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整理 / 王铠
李丽:
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大理州曲协副主席,白族大本曲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白族大本曲海东腔第二代传人。自幼跟随父亲李明璋学习白族大本曲,20 世纪70 年代开始登台演出,至今已有四十余年舞台表演经验。2000 年以来,相继在全国和地方组织的一些文艺汇演、电视大奖赛中名列前茅,先后获评“海东镇先进民间文艺工作者”“大理州民间艺术大师”等荣誉称号。
【编者按】
今年5 月,国务院公布了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共计185项)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扩展项目名录(共计140 项),云南共有23 个项目上榜。其中,由大理白族自治州申报的白族吹吹腔和大本曲入选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白族大本曲是白族民间特有的一种说唱曲艺,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在大理州具有深厚的文化土壤,广泛流行于洱海周边地区,深受当地各族群众喜爱。
寓教于乐是大本曲的主要特点之一。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一首旋律优美、歌词朗朗上口的《白曲声里“战”疫歌》在大理地区十分流行,把抗疫防疫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深深唱进了当地群众心里。本期访谈,就让我们一起在该曲作者、白族大本曲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李丽的讲述下,一起走近白族大本曲艺术。
《今日民族》:
你家是白族大本曲曲艺世家,您本人是白族大本曲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请您简单介绍一下你们家的白族大本曲传承情况。李丽:
大本曲已在大理流传数百年,经过长期发展,形成了南腔、北腔及海东腔三个流派,我们家是海东腔这一派的传人。我家是大理海东的白族,我父亲李明璋自幼在白族大本曲的熏陶下长大,深深爱上了这门传统曲艺,后来通过自身努力,成为当地著名的白族大本曲民间艺人,是新中国成立后白族大本曲艺人中的后起之秀。父亲吸纳了南腔、北腔、剑川腔、吹吹腔的精华,进一步丰富了海东腔的唱法,是我们家白族大本曲海东腔第一代传人。他的演唱深受家乡父老的喜爱,曾有观众说过,“电影可以不看,李明璋师傅的大本曲一定要听”。受父亲的影响,我自幼耳濡目染,也对这门传统曲艺产生了浓厚兴趣,从12 岁开始正式跟着父亲学习白族大本曲海东腔。1979 年初中毕业后,我参加了大理州文化局组织的大本曲培训班,学到了不少知识,这也成为我艺术事业的一个转折点。
大本曲表演
学习班结束后,我平时除了务农,就一直跟着父亲走村串寨弹唱白族大本曲,多年来,我们父女俩的足迹走遍了大理州许多县(市)。尤其是在电视还未普及的20 世纪80 年代,我们每年巡回演唱都在300 场以上。一方面,我们的表演得到了村寨各族群众的认可与支持;另一方面,我也在此期间积累了较为丰富的表演经验,为传承白族大本曲艺术奠定了坚实的实践基础。父亲去世后,我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家中第二代传人。2013年,我被大理州人民政府认定为白族大本曲代表性传承人;次年,被省文化厅命名为“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一直以来,党和政府高度重视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近年来,在上级有关部门关心帮助下,白族大本曲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如今,白族大本曲不但是大理各族群众喜闻乐见的传统曲艺,而且还俘获了一批省内外游客、甚至海外游客的心,其传播范围日益扩大,影响力日益增强。
让我们感到欣喜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白族大本曲并没有像一些传统曲艺那样走向衰亡,而是焕发出了勃勃生机,一批年轻人主动加入到了白族大本曲的传承和发扬中来。比如,我女儿李淑娟也以传承和发扬白族大本曲海东腔为己任,已成为家中的第三代传人。大学毕业后,她在大理州民族文化工作团担任白剧演员,2014 年以来,先后在一些省级歌曲比赛和新剧目展演中崭露头角。2018 年还代表大理州参加第十届中国曲艺牡丹奖全国曲艺大赛(浙江余杭赛区),为白族大本曲艺术走向全国贡献力量。
