”。“博涉经史”,正是说明政治世家的出身使得他很早就大量阅读经书、史书,这是当时从政的基本素养,尤其是史书中的帝王将相故事、典章制度、天文五行灾异思想、地理知识、刑法等都与当时的政治有关。也就是说,他要想实现自己的“向”,应多读史书;史书读得多了,他才能对“古今著述与评论”感到不满意——这不仅给他修史打下了一定史学素养,也是他撰史的缘起之一。

(二)仕途不顺后的思考促成了史书的修撰

元嘉七年(430),范晔丁忧服终之后的第一个职位是“征南大将军檀道济司马,领新蔡太守”[4]27,檀道济是在平定谢晦之后加封征南大将军,范晔此时是没有军功的。元嘉八年(431)檀道济北伐,范晔却“惮行,辞以脚疾”[3]1819,作为一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官,范晔也许是因为不想去打仗便找了“脚疾”的理由,这也与范晔打算执掌机要的“政始有向”不合。但是文帝“不许,使由水道统载器仗部伍”[3]1819,也许是宋文帝想让范晔有军功以方便以后的升迁利用,但此时的范晔感觉可能是“政不可解”。元嘉九年(432)大军返回之后,范晔便做“司徒从事中郎”[3]1819,此时的司徒正是刘义康[5]4245,他离开檀道济又做了刘义康的幕僚。“倾之,迁尚书吏部郎”[3]1819,这也主要是刘义康的提携,“义康性好吏职,锐意文案,纠剔是非,莫不精尽。既专总朝权,事决自己,生杀大事,以录命断之。凡所陈奏,入无不可,方伯以下,并委义康授用,由是朝野辐辏,势倾天下。义康亦自强不息,无有懈倦。府门每旦常有数百乘车,虽复位卑人微,皆被引接。又聪识过人,一闻必记,常所暂遇,终生不忘,稠人广席,每标所忆以示聪明,人物益以此推服之。爱惜官爵,未尝以阶级私人,凡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无施及忤旨,即度为台官。自下乐为竭力,不敢欺负”[3]1790,此时刘义康掌权,范晔是他的“僚故”,既是“有才用者”,又无“忤旨”,很符合刘义康的用人之法。再者,刘义康能执掌大权,起因便是范泰的建议,“彭城王(刘义康),帝之次弟,宜征还入朝,共参朝政”[3]1622,这更能使刘义康重用范晔。

范晔触怒刘义康而被贬为宣城太守事件,对范晔的刺激很大。元嘉九年冬,“彭城太妃薨,将葬,祖夕,僚故并集东府。晔弟广渊,时为司徒祭酒,其日在值。晔与司徒左西属王深宿广渊许,夜中酣饮,开北牖听挽歌为乐。义康大怒,左迁晔宣城太守”[3]1819-1820。此时的范晔有文才又立有军功,又得到其“府主”的提携,刚得到自己施展抱负的平台——尚书吏部郎,着实是“政始有向”,“乐为竭力”之时,没想到会因为“饮食小过”被老“府主”贬为宣城太守,的确会“政不可解”,感觉“不得志”。宣城当时属于扬州管辖,此时的扬州刺史正是刘义康[5]4258,显然是把范晔归入“忤旨”而不加重用,难怪范晔会“官清事约”。这对于一个有政治抱负的人来说是极其残酷的,但这次仕途不顺也给范晔充足思考的时间,让他有时间去思考自己“政不可解”的原因,把他的思考都在自己编纂的《后汉书》中体现出来。

范晔做宣城太守,淡出刘宋政治权利核心,对他在宣城记载的史料很少,最著名的事迹是撰写《后汉书》。仕途不顺是范晔撰写《后汉书》的直接原因,“既造《后汉》,转得统绪”,也是在撰写《后汉书》的过程中,经过研读其他诸家后汉史书、思考自己经历,政治上的事情都找到头绪,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又是大幸之事,如果范晔仕途顺利,我们就看不到《后汉书》这部不朽之作了。

