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雅如,汪 雯,陈建成
(北京林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091)
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9 年我国18.1%的人口为59 岁以上老年人口,2010 年老年就业比例只占总劳动人口的6.3%,社会发展老龄化问题严重,劳动人口比例不断下降,养老负担增加。我国现行的退休制度使老年人在达到退休年龄后强制离开劳动力市场,但他们的工作能力和人力资本并没有因退休年龄而骤减,且很多老年人也有意愿在退休后继续工作[1],以适应退休后经济上和心理上的改变。合理开发老年人力资源能有效地缓解缺乏青年劳动力导致的就业结构上的不足,从国际上的长期经验看,老年劳动力的利用是解决劳动力供给不足的有效途径。
在发达国家中家庭同住现象较少,且不同住家庭成员之间代际交流的现象也比中国少[2],但在发展中国家,即使是独自生活的老年人,家庭依然是他们的主要依靠[3]。我国对老年人群的社会保障制度还不够完善,老年人的生活重心在退休后大多会回归到家庭,所以家庭代际关系是老年就业决策的重要影响。代际关系主要包括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三个维度[4-5]。与发达国家单向的代际关系不同,我国的家庭代际关系是不同代际成员之间的双向关系[6-7]:经济上的供养和赡养,生活照料上的相互帮助以及对彼此的精神慰藉。
“十四五”规划中明确提出了“发展银发经济”,支持家庭承担老年养老功能,加上我国的老龄化有着人口基数大、老龄化增长速度快,经济发展和老龄化发展二者速度不匹配这两大特点,使得我国的老年就业研究更需要从自身国情特点出发,难度更大,需求更迫切。所以,参考国际经验,结合国内现状,研究代际关系对老年人就业决策的影响,对合理利用老年劳动力,提高老年生活质量,改善社会就业结构都有着长远的意义。
在已有的研究中,老年就业决策主要与老年人自身条件和家庭结构有关。就业的老年人多为低龄、男性、健康、高学历的城镇老年人群[8-10]。儿子数量、未婚子女数量和同住子女数量都对老年父母再就业选择产生正向影响[11],但也有学者认为成年未婚家庭成员的增多可以增加家庭收入从而老年就业几率降低[12]。
老年就业的主要动机是为了增加经济收入。根据生命周期理论,进入老年阶段之后,主要依靠中年时期的积蓄作为养老来源,处于负储蓄状态,如果中年时期没有足够的积蓄,则需要老年人自身继续工作或他人的经济支持来维持生活。我国实行的是强制退休的退休制度,退休前积蓄越多、养老金水平越高,老年人退休后就业的意愿越低[13],而大部分工作的老年人主要由于退休金低[14]或疾病的治疗费用高昂被迫劳动[15-16]。在农村,由于新农保养老保险的保证程度低和普及率均不高[17],多数农村老年人只能通过晚年劳动和子女赡养来填补物质积累的不足。
现有研究中,代际关系与老年就业决策的研究维度较为单一。基于家庭联合劳动力供给理论[18],可利用时间被分为市场劳动、闲暇和家庭生产,家庭成员的劳动决策是相互依存的,所以当一个家庭成员无法兼顾三者时,就需要其他的家庭成员共同承担,老年人的就业决策也会因此发生改变。在经济支持方面,有传统均衡互惠的“反哺型”经济支持和新型“逆反哺型”经济支持[19]。前者的老年人接受到的子女经济支持越多,劳动参与意愿越低[20];后者的老年人予子女的经济支持越多,劳动参与概率越高[21-22],因为近期的金钱支持和生活照顾等都会明显影响子女对老年人的赡养行为[23-24],只要还有劳动能力,农村老年人就不会轻易退出农业生产劳动[25]。在生活照料方面,一种看法认为由于二胎的开放和社会托幼成本增加导致老年人劳动供给的机会成本高[26],从而降低老年就业几率[27],但对受教育程度高的女性影响相对较少,她们更有可能选择购买市场服务而不是自身退出劳动市场[28]。另一种看法认为提供隔代看护支持只是减少了母亲的闲暇时间,并没有减少工作时间[29]。在精神慰藉方面,老年人退休后赋闲在家会减少社会交际[30],参与就业是实现个人价值的重要途径[31]。精神慰藉是以家庭保障为主[32],如果在家庭中不能保障,老年人便会向社会寻求保障。
综上所述,经济水平更差的老年人更趋向于继续工作,生活照料的时间投入则会影响老年人的再就业几率,在家庭中得不到足够的精神慰藉的老年人更愿意回到社会工作中。国内对老年人就业决策的影响因素研究已经比较成熟,对家庭代际关系中各个维度对子女的就业影响、老年人的晚年生活质量等方面研究也相对较多,但是还鲜有代际关系的所有维度对老年人就业决策的影响机制研究。基于以上观点,本文主要以代际关系为切入点,丰富老年人就业决策的研究,为提高老年人晚年生活质量提出建议。
