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芳
论明清和民国时期婚俗诗文的赋学因子
李慧芳
(浙江机电职业技术学院 公共基础教学部,浙江 杭州 310053;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婚俗诗文文本研究、婚俗礼仪与辞赋关联是婚俗作品研究领域的两个新动态,两者之间隐含内在联系。婚俗诗文以酬答为主,以颂扬婚姻礼义立意,声韵铿锵,典丽矞皇,彰显了其中的赋学因子;戏谑态度、“兮”字表征等特点亦提示着与赋体的相通。颂扬大义、绵延吉庆,是婚俗诗文对前代之赋的承祧;当代新中式婚礼司仪主持词中的用韵、典实与对仗,亦可谓赋学因子的体现。
婚俗诗文;颂扬;声韵;典丽;赋学因子
自先秦时期为婚姻仪式所作的礼仪性婚辞到现代的结婚证书,婚书①贯穿于整个历史时期,为婚姻礼义所做的歌诗文亦不少见。与赞美庙堂礼仪的赋颂相比,这类诗文更多地展现礼法习俗,其研究价值基本上囿于婚俗研究的佐证。2010年后学界始出现关于婚书的文本研究,涉及虚字、对偶、用典及四六形态②;而早自1997年始,婚俗礼仪与辞赋之关联已引起学者注意③。此两方面的研究动态虽进展缓慢,但其间隐含的内在联系,应在婚俗文本的赋学因子之中。
明清至民国的婚俗诗文可分三类:一是旁观之作,如明冯梦禛《贺大婚礼成》、民国古堇死公《宁波婚礼赋》呈现婚礼场景,莫愁《自由结婚赋》(以老实不客气为韵)发自由结婚之见。二是赋示之作,如民国时期青年党创始人曾琦《结婚三周年赋示若南夫人》、雪兰《长女小兰与秦君凤翔订婚赋此志喜》、庞镜容《贺新凉·妙馥婚后有汉皋之行海上赋别》,分别写给夫人、女儿、朋友。三是酬答之作,内容主要是姻亲双方商议事宜(婚启)、亲友来贺、主家答赠,此类诗文为三类中数量最多者,又以民国时期多见。著名南社诗人、政治活动家叶楚伧继娶,《青鹤》总编陈赣一续弦,均为当时盛事,亲友相贺者众;湖南地方名流、《交通丛报》社社长袁德宣为子娶亲,客赠主答之辞亦载于报端。
叶楚伧是著名的南社诗人和政治活动家,他的夫人先后有两位,发妻周湘兰是湖南湘阴人,曾与叶楚伧联袂加入南社,1922年因病去世。次年10月叶氏娶继室吴孟芙,婚礼在上海远东饭店举行,介绍人是邵力子、陈去病。婚宴上汪精卫、于右任、胡朴安、陈望道等人都有贺诗。如汪精卫《楚伧婚后七日招饮于其家赋呈同座诸子》:“枫叶明新霜,芙蓉媚初日。主人叶水心,觞客盈一室。朝来刚画眉,花粲文通笔。康节顾而笑,庄谐辄间出。两髯皆超群,诗笔信横绝。矫矫二三子,语默真且率。平生柳屯田,廿载魂梦结。相逢不肯释,把酒共促膝。鲰生郁陶久,今也意为豁。欢言泛秋菊,金杯不辞溢。昨夜凉风来,庭树声瑟瑟。薄帷不成寐,万感胸际咽。嗟我南社徒,中间更荡析。存者虽无几,一一霜下杰。所以锲不舍,文章与气节。以此自矜奋,亦以相怡悦。岁寒将何为,努力践冰雪。相与尽一卮,此情若胶漆。”[1]于右任《为楚伧、孟芙新婚作》吟道:“葱茜华堂共举杯,神仙眷属喜相陪。曾经精卫真填海,私幸于思竟复来。旧学传统皆有女,新词觉世并多才。骚坛剩得屯田在,金鼓北征乞主裁。”[2]
陈赣一出自清代科举望族江西黎川陈氏,民国初年始先后入袁世凯、张学良幕,曾主笔天津《益世报》,任职京师礼制馆等,1932年于沪创办《青鹤》杂志。陈氏交游甚广,与近世名家章太炎、夏敬观、杨云史、叶恭绰、陈三立、袁克文、吴湖帆、钱基博、章士钊、于右任、溥心畲等皆有往来。1936年11月陈赣一续娶夫人郑椒若,证婚人有于右任、叶恭绰等人,诸多“同人”赋诗词以贺,新城同乡杨声昭、表兄杨毓瑊、刘成禺、戴正诚、吴庠等均在列④。陈赣一将其一一收录在《青鹤》杂志“词林”栏,并有字记之:“月之五日,赣一与中州女士郑椒若女士结婚于上海沧州饭店,柬约亲友观礼。朋好以诗词联语相赠者至多。联姑从略,诗词则以姓名笔画为先后。虽其间不无雅谑之句,或善颂善祷之辞,要亦青鹤之资料也。”[3]