而我身边的亲友中,也有人不断加入到学习和发扬白族大本曲艺术的队伍中来,其中不乏汉族、彝族群众。大本曲的传播范围早已超越了白族这个传统受众群体,受到了各族群众的青睐与喜爱。
《今日民族》:
白族大本曲在大理州拥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请介绍一下白族大本曲的发展历史。李丽:
从沿袭上看,白族大本曲的传承与大理白族历史文化密不可分。在大理白族地区,有一个重要传统节日——“绕三灵”。“绕三灵”又称“绕山林”“祈雨会”,白语称为“观上览”(即游逛山林之意),据说始于南诏时期,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绕三灵”既是大理地区白族群众农闲春游祈雨的一种活动,同时也是白族男女青年建立感情的一次盛会,而弹唱大本曲则是“绕三灵”这一节日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大本曲就是“绕三灵”的重要标志之一。2006 年,经国务院批准,“绕三灵”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今年5 月,白族大本曲被列入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族大本曲渐渐成为富有生活气息的群众文艺,在民间广为流传。因此,不仅民俗节庆上有白族大本曲的身影,日常生活中也随时可听到、见到白族大本曲弹唱。比如,百姓家中建房祝寿、娶亲嫁女等场合,都会邀请艺人来家中弹唱白族大本曲。尤其是20 世纪八九十年代,许多中老年人闲暇时,都会在自家院子打开录音机,一遍又一遍播放白族大本曲磁带,跟着录音机传出来的声音又哼又唱,从早听到晚都不会觉得厌倦,堪称大理一道独特亮丽的文化风景线。出门在外,比如在汽车站、列车室这些人流密集地方,如果你哼唱白族大本曲,常常会有人主动过来问你是不是大理老乡,“以歌交友”成为大理人的一种交际方式,可见白族大本曲艺术对大理人生活影响之深。
《今日民族》:
你家祖孙三代人已经演绎传承白族大本曲超过五十年,请您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白族大本曲的主要特点有哪些。李丽:
白族大本曲是用汉字记录的白语唱本。演出时,一人负责说唱,一人负责三弦伴奏。唱词里,大理白语和大理汉语方言混用,以白语为主,汉语方言为辅(主要用于念白),格式多为“三七一五”“三五二七”“七七一六”等。大理白族大本曲唱腔可以概括为“三腔九板十八调”。三腔指南腔、北腔、海东腔3 个艺术流派;九板指高腔、快板、平板等9 个基本唱腔;十八调指琵琶调、麻雀调、道情调等十多个辅助唱腔。唱腔内容丰富、悦耳动听,集中反映了白族先民的生活智慧和艺术审美旨趣,一直以来都是当地群众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
大理白族大本曲都有一定的人物故事情节,所以又称为“本子曲”,通过“演唱特定故事”来教育和启迪民众尊老爱幼、和睦家庭、拼搏向上,既歌颂纯美朴实的生活,又生动展现人物内心的喜怒哀乐。
值得一提的是,白族大本曲中的众多故事主题,都取材于各民族的民间故事或神话传说。比如,汉族传说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经过再创作之后,便成为白族大本曲的传统曲目《梁祝配》。原故事中所出现的人名、地名(如所出现的山川河流)等等,都换成了大理当地群众所熟悉的本地人名、山名、村寨名等等,让人听起来很容易产生一种亲切感,仿佛故事就真的发生在自己从小生活的家乡,极大提高了观众的认可度和接受度,因此容易广泛传播。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生活在大理的各民族自古以来就亲如一家,在文化上彼此相互交流融合、相互学习借鉴,共同创造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可以说,大理白族大本曲本身就是大理民族团结这一传统的生动反映。
《今日民族》:
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人民的生活方式日新月异,一些地方传统曲艺面临着后继无人或濒临消亡的尴尬境地,因此,传统曲艺的保护与传承一直是社会各界所关注的一个话题。那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作为“非遗”传人的你们,是怎样做好白族大本曲的保护和传承工作的?李丽:
一段时间以来,白族大本曲确实遭遇了传承人队伍萎缩,受众面缩小的困境,作为一名白族大本曲传承人,我个人对这种现象也深感忧虑,怕年轻人到哪里都是“只问有没有WIFI,而不问有没有大本曲可听”,特别怕白族大本曲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消亡。但让我们感到激动的是,党和政府十分重视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保护工作,出台制定了一系列保护政策和措施,为我们发扬白族大本曲牵线搭桥。母女传唱大本曲