在研究代际关系与老年人劳动供给决策时,所选取的被解释变量“是否就业”为非连续的二分变量,是一个概率问题,因此不能使用常规的多元线性回归模型进行参数的估计,在此选用logistic 回归模型进行分析,二元选择的一般计量模型为:
其中,Pi为被解释变量,即老年人是否就业;Xi为影响就业决策的老年人的一系列特征变量,如人口统计学特征、人力资本、家庭结构等变量,其中重点考察代际关系对老年就业决策的影响;α为常数项,εi为随机扰动项。
本文的就业决策选用问题“当前工作状态”作为二分变量。核心解释变量为代际关系,分为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是三个维度,其中经济支持和生活照料为双向影响。经济支持包括父母是否收到子女给予财物以及财物总额;父母是否给予子女财物以及财物总额。生活照料分别为父母是否为子女提供家务、带孩子的服务以及其频率、子女是否为父母提供照料及其频率。精神慰藉为子女与父母的亲密程度、见面频率和联系频率。
其他变量分别为个体特征和家庭结构,个体特征包括年龄、性别、户籍类型等;家庭结构包括家庭中的人员构成和老年人子女们的个人特征,其中子女特征取均值。具体变量解释如表1 所示。
表1 老年就业决策相关变量描述
计量模型将所有的样本视为同质个体,得到的是家庭代际关系对老年人就业决策的平均效应,本文将所有变量一起放入模型(一)进行回归。但是实际上,代际关系可能会对不同特征的老年人产生异质性影响。农村的劳动力市场具有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农村劳动力的劳动供给更灵活自由,农村家庭共同生活的人口越多,总劳动参与就越多,农村老人的劳动供给就会下降;而城镇老年人的就业决策受职业、工时、场所和退休制度等影响,具有比较强的刚性。基于此,本文将样本户口类型分为城镇户口老年人和农村户口老年人放入模型(二),按性别分为男性老人和女性老人放入模型(三)。
本文采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ese Family Panel Studies,简称CFPS)2018 年的调查数据。项目在2005 年开始筹备,2010 年开始正式调查,调查规模为16 000户。为反映中国社会、经济、人口、教育和健康的变迁,数据每年进行一次跟踪调查,调查规模大,数据信效度高,有很高的代表性。2018 年此数据样本量为37 354 个,因为本研究的核心是探究老年人的就业决策,按我国的退休制度,女性的退休年龄为55 岁,男性的退休年龄为60 岁,因此只取本数据55 岁以上的女性样本和60 岁以上的男性样本,在删除关键变量缺失的样本后,最后纳入回归的样本量为6 301 个。
本文研究对象为已经到退休年龄的60 岁以上的老人,表2 分别汇报了全样本、有工作的老年人和无工作的老年人的描述统计结果。
表2 变量的描述统计
整体上,正在从事有收入的劳动或活动的人数占总人数的52.9%。有工作的老年人平均年龄为64.7 岁,女性居多,主要为农村户口,有配偶的人数达八成。与无工作的老年人相比,他们受教育程度更低,健康程度和养老保险情况更差。与有工作的老年人相比,无工作的老年人平均年龄更大,城镇户口比例更大,有配偶者仅有75%,健康和养老保险情况都更好。
在代际支持维度,经济支持中,父母无论有无工作,收到和给予子女财物的比例基本相同,都在一成左右,但无工作的老人收到和给予的财物金额比有工作的老人更多。生活照料上,父母为子女提供照料的超过半数,子女为父母提供生活照料的只有不到30%。有工作的老年人提供的照料比无工作的多,频率也更高,接受的照料和频率都更低。精神慰藉中,有工作的老年人与子女亲密程度和见面频率都最低,联系频率最高。
在家庭结构方面,总体上平均每个老年人有不到四个家庭成员,0.98 个子女,平均在40 岁,已婚的男性更多。有工作的老人家庭人数和子女数都最多,子女中男性为主,年龄偏小,大多为农村户口,教育程度更低。有工作的老人子女数量更低,年龄和教育水平更高,多为城镇人口。
从表3 可以看出,模型(一)测量了全样本老年人代际关系、个人特征、家庭结构维度中各变量对就业决策的影响。其中,在代际关系中,父母收到财物的金额和联系频率对老年就业决策有显著的负影响,父母是否给予子女财物、生活照料的四个变量和见面频率都对其就业决策有显著的正影响,父母是否收到财物、给予子女财物的金额和亲密程度均无显著影响。个人特征中各变量影响都很显著;家庭结构中子女数量、子女户口、婚姻状况和教育程度有显著影响,其他均无显著影响。