“亦为资料也”或许亦是《交通丛报》社社长袁德宣收录贺婚诗文于该报之意。袁德宣曾于1920年为铁路学校教务长之妹励桢与陈君泽甫结婚赋贺,载于当年第65期[4];1922年袁氏之子耀寰与女子纫芳结婚,曹璜、张熠光、邓一鹤、陈俊、徐显立、王延剑等赋七律,家普、辻剑堂赋七绝以贺,亦载于该报当年第86期。后来1925年袁佩芳与张子铎结婚,王文豹、叶直叟、定藩赋贺诗,亦载于《交通丛报》。
除此类较为集中的酬答贺词外,零星的婚俗贺文也不少。宋濂《送编修张藻仲还家毕姻诗》、袁枚《尹六公子花烛诗》《陈古渔新婚》、厉鹗《吕炳星进士合卺歌》、金圣叹《赞婚》、樊树山《谢南皮师赠婚费书》、吴上千学《清平乐·赋贺国英素贞同学,于仲春月圆后之三日结婚》、曹敏《戊辰仲春伍树芬先生招宴女一部诸生出示二十周结婚纪念影余幸参末席拼饮几醉赋呈一律》、梅禅《剑秋老伯与德配徐夫人结褵四十年矣仿西俗行金婚礼赋长句一首奉贺》、赵礼元《绣麟续娶又赋悼亡寄此广之》等,均属此类。
民国陆醉仙所编“民众指导丛书”之一《日用文件指导》之三“文词指导”中论及“结婚之颂词箴言”曰:“此类文词,既须切于事实,复须合于品性,最难工致。”并说明撰法要领。如“文体宜骈偶”条曰:“骈偶者,四六相间成文者也。此体盛于六朝,降至近代,已式微矣!而应酬文词,仍行之不怠。以此类文词,典丽矞皇,能表现美术而合乎颂扬,故不因时代而稍替。”其“声韵宜铿锵”条曰:“骈偶之文,首重声韵,抑扬相间,平仄叶调,非特读时有余音绕梁之兴味,且能传达其事实之真神,此骈偶文贵乎声韵铿锵也。否则,文为骈偶,而声韵失调,则读者味同嚼蜡矣!”其“词句宜藻丽”条曰:“欲求词字藻丽,须多用典实,并使所用之典实,互成对仗,则典丽矞皇,自能引人入胜!”其“事实宜选择”条曰:“撰应酬文词……须以客观之眼光,采其事实可资以颂扬者一二,演述成文,然后以主观之态度,略加阐发,则其功德无不跃然纸上矣。”[5]124–125
此四条中,前三条提取“骈偶”“声韵”“典实”“对仗”之撰法,第四条彰显“颂扬”之立意。正如前文所述,这几点撰法虽已使学人注意到此类文词的文学性,但其与赋体文学的内在关联尚无人阐发。
其一,婚俗诗文之“明义”。班固《两都赋序》云:“赋者,古诗之流也。”[6]874刘勰《文心雕龙》云:“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赋者,铺也。”[7]白居易《赋赋》中“观夫义类错综,词彩舒布。文谐宫律,言中章句。华而不艳,美而有度。雅音浏亮,必先体物以成章;逸思飘飖,不独登高而能赋”[6]1716,则以赋体为科举考试张目。词采既盛,格律工整,而其义必雅。《诗经·郑风·丰》序曰:“婚姻之道缺,阳倡而阴不和,男行而女不随。”[8]婚姻作为人一生中的大事,在千百年来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具有特别重要的地位。婚俗诗文所颂扬的夫妇之义仅列君臣、父子之后,位处三纲,是人伦之大义,其义亦明。
其二,婚俗诗文之“雅音”。在以往的赋史写作中,唯有铃木虎雄《赋史大要》讨论了一些音韵问题。他在“赋之结构”里面讲到了“赋体句法及赋中随时押韵”的问题,以《卜居》《渔父》《高唐》《七发》为例,列举“随时押韵诸例”;然后提到赋中押韵法,有随时押,有隔押,有连押,有首尾押,并举宋玉、司马相如、刘向、江淹的赋为例[9]。
在婚俗诗文中,连押本已多见,如郭沫若为徐悲鸿证婚所赋新诗:“嘉陵江水碧于茶,松竹青青胜似花;别是一番新气象,磐溪风月画人家。”[10]此以“茶花家”为韵。又如吴上千学《清平乐·赋贺国英素贞同学,于仲春月圆后之三日结婚》上阙:“桃夭如笑,吉报宜家兆,鲽影双双香篆袅,占断人间欢好。”下阙:“今宵华月初残,嫦娥输却团圜,认取玉盘缺处,明朝谱上眉端。”[11]分别以“笑兆袅好”“残圜端”为韵。隔押也属多见,如曾琦《结婚三周年赋示若南夫人》的颈联和尾联:“不随坡老寻春梦,且向严陵理钓矶,进退雍容人共见,曾看明月照初衣。”[12]以“矶衣”为韵。又如《日用文件指导》所载《男家主婚人训词》:
民国某年某月之吉,某君某令媛(或令侄女或令妹须视主婚何人以为定)某某女士与某某第几子结婚。造端伊始,为作训词,词曰:
男为乾健,女曰坤柔,阴阳配偶,厥惟好逑,既婚姻之礼备,斯夫妇之道修,从此倡随以为乐,依然男女之自由,今日某某与某女士行结婚礼,一则小子何知,虑童心之未化,一则名门在望,固姆训之先优,念造端之伊始,其式好而无尤,毋时好之相逐,惟进化之同求。琴之耽,瑟之好,其为嘉偶妃,勿为怨偶仇,以享幸福,以振家庥,勿贻世界羞,勿为老人忧,是所望也,斯亦幸焉,是为训![5]127–128
这段训词以“柔偶逑修由优尤求仇庥羞忧”为韵,除了开场白和训词中介绍、过渡、总结性语句外,整体押韵,基本是隔句为押。
以“忠穷耕名身生真人”为韵,此为开头一段不押韵而随后押韵之例。证之民国古堇死公所作《宁波婚礼赋》,其法相同。开头曰:“翳婚礼之不同,随乡风而攸异。述我邦之习俗,供朋辈之谐谈。当香饼吃完之日,正高汤装好之时。先是而大宰猪羊,趋吉则高悬龙虎。挂灯结彩,大总管煞费经营;冲酒泻茶,小帮忙非常把结。陈设华堂,羡执事有心皆热,探窥花轿,笑来宾无眼不穿。”此为不押韵之文。然下文曰:“俄而童子喧哗,送娘先到;华盖斜张,高灯前导。铺陈簇簇,鼓吹洋洋,纷纭仪从,逼进门墙。总管一呼,帮忙四应,大炮三声,海边千响。人满阶前,舆停堂上。”这段以“到导洋墙响上”为韵,为押韵之文。然再往下是:“红粉姑娘,捧镜函而出轿,白头老妇,持秤竿而掀巾。起居龌龊,主香半属老儿;字句模糊,读祝大都稚子……”[14]自此直到文末,再无押韵痕迹了。
《赋史大要》所举随时押之例又有一段押A韵、下一段押B韵者,如《高唐赋》序中叙云雨一节,及其次王与玉问答。原文是这样的:
让喜幛悬满一堂,映照烛的光;让红毡铺满地上;让锣鼓铿锵。低吹箫,慢拍铙,让乐声响彻通宵。
洞房中要用香薰,要牡丹插瓶,要圆月般的金镜/照一对新人,帐沿中/要有蜂/轻落进绣球花丛。[15]
而《自由结婚赋》共分五段,依次以“老实不客气”为韵,实为婚俗文中随时押韵的范例:
一见倾心,两人要好。佳偶自成,同情共表。订条约于双方,无嫌猜于两小。既三生之有约,便结成欢喜姻缘。合八字以无庸,说甚么庚寅乙卯?只要卿怜我爱,即教二姓以联欢。从兹夫唱妇随,永定百年之偕老。则有系出名门,天生丽质。玉貌娇柔,风情放逸,沾染文明新潮,破除顽固旧习。于是父母不能做主,佳人自择乎才郎。有时师生可以开亲,教员变成了夫婿。倡婚姻自由之说,名论果然不虚。阅男女生育之书,试验总宜切实!尔其戏院逢迎,公园出入。时见玉人,愿藏金屋。或游街市以招郎,或入庙门而拜佛。休提眼角留情处,不禁春意之缠绵。安排心事倩谁传?已觉香魂之飘忽。膀儿吊去,盼之子以于归。目的达来,要媒人而必不。若乃肤如凝脂,脸夸小白。女貌男才,心欢意合。破礼义之家规,学开通于民国。照片互相交换,已成公共之条文。情书私与往来,禁止旁人之偷拆。双方面直接交涉,成功总不必因人。两个儿随便团圆,喜事更无须请客。尤可怪者,结固非难,离亦忒易。偶订同心,本来随意。女人既不嫌二夫,男子又何妨再娶?合则留不合则去,暂图片刻之欢娱。喜其始不喜其终,脱去双方之关系。何必伦常拘守,过为男女之防闲?好将礼教废除,倡导摩登之风气。[16]
其三,婚俗诗文之“典丽”。婚俗诗文用典极为普遍,“京兆画眉”作为描摹夫妻情深画面的佳喻,使用率极高。如“京兆风流又画眉”(梅禅《剑秋老伯与德配徐夫人结褵四十年矣仿西俗行金婚礼赋长句一首奉贺》)、“深浅入时问夫婿,一枝湘管画娥眉”(王文豹《袁女士佩芳与张公子子铎结婚赋贺》)、“彩笔画眉原老手,深林把臂赌诗肠”(戴正诚《贺甘簃仁兄大喜》)、“评雪吟诗文笔在,妆台可取画双眉”(吴雪梅《国历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表姊陆杏娟与姚君结婚即席赋此贺之》)等皆是。