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鉴赏(二)

2021-11-11 17:36王立世
火花 2021年1期

王立世

一生食素,喜欢粗茶淡饭/不杀生也不想混入什么天堂/有米充饥有水止渴就挺好的/活得散淡,喜欢三尺清水/养一片闲云。至于卑微和清贫/就不说了,相似的人太多/而我属虎,还藏着低吼长啸的花纹//像两色笔,黑的犯错红的改正/我喜欢这样写诗这样抹掉身后脚印/留下一片白,正好隐去我的姓名——周所同《自我鉴定》

从周所同的《自我鉴定》,我读到一个诗人的善良(一生食素、不杀生)、朴实(喜欢粗茶淡饭)、知足(有米充饥有水止渴就挺好的)、无欲(不想混入什么天堂),闲云野鹤的精神境界(喜欢三尺清水/养一片闲云),感同身受的悲悯(至于卑微和清贫/就不说了,相似的人太多),和内心的锋芒(而我属虎,还藏着低吼长啸的花纹)。这鉴定,不同于表格上的鉴定,比那些大而无当、空洞无物的鉴定要湿润、丰满,更有力,更感人,是一份个性化鲜明的艺术鉴定,在柔中藏着刚,在世俗生活中表现出高洁。

“像两色笔,黑的犯错红的改正。”对于一个人而言,平凡也好,伟大也罢,谁能不犯错呢?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总比那些一意孤行的人好。诗人往往是激情有余,周所同属于理智性的诗人。“我喜欢这样写诗这样抹掉身后脚印。”“这样写诗”的诗人,如果用一个高调的词概括,就是辩证唯物主义者。试问“这样写诗”的诗人有多少呢?周所同与那些一心想出风头的诗人正好相反,他想抹掉身后的脚印,“留下一片白/正好隐去我的姓名”。这一片白,不是空白,不是苍白,而是干净的白,让人遐想的白,是一位诗人精神的白。

从几本诗集,都读不出一位诗人的世界观,这样的诗人值得怀疑。从周所同一首诗就读出他的襟怀和情操,这样的诗人我喜欢。写诗真不在词语多华丽多勇猛,朴实而又贴近内心、平淡而又悠远、浅显而又深刻才是真正的诗歌高手,那些乌烟瘴气的诗永远进不了诗的殿堂。

即使在华美的城市里/你还是穿着乡下那一身土布衣服/即使站在人家名贵的枝条上/你还是那口老掉牙的土话/没有办法的小家子气/见到陌生的东西就要大惊小怪/站没有站姿 坐没有坐态/吃东西的时候还是那么急/吃一口 头就要抬几下/身体抖擞得全不潇洒/在非常不合时宜的场合/大声说话 不顾礼节/暴露出 你就配做一只/乡下的麻雀/没有城里鸟儿的 精致鸟笼和/天生的雅驯/而你的土气和放肆在我的眼里/却伸出了一片田野/稻香辽阔 鸟群起落/一群真正的麻雀——高亚斌《城里,一只乡下的麻雀》

读完这首诗,我对元写作有了更深的理解,生活的可复制性和艺术的不可复制性是它最重要的特征。一些学院派诗人正好背道而驰,以艺术上的绮丽和生活上的虚无在亵渎诗歌,其作品类似于失去血肉的骷髅,有形式而没内容,有骨头而没气息,语言和形式完全失去存在的意义。高亚斌是文学博士,是大学教授,是诗人,是诗歌评论家,他要玩起文字和形式来应该不比别人差,却没有像一些学院派诗人那样躲在故纸堆里寻乐,误入歧途还自以为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良好感觉。他就像一只飞到城里的乡下麻雀,在光怪陆离的环境中没有迷失方向,从外表到内心保持着最初的本色,没有自卑,没有惊慌,没有被同化,没有被异化。也许不合时宜,这正是其可贵之处和存在的价值。“而你的土气和放肆在我的眼里/却伸出了一片田野/稻香辽阔 鸟群起落/一群真正的麻雀”,与其说是赞美麻雀,不如说是自我身份的认证。诗人对朴实生活的憧憬,就是对欲望泛滥的批驳。诗人的叙述不动神色,但情感的倾向性又非常明显。这首诗几乎没用什么技巧,却从多个视角把一只乡下麻雀写活了,它的特征在乡下也许算不上特征,在城市就是特征。如果它把这些个性丢失了,变得和城市麻雀一样,也就失去了灵魂。