比如,在上级有关部门关心指导下,2002 年至2005年期间,我曾受邀到大理海东天镜阁景区做专职“三道茶”文艺表演,为远道而来的国内外游客弹唱白族大本曲,使游客们在游览苍洱美景时又欣赏白族文化,很多游客都觉得不虚此行。又如,一年一度的大理“三月街”,是大理州向世界展示自身良好形象的一个重要窗口。2005 年到2016 年期间,我每年受邀到“三月街民族节”上弹唱白族大本曲,与各地游客展开艺术交流。党和政府为我们提供的帮助还有很多,难以一一列举,这些都让我们对发扬白族大本曲充满信心。
同时,老一辈民间艺人的带头努力也让我们备受鼓舞。他们把白族大本曲当成自己的生命,虽然年事已高、腿脚不便,但依然坚持在节假日去走村串巷弹唱白族大本曲。有的老艺人还在自己多年收集的传统唱本基础上进行改编和再创作,出版了《蝴蝶泉》《三公主修行》等一系列MTV 专辑,为后人留下了一批珍贵的实物资料。我父亲生前也留下了一批白族大本曲唱本,我目前也向老艺人们学习,将它们一一整理出来,不让它失传,将来完整地交给下一代。此外,像中央音乐学院这样的一些全国名校,他们的学生到云南采风时,也会主动拜访白族大本曲民间艺人,跟我们展开交流切磋;电视台对我们的专访播出后,会有观众专门找到我们,问能不能来学唱白族大本曲。这些事情虽小,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一种激励,说明好艺术总有人在关注,并没有被遗忘。
就我们家来说,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像我女儿这样的一批八零后也开始主动加入到白族大本曲的传承工作中来。在地方一些婚丧嫁娶、民族传统节日、“三下乡”等活动和工作中,他们常被邀请去做白族大本曲弹唱表演,把传统艺术送到大理州内最偏远、最闭塞的村寨。他们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舞台表演经验,不仅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白族大本曲的传播与推广,而且对白剧的传承发展也起到了积极作用。在近年来的一些白剧新剧目的创作中,都可以看到年轻人的身影。
在各级党委和政府的帮助指导下,几年前,我牵头办起了白族大本曲培训班。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不属于某几个家族或者某几个传承人,而是大家的、全民族的,只有让越来越多的人有机会接触到白族大本曲,才会喜欢上这门艺术。在培训班里,学员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到七八十岁的老年人都有,只要愿意学,我们都认真地教。平时,我和女儿还会定期去大理大学讲课,把海东腔、霸王鞭等自己所擅长的艺术教授给学生。随着“非遗进校园”活动的开展,我女儿与她的同事们,先后到下关百川中学、海东中学、大理三中等多所学校,开展丰富多彩的展演和教学培训活动,在青少年心中播下艺术的种子。当好艺术遇上了好时代,我们更应该把自己多年来的所学所得所思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他人,以保证白族大本曲后继有人。
其实,对于“非遗”传承人来说,获得过多少荣誉奖项,拥有多大的名气都不是主要的,我们更关注的是如何将白族大本曲进行符合时代要求的创新发展,而不是固守传统不变。在这一方面,我和其他白族大本曲传承人做过一些尝试和努力,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比如,我们对传统大本曲进行了大胆的创新,将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用白族大本曲的形式加以演绎,先后创作的《三个代表》《创先争优》《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八项规定》《洱海的呼唤》等作品,曾在全州一度流行。
众所周知,洱海是大理人民的母亲湖,大理各族群众对洱海保护工作十分关心。2015 年,习近平总书记在视察大理期间,留下了“一定要把洱海保护好”的殷殷嘱托,这对于奋战在洱海保护治理前线的各族干部群众来说,既是一种动力,也是一种鞭策。
为引导和鼓舞全州各族群众加入到保护母亲湖的行动中来,大理州的白族大本曲传承人创作了诸如《打赢保护洱海攻坚战》等一批作品,不但在重大文艺演出上登台弹唱,而且大家还纷纷利用闲暇时节走村串寨、义务演出,将洱海保护治理的新要求、新举措传遍洱海边的各个村寨,得到了群众的热烈欢迎和响应。
目前,我们得到的帮助与支持越来越多,其中既有党和政府的帮扶和指导,也有社会各界的积极支持,我们对白族大本曲的不断发扬光大满怀信心,坚信这一极具魅力的民族传统文化瑰宝必将在未来继续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