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Suppose一词语法化现象的认知理据*——基于历时和共时语料库研究

励坤杉 刘翼斌

（浙江工商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一、引言

在历时和共时背景下，语法化改变了同一语言构式的语义、结构、句法和语用功能，表现为句法中实义词逐渐虚化成语法词乃至虚词。在诸多语法化实例中，实义动词转化成情态动词较为常见，反映为实词衍生出情态意义以及实词与临近虚词结构的粘连和固化（例如：going to-gonna）。其中，与情态动词功能相似的固定习语——半情态动词（semi-modal verb）：（had）better、have to、（have）got to、be supposed to、be going to等[1]也成为实词语法化过程的重要主体。本文基于“频数越高的构式越容易发生语法化”这一假设，对半情态动词be supposed to进行语料库研究，利用Google Book Ngram Viewer语料库进行历时性研究，利用The Freiburg-Brown Corpus of American English（Frown） 和The Freiburg-LOB Corpus of British English（Flob）两大共时语料库和AntConc语言分析软件进行共时分析，探究半情态动词语法化过程的特定趋势和语义表征，并针对此类现象给出认知语言学方面的理据性解释。

二、语法化研究纵观

语法化研究主要基于实词向虚词转化中发生的意义和形态变迁[2]。Kurylowicz基于词源学较早提出这一概念：“语法化在于词素范围的扩大，具体包括了从词法到语法的范围扩大，或从不太符合语法的状态到符合语法的状态。”[3]基于Kurylowicz的定义，学界对语法化的研究方法衍生出广义和狭义，历时和共时两个区分向度。

基于广义和狭义分野，霍伯尔认为广义语法化研究主要涉及构式的形态和功能变化，狭义主要指词义层面上实义词向语法词的演变过程[4]。王寅、严辰松将语法化分为狭义、广义和最广义。其中，狭义指词汇的语音、词形以及句法规则语法化，广义指语篇和语用功能的语法化，最广义则从认知角度探讨事件结构和概念结构如何演变成语法手段[5]。综上，学界根据语法化的作用领域将词汇层面视为语法化的研究基础，由此拓展出语用、语篇乃至认知层面的研究领域。

基于历时和共时研究分野，霍伯尔认为历时研究主要从历时维度构建语法化演变背后的语义连续统，探讨统领语法化过程的共同语义基础和语义偏离。而共时性研究则从功能角度出发，探寻同一构式一词多义下的虚词用法动因。胡壮麟认为历时性研究探求连续统和渐变性，而共时性则是在特定历史切片中探索共时统一性[6]。综上，语法化的历时性和共时性都在自身纬度探索语法化发展的差异和共性，对其背后变化的认知动因则较少涉足。

语法化的单向性研究是该领域研究重点，即词汇语素向语法语素转化的过程是否存在跨现象乃至跨语言一致性。单向性的背后理据是“斜坡”概念，即承认事物发展的渐进性，且存在跨语言共性。历时性斜坡指语法化的时间顺序，共时性斜坡指同一认知逻辑不同编码形式导致谱系差异。霍伯尔将斜坡归纳为：“实义项〉语法项〉附着形式〉屈折词缀”。胡壮麟将词过程归纳为：“词〉附着语素〉后缀”，并认为此单向性并非不可逆，其逆反形式是“词汇化”[7]。

综上所述，语法化存在历时和共时性研究取向，两者都体现单向性研究的主要目标，意在探索语法化演变的主要模式[8]。学界对语法化的研究以历时性研究为主，伴随着功能语法的兴起，语法化共时性研究逐渐发展。学界对语法化背后的认知动因探索较少，这为认知语言学提供了解释空间。

三、Suppose语义的历时性演变

Suppose的最初发展路径由拉丁文sub（下方）和ponere（放置）作为组成拉丁词supponere的基本结构，随后演变成古法语supposer，最终转换成中世纪英语suppose。其最终词义也受到另一近义的拉丁词suppositus （置于下方）和法语词poser（放置）影响。从“置于下方”的词义发展而来，suppose被逐渐添加了“认为”“想象假设”以及话语标记“如果”和情态动词“应该”等语法意义，展现了逐步语法化的倾向。下文将通过历时语料库分析，佐证以上结论。