我总爱穿海蓝色的长裙/我更喜欢天蓝色的上装/女伴们总爱和我逗趣/为什么喜欢蓝色的衣裳//“这,这有什么奇怪/蓝色服装朴素又大方”/我的回答多不自然/心跳也有点儿发慌//其实,我的心中有个秘密/这秘密只能深藏在心房/我的恋人是位蓝色水兵/他所爱的就是蓝色海疆——董培伦《蓝色的姑娘》

以写爱情诗见长的老诗人董培伦,写有很多叙事诗,他不求叙事要素的完整,善于从一个点上生发开去。因带着感情叙事,不枯燥,不冗长。抒情有叙事的支撑,不空洞,不浮泛。抒情与叙事二者相得益彰、相映成趣。这首诗从女性选择衣服的颜色表达爱情,男性诗人很少能找到这样的视角,可见诗人的敏锐独到。从姑娘们的逗趣,到恋人的遮掩,到最后的亮相,可以说是曲径通幽,表达了对军人的爱慕和崇敬,叙事与抒情的完美结合可谓别具一格。

当我走过世界最小的部分/你也走过最小的部分/你好像并不存在/因为虚构我也并不存在/世界多么灿烂啊/一些模糊的字迹,化开。——潘红莉《世界最小的部分》

潘红莉主政《诗林》时,我给她投去十几首诗,她选了几首以组诗发表。谁说不认识编辑就不能发表?她让我相信了诗坛还有公平。她写的《世界最小的部分》,依然有“超强的裹挟力”。“最小的部分”容易被忽略,但这正是构成世界的重要基石,没有这个基石,世界就会坍塌。“最小的部分”有点抽象,但所指非常丰富,每个人可以结合自己的经历,感受其“小”的程度和影响。诗中的“你”和“我”好像并不存在,在广阔的时空面前,个人就像“一些模糊的字迹”,但世界的灿烂离不开这些平凡的人。诗人对世界的洞察和对人生的体悟合二为一,在辩证思维中体现了闪光的人本思想。

洪烛的笑声很憨厚,带着荷尔蒙的味道/闻一下,都能让整个海滩兴奋半日/也难怪,浪漫骑士的心,单纯得像海水/眼里绽放浪花的诗人,注定不可蠡测/一辈子只热爱大海,只热衷于牵手不放手/只与渔火恋爱,只跟小舟调情/他压根就没想过,为了一朵浪花/而放弃整个大海,也未曾想过/要与航母结婚,用一场无限大的经典楔入/去倾覆来自别处的所有非分之想/在一大片笑声中戛然止住笑/他附耳告诉我,他的心原本装得下整个大海/可此刻,却只能装下海岸边的一双娇俏脚印——张况《洪烛与海边的一双脚印》

诗人张况以宏大的历史叙事在诗坛叱咤风云,令我惊奇的是他也能写出如此细腻委婉的诗来。就像苏东坡能写出“大江东去浪涛尽”,也能写出“小轩窗,正梳妆”风格截然不同的诗来一样。“洪烛的笑声很憨厚,带着荷尔蒙的味道/闻一下,能让整个海滩兴奋不已/也难怪,浪漫骑士的心,单纯得像海水。”2015年,我与洪烛等很多诗友在岷县参加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颁奖大会,可以说朝夕相处了几天。诗中的洪烛就是我眼中的洪烛,但我没有把这美好写成诗,大概这就是我与诗人张况的差距。洪烛是一位热爱生活的诗人,当我读到“一辈子只热爱大海,只热衷于牵手不放手/只与渔火恋爱,只跟小舟调情”时,感慨人世无常,命运多舛。他在一次诗歌活动中突发脑溢血,不到一年半时间就撒手人寰,由牵手变为放手。这变故牵挂着多少诗人的心。我在遥远的山西为他写了一首悼诗,并点评了他怀念屈原的一首诗,作为对兄弟的深切怀念。“他压根就没想过,为了一朵浪花/而放弃整个大海,也未曾想过/要与航母结婚,用一场无限大的经典楔入/去倾覆来自别处的所有非分之想。”他既不因急功近利而放弃远大理想,又不因好高骛远而想入非非,是一位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游走的诗人。我想起了“真理在中间”这句至理名言。在诗人中,洪烛是低调的,甚至低到尘埃里,不像那些疯疯癫癫的狂人,写得诗不怎样,动不动就以李白、杜甫自居,以大师吓唬人。他又是聪颖而勤奋的,写出了很多让人无法忘怀的好诗。这样的诗人用自己的与人为善和深厚学养在捍卫着诗人的尊严和荣光。“在一大片笑声中戛然止住笑/他附耳告诉我,他的心原本装得下整个大海/可此刻,却只能装下海岸边的一双娇俏脚印。”这娇俏的脚印也许成了后人无法解开的情感之谜,但永远留在了美丽的海岸边,留在了诗人纯净的心灵中,留在了苍茫的时间深处,让后人想象品味俗世情感的波澜和一尘不染的美。“他附耳告诉我”这一诗人之间无比亲昵的动作凝固成永恒的画面。谁说“文人相轻,自古然也”?

