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珊
(齐鲁师范学院 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2)
社会学研究发现,家庭互动模式存在显著的代际传递性。从现代意义上看,伴随社会的发展,现代公民家庭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变化与革新,在家庭结构、家庭信仰、生活方式、家族观念等方面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传统单一的家庭互动模式被现代多样化的沟通所替代,家庭互动模式呈现出多元分化的趋势。广义上,我们可将这种多元家庭互动模式归纳为两大类,即积极的家庭互动模式与消极的家庭互动模式。积极的家庭互动模式也称为良性家庭互动模式,这种家庭互动模式一旦进入代际传递,就会形成良性循环,对家庭功能的正常发挥起到正向积极的作用;相反,消极的家庭互动模式即不良家庭互动模式一旦出现在代际间传递中,就会进入一个恶性循环,致使每一代人原生家庭中的问题在无休止的代际叠加中发生裂变,进而严重影响正常家庭功能的发挥。鉴于此,我们选择消极或不良家庭互动模式作为研究视点,通过社会工作的介入,尝试通过个体视角的自我认知提升与自我赋能,以及系统化视角的结构家庭治疗法、模仿与社会学习等社会工作方法的介入,力图解决不良家庭互动模式在代际传递中的消极影响,降低代际间的辐射效应,推进现代家庭的和谐构建。
滨州市地处鲁北平原,是山东省下辖地级市,地处黄河三角洲腹地,总面积9400 余平方千米,人口400 万。从滨州市的历史沿革来看,它几乎沿袭并参与了中国社会史上每一次的社会变迁与变革运动。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近年来,滨州市积极探索自身发展优势,在深入挖掘现有资源的基础上实现突破性发展,无论在城市文化事业、医疗卫生、基础设施、社会保障等宏观层面,还是在社区建设、家庭建设等中微观层面,滨州市作为中国城市发展的一个缩影,都具有较高的研究代表性与典型性。
为了研究的顺利开展,课题组选择了滨州市部分职工家庭作为典型案例进行追踪调查,其中家庭成员中有退休人员的家庭占比60%。之所以选择部分退休职工家庭作为典型案例,是因为:一是从纵向时间轴上看,退休职工家庭普遍表现为两代或两代以上成员的家庭结构。这种家庭结构适用于对代际传递问题的纵向研究。二是从家庭结构横向比较上看,与农村家庭互动模式相比较,城市家庭互动模式发生时间更早并且内容更广泛地受到社会变革的影响,家庭成员交往互动形式更趋于多样化、多元化。因此,鉴于研究意义显著性的考虑,我们选择了滨州市部分退休职工家庭作为研究样本,对其进行了广泛的取样与个案追踪。
遗传学、行为学临床研究发现,儿童心理及社会性素质,基本是通过后天观察、模仿、互动、反复体验而习得的。原生家庭中家庭成员的互动方式、亲密关系、教育方式等社会性情感或态度,往往对儿童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就是家庭模型的代际传递现象。家庭互动模式作为家庭模型的一个表象与重要属类,在显著性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见图1)。
图1 家庭互动模式对家庭成员的影响
课题组成员通过对滨州市部分职工家庭所做的调查研究以及个案追踪,发现在缺乏民主、沟通互动僵化的家庭结构中,家庭成员更多地表现为对其他家庭成员的憎恨与排斥,同时家庭成员间情感反应更为消极与淡漠、成员间也缺乏互动的动机,在面对生活困境的处理上则倾向于拒绝、排斥其他家庭成员的帮助。在这种不良家庭互动模式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成年后自身在处理婚姻、家庭问题时更多的显得无所适从,同时有更大的概率面临与原生家庭相类似的问题。