表3 老年人就业影响因素二元logistics 回归分析结果
经济支持对老年人就业决策的影响有不同的体现。模型(一)的结果显示,在全样本的老年人中,父母收到财物的金额和父母是否给予财物都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说明老年人收到的财物金额越少,父母给予财物的几率越高,老年人越会投入到劳动力市场。可以看出子女给予的经济支持是老年人经济来源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子女的劳动收入是相互替代的,在我国传统观念中,赡养老人是义务,每个子女都会给予老年人或多或少的经济支持,所以父母是否收到财物的影响不显著。而父母在晚年没有抚养子女的义务,加上退休之后经济收入减少,能提供的经济支持比较固定,所以能否提供经济支持就对老年人的就业决策有很大影响。
在生活照料维度中,双方是否提供照料和照料的频率都对老年人的就业决策有显著影响。子女提供生活照料会增加老年人的就业概率,但照顾的频率越高,老年人的就业概率越低。子女提供生活照料,老年人就会减少家庭生产的时间从而能有更多时间投入到市场劳动;子女照料频率降低,也侧面反映出老年人的身体状况较好,更有精力和体力去劳动。同样,父母提供生活照料的频率越低,越有时间投入到市场劳动,但父母提供的照料概率越高,也会增加其市场劳动概率,这一结果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讨论。
在精神慰藉中,与子女的关系如何对老年人的就业决策并没有显著影响,而见面频率和联系频率分别有不用方向的显著影响。与子女见面频率越低,老年人就业的概率越高,可能由于地理位置的疏远,老年人与子女见面频率不高,进而增加了老年人的空闲时间,会更多地选择参与市场劳动来增加社交。与子女的联系频率越高,老年人就业的概率越高,与见面不同,联系可以通过网络和电话,不占用工作的时间,所以从联系上满足的精神慰藉越多,就业的概率越高。
个人特征对老年人就业决策影响显著,家庭结构中家庭人数、子女年龄和性别无显著影响。年龄、户口、教育年限和健康状况对老年人就业决策有负向影响,从身体条件上看,年龄越大,健康状况越差,身体素质越差,工作的负担越大,就业的概率越低;而城镇户口相比于农村户口,养老机制更完善,加上强制退休的政策影响,城镇户口的老人就业概率更低。教育程度越高,中年期间经济积累越多,在退休之后的生活更有保障,闲暇的成本变低,就业的概率越低。性别、婚姻状况和养老保险都对老年就业决策有着正向影响,我国长期“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观念导致男性投入的社会劳动会比女性更多,有配偶的老年人更可能会由于家庭负担继续工作。
家庭人数、子女年龄和子女性别在统计上均不显著,说明单纯地从家庭人口构成看,老年人的就业决策并不受影响。现代家庭里重男轻女的现象已经改善了许多,子女性别差异的影响降低。子女受教育程度和户口类型都对老年就业决策有着显著的负向影响,子女受教育程度越高,家庭的经济条件越好,老年人越会选择闲暇,家庭中的教育观念会相互影响,子女的教育程度高,也能反映出家庭教育观念强,老年人自身的教育程度也可能不低。子女城镇户口越多,老年人就业概率越低,与自身的户口类型影响方式类似。子女数量和婚姻状况对老年人就业决策有正向影响,子女结婚组成家庭,家庭成员人数增加,家庭经济负担变大,老年人可能为了减少家庭经济压力选择就业。
1.出于对样本中不同种类人群差异的考虑,计划进行按性别分为男性与女性两组样本、按户口类型分为城镇户口与农村户口两组样本一共两种异质性分析。在进行异质性分析之前需要检验稳健性,先利用chow 检验对异质性分析的稳健性进行验证。假设模型中不存在结构变化,经过chow 检验输出结果显示P值为0.000,表明在0.1 的水平上拒绝模型稳健原假设,说明将样本按户籍类型分为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按性别分为男性和女性都使回归结果发生了结构性变化。
2.两类老年人在模型(二)中父母收到钱财、隔代照料、见面频率、婚姻状况、社保情况、子女数量、未成年孙辈数量、子女情况上都有一定程度的不同。
模型(二)的结果显示,城镇户口老年人就业决策仅受经济支持中父母是否收到财物的一个影响,而农村户口的结果与模型(一)相同。原因可能是城镇户口老年人的经济情况独立于子女,相互不太受影响,在农村户口老年人中父母是否给予子女财物的系数达到4.153,可见农村老年人与子女的经济关系紧密。
