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经书法文脉探究
——以南宋太学石经为例

2021-10-14 07:58王子婷
宿州学院学报 2021年8期
关键词:石经太学刊刻

毛 星,王子婷

宿州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安徽宿州,234000

石经主要是将儒家经典和佛道典籍刊刻于石碑之上,历代太学石经的刊刻包含各具特色的文本学和语言文字学信息,但同时又有着正定和统一的经典内容、规范和统一的字体、庄重和严谨的书法[1]。历代石经映射着几千年书家经典的流传与演变,并为中华文明的传承作出了重大贡献。目前研究儒家太学石经一般是从文字、文化的发展与石刻的发展等角度阐述,单从书法价值的角度研究非常少。究其原因,刊刻所用的字体要求庄重典雅,而这种正体文字的艺术表现就受到了一定的局限。但值得注意的是,石经的书丹者多出自当时具有一定代表性的书家,如本文研究的《南宋太学石经》是由宋高宗亲自书写,石经的书法仍能代表时风的最高水平,体现时下书风特征,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保存在杭州孔庙石经堂的《南宋太学石经》是历代石经中唯一一例由帝王亲自手书的碑刻作品,现存85石中保存现状如表1。虽然碑石石材质地优良细腻,但由于年代久远且多遭变故,至今较为完整的有27石,进行过拼补修缮的有58石。从石刻文字看,字迹尚清楚的有30石[2],如《毛诗》《中庸》《春秋》《孟子》诸石部分编号字迹清晰。其余30余石皆有不同程度的剥蚀漫漶,有的甚至字迹严重破损[3]。同时由于缺乏通行本的帖子,高宗的小字书法难以辨认清晰,这也是学者和广大书法爱好者研究学习的难题。《南宋太学石经》至今虽未保存足本,字迹多有残缺,但其书法甚工,具有极高的艺术研究价值。现有的石经研究缺乏从书法学角度入手,故本文以《南宋太学石经》为例,展现石经书法发展景观,重塑石经书法文脉,以期推动石经书法研究。

表1 太学石经保存现状

1 石经刊刻的缘起

据南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48记载,绍兴十三年十一月丁卯,“秦桧奏前日蒙附出御书《尚书》,来日欲宣示侍从官,不惟观陛下书法之妙,又令知陛下圣学不倦如此”“时上所写六经与论语、孟子之书皆毕,桧因请刊石于国子监,仍颁墨本赐诸路州学,诏可。”[4]由此可见,绍兴十三年(1143),太学兴建,秦桧逢迎宋高宗奏请刊刻经籍上石。石经因始刻于南宋太学而得名“南宋太学石经”,因石经为高宗亲自执笔书写,故《南宋太学石经》,又名《绍兴御书石经》《宋高宗御书石经》等。太学石经的刊刻历经高宗、孝宗两朝,在淳熙四年(1177)完成。石经刊刻完毕后,孝宗诏令建立“光尧石经之阁”专门来存放石经并亲自为石经阁题阁牌,可见太学石经地位之高。

石经所刻皆为儒学经典,旨在教化万民,同时为太学士子提供教本。高宗热衷丹青,主政之初虽将主要精力放在政务上,但对翰墨也丝毫未有松懈。其将书法与政治、文治联系起来,经常通过赏赐书法笼络重臣。《南宋太学石经》体现了高宗书法的主要特征,研究石经书法势必要从研究高宗书法的发展与演变着手。

2 石经书法文脉的演进

《南宋太学石经》主要由高宗亲自书写,石经书法文脉的演进,应从高宗本人的书体演进过程中梳理,将其书法创作情况分为三个阶段,探究高宗学书经历及其书法特点对石经书法风格的影响,以及后期太学石经对南宋书法的影响。