以suppose为关键词，通过Google Book Ngram Viewer历时语料库进行检索，我们发现suppose最早出现在1580年代并逐年增加频数，反映了“频数和语法化程度关联”假说。

表1 n-gram上suppose检索历时（1500 s～2000 s）频数

通过抽样选取样本，得以更为详尽地观察语法化模式的历时进程。

a. I will suppose the slide of the square divided only into twelve parts（1588）

b. VS is supposed to be contained 285 fete（1588）

c. Suppose again that your first stand is in the place marked with C（1588）

句a、b、c分别是1588年的古籍内容，由此可知suppose的语义已被赋予实义“认为”一义。此时，suppose已经存在了that零形式（句a）、被动语态（句b）和祈使语气（句c）的使用[9]。同时，句b被动语态的主语、逻辑宾语是VS（炮击位点），是非人物体，不存在发出情态意义的能力。因此只能被简单归类为陈述意义，而不存在“推测”和“要求”等情态意义。再看句c，祈使句后接that宾语从句，suppose的述宾结构保留完整，还未发掘出话语标记和情态词功能。

d. May you suppose that all memory of mankind is fallible （1670）

e. Let us suppose that you have the thirteenth Trump…which of these cards are you to play? （1761）

f. …which suppose you find to be 5 Chains 78 Links（1762）

句d、e中suppose后开始出现表虚拟意义的从句结构，因此逐渐产生情态意义，和情态动词may连用更为之后suppose转为情态动词打下了语义和功能基础。同时，句f体现的陈述意义依然存在，that零形式逐渐被固定。

g. Let me suppose that I went into one of your gin-shops. I shall not do so. （1855）

h. … from any person whatsoever authorized or supposed to be authorized to pay the same, the payment of …. （1875）

句g表现出了更强的虚拟语气，可以从“I shall not do so”一句中推测得出。从这里可以看出suppose伴随着祈使语气拥有更强的情态意义，而其后侧宾语从句承载着独立的主题，为引出后期suppose作话语标记使用铺垫。

句h表现出更强的情态意义，从原先对事实的陈述转为对情况的认知性推理。是对“是否授权（authorized）”状态进行推测，表现了对授权状态的主观推测，是一种认识情态[10]。然而此句主语为人，也拥有发出情态能力。从时态角度，suppose被动后接不定式表将来时态，体现对未来时间的推测。而整个be supposed to形式也和认识情态意义逐渐产生关联。

i. Suppose the manufacture of a product, because of the product’s special nature, has made it a practice to have its own employees install the product…（1960）

j. Suppose he had turned his back and walk away（2000）

k. You are supposed to hand your paper before the class is over（2000 s）

带着祈使句的外壳，句i的句法结构发生变化，suppose后接生产商（manufacture）主语，和has made it这个述谓结构，suppose彻底脱离了原文主谓宾结构，成为话语标记词，句j同理。因此我们看到伴随祈使句和suppose+that/零形式从句的使用，suppose逐渐从句子主谓宾中脱离出来，成为独立的话语标记词。

句k则是情态意义强化，suppose的被动语态被用来连接指令性语气，将说话人关注的焦点转向未来事件并施加主观道义要求。因此，be supposed to此时的用法已转化为接近should的道义情态动词。

通过对综上案例的分析，我们发现了suppose转变的两个过程，一个是从实义动词向情态动词转变，另一个是实义动词向话语标记转变。前者伴随着由被动语态到对非现实的猜测，再到施加道义要求而逐渐语法化。后者伴随着祈使语气和suppose的that零形式（后接省略that的宾语从句）使用频率增加，以及既成事实的陈述转向对虚拟条件的陈述，带有了“假设”虚拟语气意义。suppose在使用过程中逐渐从从句的主题和语法结构中脱离出来成为话语标记。

这种演变过程体现了“词〉语法项〉附着形式〉屈折形式”的单向性演变过程。从情态词变化来看，suppose的被动语态和后接不定式to do合并，变为拥有情态功能的固定构式——半情态动词。从话语标记看，suppose变成了附着在句首的话语连接词表“假设”意义，呈现语篇连接功能。