“雀屏中选”多为婚启所用,以寄结亲之诚;嘉礼已成,贺者则多用“向平之愿”体会父母之心,“冀北孙阳频自许,向平婚嫁莫夷由”(雪兰《长女小兰与秦君凤翔订婚赋此志喜》)、“渐次向平私愿了,半肩重卸仅堪娱”(曹璜《浚明亲家蒙嗣耀寰嘉礼赋贺》)即属此例。至于借三国何晏“傅粉何郎”的典故来赞新郎丰姿(单黼卿《同社何映霞十月结婚征诗为赋二律》“平叔丰仪倾菡萏”)、以谢道韫咏雪“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典故来夸新娘才情(杨声昭《甘簃姻兄与椒若女士举行结婚赋此为赠》“料得晴窗亲笔砚,解吟谢絮嗣清芬”)之类的典实,更是无处不在。为使读者即时知晓典实出处,有些婚俗诗文随手加以注明,如金圣叹《赞婚》:
昨某生作蹇修。(媒曰蹇修。)为令郎联佳偶。郎才女貌。两无负焉。凤占协吉。(齐大夫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凤凰于飞。和鸣锵锵。)不蔡而知也。(蔡地出大龟。言不用龟卜可知,)若举雁奠之仪。(聘定仪物,称雁奠。)容申雀贺之敬。〔答〕柯语遥传。(柯语,媒言。)某老先生肯容小儿辈坦腹。(王羲之坦腹东床。希鉴以女妻之。)蒹葭倚偶于玉树。(蒹葭,芦荻之属。)第恐种玉无缘(昔有人种菜得白璧。遂以成婚。)尤望足下赞襄为感。[17]
而樊树山《谢南皮师赠婚费书》开头宣明谢书原由“月日伏奉小帆前辈,宣谕盛意,并赐婚费五十金”后,正文以典实为对仗:
来从朱邸,暖到青庐。拯曲逆之长贫,怜阮修之晚娶。(伏念某)四方蓬矢,一榻茶烟。伯鱼之娶再三,人言以为挝舅;商瞿之年四十,师门盼其生男。属以冰上导言,将于霞朝成礼。方拮据于纳采,忽惊喜于分金。宜室宜家,恰费露台之半。秣驹秣马,欣从月殿之游。(此皆我夫子)惠溥门墙,恩周怨旷。酬豨答以高价,曲成药笼之材。嘘桃李以春风,吹结绿阴之子。某惟有礼遵少贱,仁逮细君。效华祝者三,合阑阇之十。新人善织,遥瞻博望之仙槎;女子知名,亦问韶州之风度。[18]
《赋史大要》讲到“赋之对句”有隔对、长隔对,隔对如相如《子虚赋》曰:“其山则……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陀,下属江河。”又如王褒《洞箫赋》“澎濞慷慨,一何壮士;优柔温润,又似君子。”长隔对如“听其巨音,则周流泛滥,并包含吐,若慈父之畜子也;其妙声,则清净厌瘱,顺叙卑达,若孝子之事父也。”[13]71其“交错缤纷”对“罢池陂陀”,“上干青云”对“下属江河”,“澎濞慷慨”对“优柔温润”,“一何壮士”对“又似君子”,隔句相对,交相错综;长隔对更是跌宕起伏,余味悠长。樊书虽没有达到如此境界,但其对仗工稳,字句之间也典雅堂皇。
作为婚姻礼仪的祝颂之词,婚俗诗文固守婚姻大义而铺以绵延吉庆之辞,与赋体相较,其意相通而法相应。除了义、音、词外,戏谑态度、“兮”字表征等特点也彰显其赋学因子。在一些婚俗诗文中,赋之游戏与诙谐可见,如上文所录《自由结婚赋》首段。如《日用文件指导》载《男宾代表颂词》:“翳上古之草昧兮,判阴阳以两仪;洎文化之将启兮,曰天尊而地卑,运递嬗乎中古兮,乃夫倡而妇随;惟元公之制礼兮,诵二南之风诗……”[5]131全篇采用以“兮”字为主要表征的句式,在明清以来的婚俗诗文中虽不多见,却能体现其与赋体之间的脉络传承。而稍后所载的《新娘答词》开头则与《九歌·东皇太一》高度相似:
日吉兮辰良,及时遣嫁兮,女子之常,侍巾栉而执箕帚兮,更洗手而作羹汤,惟兢兢于女诫兮,敢陨越于闺房,男女平权漫云时尚兮,效齐眉举案以相庄,荷过情之宏奖兮,益感愧而悚惶,恕孱庸之无状兮,冀兰教之芬芳,进文明于女界兮,愿与诸姑姊妹,享幸福而被荣光。[5]134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籍,奠桂酒兮椒浆。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19]55–56
