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疗现实的影像重构与传受机制
——以《中国医生》等纪录片为例

2021-11-11 18:25牛光夏夏侯姿维
中国文艺评论 2021年2期

牛光夏 夏侯姿维

医疗题材纪录片聚焦当下广受关注的医疗议题,是近年来传播热度较高、观众反响较好的一类纪录片,《急诊室故事》(2014、2015两季)、《人间世》(2016、2019两季)、《生门》(2017)、《生 命 时 速 ·紧 急 救 护120》(2018)等一批质量上乘的作品陆续进入大众视野。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纪录片创作者敏锐而迅速地介入现场,再次催生了医疗题材纪录片创作的热潮,显示出其强大的传播力和影响力。曾以《医心》为名在央视播出的医疗题材纪录片在更名为《中国医生》后,于2020年1月在爱奇艺上线。2020年5月,同一制作团队又推出了《中国医生战疫版》。与此前这类纪录片不同的是,《中国医生》虽仍以医护群体为主角,但将镜头延伸至医生护士的私人空间,以平视的视角传递人文关怀,给予医疗题材纪录片创作以新的视野。

医疗题材纪录片近年来热播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迎合了人们对“真实”的呼唤、对社会现实的关照和对当下社会“医患关系”的思考。它透过医疗战线上直接与病魔打交道的医患群体,“以真正的现实主义精神,记录下当代中国的‘现实的一种’”。不过纪录片的“真实”并非对现实的简单复写,作为媒介传播的内容,医疗纪录片参与着国家政治话语的诉说。在着力纾解医患矛盾、深化医疗改革的背景下,政治话语以纪录真实的姿态呈现在公众面前,以影像重构现实、疗愈心灵,引导受众对世界的认知和认同主流价值。

一、医疗图景的影像重构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自然规律,医疗问题也备受关注,然而医疗领域本身的专业性和个体差异性使得公众难以直接接触和深入理解。早在20世纪20年代,李普曼就提醒我们,在大众传播愈加发达的现代,人们依赖媒体所加工的“拟态现实”认识外部世界,格伯纳等传播学者认为大众传播媒介对受众的世界观具有潜移默化的培养效果。作为桥梁的媒体是大众重要的信息来源,其所构建的医疗图景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对于社会医务工作环境的认知和实践。纪录片以真实为号召,以社会责任感为担当,在网络空前强大、媒介深度融合的当下,以平等交流的姿态和多元鲜活的视角对医疗改革的进程、成果进行记录,对突出事例和人物挖掘塑造,对公众就医场景进行观察和再现。这些现实经过选择与重塑的主观处理,借由纪录影像向公众构建出当下医疗状况的图景,期以弥合医患裂隙。

1. 医者形象的多维书写

美国表演学理论家理查·谢克纳所创立的人类表演学将包括医疗诊治在内的互动归纳为“仪式表演”,作为医疗活动这一特殊仪式的表演者,医护人员“要确定自己的角色定位和贯穿动作”——治病救人,以完成整个互动过程。藉由媒介的传播,医者的表现空间由原本封闭的诊室走向了更广阔的舆论空间,医者形象经由媒体的编解码,形成了符号化的媒介形象。在主流话语导向、社会流量倾向、媒体流量追逐等因素的多重影响下,医者的媒介形象往往呈现为分裂的状态,或以“医术高超”“救死扶伤”的高尚形象登台,或以医疗争端“加害者”和伤医事件“受害者”的形象出场,被置于患者的对立面。近年来,医疗题材纪录片创作显然注意到了价值引领、人性关怀、现实考量等的平衡,力图以更为立体鲜活也更加正面积极的方式书写医者形象。

我们看到医疗纪录片医者仁心和大医精诚的主流叙事中融入了更多的人文关怀。2014年播出的《急诊室故事》通过在医院内安置的78个摄像头,让观众得以见证医者凭借专业的诊治将患者拉离生死红线的过程。之后的《人间世》“在向世人展示医护人员奋力拼搏抢救各类病人景象的同时,明确说出并充分肯定了医护人员渴盼社会给予充分理解的心声和社会对此应有的理性认同”。《中国医生》则更专注从医者视角进行叙事,对医护人员的日常工作进行了相对丰富深入的挖掘。这部影片的主人公是全国六家三甲医院的二十多位优秀医务工作者,他们来自不同科室,其中不乏各自领域的顶尖专家。医者们直面死亡、医术精湛,敬佑生命、富有人道关怀精神,敬业乐业、不断追索,在医疗工作的种种磨砺中成长,在如履薄冰的医学道路上坚守良知,不忘救死扶伤的初心。

