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庆山
(湖北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新描写主义(New Deivism)坚持实证主义的价值取向,以描写语言的“微观句法和语义”及其他方面的特性为重点,主张使用某一语言学理论工具去深度挖掘一些“微观语言事实”,最终构造合理有效的“语言学事实”。新描写主义追求语言事实描写的细颗粒度,认为解释寓于描写之中,深度刻画和深度描写就是解释。“从一粒沙子看见一个世界”是新描写主义的工作目标与追求[1]。这种深度精细化的描写是有价值的。在词义结构描写上,笔者(邱庆山,2014)曾经阐释了“认知组合性词义观”(Cognition-Combinatory Meaning Outlook,简称CCMO)和词义球结构理论(Sphere Structure of Word Meaning,简称SSWM)。CCMO和SSWM认为,词义既可以认知获取也可以组合获取,具有认知和组合双重特性。认知既依靠组合也指导组合。认知性组合是词义生成的根本方式,句法性组合是词义使用的最直观形式。词义结构是个具有显隐性特征的三层复合结构。第一层是由“对象、属性、属性值”三要素构成的隐性认知结构。第二层是由“对象义、属性义、属性值义”三要素构成的隐性语义结构。第三层是由“对象词、属性词、属性值词”构成的显性句法结构[2-3]。CCMO和SSWM把一个句法结构看成是一个词的词义球结构的扩展,也具有关注微观事实的新描写主义的价值取向。例如“一个白馒头”就是“馒头”的词义球结构要素的赋值扩展生成的(如图1所示)。词义球结构是人们接受词义的基本模式[4]。
图1 名词“馒头”的词义球结构模型
本文的主要目的是运用CCMO和SSWM的基本理论,来深度描写助词的词义结构。
结构助词主要有“的、地、得”。结构助词的句法语义功能是让附加语和中心语之间产生一种限制性或补充性的修饰关系,用来表明中心语与其附着成分之间存在的某种关联[5]。例如:
(1)金发碧眼的女人
(2)安静地走
(3)吃得舒服
(4)美丽得令人炫目
限制性的修饰关系又称为偏正关系,包括用“的”标记的定中偏正关系(例(1))和用“地”标记的状中偏正关系(例(2))。补充性的修饰关系又称为述补关系,包括用“得”标记的“动-补”关系(例(3))和“形-补”关系(例(4))。
虚词都具有较强的句法语义计算功能,结构助词作为虚词,也同样如此。在认知组合性词义观(CCMO)和词义球结构理论(SSWM)看来,结构助词的这种句法语义的计算功能即体现为结构助词的属性义。结构助词“的、地、得”计算的分别是两个成分之间的定中关系、状中关系和述补关系。结构助词算定的句法语义关系,就是结构助词的词义球结构中的属性蕴涵义的体现,而符合该种句法语义关系的两个成分则体现为结构助词的对象蕴涵义。这样一来,作为属性值词的结构助词,其词义球结构可以公式化为下面的结构:
JG0:【结构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的、地、得)+属性蕴涵义(算定的句法语义关系)+对象蕴涵义(具有该句法语义关系的一对语义项)】
JG0是结构助词的词义球结构的总结构式,这个总式可分为下面三个具体式:
JG1:【“的”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的)+属性蕴涵义(定-中偏正关系)+对象蕴涵义(具有定-中偏正关系的一对语义项)】
JG2:【“地”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地)+属性蕴涵义(状-中偏正关系)+对象蕴涵义(具有状-中偏正关系的一对语义项)】
JG3:【“得”的词义球结构=属性指示义(得)+属性蕴涵义(述-补关系)+对象蕴涵义(具有述-补关系的一对语义项)】
结构助词的句法语义功能是显明或计算出两个语义项之间的句法语义关系。经过计算,人们会发现例(1)中前置的“金发碧眼”和后置的“女人”这两个语义项之间可以构成一种定中偏正结构的限制性修饰关系,前置的语义项被计算为定语,后置的语义项被计算为中心语,这就是结构助词“的”的句法语义功能:“的”在两个语义项之间的出场,就可以自动把前置的A项(如“金发碧眼”等)计算为“附加语”,而把后置的B(如“女人”等)计算为“中心语”,使得“A的B”构成一种定中偏正结构的限制性修饰关系。例(2)中,结构助词“地”的句法语义功能就是把前置的A项计算为“附加语”,而把后置的B项计算为“中心语”,使得“A地B”构成一种状中偏正结构的限制性修饰关系。例(3-4)中,结构助词“得”的句法语义功能就是把前置的A项计算为“述语”,而把后置的B项计算为“补语”,使得“A得B”构成一种述补结构的补充性修饰关系。正如刘月华(2001)指出的,结构助词在句子中的功能主要体现在它可以对词语的连结作用,使得词语与词语之间经过助词的连结共同表现出某一句法和结构关系[6]。
根据上述分析,考虑到结构助词“的、地、得”各自词义球结构中的属性蕴涵义的唯一性(图中用实线圆表示),我们用图2所示的模型来表示结构助词的词义球结构。
