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的世界就有一堵暗红色的“墙”,那是妈妈的嫁妆,一个用花梨木做成的书柜。幼时喜欢拿图画笔在家里墙缝边角涂涂画画,唯独那堵“红墙”周边得以免灾。母亲打趣说,原来那花梨木的暗香不光防虫,还防小孩。书柜里放满了书,从低矮的视角看上去,像是被它们睥睨。
稍大点,偷爬上去,小手笨拙地往外拽。书落地,父亲拾起念出书名,我瞪大眼睛,眉头紧皱,嘴巴颤颤嘟囔道:“不……不要,不吃菜根。”父亲哈哈大笑,说母亲的苦菜根让孩子留了阴影。后来,那本书还是落到我手里,跟着我几度辗转。
逆境常有,睡前静心躲进那本书里,看父亲和叔叔的笔迹在泛黄的纸张上愈显刚劲,我在书里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相遇,看他们的赤诚与担当,那些困顿犹疑竟也渐渐明媚。
初二,遇见一位恩师。凡在办公室得见,他永远在看书写字,端端正正、清清秀秀的小楷颇有造诣,在省书法协会有一席之地。然而与他结缘,却是因为我考试作弊。
年少虚荣,被推上一次高位就再不敢落后,一分都珍而重之。考场上记忆提取失败,道德让步,手快伸到桌洞里看见了他的皮鞋尖,我不敢抬头,他没有声张。作弊未遂。
考完试,他站在办公室里练字,我站旁边看,是周敦颐的《爱莲说》,坚实有力的手腕带出的字笔笔分明,落在宣纸上似添了魂魄。快要写完时,办公室里已没有人了,他轻轻说:“我想你知道,凡事到底,求的不过是个问心无愧。”“……记住了。”他看我,严厉却慈爱,我回应,愧疚又坦荡。
我看着我的名字被落在“赠予”之后,那篇《爱莲说》,伴我行至如今。
你问我文学是什么,我可能给不了你答案。但是我想,如果你愿意给文字以时间,它一定会给你惊喜。见字如面,何其浪漫。
捧起书,跨越时空,去和另一个人并肩见证我们这短暂的一生也许永远不会拥有的经历,大到帝国兴衰、文明起落,小到儿女情仇、家长里短,那些写到极致的浪漫、狂妄、坚毅、遗憾、勇敢、枯槁、慈悲、洒脱……我在文字中从豆蔻至耄耋,活了千百遍。直到我遇见那个和我一样的人。
七月天,图书馆,粗布麻衫。我还在想着晚饭东坡肉和咸鸭蛋哪个配米饭更好吃,一阵沁鼻西瓜香就把我的目光带走了,巧的是那天傍晚来了一阵雨,西瓜的主人没带伞,我便大度相送一程,送来送去蹭吃了一个月的西瓜。
炽热又克制,恬淡而满足,萍水相逢,却觉相识已久,可人各有志,便只好各自行路,只约顶峰相见。我摹着他信上的“见字如面”,笑自己落了俗套。可落地心甘情愿。
我知道,这快节奏的时代里,人人裹挟着一身欲望,低头匆匆行路,只有听到与自身利益相关的事情时驻足抬头是再正常不过的常态。
读一本书,希望立刻得到启发;健一次身,希望能马上摆脱旧形象;建立一段关系,希望对方能够满足自己所需 ;投入出去的精力、财力、物力,希望能马上见到成果,得到回报……这并不羞耻,也不必回避,这是平凡的我们和这个世界尝试着讲和的方式。
可是,请不要失去自己。那个蹲在青瓦片旁拦着蚂蚁搬家的小孩,那个躺在草地上陪白云变化的小孩,那个光着脚在抽干水的池塘里捉鱼的小孩,那个惹是生非、吃尽苦头的小孩……
文学是世界的镜子,文学有千军万马难以匹敌的塑造人心之力,愿你在文学里找到苦难时之依靠,孤独时之陪伴,落寞时之慰藉,平淡时之寄托。我在文学里永葆赤子之心,愿你也是。
朴之,一个活得像60后的95后,因没吹够海风,目前留在一座海边小城任职教师;热爱写作与摄影,臣服于静谧温柔的一切;在《中学生百科》发表了《像星星一样的人》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