是的,就是这样/把你的左手搂在我的腰上/你知道我愿意将最满意的给你/手指对骨骼的挤压,和海浪的拍击/多么一致。在爱琴海/你是现实。也是虚拟/海面上空翻滚的云,生命中曾压抑的激情/像土耳其葡萄累积的酒精度/需要在某个时刻炸裂/相爱,相恨/再灰飞烟灭。原谅我,一边爱你/一边放弃你/鲸鱼在落日的玫瑰金中跃起/又沉进深海漩涡的黑洞/那失重的快乐啊,是我与生俱来的/孤独——施施然《想和你在爱琴海看落日》

这首诗的题目,一下就会把读者带到一个想象的世界,让人既沉醉在异域的风光之中,又荡漾在情感的波涛之中。爱琴海美丽辉煌的落日,勾起诗人深埋在心底的一段故事。为什么是落日?是不是对爱情失望大于希望?对于青年人来说,朝阳远远比落日有魅力,但对于曾经沧海的中年人,也许落日更能打动人心,更能与自己的心境契合。当我进入诗歌的意境之中,感觉到诗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跌宕起伏和出神入化,题目中已交待是“我想和你”,说明不是真实场景,诗人又写得十分肯定,心理上是对一份情感的确认。一个“搂”字本也平常,但放在爱琴海特定的情境中快达到沸点。“你知道我愿意将最满意的给你”,也就自然而然,不足为奇,有美国自白派诗人的直率和坦诚。“手指对骨骼的挤压,和海浪的拍击/多么一致”,这是对“搂”这个亲昵动作的进一步刻画,也自然地过渡到海,人与自然形成一致的美妙节奏,人与人、天与人均合二为一。这一切,像现实,又像虚拟,可以说是现实中的幻想,是虚拟中的现实,是实是虚,是真是假,混沌于一体,一时难以分辨清楚。“生命中曾压抑的激情/像土耳其葡萄累积的酒精度/需要在某个时刻炸裂/相爱,相恨/再灰飞烟灭。”首次出现“压抑”,激情之后必然是灰飞烟灭,这也是诗人深知的,因此后面出现“原谅我,一边爱你/一边放弃你”和“鲸鱼在落日的玫瑰金中跃起/又沉进深海漩涡的黑洞”。对情感的不稳定感慨成端:“那失重的快乐啊,是我与生俱来的/孤独。”到此,我们也明白了诗人的用意,写爱情是为了写孤独,写快乐是为了写悲伤,因为爱情和快乐都是短暂的,只有孤独和悲伤永远陪伴着生命。落日的后面正是诗人害怕的、担忧的,也是每个生命无法摆脱的。这首诗以虚写实,以实写虚,实中有虚,虚中有实,造成情感上的扑朔迷离。在情感的呈现上不是风和日丽、波平浪静,也不是一个方向进行到底,而是起起落落,生生灭灭,如潮涨潮落一般,这样就注入了复杂的情感和丰富的内涵。这首诗最高的技巧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声东击西,以希望写失望,以明亮衬托灰暗,留下了大量的空白,最后陷入退潮后的清冷和寂静,令人回味无穷。

画了第一颗/又画第二颗/当我画完第三颗/我就哭了/这么多鸡蛋/我怎么能画完——金汝平《无限》

大学教授写诗,一般而言,理性大于感性,知识胜于灵感。《无限》却是个例外,是金汝平诗歌中最浅显的一首,也是最深刻的一首;是结构最单一的一首,也是意味最丰盛的一首;是情感最充沛的一首,也是最节制的一首。达·芬奇小时候反反复复地画蛋,最后画成了大画家。诗人却没此耐心,画到第二颗就加了“又”字,显示了内心的烦躁。画到第三颗就哭了,像童心一样无所顾忌,不怕别人说长道短。这一哭,不但哭出了诗意,还哭出了哲理。没有相同的两颗鸡蛋,鸡蛋无限多,穷尽一生也难以画完。如何从有限抵达无限,这是对人类智慧的考验。诗人的灵光在于跳出励志的传统思维,以率真的眼光打量世界,探索人生无穷的奥妙。理性藏于感性,看似随心所欲,实则句句紧逼,尤其是结尾,与题目紧紧呼应,给读者留下苍茫的想象。