作为某事业单位一名退休人员,案主L 女士退休之后仍然延续了与丈夫长期分居的生活方式。L 女士来自一个严谨而又传统的家庭,祖籍浙江,当年父亲作为知识青年分配到滨州市工作。L 女士大专毕业后与父亲同事的儿子组建家庭,并育有一个女儿,女儿现年31 岁,已经参加工作。L 女士与丈夫自组建家庭起感情一直不好,两人个性鲜明,有各自的追求,尤其对生活有着不同的理念,婚后角色调整失败,感情始终无法磨合,在女儿小学毕业后二人便开始分居生活,夫妻二人各自居住一套住房,偶尔相聚也总是不欢而散。女儿在这种聚少离多并充满了冲突、不安与矛盾的家庭中生活了31 年,并始终单身。访谈中谈到择偶观这个问题时,女儿没有任何犹豫地给访谈者不屑一顾的回答“没想过”“不想找”,当提及对将来婚姻的憧憬时,女儿黯然地回答“不敢想”“没有信心”。我们在对其他家庭进行访谈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即长期生活在父母婚姻不幸的家庭中的孩子,更易对婚姻产生排斥或恐惧心理,或者即使已经组建家庭,也更易面临婚姻生活长期不和谐的困境。显而易见,家庭互动模式在代际间的传递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而不良家庭互动模式在这一研究背景下则成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从社会学的角度看,内卷化更类似是一种“内耗”,即自我耗竭或自我殆尽。不良家庭互动模式的内卷化是由长期的家庭互动模式代际传递造成的,每一代人在潜移默化地认同或模仿着原生家庭互动方式与行为规范的同时,往往以更加激进的方式自我卷入,这种不断的简单重复再复制,导致每一代人无形之中都在推动或加剧了问题的严重性。研究发现,代际传递的发生往往不止于或者不限于对原生家庭的模仿或复制,很大程度上代际传递会扩大原生家庭的某些特征,这种良性循环或恶性循环间接反映了社会学意义上的“马太效应”。因此,内卷化的出现从另一个侧面加重了问题的发生。
当然,我们可以看到少数在专制、闭塞、不良互动模式的家庭中成长的孩子也会察觉到自己的问题,并反思这些问题与早年生活经历的关系,通过自我成长、环境改变等方式进行自我治愈,尽力避免将自己曾经体验过的不良互动方式再次复制到自己孩子身上。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与这种不良家庭互动模式相比,在良性互动的家庭关系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成年后家庭幸福、事业成功的概率更高,更易培育起家庭成员间的“承诺”关系,发展出和谐的家庭关系并构建起良好的人际环境。
不良家庭互动模式对家庭建设以及家庭成员的发展、家庭功能的正常发挥造成的不利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归根结底,这种影响可以归结为对家庭成员间情感性依恋(Lawler &Yoon,1996)[1]的破坏,而家庭中的情感性依恋是以一种“承诺”的方式体现的,即不良家庭互动模式最终导致的结果本质上表现为家庭成员间“承诺”的撕裂。
承诺是对关系的一种情感性依恋或者对关系主体的一种喜爱情感。如上文所述,家庭互动模式出现问题,实质上是家庭成员对彼此“承诺”的破坏。Lawler 等学者在关系凝聚力理论(theory of relational cohesion)中阐明,承诺这一行为不仅包括单方面的赠予、持续保持与特定对象的交换等表征,同时承诺行为会伴随家庭结构的变化而变化[2]。“承诺”如同家庭成员之间的一种隐性契约,当家庭互动模式出现了问题,人们之间的“承诺”便随之坍塌,甚而家庭结构被迫瓦解。从社会交换理论的角度看,“承诺”的作用是降低关系的不确定性,保障家庭成员互动的稳定性,实现家庭功能。因此,需要从不良家庭互动模式这一表象性的问题着手,由外而内地重构家庭成员“承诺”关系,最终从根本上实现家庭互动模式的良性化运转与代际传递(见图2)。