主流话语之外,如今的医疗纪录片承袭了大众传媒日益“平民化”“草根化”的形象塑造趋势,试图通过医护人员多元鲜活的“凡人气质”突出医务工作者群体的世俗化特征,以拉近观众和人物间的距离。《急诊室故事》中人瘦声大、幽默健谈的正骨大夫丁志详,因常向病人推荐“190元优质石膏”而在医院获得了“190”的外号;《中国医生》中国家脑卒中顶尖专家朱良付,每天清晨骑着小电动车像千千万万上班族一样汇入城市街道的人流车流中赶到医院上班。《急诊室故事》和《中国医生》都反映出部分医生在繁乱工作状态下与病患家属艰难沟通时的焦躁。《急诊室故事》中的骨科医生陈宇杰在采访中坦言,当回看摄制组拍下的素材时会发现自己在态度和技术上存在的瑕疵。在这些作品中医生褪去了一丝不苟、冷漠刻板的职业形象,给观众展示了更多普通人的生活细节和情感流露。同时,纪录片将部分话语权交还给医者,使他们工作中的负面情绪和真实心声得以展现。在《中国医生》中,面对高强度压力的朱良付在镜头前坦言,时常担心自己“会突然死掉”;年轻医生徐晔因为自己所救治的一名重度烧伤病患被家属转院离开,对着空空的床位沮丧失落。《人间世》第二季甚至用《儿科医生》和《浪潮》两集专门展现医生在工作和职业发展中面临的难题和困惑。不仅如此,《中国医生》还将视角延伸到了“表演后台”,对医务工作者的私人生活片段进行了呈现。主人公们脱下白大褂,进入生活空间,面对日常琐碎,当他们或与家人共进一碗素面,与伴侣伏案探讨医疗问题,或与好友一起小聚共酌,与邻居围坐闲聊时,所展现出的形象与平凡人并无二致。当这些故事中主人公的荧幕形象成为“中国医生”的所指,正面而积极、平凡而鲜活的医者形象被构建起来。

2. 医患关系的认知重塑

在传统语境中,医生这一社会角色“是社会的权威,决定‘疾病到底是什么’这一问题,他们决定谁是病人,并决定对他应该做些什么”。但如今的医疗纪录片重构了诊疗“表演”中医患双方的角色定位,传递的是“医生和患者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他们共同的敌人是疾病”这一合作理念,并希望以此引导观众重塑信任合作的医患关系。

《急诊室故事》呼唤“生命有痛、有你真好”的价值认同,《人间世》使观众了解“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的真正含义。在《中国医生》中,观众能看到医护人员为救死扶伤尽心竭力。面对普通疾病他们不敢马虎,会从患者角度出发选择最为合适的治疗方式;面对疑难杂症更是毫不怠慢,进行多科会诊,集中精锐力量,全力攻坚克难。遇到经济困难的家庭,他们寻找办法“把钱用到刀刃上”,帮助病人申请院方资金援助甚至公开募捐,以解现实困境。影片之中,作为诊疗行为的接受方,患者和家属面对自身的疾病和将要接受的治疗也有着较为理性客观的认识,能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信任并配合医生的治疗,展现出了“英雄的一面”。侏儒症夫妻拼尽全力为儿子寻求治疗机会;农民夫妻收养弃婴,为其执着寻医治疗面部缺陷;女儿重病十年,家人从未放弃希望坚持治疗;患癌姑娘面对病情恶化的次次打击,依然笑对未来;身患尿毒症的老作家坚持用写作传递生活的希望……医者和患者共同面对疾病的挑战,为了重获健康和未来的高质量生活而努力。通过患者和家属口中说出的“作为医生他应该是会尽职尽责地去做自己的事情”“舒大夫在(手术室)里面啊,我觉得我不怕”等话语,便是患者对于这种合作互信关系的肯定。医生得到了患者的理解和支持,患者也尽自己的努力和疾病对抗,双方协力合作,共同对抗病痛。