洪兴祖补曰:“沈括存中云:吉日兮辰良,盖相错成文,则语势矫健。”[19]55婚礼与祭祀同为盛会,以“吉日”“良辰”相错成文反复寓意郑重与祝祷,以“兮”字营设语句的节奏与韵味,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清以来婚俗诗文对当代婚俗文的影响,可从当代新中式婚礼司仪主持词之最具代表性环节“拜堂”一观端倪:“(请新人相隔两步相对而立。)龙飞凤舞结良辰,夫妻对拜喜盈门,(新人跪,)白头偕老夫妻恩爱,有请一拜;比翼齐飞事业添彩,有请二拜;早生贵子幸福康泰,有请三拜!(礼毕,掌声请起!)”这段主持词以“辰门”“爱拜彩泰”为韵,以“龙飞凤舞”对“夫妻对拜”,“白头偕老”对“比翼齐飞”,“夫妻恩爱”对“事业添彩”,以“龙凤”喻夫妻,以“比翼”祝“偕老”,可谓古今祝颂之词的结合运用,如说是赋学因子在当代婚俗诗文中的体现,亦无不可。
① “婚书”一词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里有两种指称:其一,合婚占卜之书;其二,指男女议婚、成婚往来之礼书与文字凭证。
② 此类成果目前主要呈现为文本解读及文书学、语言学、文体学、文学研究。如何斯琴《古代婚礼文书漫谈》(《文史知识》2015年第7期)、《文本与生活:宋元明日用类书的婚礼知识辑录》(中国民俗学会2014年学术会议论文),赵红艳《中国传统婚俗文书研究》(云南大学2014年硕士论文),或依时序介绍婚礼文书,或从内容及其内在机制将婚书之间、婚书与其他文书进行比较以了解婚书特性;许思源《我国传统婚书演变研究》(上海师范大学2017年硕士论文)、方丽华《宋代婚仪文书之文体形态研究》(《安徽文学》2010年第4期)、邬志伟《论宋人婚书的文体形态与文学性》(《暨南学报》2015年第8期),重在婚书的格式、语言及文艺研究。
③ 池万兴《论魏晋南北朝的婚姻赋》(《西藏民族学院学报》1997年第4期)注意到婚姻赋珍贵的文献价值。侯立兵《汉魏六朝赋中的民俗文化》(《湖南文理学院学报》2006年第2期)对相关婚育、礼仪民俗作了阐发。王宇成《〈洛神赋〉圣婚情结分析》(《大观周刊》2010年第346期)、王亚男《高唐神女与神婚仪式》(《文学教育》2012年第6期)、张群《唐前宫廷婚恋赋探析》(《荆楚理工学院学报》2017年第3期),多止于赋体与圣婚仪式或婚俗的内容浅析。台湾学者廖国栋有《建安辞赋之传承与拓新》一书(台湾高雄复文图书公司1998年初版、文津出版社2000年再版),围绕征战、游戏、生命、神女闲邪、妇女婚姻等展开论述。另高莉芬《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邂逅采桑女”的仪式与空间》(2001年国际赋学研讨会会议论文)、郑色幸《京都的人文风景:唐赋中的后妃书写及其意涵》(2014年第十一届研讨会论文)涉及赋体与习俗仪式、女性,鲁瑞菁《圣婚与圣宴:〈高唐赋〉的民俗神话底蕴研究》(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3年版),从“圣婚”与“圣宴”两种习俗仪式角度发掘高唐巫山神女的神话与文化底蕴。
④ 见《青鹤》1936年第5卷第1期。
[1] 汪精卫.楚伧婚后七日招饮于其家赋呈同座诸子[N].国学汇编,1923(81):1.
[2] 张永久.叶楚伧的本色[J].书屋,2010(9):33–37.
[3] 艾融.陈赣一与《青鹤》杂志研究[D].广州:中山大学,2010:16.
[4] 袁德宣.铁路学校首教务长令妹励桢女士与陈君泽甫结婚赋贺[J].交通丛报,1920(65):7.
[5] 陆醉仙.日用文件指导[M].上海:南星书店,1936.
[6] 许结.历代赋汇[M].校订本.南京:凤凰出版社,2018.
[7] 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136.