(三)仕途顺利阻碍了修史的完成

范晔在宣城做太守数年,这几年中刘义康都任司徒,领扬州刺史[5]4245-4246,一直再也没有重用范晔,《南史》曰“(范)晔累经义康府佐,见待素厚,及宣城之授,意好乖离”[6]850,宣城太守任上范晔与刘义康不可能没有交流,因为是上下级关系,也可能范晔曾向刘义康请罪以求重用,但刘义康没有同意;范晔也“不在一棵树上吊死”,通过一些努力转投其他升迁之路,范晔何时离开宣城太守之任,史无明文记载,只说“在郡数年,迁长沙王义欣镇军长史,加宁朔将军”[3]1820,“数年”是两年以上九年以下,张祖述《范蔚宗年谱》认为是元嘉十四年(437)范晔离开宣城的[4]32,我以为是元嘉十六年(439)。我们可以作如下推测。“后将军长沙王义欣镇寿阳,(庾)炳之为长史、南梁郡太守,转镇军长史,太守如故”[3]1517,由此可见庾炳之是刘义欣第一任的镇军长史,刘义欣是元嘉十年正月“进号镇军将军”[3]82,此时范晔刚被贬到宣城做太守。“后将军始兴王濬镇湘州,以炳之为司马,领长沙内史”[3]1517,元嘉十六年(439)二月始兴王濬才镇湘州[5]4259,此时才有“镇军长史”的空缺。元嘉十二年(435)“六月,丹阳、淮阳、吴兴、义兴大水,京邑乘船。己酉,以徐豫南兖三州、会稽宣城二郡米数百万斛赐五郡遭水民”[3]83,此时的宣城太守范晔积极参与朝廷赈灾。“宋文帝元嘉十六年,宣城宛陵广野蚕成茧,大如雉卵,弥漫林谷,年年转盛。”[3]873“野蚕成茧”是上瑞,《后汉书·光武帝纪》《三国志·吴志》都有记载,这些都是范晔修《后汉书》的材料,他上报祥瑞也是为争取升迁所做的努力之一,应是范晔的所作所为得到宋文帝的赞赏,不只是“爱其才”。范晔应该是元嘉十六年二月从宣城太守迁到镇军长史,从元嘉九年(432)十二月到元嘉十六年(439)二月,五年零两个月,也符合“在郡数年”。

范晔“转得统绪”之后的仕途是很顺利的,并且是一路升迁。元嘉十六年(439)二月,范晔从宣城太守“迁长沙王义欣镇军长史,加宁朔将军”[3]1820。元嘉十七年(440),月份不详,服嫡母丧之后,任“始兴王濬后军长史,领下邳太守”[3]1820。元嘉十七年(440)十二月,始兴王濬由南豫州刺史迁扬州刺史[5]4259,“将军如故,置佐领兵”[3]2435,但刘濬“未亲政事,悉以委晔”[3]1820,范晔以后军长史的职位代刘濬处理政事。元嘉十八年,刘道锡“为氐寇所功……城内众寡,道锡募吏民守城,复租布二十年。及贼退,朝议:‘贼虽攻城,一战便走,听依本要,以事为优。’右卫将军沈演之、丹阳尹羊玄保、后军长史范晔并谓:‘宜随功劳裁量,不可全用本誓,多者不得过十年。’从之。”[3]1720范晔等人力排众议,并得到宋文帝的许可,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范晔做事符合宋文帝之意,得到重用是必然。元嘉十九年(442)初,范晔“由后军长史迁左卫将军,与右卫将军沈演之,对掌禁旅,同参机密”[4]35,这很符合范晔掌机密的志向。元嘉二十一年(444)二月[4]35,宋文帝下诏说范晔“可太子詹事”[3]1686,太子詹事是太子属官,只有宋文帝亲信之人才可能担任此官。元嘉二十二年(445)十一月,因参与刘义康政变,未遂,被捕族诛。如果刘义康政变成功,范晔作为功臣,职位更能升迁。

由上可知,范晔仕途上的不得志,直接导致他撰写《后汉书》,该书是范晔在感觉自身政治失意的排解之作。他结合自身经历以及对现实政治的看法,把其他诸家后汉史书删为一家之言,找到从政的头绪,仕途也开始顺利。也就在宣城的五年时间,《后汉书》的主体部分已完成。由于之后仕途的顺利,范晔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史书的修撰,比如 “范晔所撰十志,一皆托[谢]俨”,他开始把史书的修撰托付他人,造成《后汉书》编纂进程缓慢,六年时间十志还没有完成。又因为怕被范晔牵连,谢俨等人把“搜撰垂毕”书稿毁坏,造成“其志今阙”的局面[2]457。从这一方面讲,范晔由撰写史书而得到了政治上的“转得统绪”,仕途的顺利又阻碍了《后汉书》的修撰进程。

二、范晔的交游对其撰史的影响

上述范晔的仕宦经历可谓跌宕起伏。由于出身于南阳范氏,范晔与晋宋之际的权贵都有接触,了解统治阶级核心集团的人生追求、信仰和学术兴趣等等。或者是家庭关系的影响,或者是出于价值观的相近,或者是拥有相同的兴趣与喜好,范晔有选择地同一些人交游。下面来分析范晔的交游对其史学思想形成、史书编纂的影响。