四、Suppose 在共时语料库的索引行分析

通过历时语料库，我们得以一窥suppose的语法化不同路径；而为了更好的观察suppose语法化不同路径的社会认同程度（规约化），共时性分析不可避免。因此本文选用了The Freiburg-Brown Corpus of American English（Frown）和The Freiburg–LOB Corpus of British English (Flob)两大语料库，选取时间为20世纪90年代，分别代表美语和英语使用者的语言使用情况，两者各一百万词，一共两百万词。通过AntConc软件导入语料txt文件，并进行索引行分析（concordance）。键入正则表达式“suppose|Suppose”来选择全部suppose相关语句，共计365条结果。在观察词语搭配（collocation）的过程中，先观察其右侧第一个词的频数分布（R1），结果如下：

从表2我们观察到suppose后出现的主要搭配有to do不定式和that从句，其中有大量后接人称代词情况，我们再将其分为两类：1.省略that的从句（非句首），2.位于句首大写的话语标记。我们发现连接不定式的suppose基本都是被动，因此可以归纳为“be supposed to do”构式。综上可见，suppose的常用搭配有三种：1. be supposed to do；2.suppose that 从句；3.Suppose 话语标记。其中“be supposed to do”频率为100/365=0.27，是强关联。为了区分省略that的从句和话语标记，需要将R1为人称代词的组合进行重新筛选。其中后接人称代词的一共有69例（I、we、you、she、he、they）而其中“Suppose”（大写，置于句首）后接人称代词表话语标记的数量为12。因此suppose后接从句的情况为86例，其中3为无效项，频数为0.236；而Suppose表话语标记的情况则为11例，频数是0.0301。从中我们看出三种情况的分布规律和使用情况：be supposed to作为潜在语法化情况，可见其较高的频数分布，其使用频数较高，suppose that作为Suppose话语标记的语法化过渡形式，具有较高的使用频率，而直接使用话语标记的用法依然较少。因此我们得出，be supposed to的语法化进程较为成熟，已经出现规约倾向。而Suppose话语标记的语法化则还在发展中，主要停留在suppose后接宾语从句的过渡形态。

表2 Anrconc内suppose 一词索引行R1 结果频数前10情况总览

接下来对几个类型进行索引行分析，首先以“supposed to”进行检索，并按照R2位置进行词语搭配的频数统计。

根据表3发现supposed to后接动词为主，从而确认supposed to后接不定式为主。同时从词语类别看，我们发现主要集中在动词be、have和do上。通过观察具体语料，发现have主要为完成时的助动词，其后接动词无具体规律。因此可以和do以及其他实义动词归为一类，语义上表现为动态性[11]，具有“命令”道义情态，共计64例。而be表现为后接动词ing形式、形容词和介词，可归为一类，语义上表某种静态状态可能性推测的认知情态，共计31例。

表3 Anrconc内suppose to 搭配索引行R2 结果频数前10情况

继续观察supposed to的L1位置，根据表4发现其动词选择集中为was（22）、is（14）、are（13）和were（12）等be动词形式，可以确认supposed主要是被动语态和过去、现在时。

表4 supposed to L1位置词类搭配检索结果

综上，我们可以归纳出supposed to的语义韵：搭配以道义情态和认识情态为主，时态上以现在时和过去时为主。根据频数差异体现出，supposed to的使用以道义情态为主，表达命令的认识情态为辅。

以“Suppose+s[^that]”为词条检索“Suppose that”构式的使用情况，共获得14例，其中3项为无效项，因此最终为11例，在R1位多数为we和you开头的陈述句，因此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少量Suppose作为话语标记的前身——祈使句的使用习惯。

五、Suppose的认知视域解释

认知语言学为语法化研究提供了新的视域方向，比较经典的例子是应用“注意力视窗”理论和“概念隐喻、转喻”理论对be going to语法化过程进行认知语言学的解释[12]。结合共时和历时证据，本章节将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对suppose的两个语法化倾向进行解释。