图2 承诺与互动:社会交换理论对家庭内部关系联接与互动的解析
降低不良家庭互动模式在代际间的传递或者实现在代际传递间的改良,是针对“传递”这一特殊现象所进行的内部重构。家庭成员中的每一个人,既是不良家庭互动模式的识别者,也是阻断者,成员通过意识觉醒、自我提升,积极、开放、理性地发现问题,改善固有的家庭互动模式,是阻断不良家庭互动模式代际传播的前提与基础。这种自我重构更近似于一种认知导向的自我提升,一种对良性家庭互动模式的积极模仿或学习,这无疑对家庭中的每个成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每一位家庭成员坦诚、开放地审视自身的问题,通过自我认知的提升进行交往方式的自我重构。
认知行为理论认为人的行为取决于人对社会情景的知觉与加工过程,问题行为往往源自认知的缺失或认知失调(cognitive dissonance)②。如何解释社会事物的过程,如何理解家庭互动关系中所呈现的冷漠、矛盾、孤立等不良互动问题,如何看待不良家庭互动模式这一表象问题,是认知的重要内容,即问题的解决首先取决于案主是否意识到问题的存在。通过每一位家庭成员对认知失调的积极调整,理性地看待家庭互动中的问题,确定家庭成员在家庭关系中恰当的角色定位,是改善家庭互动模式的关键,也是阻断不良家庭互动模式代际传递的前提。
在对滨州市个案访谈的整理中,案主H 先生的回答引人深思。“她不搭理我,我也懒得理她,大小事基本不商量。可能吧(我的家庭有矛盾),不过这事没什么好聊的”,“多少年了,传统中国家庭不都这样吗?没什么需要改进的……”。显然,即使案主意识到问题的存在后,仍然不愿意正视问题。案主H 先生作为认知主体,其原有的生活经验、价值观、情感状态、认知偏差、隐含人格以及文化背景等因素均可作为影响因子,导致H 先生最终在其个体认知领域始终对不良家庭互动给家庭带来的困境这个议题存在着排斥与回避。可见,家庭成员能否客观、理性、坦诚地看待不良家庭互动问题是决策的前提与关键(见图3)。
图3 案主H 先生“家庭互动”认知系统
客观、理性认知的形成除了认知主体自身原因外,还受到认知对象的特征、认知情境因素的影响。在此案例中,家庭互动模式作为认知对象是一个抽象的存在,而家庭成员却是真实地存在于家庭情境中,因此案主对家庭互动模仿的认知泛化到了家庭成员身上,通过对家庭成员的态度反映出案主对不良家庭互动的漠视。而作为认知情境因素,无论空间距离还是环境因素在此案例中均属于非显著性要素,在对不良家庭互动的解释力方面,均让位于认知主体要素。
以个体取向阻断不良家庭互动模式的传递,或者改进原有家庭互动模式,案主的角色获得与再社会化是自我赋能与自我提升的另一个重要途径。角色的概念最早由社会学家斯麦尔(Simmel,1920)提出③。莱维(Levy,1952)在著作《社会结构》中将角色界定为“由特定社会结构来分化的社会地位”[3],纽克姆(Newcomb,1961)则强调“角色是个人作为一定地位占有者所做的行为”[4],彼得尔(Biddle,1979)在《角色理论:期望、同一性和行为》中提出“角色是一定背景中一个人或多个人的行为特定”[5]。可见,角色作为一个综合性的概念,不同的学者分别从不同的视角强调了角色的一个侧面。
角色是人们对特定位置上的人所产生的一种行为期待与价值规范。角色和社会化相应而生。通过社会化的过程,人们得以获得一种新的社会角色,而当人们承担某一特定角色时,再社会化也正在发生。每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在不同阶段扮演不同的角色,一旦角色无法顺利地过渡或者转变,便会引起角色冲突。家庭作为一个角色扮演的特殊情境,对家庭成员有着不同的角色定位,夫妻、父母、子女不同的角色规范使家庭成员之间形成了彼此不同的角色期待。然而,在不良家庭互动模式作用下,家庭成员易催生出非理性的角色期待,或者家庭成员自身没有完成角色过渡,导致家庭成员时常表现出不同程度的角色冲突。