2.1 早期高宗书体取法与改体

第一阶段为绍兴七年(1137)以前,高宗青少年时代在父亲赵佶的熏陶下在书法上下功极深。正是因为高宗青年时代的刻苦、博采众长,为其日后的书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其书法早年除了学习徽宗以外主要学黄庭坚及米芾二人。高宗绍兴三年(1133)所书《佛顶光明塔碑》(图1),其艺术特色表现为:继承了黄字点画开张、长枪大戟、字势右倾等特点;许多地方几与黄庭坚乱真,惟笔力雄健稍有不及;高宗《高宗文集序卷》(图2)楷书继承了米字之“势”,竖钩陡起、用笔丰富、无往不收。同时,他已开始涉猎“二王”法书。此外,宣和内府大量的碑帖藏品,如《宣和书谱》《大观帖》《淳化阁帖》等都对赵构书法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5]。高宗书风弃黄、米而直追魏晋的这一转变有以下原因:其一从政治考量上看,和其身份的转变有直接关系。天子御笔书写与时人学习黄庭坚几无区别。这是其下定决心改体的重要原因。其二是高宗对楷书的执着,最终促使其放弃黄庭坚、米芾而直追钟繇、二王。其三是其对书法的复古思想也促使其改黄、米而学钟、王。如南宋绍兴十年(1140),宋高宗与秦桧论书时曰:“学书必以钟、王为法,然后出入变化,自成一家。”[6]这是一个书法上溯源头的过程。

图1 宋高宗《佛顶光明塔碑》

图2 宋高宗《高宗文集序卷》

2.2 中期书法风貌具现于石经书法

高宗第二阶段书风形成时期为绍兴八年(1138)至绍兴三十二年(1162),具体书法风格表现为对钟繇、王羲之、王献之为代表的魏晋书法潜心学习,小楷始具个人风貌。此外,继承大统后的高宗表现出了与一般书家完全不同的书法观,他重视书法的教化实用功能,力争将书法与传播儒家思想结合起来,以实现文治抱负。正是出于这些目的,高宗对楷书用功也是最深,大量抄写儒家经典,仅凭一己之力书写完成《南宋太学石经》(图3),石经的落成也标志着高宗楷书风格的确立。石经通篇以圆融丰润的小楷写成,笔意出于“二王”风采。结字上石经兼有行书、章草特征,笔画稍有连带,使之气息更显和畅。在笔画转折处多用圆转,可以明显地看出钟繇的影子。高宗研习书法,除了临摹各家名迹,还大量抄写经籍。绍兴十三年(1143),高宗与大臣对谈:“学书惟视笔法精神,朕得王献之《洛神赋》墨迹六行,置之几间,日阅十数过,觉于书有所得,近已写《春秋》终篇。学字若便写经,不惟字进而经亦熟。”[7]石经总体的书写量非常巨大,而其所保持的书写质量是稳定的,在写时兼顾字的变化与连续性多字数书写[8],可以说这也是高宗书作的一个特色,他能够准确地把握诸家的书法风格并最终形成自己的书法特色,这一点也在石经当中得到了具体印证。《南宋太学石经》碑石形制大小略有差别,字体的大小差异较大,前碑小楷大体为1 cm,而后碑小楷则达到2 cm左右。行草、章草笔意往往夹杂在大字之中。由此可以推断,高宗在书写石经时丝毫不见拘束之意,书势稳健通达。高宗退位后所书作品书体的字法和章法与《南宋太学石经》(图4)较为相似,但少量字写法不同,相比生涩许多。石经完美体现了高宗退位后墨迹的“气质醇厚且具有潇洒之态”,字体在神形上有相近之态。可见,《南宋太学石经》是对高宗书法研究的重要载体。

图3 《南宋太学石经·诗经部分》

图4 《南宋太学石经·左传部分》

2.3 太学石经对后期南宋书法的影响

第三阶段为高宗禅位孝宗以后,没有了政务的牵绊,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书法之中,高宗书风表现为“二王”行草风格个人化,同时,继续强化自己的小楷风貌。大字、行草书始得“自成一家”。这一时期草书特色表现为: 整体上给人一种宋朝庙堂艺术特有的富丽、高雅、和谐。 虽字字分明,但气息贯通。从线条的变化和字势的取法可以看到魏晋古典的韵律。在字法上,取法严谨,不追求狂放的艺术风貌。从高宗亲自书写石经这个角度来说,也是推行自己在书法上的主张,旨在重新构建南宋书法面貌。