(一)兼受玄、释影响而形成的个人性格气质

在范晔儒家思想影响的底色上,由于交游中有僧侣等,又兼受玄、释的影响。刘宋时期,佛教盛行,正如杜牧所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一些西域僧侣来到刘宋都城建康(今南京)传教。《高僧传》曰:“释昙迁,姓支,本月支人,寓居建康,笃好玄儒,游心佛义,善谈庄老,并注十地,又工正书,常布施题经,巧于转读,有无穷声韵,梵制新奇,特拔终古。彭城王义康、范晔、王昙首并皆游狎。迁初止祇洹寺,后移乌依寺。及范晔被诛,门有十二丧,无敢近者。迁抽货衣物,悉营葬送,孝武闻而叹赏,谓徐爰曰:‘卿著《宋书》,勿遗此士。’”[7]501来中国的僧侣为了使自己的宗教思想被中国士大夫接受,往往都学习中国文化,释昙迁便喜好玄儒,善谈老庄。范泰“暮年事佛甚精,于宅西立祇洹精舍”[3]1623。范晔的父亲范泰晚年“事佛甚精”,曾建“祇洹精舍”,而释昙迁“初止祇洹寺”,祇洹寺应是在祇洹精舍基础上发展而来,释昙迁与范泰便有交游。释昙迁又巧于转读,他们之间肯定少不了佛义、佛经的交流。《宋书·范晔传》曰范晔给徐湛之书中云“当相讼地下”[3]1829,正是受到佛经的影响。范晔与释昙迁的交往密切,对玄儒、老庄、书法的喜好,正说明范晔兼受玄、释思想的影响。范晔“善弹琵琶,能为新声”也可能是受到释昙迁“有无穷声韵,梵制新奇”的影响。范晔出生在儒学世家,同时也爱好广泛,他“少懒学问”,并不是传统的“死记硬背”的章句之学,可能只是略通大义。范晔《后汉书·桓谭传》为了与《赞》中“桓谭非谶”相对应而删去了桓谭与王莽关系密切的材料,只是说“当王莽居摄纂弑之际,天下之士,莫不竞褒称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谭独自守,默然无言”[2]956,其实桓谭在王莽时期正是宣传谶纬符命的,并不是默然无言[8]56-58。

正如李振宏指出,“一个气度恢宏、性格豁达、心胸开阔的人,在观察历史问题时,就不易沉溺于伟大事件那数不清的细枝末节之中,总是力图穿过那无数表面现象,一下深入历史的底层,以最敏锐的洞察力和最明快的语言风格,揭示出历史现象背后的本质联系,显示出他对历史运动进行宏观把握的兴趣和能力”[9]6-7。范晔正是这样的人,他撰史只会重视把握时代大势,而不究竟于字句的考订,正如他所言,“纪、传例为举起大略”,纪、传一概都是写人物的大略,有时候为了突出人物个人形象的典型性,还把一些与人物传论中无关的材料删去。范晔著史,每一篇纪传都是围绕其论赞所反映的史家主体意识而展开,这些论赞内容都和历史大势有关,对人物的介绍也不是面面俱到,而是该删的删,该改的改。

(二)范晔的史学“朋友圈”对其撰史的影响

史学“朋友圈”是指范晔交游中曾经撰写史书、喜欢读史等的人物,这些人对其撰史有影响吗?由于沈约《宋书》过于简略,所谈论到的范晔的史学“朋友圈”的内容很少,我们只能大致从两个思路去推测。一是有著史才能的人与范晔有交游,二是与范晔共事的人喜欢读史。

与范晔同时代的有修史才能与实践的人很多,他们的历史著作以及著作思想都可能影响到范晔。比如,王韶之“父为乌程令,因居县境。好史籍,博涉多闻。……少有志向,当世诏命表奏,辄自书写,太元、隆安时事,大小悉撰录之,韶直因此私撰《晋安帝阳秋》。既成,时人谓宜居史职,即除著作佐郎,使续后事,讫义熙九年。善叙事,辞论可观,为后代佳史。……韶之为晋史,序王珣货殖,王廞作乱”[3]1625-1626,王韶之在景平元年(423)至元嘉十年(433)与元嘉十二年(435)两度为吴兴太守,吴兴郡在宣城郡东邻界。王韶之年长于范晔,很有史才,又曾著《晋史》,虽没有直接的史料证明他们有直接的交流,但王韶之著史“善叙事,辞论可观”可能对范晔著史有影响。前人指出,范晔著《后汉书》的原因之一是东汉距刘宋较远,不用担心受避讳、恩怨等情况的影响,但也可能是范晔所见的史料与王韶之等晋史作者所见相当,且王氏的书刚完成,文采、史论与范晔有不谋而合处,重新编撰的影响力有限。何承天“儒史百家,莫不该览”[3]1701,元嘉十六年(439),何承天“除著作郎,撰国史”[4]32,撰写《宋书》,曾受命立史学。他很注重历史的资政功用,在上书中说:“臣以安边之计,备在史策,李牧言其端,严尤申其要,大略举矣。曹、孙之霸,才均智敌,江、淮之间,不居各数百里。魏舍合肥,退保新城,吴城江陵,移民南涘,濡须之戍,家停羡溪。及襄阳之屯,民夷散杂,晋宣王以为宜徙沔南,以实水北,曹爽不许,果亡柤中,此皆前代之殷鉴也。”[3]1707何承天是太直率更令,范晔是太子詹事,他们同是太子的属官。范晔《后汉书》对资政功能同样重视,比如曲柄睿指出范晔笔下东汉政治苛刻的政治风格,是出于对刘义康为政苛细的影射[10]207-209,希望政治宽和。