在对不良互动家庭的访谈中,我们发现部分案主的潜在思维方式是:我婚前(或做父母前)就是这样的(比如懒散、依赖、低责任感等),现在结婚了(或成为父亲或母亲了)仍然表现出原来的状态是理所当然的。案主看似正确的言论中,实则把“角色转变”完全抛在命题之外。研究发现,从不良家庭互动模式中走出来的家庭成员,在婚姻前后或成为父母角色后,都会不同程度地表现出角色转变的失误或角色冲突,或者对夫妻角色、父母角色存在不恰当的角色期待,导致自身社会化的停滞,这种角色转变的失败又加剧了不良家庭互动问题的程度,引起恶性循环。
另外,在自我建构的过程中还需要避免家庭成员的责任分散或社会堕化(social loafing)心理的产生。相对于独立的个体成员,家庭更趋向于一种小群体的建构。不良家庭互动方式带来的是个体对群体的不信任、家庭低效度的交往以及较低的认同感,这种群体关系成为社会堕化发生的天然土壤。在这种“混水摸鱼”式的社会堕化作用下,责任分散在所难免,每个人趋于推诿、回避自身的问题,放大其他家庭成员的错误,难以正视家庭的问题,导致家庭成员间彼此逃避、漠视、低反应度的家庭互动模式。
如果将通过自我赋能和自我提升来阻断或者改进不良家庭互动模式归为个体取向,那么结构家庭治疗法以及模仿与社会学习等社会工作视角的介入则更趋向于系统取向(见图4)。
图4 良性家庭互动模式构建的策略体系
20 世纪60 年代,美国家庭治疗大师萨尔瓦多·米纽秦(Salvador Minuchin)创建了结构式家庭治疗模式,以重建家庭结构、改变相应的家庭规则作为治疗原则,旨在将僵化的、模糊的家庭系统界限变得清晰,并具有渗透性以及应对变迁的弹性,治疗方法与切入点即设法改变维持家庭问题或症状的不良家庭互动模式。
1.“承诺”的重构
解决当下的问题,是实现有效代际传递的前提。通过结构家庭治疗法的介入,重构家庭成员间的“承诺”,实现良性互动以及有效的代际传递。承诺作为家庭成员之间一种信任关系,是引起家庭良性互动的根源与基础。在高承诺的家庭,成员之间存在高信任的关系。在不同承诺程度的家庭中,对同样的一个问题,不同家庭成员的反应方式或理解方式也常常存在较大的差异。研究中,对“配偶下班后比往常晚了1 个小时还没有到家,打电话打不通”情景的设置,案主A 回答“肯定又和狐朋狗友喝酒(或打牌、唱歌等娱乐)去了”。同样的情景,来自另外一个家庭的案主B 回答“估计堵车了,再等等吧”。显然,案主A 和案主B 在配偶晚到家又“失联”的问题上,存在较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家庭成员之间不同程度的信任或承诺关系。当然,案主A 和B 之所以作出如此迥然的回答,体现了家庭交往中的一种日常,案主A 对配偶的刻板印象与其配偶日常生活中的低责任感、低尊重以及不良沟通行事方式相干,案主A 配偶的自身行为也难逃其咎。可见,承诺是一种双向关联,单纯地提醒或要求案主A 去信任对方显然是不合理的。
“承诺”作为一种特殊的关系,有较强的稳固性,即承诺关系的存在能在很大程度上让关系趋于稳固,并且难以打破。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看,“承诺”也有一定的脆弱性,即承诺关系一旦确认打破了,将不易重构或者重构的过程需要家庭成员“打破方”加倍努力的付出。所以,“承诺”的重构不是某一个家庭成员努力的结果,需要所有家庭成员在日常态系中正视问题,重视问题,尤其是承诺关系的“打破方”更要“小心翼翼”地通过自我意识的提升、高责任感、改善沟通方式等,在生活情景中逐渐扭转家庭成员对关系“打破方”的不良印象。
2.进入和顺应家庭:“情景”焦点