我们以上述历时语料为例进行解释：

a. I will suppose the slide of the square divided only into twelve parts（1588）

b. VS is supposed to be contained 285 fetes（1588）

c. Suppose again that your first stand is in the place marked with C（1588）

d. May you suppose that all memory of mankind is fallible （1670）

e. Let us suppose that you have the thirteenth Trump… which of these cards are you to play? （1761）

f. …which suppose you find to be 5 Chains 78 Links（1762）

g. Let me suppose that I went into one of your gin-shops. I shall not do so. （1855）

h. …from any person whatsoever authorized or supposed to be authorized to pay the same, the payment of …. （1875）

i. Suppose the manufacture of a product, because of the product’s special nature, has made it a practice to have its own employees install the product…（1960）

j. Suppose he had turned his back and walk away（2000）

k. You are supposed to hand your paper before the class is over（2000 s）

最初suppose是由拉丁词suppositus以及法语supposer演变而来，有“置于下方”之意。根据认知语言学的注意力视窗和体认理论，首先，“置于下方”意味着注意力视窗的开启顺序。基于体认经验，放在下方在时间轴上处于优先位，因此对suppose一词的使用常常发生在事件发生之前，作为假设的前提部分。同时，置于下方通过经验推理可以理解为上方事物的根基，因此“+物理上的基础是事件的前提+”这一方位隐喻产生。两者结合，为suppose表示“假设”语义关系和话语标记提供基础。句b首先反映了supposed to最初的使用场景：将suppose和后面的既成事实语句组合，而非虚拟条件的推测，主语也以客观事物为主。伴随着句d、e、f的语义变化，suppose逐渐获得了和虚拟情景搭配的可能，这里可以用概念隐喻“+对现实的推测是对虚拟的建构+”。凭借这一隐喻，说话人不再拘泥于对客观事实的推测，而转换为对虚拟条件的建构。句h语义中个体的主观情态进一步强化，而句k则完全实现了对主观语气的使用，道义情态得以体现。这一例子存在一个隐喻的进一步扩展：“+对虚拟的建构是对未来行为的要求+”。 句中情态被施加的主语也由非生命体转向了人，体现了要求完成的道义性。根据上文提到的注意力视窗，因为注意力视窗开启在suppose“感事”事件链前段，所以suppose被理解为很容易带有“事件发生的前提”的假设语气，因此语义衍生出的时态也主要为过去和现在时（事先），符合语料库观察结果。总体上，supposed to存在由实义词向认知情态词再向道义情态词转变的趋势。根据共时语料库可知，道义情态在目前的英语语境中较为常见甚至超越了认识情态。

在Suppose话语标记的认知学解释中，句c反映了Suppose 表示话语标记的初始状态，即祈使语气的使用伴随着一个较长的that宾语从句。此时Suppose不表示任何话语标记，而单纯是对事实情况的陈述。同样根据注意力视窗和概念隐喻，伴随d、e、f句的转化，suppose的语义逐渐和虚拟情况相联系，句g则完全实现了对虚拟的建构。这里也存在一个概念隐喻：“+现实的推测是对虚拟的建构”[13]。句i则完全反映了suppose的语法化为话语标记的倾向。伴随that宾语从句完整的主谓一致和that省略机制，下方所承载的内容则逐渐和上方发生孤立，因此Suppose完全脱离，成为话语标记的情况出现。

六、结论

本文基于认知语言学的注意力视窗理论、概念隐喻理论，对suppose一词的语法化进程进行历时性分析。借用语料库语言学的技术从共时和历时两个角度加以分析，将定性和定量分析相结合。综合语料库分析结果，我们发现suppose存在“实义动词〉情态动词”和“实义动词〉话语标记词”转变的两种趋向。同时，通过Frown和Flob两个英文语料库的共时分析，我们发现“supposed to”存在认知情态和道义情态两种情况，且认知情态的出现较早，而如今道义情态用法的规约化程度较高。“Suppose表话语标记”的情况则反映出从suppose引导的省略that的宾语从句和祈使语气上发展而来。总体上，suppose的语法化主要形式为“supposed to”，而“Suppose表话语标记”的总体频数较低。两者的语法化也反映了认知语言学理论：suppose的拉丁语意义让注意力视窗开启在事件前侧；在时间域内应用“+现实的推测是对虚拟的建构+”这一隐喻。同时“supposed to”最终的道义情态反映了“+未来事件的推测是对他人的要求+”这一概念隐喻。而Suppose表话语标记”则反映了注意力视窗开启提前形成“事件前提”并由于that省略，形成了独立的话语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