图2 结构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剖面)示意图
动态助词一般指“着、了、过”。张撝之《谈助词》(1960)把动态助词称为时态助词,认为其表示动作在某个时间里(无论是现在、过去或未来)还在继续进行、已经完成或者已成为过去[7]。“动态”是指动作或者性状在变化发展过程中的状态情况,标明动作或者性状变化发展所至的阶段状况。动态一般指三个方面的状态:第一,动作或性状正在进行、正在持续的状态,用“着”表示;第二,动作或性状已经实现、已经完成的状态,用“了”表示;第三,动作或性状曾经发生、过去完成的状态,用“过”表示。
在CCMO和SSWM看来,动作或性状的状态(动态)也是认知动作和性状的重要角度,动态可以看作是动作或性状的属性,人们可以从动态的角度出发去认知动作和性状。例如:
(5)这人太贪心,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6)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曾经给我馒头吃的人。
(7)我以前吃过馒头,可是没吃过这么小的馒头。
例(5)中有两个动词“吃、看”,根据这两个动词的最小句法组合情况“吃着、看着”,可以推定动作的时态是认知这两个动作的一个角度,也即动作的属性。面对“动作”这个认知范畴,人们一般会问动作是否发生;如果发生了,那就会继续追问动作发生的时间,是现在发生的还是过去发生的。我们知道,“动态”作为一个语义范畴,也称为“体范畴”或“情貌范畴”,是动作或性状必有的一个语义范畴。因此,我们在认知动作或性状时,从动态范畴入手,是一个重要而必须的途径。这也就是说,“动态”是动作和性状的一个重要属性,动态属性也因此成为动词和形容词词义结构的一个属性义要素,是人们了解和把握动作和性状的重要抓手,因此,动态属性就成为认知这些动作或性状所不可或缺的角度。动态属性之于动作和性状而言,是融入其血脉的因素,是一个完整的动作和性状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实际上,从认知理论出发,一个动作或性状只要产生,就一定会有一个变化发展的过程,就一定会存在动作或性状的发展变化处于整个过程的哪个时间点或时间段上的状况。比如“吃着、看着”是指“正在吃、正在看”,“正在”是动作“吃、看”的情貌(动态),这种“动作正在进行”的情貌义由助词“着”来体现。因此,助词“着”就等同于“动作正在进行的情貌”,或者说动态助词“着”具有算定“动作正在进行的情貌”这种语义的功能。“动作正在进行的情貌”可简称为“进行体”。动态助词“着”的词义球结构可公式化表达如下:
【动态助词“着”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着)+属性蕴涵义(进行-持续体)+对象蕴涵义(表动作/性状的语义项)】
同理,通过对例(6)的分析,可知助词“了”用在动词后面,表示“想起”的动作已经实现,意味着该动作已经成为事实。换句话说,助词“了”具有算定“动作或性状(形容词承担)已经实现的情貌”这样的语义功能。我们把“动作或性状已经实现的情貌”简称为“实现体”。 这样一来,动态助词“了”的词义球结构可公式化表达如下:
【动态助词“了”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了)+属性蕴涵义(实现体)+对象蕴涵义(表动作/性状的语义项)】
同理,通过对例(7)的分析,可知助词“过”具有算定“动作或性状曾经出现过的情貌”这样的语义功能。我们把“动作或性状曾经出现过的情貌”简称为“过去体”。这样一来,动态助词“过”的词义球结构可公式化表达如下:
【动态助词“过”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过)+属性蕴涵义(过去体)+对象蕴涵义(表动作/性状的语义项)】
总之,根据上述分析,动态助词的词义球结构模型构建如下(见图3)。
图3 动态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剖面)示意图
考虑到动态助词“着、了、过”各自词义球结构中的属性蕴涵义的唯一性,也可以把三个动态助词各自的属性蕴涵义看作属性指示义。基于此,也可用下图4所示的模型来表示结构助词的词义球结构。
图4 动态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剖面)示意图
比况助词是指附着在名词性、动词性、形容词性词语后面,表示比喻意义的助词。常见的比况助词有“一样、一般、似的、般的、样的”等。顾名思义,“比况”就是“比较、对比、比喻、比拟”的意思,其显著特征就是一定涉及两个语义项,而且这两个语义项之间具有可以互相“比况”的特性。
如果从句法语义的角度审视比况句,那么比况助词实际上就相当于连词,可称为比况连词。它是通过比喻手段把两个语义项关联到一起。比喻有“本体”和“喻体”两个关键性的语义项,这两个语义项一般通过喻词联系起来,而比况助词的功能基本等同于喻词。这也是比况短语经常跟动词“好像、像”等配合使用的原因,因为互相配合使用,可以使比喻和比况这两个语言交际的手段各自取得最佳的表达效果,是一种双赢的互助行为。例如:
(8)汽车过长江,像飞一样。
(9)汽车过长江,飞一样。
(10)汽车过长江,像飞。
(11)汽车过长江,飞。
例(8)互相配合地使用了比喻词和比况词,整个句子在表义上显得很丰满,接受度最高。例(9)和(10)分别单用了比况词“一样”和比喻词“像”,整个句子的表义效果略显单薄,运用于交际的可接受度略低于例(8)。例(11)由于没有使用比喻词和比况词,整个句子的表义不丰满、表达效果较差,运用于交际的可接受度很低。
使用比喻或者比况手段表达,实际上涉及两个语义项之间的语义计算关系,比喻词和比况词具有语义关联和语义计算的句法语义功能。因此,就表达比喻意义的比况助词来说,其词义结构中必然涉及到两个语义项,而且这两个语义项在认知上一定具有可比性。综合上述分析,在CCMO和SSWM看来,比况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可以公式化为下面的结构:
【比况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比况助词)+属性蕴涵义(算定比况关系)+对象蕴涵义(具有比况关系的语义项对)】
由于比况助词的属性蕴涵义是唯一的,就是算定两个语义项之间的比况关系。因此,上述公式化的结构也可通过下图5所示的词义球结构模型来表示。
图5 比况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剖面)示意图
助词的作用是附着在实词、短语或句子上面表示结构关系或动态等语法意义,语气助词的主要作用是表示语气意义[8]。在语言的交际过程中,语气是表义的,语气也有传情达意的功能。助词具有附着性,具有关联性,具有语义关系的计算性,语气助词也一样拥有这些特性。语气助词附着在全句或句中某些词语的后面,一般表达“陈述、疑问、祈使、感叹”等四种语气,这些语气都是句义的有机组成部分,是句义不可或缺的。语气助词尤其是句末语气助词,常常跟句调一起共同表达语气意义。本书根据语气助词的这些句法语义特性,把句子的意义划分为基础性的句义项和附着性的句义项两个部分,附着性的句义项由语气助词来显现。
下面,我们以六个基本的语气助词“的、了、呢、吧、吗、啊”为例,来阐释语义助词的句法语义功能(见表1)。
表1 基本语气助词的句法语义状况表
从表1可以看出,语气助词的附着性功能,就是语气助词的语义计算功能,也是语气助词的附着性句义项。基础性句义项和附着性句义项,是语气助词句句义的两个密不可分的构成部分,缺一不可。就语气助词句来说,没有基础性句义项,附着性句义项无所依附;没有附着性句义项,整个句子也不成其为语气助词句。根据CCMO和SSWM,具有语义算定功能的附着性句义项就是语气助词的属性蕴涵义,而与之相应的基础性句义项就是语气助词的对象蕴涵义。因此,语气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可以公式化为下面的结构:
【陈述类语气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陈述语气助词)+属性蕴涵义(肯定基础性句义项为事实)+对象蕴涵义(基础性句义项)】
【祈使类语气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祈使语气助词)+属性蕴涵义(祈使基础性句义项成为事实)+对象蕴涵义(基础性句义项)】
【疑问类语气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疑问语气助词)+属性蕴涵义(不确定基础性句义项为事实)+对象蕴涵义(基础性句义项)】
【感叹类语气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属性值指示义(感叹语气助词)+属性蕴涵义(赋予基础性句义项浓厚的感情)+对象蕴涵义(基础性句义项)】
根据词义球结构模型,以上公式化的词义球结构可以构建为图6所示的模型。
图6 语气助词的词义球结构(剖面)示意图
我们把“算定附着的语气类型”作为语气助词的属性蕴涵义,是一种更高的抽象概括。
从传统的词类理论来看,助词属于虚词,属于句法层面的词,其在句法上的主要作用是附着,附着在实词、词组和句子上面。句法层面的附着实质上是一种语义连接或联系,一个实体单元被助词附着以后,一定意味着还有一个意义单元要和这个实体单元发生某种语义关联。这也意味着助词在语义(含语法意义)表达上是有作用的,一般表达结构关系意义、动作时态意义、比喻意义、语气意义等。本文充分考虑传统词类的助词认识,从认知组合性词义观(CCMO)和词义球结构理论(SSWM)出发,把助词划归属性值指示义的词,并且分别对四类助词进行球结构描写,构建了助词的词义球结构模型,阐释了助词蕴涵的相关句法信息和句法特征。本文对助词的词类性质的全新阐释,有助于重建汉语词类的新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