结构取向往往以“情景”作为焦点,强调环境与人的相互影响,而非单纯个人的内在动力。结构家庭治疗方法立足还原真实的家庭互动模式,个人的问题也必须在家庭场景中才能够如实展现。作为研究背景同时又是研究手段,家庭“情景”对于整个研究过程有着特殊的意义。首先,还原真实的家庭互动模式是研究初期遇到的一个难题。即使先前通过社区工作人员的引荐或者社区调查,我们已经初步选定了“问题”家庭,但当真正进入这些家庭后,家庭成员潜意识的“配合性”仍然让研究成员难以观察到真实的情景。因此,需要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或熟识,选择半参与式观察研究方法,才能使研究逐渐得以展开。其次,作为研究手段,家庭是我们介入的环境同时也是解决问题的关键,问题来自家庭,解决问题也要回归家庭情景。结构家庭治疗方法的“情景”焦点,与家庭互动议题有着天然的连接,为改善不良家庭互动模式这一问题提供了基础与保障。因此,为了了解家庭的交往方式,社会工作者仅仅客观地旁观是不够的,社会工作者更应是一个积极的角色,通过参与式的干预,使家庭原有的交往方式在短时间内显露出现,并且通过考察家庭改变交往方式的弹性,探索演练新的交往方式。
3.勾画家庭结构:家庭次系统与“边界”
家庭是存在“边界”的。“边界”的存在让家庭呈现一定的规则,降低家庭成员互动的不确定性。家庭可以看作一个系统,每一个成员可以作为一个个体,也可以和其他成员形成“联盟”式的次系统,个体、次系统之间存在界限。“边界”规定着次系统的功能,确定了家庭中的权力集体,从而决定了家庭结构。当一个次系统家庭成员侵犯或者占据了另一个次系统时,家庭的结构便出现了问题,并通过不良的家庭互动模式呈现出来。
作为一个家庭,如果成员之间没有形成特有的“边界”,任何人都可以随意闯入一个次系统,那么在分工或结构上就会出现混乱,家庭功能就无法正常发挥。然而,当家庭次系统之间的“边界”缺乏渗透性或弹性、界限过于僵化时,次系统之间处于完全隔离的状态,家庭功能同样难以正常发挥。因此,家庭次系统之间是否存在一定的界限以及界限的渗透性,确保父母次系统与儿女次系统的适度隔离是结构家庭治疗法比较关注的问题。
4.典型病态家庭结构:疏离与联合对抗
纠缠和疏离易导致家庭中某些成员间结成联盟,当冲突发生时,结成联盟的成员会没来由地一味维护本联盟的成员,与其他成员相对疏远或对立。案主H 先生在得知我们的研究项目后,主动通过社区工作人员联系上了我们。H 先生是当地一家国有企业的退休技术人员,和同样在该企业退休的妻子、28 岁的儿子、82 岁的岳母生活在一起。岳母有自己的老年生活,对H 先生一家的问题从不过问也不干涉。通过初次会面,我们了解到H 先生和儿子之间存在沟通困难的问题,无论H 先生如何主动和儿子交流甚至示好,儿子均置之不理。在家里,儿子唯一沟通的对象就是母亲。按照初次会面的约定时间,H 先生一家三口来到访谈室,在落座的刹那,儿子不假思索地和母亲坐在一起,形成了H 先生和母子之间隔离的家庭结构。这种不良的家庭结构不仅展示出了家庭的问题,同时也是造成家庭成员互动问题的原因之一。为此,需要按照结构家庭治疗法,通过重新勾画家庭结构,改变家庭看法与家庭成员价值观,明晰家庭界限,推进家庭问题的解决。
现实生活中,所有的家庭均要面对生活中的压力与困扰,当外界环境或家庭内部产生变化时,结构功能正常的家庭能够做出调整,以适应这种变化,而功能失调的家庭往往固守原有的家庭结构或已经失效的交往互动方式,形成病态的家庭结构。结构家庭治疗方法以其对“家庭互动”相关议题关注的自身优势介入问题家庭,通过对家庭结构,尤其是家庭沟通方式等多方面的分析、解剖、重构,达到最大化家庭功能、构建和谐家庭的目的。以结构家庭治疗的视角介入家庭互动模式代际传递,能够将不良互动模式代际传递问题止于原生家庭,即通过对“当下”问题的介入、治疗,从而完成家庭互动模式良性代际传递的使命。
如果将结构家庭治疗法看作针对家庭问题的一整套内部治疗体系,那么社区内模仿与社会学习则更接近于外部环境的取向。从另一个角度看,积极模仿与学习良性家庭互动模式也是自我建构的一部分。模仿(imitation)是强化理论的三个核心概念之一。模仿是习得的,是主动效仿他人言行的社会心理现象,而模仿反应是一种社会泛化现象。班杜拉(Bandura,1977)的社会学习理论(social learning theory)[6]更进一步地说明了环境对于改变个人行为的重要意义。班杜拉认为,家庭成员互动行为,很大程度上受到来自个人和环境两方面的影响,这种影响通过交互决定论得以充分展示(见图5)。因此,在环境中树立典型,模仿、学习良性的社会互动模式,成为家庭成员从外界获得改善的突破口。