纵观宋代书史,高宗虽非一流书家,但其帝王身份对时风的影响是巨大的。例如,其学书推崇“以钟、王为法”、注重正书与行草书等不同字体之间的相互关联等论书观念,都对时人和后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除了书理上的引导,其亲身实践所书的石经,因体量之大,事关学子科举仕途,对南宋书坛的影响更为深远。石经的问世不仅推动南宋书法的发展进程,也指明了南宋书法的发展方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高宗的亲力亲为下,到高宗朝后期,已基本扭转“书法学之弊,无如本朝”[9]的局面。高宗把书法艺术提升到“文物之治”的国策高度,其并不像苏轼、黄庭坚、或其父赵佶有较强的书法创新意识,而是通过字形、线条的变化来体现自己独特的书法审美。他更是躬体力行地推广“学书必以钟、王为法”的书学复古思想,以个人的书法实践改变皇室书风。一时间朝野大臣、皇亲权贵皆纷纷效仿。其自身对书法的热爱,也鼓舞了全国上下的学子,掀起南宋学习书法的高潮。这些不仅改变了南宋初期书坛凋零的现象,同时也推进了后世书法全面复古思潮,实为影响深远。

3 石经书法探究的意义与价值

高宗御笔亲书的《南宋太学石经》内容为儒学经典,南宋之前儒学经典已基本确立是完整的十三经[10]。高宗所书虽非完整版儒学十三经,但其对儒学经典的传播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尤其是《南宋太学石经》在南宋建立初期刊刻,这对于新政权文化、政治的稳定作用巨大。宋高宗对书法的热衷与对儒学经典的喜好都掺杂了不同的政治意图,其有意地把书法、儒学经典和碑刻作为一种政治工具来使用,赋予它们不同的政治含义。挖掘《御书石经》背后的政治意图是了解宋高宗治国思想和谋略的关键,同时也是了解南宋政治运作与其特有的御书宸翰的一种有效的途径。

宋朝时期刻碑之风风靡,石经的刊刻即为例证。但两宋碑石的刊刻品质有很大的区别,这是因为书写和刊刻分别由书家和工匠完成,由两道工序之间的衔接误差造成的。另直接书写上石和伏案创作亦有很大的区别。《南宋太学石经》因是帝王御笔亲书,其威严性非同寻常。石经的刊刻汇聚了帝国一流的工匠,刻工也是精益求精,刊刻字迹纤毫毕现。虽无法媲美墨迹版真迹,但也实属佳品,可谓“下真迹一等”,忠实地传达了高宗书迹的风貌。宋高宗的书论和作品在继承魏晋书学传统上历来受到书史的肯定,尤其是认可其推广“二王”帖学所做的努力,历代书家评价较高。而《南宋太学石经》作为高宗书法的代表作,在南宋书学复古的过程中起到的作用也是难以估量的。

4 结 语

历代刊刻石经都是一项国家文化工程,其目的是为了儒学经典的校正、汉字标准的统一和规范。正是因为石经的这一文化特性,在审视石经汉字内容时发现,每一部石经的汉字使用都遵循着同一标准,相同文字在同一部石经的不同位置出现时均是一样的写法。即便有些许差别,从书法创作书写的角度来看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石经的书法风格都是相对稳定的,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时风和当时书坛的追求。以《南宋太学石经》为例,其墨迹出自精于宸翰的帝王之手,书风正统,石本出自“能工巧匠”,刻工精湛,能清晰地反映出南宋初年的书法风貌特征,使人更感可贵。但《南宋太学石经》的研究,不能只停留在内容、文字层面,更要深入到书脉师法中去,从而全面地看清其实际样貌,推动石经利用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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