生活照料上,城镇户口老年人是否提供生活照料、农村老年人提供照料的频率对其就业决策影响不显著。可能因为城镇老年人照料子女生活和孙辈已经是常态,只有频率上的差异,而农村子女有进城打工的现象,所以如果提供生活照料,频率差异不大,只在是否照料上影响显著。
精神慰藉中,两种户口类型老年人就业决策受影响的因素完全不同。城镇老年人就业决策受见面频率和联系频率影响不显著,只受亲密程度的影响,而农村老年人不受亲密程度的影响,但见面频率和联系频率影响显著。可能是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农村子女进城打工比例大,见面和联系的差异较大。
个人特征中只有农村老年人的教育年限对其就业决策没有显著影响,家庭结构中城镇老年人的子女婚姻状况、农村老年人的子女数量和子女教育程度没有显著影响。农村的公共教育水平较城镇而言偏低,教育提供的人力资本并不能改变农村人口的收入方式。农村户口的老年人普遍不是独生子女,受计划生育影响较小,农村家庭中子女数量差异不大。
3.在模型(三)中,男性和女性老年人的就业决策在子女照料概率、联系概率、养老保险、子女年龄和性别方面受影响不同。
在代际关系中,男性老年人的子女照料概率和女性老年人的联系频率对其就业决策没有显著影响,其他因素均影响相同。子女提供的照料对女性老年人而言影响显著,但对男性老年人没有显著影响,可能是男性老年人较女性老年人而言更不愿受照料,生活重心依旧是工作。联系频率的高低对女性老年人就业决策影响不显著,可能由于女性日常与子女的联系频率较为稳定,就业决策并不受此影响。
在个人特征中,男性老年人养老保险对其就业决策没有显著影响。男性在我国社会中一直是“家庭顶梁柱”的形象,承担着家庭中的经济重任,在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生活重心依然是工作。
在家庭结构中,子女年龄和性别只对女性老老年人人就业决策有显著影响。子女年龄越大,儿子比例越大,女性老年人就业概率越低,原因可能是女性老年人肩负着照料家庭的责任,子女年龄大,有孙辈的可能性越大,在我国,孙辈主要由男方家长进行看护,挤压了女性老年人的市场劳动时间。
老年人就业是劳动力市场的发展趋势,本文基于CFPS2018 的调查数据,使用Logit 回归方法,将代际关系的三个维度与老年人就业决策纳入一个统一的框架进行分析。结果显示:第一,老年人给予子女财物的概率越高、收到子女经济支持的金额越高,老年人就业概率越大;双向生活照料都对老年人就业决策有正向影响,但照料频率增加会减少就业概率;见面频率和联系频率分别有正反两种影响。第二,因退休、养老等制度的不同,城镇户口老年人受经济支持、老年人是否提供照料影响较小,受亲密程度影响较大,而农村老年人则更受见面频率和联系频率的影响,不受照顾子女生活的频率影响。第三,受我国传统家庭分配影响,女性就业决策受生活照料影响较大。
老年人就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平衡家庭和自身生活,无论是为了改善自身或者子女的经济情况,增加经济收入都是老年人就业的最大动机。所以从自身因素出发,老年人自己需要在中老年时期就做好老年应对准备,除了养老资源的积累外,还需注意健康、人际交往等资源。从家庭因素出发,子女自身在多关注父母的生活和心理情况的同时,也要协调与父辈经济来往的良性发展,不可一味地依赖父母。
我国特色的家庭关系很难在短期之内发生改变,成员之间会继续相互影响,所以为了使老年人能继续发光发热,安度晚年,我国政策的制定应从支持、满足社会各成员的发展和需求出发。首先,国家应调整老年养老保险制度,完善社会养老保障,调整不适宜的养老金政策对老年就业的阻碍作用,使老年人的就业动机不仅仅是增加收入,更是一种对自己的高要求和自我满足。在农村,“新农保”的实施效果还有待进一步观察,但就近期研究结果显示,“新农保”效果对农村消费、就业都有极好的促进效果[33-34],应继续稳步推行。其次,社区应增加老年服务,使老年人在家庭之外也能有更多精神慰藉,并且在提倡增加生育率的同时,加强儿童托养设施的建设,降低家庭的隔代照料成本和对老年人提供隔代照料的依赖,平衡“工作—家庭”之间的关系。最后,有关部门应根据情况调整就业政策,创造更多适合老年人的就业岗位,并为老年人提供学习、培训环境,增加老年人的技能水平和工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