图5 交互决定论④:行为并非终极输出端,而是个人和环境相互作用的要素
社区作为社会系统的一个子系统,是居民生活最密切的外界环境。社区既区别于宏观的社会环境,又是一个微缩版的小社会,社区居民彼此熟识,邻里街坊间存在较高参照性与信任性。对于家庭互动模式这一议题,我们发现在社区内部,通过搜集素材、积极案例的正向引导、树立典型等方式对于改进不良家庭互动有着显著的效果。
XM 社区是滨州市2003 组建的社区,虽然社区成立的时间比较晚,但是共同的生活环境、相似的生活轨迹,使共处于社区氛围下的居民对彼此街坊邻里比较熟识。XM 社区自2016年开始每年评选“社区五好家庭”,评价涉及公民道德、社区美德、和谐家庭构建等多个方面,能够当选的家庭无论在社会影响、家庭氛围、家庭成员个人的发展等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典型。将这些被选家庭作为典型素材进行案例整理总结,我们发现与相对抽象的教材类案例相比,发生在案主身边、发生在本社区的案例对案主更具说服力与影响力。除了社区内这些正面典型的积极影响外,反面典型也能够对案主起到警醒的作用。因此,塑造社区内正面典型,激发社区居民积极模仿与社会学习,是改善家庭问题的另一个重要途径。
良性家庭互动模式代际间的传递这一逻辑的成立基于一个假设,即当前家庭互动模式的改善能够引起代际间的良性循环。研究从个体化取向的自我识别、自我提升到结构家庭治疗、社会学习系统性的分析,使实现家庭互动模式代际间的良性传递这一议题成为可能,为改善不良家庭互动模式代际传递问题做了理论与实践上的探索。
研究历时三年,跨越滨州市5 个社区近20 个家庭,随机抽样和个案研究同时进行。由于涉及对某个案主家庭的长时间追踪调查,因此样本数量受到一定的限制,影响了研究结论的深度和信度,需要今后继续跟踪研究。社会变迁、社会转型以不可扭转之势对处于大环境中的家庭带来日益广泛并日渐深入的影响,家庭面对突如其来的变迁,其自身的应对力、弹性体系都在经受着各种各样的考验。家庭互动模式是家庭问题最显著的体现,家庭成员潜意识中对家庭互动模式的默许或认可,使原生家庭互动模式作为一种参照物式的存在于代际间传递中不断地被效仿、浸染甚至复制。因此,在社会转型加速的今天,如何通过社会工作的介入改善家庭互动模式,形成应对家庭变迁诸多问题的天然屏障,推进代际传递中良性循环的实现,对于构建和谐家庭进而推进和谐社区、和谐社会建设均有着深远的意义。
注释
①内卷化一词源于美国人类学家吉尔次(Clifford Geertz)著作《农业内卷化——印度尼西亚的生态变化过程》(Agricultural Involution:The Processes of Ecological Change in Indonesia),指一种社会或文化模式在某一发展阶段达到一种确定的形式后,停滞不前或者无法转化成另一种高级模式的现象。
②认知失调理论(cognitive dissonance theory)最初由社会心理学家费斯廷格于1957 年阐明并完成理论架构,认为当各认知因素之间出现“非配合性”(non-fitting)关系时,认知主体变会产生认知失调。
③角色理论的解释力高度依赖于角色这一概念的澄清,“角色”“角色扮演” 概念最早出现在德国社会学家斯麦尔(Georg Simmel)的相关论述中。
④班杜拉(Bandura)交互决定论认为个人自身因素与行为同环境因素是交互作用的关系,行为受到个人和环境两方面因素的影响。行为并非终极输出端,行为是对个人和环境发生作用的一个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