二、“疼痛”叙事与精神“疗愈”

对于观众来说,在观看一部纪录片时不可避免地会带入自己的已有认知和感受,这种先入为主的认知结构在传播学领域被称作“认知基模”。基模会影响人们对于新接受信息的编码,从而影响对纪录片观点的看法。比尔·尼科尔斯认为,观众的倾向和经验不可能也不应该被完全过滤掉,纪录片若能激活并利用人们的某些既有倾向,那么作品的感染力就会得到加强。如何让影片的“现实”与观众的认知相互交织,进而把影片中蕴含的理念有效地传递给观众,这是任何纪录片创作者都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在医疗题材纪录片中,病痛作为所有个体都难以回避的共同关切成为了影片与受众间的天然纽带。医疗纪录片通常会利用观众对病痛的既有感受激活情感的投射与认同接受,发挥其疗愈作用,增强观众对医患和谐的期待。

1. 疼痛叙事促进情感认同

从传播的视角来看,叙事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手段,现代医学也同样强调医生“讲故事”的能力。叙事医学的实践力图让医患双方走进对方的世界,建立深层交流,实现视域融合和动态认可。病人叙事、疾病叙事是叙事医学的重要关注点,医疗题材纪录片作为叙事作品,也由此出发,给了观众一个观察病人状态、倾听病人的故事、理解疾病的痛苦的窗口。神经科学家们发现,人们在观察他人时,“不仅‘看到’他人的动作、情绪或感情,并且这种‘看到’的感官体验,也唤起了观察者自身对于这些动作、情绪或感情的身体状态的内部表征”。医疗题材纪录片正是通过病痛叙事来构建个人身份,在故事中展现一个个平凡个体面对病痛时的状态,唤醒观者的记忆,调动观者的情绪,使其与故事实现较为深度的情感互通互动。

在医疗题材纪录片中,“疼痛”大致可分为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疾病之痛:患者的病痛被记录和表现,疾病与死亡成为了叙事的一部分。第二个层面是医者之痛:将医生面对重疾的无力、面对医患无法达成理解时的无奈、在重重压力前的挣扎等困境展现出来。第三个层面是社会之痛:包括“医患关系”“医生培养”“医保报销”“因病致贫”“器官移植”“跨境就医”等在内的社会问题被提及。纪录片所记录、构建、转述的疼痛经历,与观者的个人经验照应补充,观众得以了解和体验他人的故事,感受疾病所带来的痛苦体验和医疗过程的曲折不易,最终达到共情。《急诊室故事》对患者之痛的展现是直击人心的,患者生死挣扎间所承受的巨大折磨被不加修饰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人间世》第二季从筹备之时就凝练了十余个值得表达的社会议题,从医院这一特殊的场域反观人性、社会,对中国医疗问题进行了思路更为广阔的拓展。在《中国医生》中,医者层面的“疼痛”被表现得尤为明显,整部纪录片开篇就是朱良付医生在镜头前满脸无奈地讲述自己所经历的投诉事件:尽心照顾的病人因病情恶化去世,却收到病人家属“我想把你撕成碎片”的威胁,这段讲述奠定了本片的情感基调。除此之外,我们在片中还能看到王东进医生因为超负荷工作被严重的颈椎病和静脉曲张折磨,血液内科专家孙自敏在回顾自己职业生涯“至暗时刻”时的无力,等等。观众在观看这些内容时会深刻感受到从影像中绵延而来的痛感,夹杂着自身体验的投射和对自我命运的思考,进而进入影片所呈现的故事中去。真实的故事配合富有冲击力的视听语言和细节丰富的叙事剪辑,深化了观者的体验,帮助他们站在亲历者的角度上重新审视医患关系。