我对蓝紫色的花,怀有微妙的/心思。是从看见紫苏的一刹那/还是穿出蓝紫风韵的那个冬日/这并不重要。或许,又很重要/我依然不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蓝紫/与内心的基调有关。火焰/有蓝色的舌头;冰山,有某位诗人/形容的钢蓝。蓝紫是交融之美/红和蓝的相爱。红色多了,便是紫红/蓝色多了,就是蓝紫/我的心,是不枯竭的红的富矿//马牙山上,万物在蓝色背景中/静美。而你,山崖下的绽放/搅动了我内心的微澜/不曾见过,却一眼认定你/一见钟情,就是我们的/命中注定。而封存的爱/在红色中渗出,缕缕不绝的蓝//说不出你,姓名的来历/就像我不知晓,你的所有/除了你的名字。的确,林地乌头/不是个好名字,配不上你/带尖喙的美。只是蓝紫/于我,就有了明确无误的/指向——/你的心思,我会懂得——张映姝《林地乌头》

我不知林地乌头在哪里,有什么人文景观,诗人也说“不是个好名字”,但生长于斯的紫苏搅动了诗人的心海,对色彩的敏感和心思的细腻使这首诗神采奕奕;情感缠绵悱恻,但不拖泥带水;写物不重形似,呈现出特有的精神灵动,语言的张力拉大了审美空间。“说不出你,姓名的来历/就像我不知晓,你的所有/除了你的名字。”就是紫苏,除了色彩,没有写出其它特性,但“你的心思,我会懂得”,感觉很美。人与自然的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在这首诗得到委婉而旖旎的展现。想的归宿。诗人对人性的批判是含蓄的温柔的,也是尖锐的疼痛的。

当代口语诗中的口语纯净度并不高,掺杂着大量的书面语,甚至还存在被污染的现象。这首诗的语言回归到人类最初的口语,有《诗经》的味道,情感的倾向性明朗而又自然。好些短诗无结构可言,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但这首诗结构严谨,前后对比,前又有对比,后也有对比,对比中诗意逐步升华,可以说是一首用对比结构的好诗。

植物的名字/都是人起的。但多数不认识/如不认识大多数有姓有名的人一样/不一样的是/我并不想认识陌生人/却想叫出每一种草木的名字——叶荃《我想叫出每一种草木的名字》

叶荃早年以报告文学《中小学教师咏叹调》蜚声文坛,我在太原开往山阴的绿皮火车上读得差点忘了下车。其实,他的诗一点都不亚于他的报告文学。

《我想叫出每一种草木的名字》是一首质朴的诗,也是一首经典的诗。用平实的语言表达了诗人热爱自然、返璞归真的精神主旨,当然也有对都市欲望的反感和批判。“植物的名字/都是人起的。但多数不认识/如不认识大多数有名有姓的人。”从“多数”和“大多数”的对比中可以体味到人与人的陌生隔阂胜于人与自然,从中折射出人类情感和精神的危机。一样的不认识,但“不一样的是/我并不想认识陌生人/却想叫出每一种草木的名字。”这种情感反差是本诗最值得称道和深思的地方。在人性千疮百孔的喧嚣时代,宁静的自然成了最理

喳喳,喳喳喳喳/那只鸟儿只会说一句话//喳喳,喳喳喳喳/那只鸟儿只能说一句话//喳喳,喳喳喳喳/那只鸟儿只敢说一句话//喳喳,喳喳喳喳//那只鸟儿只好说一句话//喳喳,喳喳喳喳/那只鸟儿只想说一句话//喳喳,喳喳喳喳/那只鸟儿只为说一句话//喳喳,喳喳喳喳/那只鸟儿差点成了哑巴——高凯《那只鸟儿只会说一句话》