[8] 阮元.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344.
[9] 许结.赋学讲演录:二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13.
[10] 绛树.徐悲鸿又作新郎:郭沫若证婚赋新诗[J].海光,1946(17):11.
[11] 吴上千学.清平乐·赋贺国英素贞同学,于仲春月圆后之三日结婚[J].学粹,1929(2):59.
[12] 曾琦.结婚三周年赋示若南夫人[J].青年中国,1947(2).
[13] 铃木虎雄.赋史大要[M].殷石臞,译.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
[14] 古堇死公.宁波婚礼赋[J].余兴,1914(1):22.
[15] 朱湘.草莽集[M].上海:开明书店,1927:23–24.
[16] 莫愁.自由结婚赋[J].立言画刊,1939(63):11.
[17] 金圣叹.金圣叹书信[M].上海:新华书局,1935:123–124.
[18] 樊树山.樊树山尺牍[M].上海:新文化书社,1935:15–16.
[19] 洪兴祖.楚辞补注[M].白化文,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
On the Influences of Fu on the Matrimony Poetry in the Ming Qing Dynasties and the Republican Period
LI Huifang1, 2
(1. Zhejiang College of Mechatronics, Hangzhou 310053, China; 2.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China)
The study of wedding poetic texts and the association between wedding rituals and rhetoric are two new developments in the field of research on wedding works, with an implicit inner connection between them. The wedding poems are mainly reparations, with the intention of celebrating marriage rituals and rhymes, and are elegant and elegant, showing the element of Fu's elements in them. The rhyme, allusion and counterpoint in the contemporary Chinese wedding coefficient's speech can also be regarded as the embodiment of the Fu's elements.
matrimony poetry; praise; rhythm; elegance; Fu's elements
I206
A
1006–5261(2021)04–0071–07
2021-03-22
浙江省教育厅高校国内访问学者教师专业发展项目(FX2020090);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常规性课题(Z19JC083)
李慧芳(1977―),女,河南西华人,副教授,博士,南京大学访问学者。
〔责任编辑 刘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