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国胜
“今天人还是少,怎么没看到那种人多多的在一块干活儿的场景。”省城的两位摄影师,端着相机从沙丘走下来后略带遗憾地跟郭玺说。
郭玺跟他们解释,别看沙丘里人稀拉拉的,要是去算也有几百人。“从这个沙丘向里,往后几公里的沙丘和沟沟里都有人在压沙。”他指了指眼前的那座沙丘说,在沙漠压沙植树就是这样,人都是划片分散,不需要有那种表演性的集体大劳作。
在看到古浪县五道沟义务压沙点表面上稀拉拉的人群前,两位摄影师一路上都在遗憾错过了昨天八步沙的雪景。他们幻想着那幅自己没拍到的画面:林场被白雪盖住,那条红色的路掩映在白雪中,弯弯曲曲地延伸。其中一人还为这幅画面想好了名字—红色之路。
八步沙第三代治沙人郭玺表现出的并非是同两位摄影师一样的遗憾,他的眼神和表情告诉人的是另一种更贴实际的想法:那场已经融化的雪,给7.5万亩栽在沙漠中的白榆、柠条、梭梭、红柳等树草,带去了久违的水分。
大多时候,有媒体和外人来采访参观时,郭玺都负责开车拉着他们在林场和更远处的沙漠中跑。过去的两年,八步沙林场治沙的三代人几乎得到了一个普通人一生最高的外在荣誉。所以这两年也是他跑得最勤的时候。
而这些荣誉和关注的来由,是一件他们自认为并不“伟大”的小事—治沙造林25万多亩,风沙线后退20公里,坚持了40年,历经三代人。后来人用“八步沙六老汉”群体来称呼当时站出来治沙的六个年过半百的农民,以及他们接续治沙的后代。
不伟大的判断,并非是他们获得荣誉后的程式性谦虚,而是对历史事实的体认和遵从。若要理解这种判断,需要讲一个稍显漫长的故事。
早在1969年,甘肃省武威市古浪县土门镇台子村的农民郭朝明,因受不了风沙的侵袭,开始治理离家门不远的风沙口—八步沙。这个风沙口处在我国第四大沙漠—腾格里沙漠南缘,当时以每年7.5米的速度向前推进。
风沙带来的是对生存的威脅。那时的郭朝明,上有父母,下有7个子女,一家子14口人,都是一张张等着吃饭的嘴。但春季的风沙一来,刚冒头的小麦,就会被埋掉,农田变成沙田。
为了保住耕地,让家里人吃饱肚子,郭朝明在1981年“六老汉”承包八步沙前,已经治了十余年的沙。除了郭朝明个人,当时的人民公社也曾组织过大型的治沙造林行动。但因为缺乏管护,这些努力都没收到好的成效。树大都被牛羊破坏、风沙吹跑和日头晒死。
1981年土地“下放”后,古浪县作为三北防护林的前沿,鼓励农户承包荒漠,施行“谁承包、谁治理、谁拥有”的政策。之后,当时的林业局和土门乡政府找到郭朝明、贺发林、程海、罗元奎这四个在六七十年代的护林员,希望他们可以继续治沙。之后,再找到当过多年村党支部书记的张润元和石满做负责人,让他们六家联户承包7.5万亩的八步沙荒漠。
他们欣然答应,组建了八步沙林场。
张润元告诉南风窗记者,当初的“六老汉”并不懂得什么生态保护和环境改善。之所以接下治理八步沙的任务,原因简单,一是为了治住沙子,吃饱肚子,二是每月有40元的管护费,也算是不赖的收入。
治沙的第一年,六个老汉分了5组,每组各带着20多个当地村民造林,张润元负责从附近各个林场调配树苗。当时,国家造林补助是每亩7元,2元用来买苗,2元用来雇佣村民种树,2元用来支付各种运输费用,剩余1元就是林场的管理费。
一年过去后,他们在八步沙栽了一万亩的树。来年春天,几场“老毛黄风”(当地人俗称)一过,栽下的树有一半多被吹翻拔根,成活率仅30%左右。张润元跟其他老汉说,“政府叫我们管理,现在树都叫风吹跑了,我们还管啥。”因为心存愧疚,张润元去林业局“请罪”,但局里领导说,“这是天灾,不能怪你们,再想办法”。
后来在一次巡护中,老汉们发现那些在“老毛黄风”中存活下来的树周边,大多都有些草堆。这启发了他们,形成了后来著名的“一棵树,一把草,压住沙子防风掏”模式。这一方法推广后,成活率逐年提升。“这个方法就是栽下树后,在常年主导风向处用麦草围个半圆圈,就可以防止风沙把树苗吹跑。”石满老汉的儿子,也是第二代治沙人石银山跟记者解释。
后来在一次巡护中,老汉们发现那些在“老毛黄风”中存活下来的树周边,大多都有些草堆。这启发了他们,形成了后来著名的“一棵树,一把草,压住沙子防风掏”模式。这一方法推广后,成活率逐年提升。
1985年,六户人正式跟土门乡政府签订了治沙造林的承包协议,几位老汉在上面摁了红手印。之后几年,八步沙一点点绿了起来,张润元讲到这些,脸上总有几丝喜悦和自豪掠过。但这些是短暂的,在漫长的治沙岁月中,常伴他们的是身体上的疲累和心理上不知所终的等待。
六老汉栽树的初期,为了吸取集体化时期种树失败的经验,他们定下一个规矩—吃在八步沙、住在八步沙、管在八步沙。刚开始没有住的地方,他们就在沙漠里挖了两个地窝子。一进沙漠就是十天半月不回家,每次离家时,总背着一个面袋子,里面装着面粉、干馍馍、洋芋和酸菜等。
那时交通条件差,进沙漠植树,大部分东西都是靠人背驴驮,身体上的劳累处在一种极限的状态。时间过去四十年后,技术减少了治沙人身体的劳累,但新一代人依然要承受那种心理上的“无期等待”。
第三代治沙人郭玺体验过这种感觉。他说,在沙漠栽树不像其他地方,那里需要漫长的等待,时间也会变得很慢。大多数时候,看不到树的生长,栽了4年的树,还跟4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