另一方面,沈约在《宋书》中评价一个人喜欢史书的人物并不多,有些与范晔交游甚密,虽没有直接的史料言明他们曾经交流过史书问题,但同样喜欢读史的他们难免会谈论到史书修撰问题,这必定会对范晔的史学思想有影响。《宋书》与《南史》对范晔交游的记载较为简略,但是还是能推测出宋文帝赏识过范晔,萧思话、臧质、孔熙先、孔休先等人与范晔交好。宋文帝“博涉经史,善隶书”[3]71,范晔在宣城私设史馆撰修《后汉书》,五年时间可能完成了纪传部分,由于宋文帝喜欢读史,其对范晔的才华评价很高,一种可能是范晔把这未完成的纪传部分上承给宋文帝之后得到好评,被宋文帝提拔,由于政事繁忙,《志》部分“一皆托俨”而造成“意复未果”的遗憾;另一种可能是范晔编纂《后汉书》后秘而不宣,抄家时发现并呈给宋文帝,得到认可后才向谢俨要《志》部分。笔者以为前者的可能性较大。张永“涉猎书史,能为文章,善隶书,晓音律,骑射杂艺,触类兼善,又有巧思,益为太祖所知”[3]1511,沈约对张永与范晔的前四条评价基本相同,他们都曾被宋文帝赏识。《宋书·范晔传》曰:“湛之、晔与行中领军萧思话、行护军将军臧质、行左卫将军孔熙先、建威将军孔休先,忠贯白日,诚著幽显,义痛其心,事伤其目,投命奋戈,万殒莫顾,即日斩伯符首,及其党与。”[3]1823这说明,萧思话、臧质、孔熙先、孔休先等人与范晔友善。范晔可说是多才多艺之人,“博涉经史,善为文章,能隶书,晓音律”[3]1819,“善弹琵琶,好为新声”[3]1820。范晔“博涉经史”对其史家主体意识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萧思话“好书史,善弹琴,能骑射。高祖一见,便以国器许之。……涉猎书传,颇能隶书,解音律,便弓马”[3]2011,“范晔与萧思话同师羊欣,后小叛,既失故步,为复小有意耳”[6]604,羊欣“泛览经籍,尤长隶书”[3]1661,这说明,范晔与羊欣在书法上的师承关系,与萧思话是同门,范晔与萧思话都擅长隶书、通晓音律。萧惠开,萧思话长子,“少有风气,涉猎文史,家虽贵戚,而居服简素”[3]2199。臧质“年始出三十,屡居名郡,涉猎史籍,尺牍便敏,既有气干,好言兵权。……与范晔、徐湛之等厚善”[3]1910,与范晔厚善的臧质涉猎史籍,臧质做过历阳太守,与宣城郡北邻界。孔熙先“博学有纵横才志,文史星算,无不兼善”[3]1820。范晔交好的人共同的爱好也是史籍,既然是共同的爱好,魏晋士人的爱好便是品评人物、事件,那在交游中难免要品评一下“古今著述”,也可能是在与大家的交流中,范晔得出“殆少可意者”的结论。

三、结语

范晔《后汉书》是范晔觉得自身仕途不顺的排解之作,也是他扩大名声求复出的功利之作。范晔仕途不顺,促使他撰写《后汉书》,一方面是排解之作,主要目的是求复出。范晔是个政客,他通过撰写《后汉书》,从“政不可解”到“转得统绪”,仕途开始顺利。他出身儒学世家,同时兼受玄、释影响,有一定艺术素养,不拘小节,他撰史不注重考据史实,而在乎对历史大势的评论。范晔受当时有著述的人的影响,其交游中也有许多喜欢读史的人,这些都是范晔的史学“朋友圈”,虽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他们曾交流史学,但由于共同的史学爱好,他们难免品评一下“古今著述”,交流一下史著撰写,等等。他与史学“朋友圈”的交游,一方面他们的历史撰述实践及作品会影响到范晔撰述的思想、体例等,另一方面他们对古今历史著述的评述也会对范晔撰史的体例、文采、史论等产生影响。由此可见,范晔自身拥有一定的史学素养,同时其仕宦经历与交游对其撰史的体例、史论、文采等方面都有影响,各种因素的合力促使他形成了撰史的主体意识,在这个主体意识的能动作用下,范晔进行了《后汉书》的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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