这首诗成功在动词的一成不变和副词的灵活应用。中心词是动词“说”,说的内容是相同的一句话“喳喳,喳喳喳喳”,符合客观,但又超越了客观。有意重复让读者产生审美疲劳,反讽意义一看就明白。再看副词,简直是运用到极致。一般而言,诗歌忌讳使用副词,副词缺乏聚象的能力,容易陷入空洞。如乌青的《对白云的赞美》:“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极其白/贼白/简直白死了 /啊。”用了“真”“很”“非常”“极其”“贼”“简直”这么多副词,也没有说明白云是怎样的白,相当于说了一堆废话和空话,缺乏发现和感悟。高凯不同的副词与相同的动词一结合,产生了化学反应,收到独特的审美效果,有诗人的敏锐和体悟,有诗人的悲悯和批判。“只会说”,突出奴性;“只能说”,突出环境;“只敢说”,突出懦弱;“只好说”,突出无奈;“只想说”,突出麻木;“只为说一句话”,已经到了坠落的程度。两首诗一对比,读者就明白,乌青是在玩文字游戏,高凯的诗具有丰富的内涵,他从不同的角度挖掘出了那只鸟儿为什么只说一句话,由表及里,层层递进,把那只鸟从无奈到适应到苟且到心安理得的心理轨迹揭示了出来。诗人不是为写鸟而写鸟,他是在借一只鸟在隐射生活中那些唯唯诺诺、没有思想主见的可怜虫。这首诗美中稍显不足的是最后一句,从表面上看,只说一句话和哑巴没多大区别,这样写思想内涵打了折扣,如果改成“那只鸟儿还不如一个哑巴”意义更深邃一些。对比,如天的黑和温暖的光、鸟的叫声和刷碗的声音、幸福的路人和不幸的人,形成情感的微小起伏和结构上的复合,增加内容的厚重感。

天黑了。高过树枝的鸟叫/落回在低处的巢中。//你的大女儿在刷碗。小女儿/收拾桌子。//幸福的路人看到了祝福/不幸的人却看到了悲苦——//温暖的光透出你家的窗户。——蓝蓝《天黑了》

蓝蓝这首诗写的是傍晚的景象。第一节,写鸟归巢,因为天黑了,只能听到鸟叫声:“高过树枝的鸟叫/落回在低处的巢中。”一对比就知是只快乐之鸟。第二节由鸟写到人:“你的大女儿在刷碗。小女儿/收拾桌子。”纯粹的日常生活片断,没有特别之处,但真实可信接地气,充满人间烟火气息,这正是太平盛世的一个缩影。第三节:“幸福的路人看到了祝福/不幸的人却看到了悲苦——”一样的场景,不同的认识,不同的感受,不同的做法。就是再好的时代,也有不幸的人。不幸的人看什么都不幸,揭示出生活的哲理。第四节:“温暖的光透出你家的窗户。”虽然“天黑了”,那扇透出光的窗户就是你温暖的归处,这是和平时代的幸福。战争年代,鸟无巢可归,人颠沛流离,有什么幸福可言。珍惜和平,热爱和平,维护和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永远是人类崇高伟大的事业。好诗一般是通过日常生活透视社会本质,蓝蓝做到了。她写得自然流畅,朴实无华,但功力浓厚。诗中多处

我们对这人间的领悟/无非就是周末了,爬爬山/喘着气把自己一点一点抬高/仿佛一抬手,就够着了天/仿佛一喊,整个世界/就有了回应——孔令剑《领悟》

读过不少写爬山的诗,感觉这首很独特。诗人没有端起架子写,写得随心所欲,这种随心所欲不是谁也能随心所欲来的,是偶然中的必然,是功到自然成,是外化于物、内化于心的最佳体现。他不是为写爬山而写爬山,而是通过爬山写人生的感悟,写得准确而又空灵,传神而又意味深长。“喘着气把自己一点一点抬高”,完全是爬山时的神态和动感,好像又不完全是在写爬山,似乎是在写人生,美好的人生,奋斗的人生,有目标的人生,有理想的人生,有信仰的人生。两个仿佛,也是爬山的真实感觉,“仿佛一抬手,就够着了天”。感觉天空离我们越来越近,唾手可得,这是一种错觉,事实上离得还很远,不可能够着,能提振我们的信心,但万万不可当真,生活中的很多事就是这样。“仿佛一喊,整个世界/就有了回应。”这个回应其实是自己的回声,还谈不上世界的回应。世界并没有那么好说话,不会以诗人的意志为转移。诗人与世界的联系更多的是精神层面上的,有浪漫色彩理想情怀,但不是乌托邦式的幻想,因为脚始终站在大地上。诗人的爬山写得很逼真,具有及物性,但不是呆板的、僵硬的,写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在像与不像之间留下想象的空间、思考的余地。可以说通过有限的景象抵达无限的哲思,通过当下指向未来,在对自我确认后提出了精神重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