2. 精神疗愈引导医患和解

医疗题材纪录片最为动人之处,体现在对大众精神的安慰与疗愈上。虽然片中充满病痛与无力,但传达出的基调依旧是积极向上的。朱光潜在《悲剧心理学》中提及:“无论使精神有所寄托还是转移注意,都能使生命能量得到发挥,给人以紧张感、努力感或者生命力感。我们在悲剧中不是欣赏痛苦的场面,而是欣赏它使我们兴奋和振奋的强烈刺激”。悲剧具有强大的宣泄情绪、净化心灵的力量,在观看故事的过程中,痛苦、压抑、恐惧等强烈情绪得到了调动释放,精神便达到了超越和解脱。病痛与悲剧在给观众带来情感冲击的同时更带给人以强烈的生命感。医院是死亡发生最多的地方,同时也是见证希望和新生的地方,这种希望是《中国医生战疫版》中援鄂医生在防护服上签下的姓名,是《急诊室故事》中经过艰难抢救后重归平稳的生命体征,是《人间世》第二季里患骨癌的小患者离开医院前留给病友的“好运糖”。生命的真实非但没有在疾病中湮灭,反而变得更加真切:每位医生都在完成“治病救人”的最终目标,现代医疗一直在尝试创造更多奇迹,许多病患都在与病魔抗争的路上继续前行。同时医院作为医疗行为发生的核心空间,也不只是人与病魔抗争的战场,而是医患间互相扶持、彼此帮助、人性冷暖碰撞演绎的空间。在白大褂口罩、冰冷器械、消毒水气味之下埋藏着的是医者的仁心,是坚守的力量。《中国医生》中“诚挚”“成长”“妙手”“信念 ”“契 约 ”“守 护 ”“抉 择 ”“希 望 ”“初 心 ”“温度”的分集标题就是创作者对于医者之心的注解。纪录片在摸索体悟他人生命故事的同时,渗透出理性思考,“疼痛过后,柔软依旧”,观众的心理由此得到了疏导,也促进了观者对医生工作、医疗过程和主流价值的认同。

三、传播效果与创作局限

医疗题材纪录片利用选择与重构后的医疗现实说服观众“眼见为实”,以病痛叙事引导、接收、体悟、理解片中所展现的现实,对医患关系的议题作出了令人易于接受的展现与论证。但在实际的传播过程中,观众的接受并不完全如创作者所愿,医疗题材纪录片创作中存在的局限也影响着其话语表达的效果。

1. 传播效果:改变之难与引导之用

在豆瓣网上,《中国医生》《人间世》《生门》《急诊室故事》几部纪录片的评分都在9分以上,均是国内系列纪录片中的佼佼者,它们在播出后也无一例外地受到了广泛关注,并引发热烈讨论。《中国医生》在2020年1月上线后,一度位列爱奇艺纪录片频道的热播榜榜首,登上微博话题热搜。有媒体盛赞其“用有温度的方式,记录下了这个承载了人间最多希望也见证最多痛苦的群体,看似角度平淡,实则于无声中给人带来了许多温情”,称其“是在医患矛盾频发、医患冲突异常尖锐的时刻,弥足珍贵的一剂镇静剂”。在相关宣传中我们甚至能看到不少学生因受到纪录片的触动立志投身医学。同时,这些影片也在一定程度上传播了医学知识,让观众更科学地认识疾病,更加重视健康、尊重生命。

在豆瓣网上,网友为《中国医生》写下了七千六百余条短评,由于网站限制,笔者通过对短评分析发现,多数观众被影片内容打动,在短评中“医者仁心”“伟大”“不容易”“敬佩”等词语较高频地出现,网友对于“人生”“人性”“人心”的感慨也颇多。为了研究医疗题材纪录片的传播效果,也有学者曾以《急诊室故事》《人间世》等作品为样本,分别对九名医护人员和14名非医护人员进行了访谈。他们发现,由于医疗题材纪录片对医者的工作和生活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呈现,观众得以从更多元的视角看待医护群体,这强化了人们心目中对医生的正面印象,同时,这种正面形象也将部分人对医生的负面认知有所抵消。医疗题材纪录片对于医患矛盾的缓和有引导作用,但较难改变观众的固有认知,其只是提供了医患双方相互理解的媒介。从短期效果考察,医疗题材纪录片难以直接改变观众的想法与倾向,在医疗问题的解决上扮演的主要是引导、推动、缓慢影响认知的角色。

