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杨
霸凌与自卑是阴暗的双生子,往往互相缠绕,互相影响。
电影《奇迹男孩》中奥吉的自卑源自他的外貌。因为难看的外貌,同伴孤立他,给他取名“瘟疫”,并且“定义”所有触碰他的孩子都会染上“瘟疫”;学生攻击他,体育课“躲避球”游戏时每个人都会拿球砸他;同学欺负他,把合照中的他抹去,给他递各种写满诅咒与侮辱的纸条……
突然想起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塑造的卡西莫多。外貌似乎是一条横亘在他和世界之间的天河,那边是起哄看戏的热闹人群,这边是咀嚼孤独与冷眼的自己。
但世上又岂止外貌这一条天河?往大了说有国家、民族、地域、文化等等,往小了说有气质、性格、口音、成绩等等,哪一条不是要把人区分成“他”与“我们”?当我们无法以平常心视之,而以差别心待之的时候,人类之间的裂缝自然就产生了。
“奥吉们”最大的痛苦或许不仅仅是被几个像朱利安那样的男孩欺负,而是被整个学校的大环境排斥在外。这种排斥,大多数人或许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更能感同身受。你可能很久没有回过故乡,但在某个时段只要打上“某地人”的标签,掩面逃去者有之,就地隔离者也有之。当被人群以异样的眼光打量、以审查的思维检视时,你才能体会奥吉这个五年级孩子当时的悲伤与苦楚。
但有意思的是,弱者被环境排挤,强者也有可能受到环境排挤。“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子又能如何?到最后只能悲悲切切地喊一句“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连孔子都有“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念头,更别说后世大堆大堆要隐逸山林的文人。常常想,从原始丛林中走出那么多年的人类,身上为何还是少了一点“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平等心,多了一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丛林思维呢?
讲座时,一个学生引用了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中的一句话“永远不要对别人的不幸和苦难无动于衷,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来回答该如何面对他人的苦难。说实话,当时我的内心是震撼的。
我想起二十年前我还是高中生时,面对美国发生的“9·11事件”,身边无动于衷的人有之,幸灾乐祸的人有之,莫名自信的人也有之,而我当时就属于无动于衷的那类。只是时间过了二十年,还是有人对因疫情而陷入困境的世界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实在令人叹息。多年后,当我读到约翰·多恩《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中的“任何人的逝去都是我的损失,因为我正是人类中的一分子”时,隐隐地深深地在心中感到一阵愧怍。“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让我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狭隘与冷漠,而这种冷漠与狭隘造成了那条横亘在无数“奥吉”和这个世界之间的天河。
如何跨越这道天河?如何正确应对霸凌?奥吉的父母各自给出自己的答案:父亲要求坚决反抗对方,母亲则要求宽容原谅对方。这两个答案看上去似乎充满矛盾,但实际上却又辩证统一。电影中的奥吉看起来始终在忍让:没人与他一起吃午餐,就默默独自享用;没人愿意与他沟通,就在科学课上和老师交流。但忍让不代表他退让,“退步原来是向前”,他可以在科学课上出尽风头,可以在同伴受难时勇于出手。他会执行父亲坚决反抗的建议,哪怕被打倒在地也决不退缩。他默默反抗所有难以承受的苦难,虽然也有动摇,也有流泪,但因为有父母师长的爱,他一次次接受异于常人的挑战与困难的考验,回过头,又能原諒所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类似于中国古代的贤人君子,既执着坚忍又宽宏大度,他奇迹的修炼之路艰难如此,痛苦如斯。
但其实,本片的奇迹并不仅限于此。片中的维娅、米兰达、杰克威尔其实各自都有自己的痛点,但他们都能找到正确的途径,凭着亲友的爱和自己的努力与付出走出困境。
特别要提及的是剧中充当奥吉对立面的男孩朱利安,这个家境优渥、喜欢充当男生老大的孩子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充满了自卑感。他内心早把自己和其他人隔了开来,他骄傲地想要俯视这个叫奥吉的男孩。只是第一次见面时,奥吉用纠正他读音、拼写的方式给予了回击,他就恼羞成怒,因为他不允许一个他轻视的人挑刺,于是他不断排挤奥吉、孤立奥吉、打击奥吉。按照阿德勒在《自卑与超越》一书中的描述,朱利安的行为也是自卑的一种表现。这样的人往往通过攻击他人的错误与缺点来树立自己的信心,其攻击行为其实反映了他内心的不安和懦弱。
但也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在他发照片诅咒奥吉的事被学校发现后,尽管他的家长百般袒护(从中或许也能揣测出,其父母不允许失败的个性是他自卑的根源),甚至不惜以转学来威胁学校,最后他却也能在校长的教诲下,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在毕业典礼上转而为奥吉的成功而呐喊欢呼。不得不说,他的转变也是一种奇迹。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奇迹男孩》其实是一个群体的整体蝶变,以奥吉为主线,每个人都超越了自己的狭隘与自卑。
初看《奇迹男孩》,你会觉得电影有点类似童话《丑小鸭》。主人公同样的外貌丑陋,同样的不招人待见,他们同样迷茫、受伤,但他们依然坚持,依然勇敢去面对所有的伤害与不公正。或许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丑小鸭,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怎样,我们只有离开舒适区的窝棚,走进风雨,才能逐渐认识世界、认识自己。
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丑陋与丑陋带来的自卑,或许我们能重新了解其蕴含的意义,它赋予每个人的意义不都是负面的。当我们懂得学会与自卑和平相处后,会发现超越自卑的方式其实是悦纳自己,包括悦纳自己生命中的自卑。
丑小鸭与奥吉最大的区别是,丑小鸭最终是靠他人(天鹅)的认可最终确认了自我的价值与意义,但奥吉的路途更曲折,他是不断修正自我的认知。当他能笑着和杰克威尔说“其实我告诉你,我是通过整了好多次容才整得像现在这么帅”的时候,电影银幕前的我们终于舒了口气,因为他终于能放下容貌的心结,走出狭隘的自我圈子,与身边的人与世界建立新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自卑在不断提醒我们,什么是我们真正想要关注的,什么才是我们真正在意的。它或许给我们设置了不少障碍,它也可能会赋予我们跑得快的理由和动力。
当奥吉终于摆脱曾经的枷锁冲向未来的时候,这一幕是何等熟悉。我突然想起了《阿甘正传》里那个摆脱了矫正器不断向前奔跑的少年阿甘。或许这就是《奇迹男孩》让我们鼓掌的最大理由,或许每个人成长的背后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作者单位:浙江省温州市第十四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