2. 创作局限:理想化的医者形象与“牺牲者”话语

纪录片中的众多人物是中国优秀医生的一个缩影,他们虽然是医术和医德的双重典范,但难以代表中国医生的整体情况。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体现在其提供的是一种个体差异性很强的、无法被提前预估和感知的、具有极强技术性的服务。患者面前的优势地位和治疗过程的未知性是对医疗从业者道德和专业的极大考验,医疗队伍中仍不乏违背医者誓言和大众期望的人存在。况且,我国医疗资源尚紧缺,纪录片中所聚焦的大型三甲医院乃至国内顶尖医院的医疗环境、治疗水平和医患关系难以概括目前国内医疗的普遍现实。在纪录片没有触及到的地方,仍有更多的现实问题等待被发现。

医学不是纯粹的科学,从一定意义上来讲,它更是一门“人学”,拥有人性与德性的光芒才真正称得上仁心、仁术。纪录片对人物职业道德的发掘与弘扬有着重要意义,但同时值得警惕的是“牺牲者”话语的过度渲染。仍以《中国医生》中的朱良付医生为例,高强度工作使他难以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接连的忙碌和突发状况让他与家人共度的时光都难以完整。护士评价他说“没有生活质量的,家庭根本没有办法管”。王东进主任长期站立手术,患上严重的颈椎病、腰病和腿部静脉曲张,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残疾了”,手术后能够坐上按摩椅享受短暂的休息已经“还算挺幸福的”。这是他们敬业精神的体现,同时更是对无奈现实的见证,我们在这些故事中收获鼓舞和感动的同时更应找寻这背后潜藏的问题与问题的解决之道。医者为医疗事业所作出的牺牲不该被过度渲染成为标榜优秀医生的黄金案例,“牺牲者”形象对于社会而言是一种理想化状态,却不应成为职业标准。中国医生的“伟大”绝不能仅靠个人的崇高牺牲,试图用“道德光环”化解一切问题,其作用始终有限,且越来越微弱。

最后,许多医疗题材纪录片对医疗问题的探讨缺乏深度,过度依赖“情感证据”介入问题。《中国医生》等医疗题材纪录片主动介入社会议题,承担社会责任,触及一些社会普遍关注的医疗问题,借由聚焦真实个例展现目前国内医疗现状,以真实影像的方式努力调和敏感而脆弱的医患关系。但在医患矛盾问题的展现上,《中国医生》没有太多着墨,《急诊室故事》《人间世》等作品虽然不同程度地对医患冲突的爆发进行过展现,但可惜的是那些矛盾仅仅被当作案例用来衬托医务工作的不易,对矛盾发生及解决的过程和深层次原因则采取了弱化处理,浅尝辄止。

纵观近年来的医疗题材纪录片,其共性是以展现医疗现实为起点,以医者仁爱、医患和谐为终点,纪录片的主题被书写得单一且泛化,对于目前医疗改革中存在的顽疾旧痼尚未能进行深度发掘和思考。《中国医生》的总导演张建珍认为:“病人对医生过高的甚至超过医学本身的心理期待和医学自身的局限性之间的矛盾,以及中国医生庞大的接诊量带来巨大的救治压力是造成医患之间缺乏信任的主要原因。”所以她以“让我们更懂中国医生”为宣传语,极力让观众通过此类纪录片来了解医学,理解医生。这些医疗题材纪录片主要通过情感链接,将观众置于强烈的情绪之中,建立“疾病无情,医者仁心”的思维框架,有助于树立医护人员的正面形象,在传播上也易于感染观众。但这套话语的基础在于感情而并非逻辑,是对深层问题的遮蔽而非理性探讨,虽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医患关系的和谐,但依旧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对于观众,应该“更懂”的不仅仅是中国医生的不易,更应是医患双方所处的环境和中国医疗改革中所面临的困境。

四、结语

“纪录片是用真实的语言讲述中国故事。它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艺术价值、社会价值”。当前,医疗题材纪录片积极承担社会责任,讲好转型期人们关心的故事,对社会关注的医疗议题作出了相对客观冷静的展现和思考。虽然作品在现实问题面前还没有形成足够的力量,但也赋予了医护人员以媒体话语权力,让他们之中的优秀代表得以展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唤起观众的关注,传递向上的能量。未来,纪录片创作者还是要恪守真实的底线,避免作品沉沦于片面的现实,失去思考的力量和进步的勇气。关注医疗,传递现实,在疾病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探寻求索,医疗题材纪录片仍有创新进步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