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邨
我13岁的时候,上海电视台直播于漪老师公开课《海燕》,一个中学老师在电视里上一堂语文课,这是史无前例的,当时几乎万人空巷听《海燕》。我那时还不是很懂事,我只知道这是个神奇的老师。
能够写于漪老师是我的荣幸,能够走近她,走近她的家人,走近她的学生,也让我受益匪浅。为了写这个戏,我去拜访于漪老师很多次,确切地说,前面是采访,后来就变成聊天了,再后来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去请教。走近于漪老师后最想的就是做她的学生,于漪老师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于漪老师的老爱人、儿子儿媳、孙女孙女婿,都是从事教育事业的,家里的话题都是有关教育的,这样的家庭氛围,让你能顺理成章地思考教育。采访于漪老师的学生时也让我动容,几乎每一位学生对于漪老师都心怀感恩,有着发自内心的敬爱。在于漪老师眼里,没有好学生差学生之分,每一个学生都是一件艺术品,都是一个个性体,她一视同仁。有一位现在在美国的学生得知我在写他们的老师后,特地加了我的微信,给我发来了大段大段的文字,字里行间充溢着对老师的情感。而于漪老师在说起她的学生时,如数家珍,言语间充满着自豪感,就像在说着自己的孩子。
于漪老师打动我的地方太多了,亲和力、强烈的社会责任心、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不放弃每一个学生的执着、思路清晰、永远在思考,除了这些关键词外,最重要的,是她言谈中的那种家国情怀,这种情怀,似已依附在她的血液里。这可能就是她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的根本元素。
于漪老师的事迹无数,但都是散点式的,很难捏合成戏。就连于漪老师也亲口跟我说,教师的戏很难写的,她的戏更难写,难为我了。这是一个多么谦逊低调的老人,我觉得写不好都对不起她。于漪老师是全国基础教育的代表,一辈子都站在三尺讲台前上课,所以最后我用“一张讲台四堂课”这样的结构,来写一个老师的“师者之路”。好在于漪老师的家人和学生看了戏后,都说剧中很多故事他们都非常熟悉,写的是于漪老师。这一点对我来说,应该是最大的安慰了。但我很明白,他们更多的是给予我的鼓励,我应该写得更好的。
我写了好几个开头。有一个开头是于漪老师的学生特级教师王伟老师处听来的,他跟我说,每每送走一届学生,自己都会回到教室里,站上讲台,望向空空荡荡的教室,这时候,一个个学生的模样会在眼前浮现出来,前面几稿一直延用了这个开头。后来有一次和于漪老师聊天,她说起她小时候,说起家国情怀,她轻声哼起了《苏武牧羊》的歌,她几乎一字没忘,古老又悲伤的旋律,让我震撼到了,这个在她脑海里长达八十年的记忆,依然清晰如画,我仿佛看见了苏武高举着的节杖,就是指引她走上教师之路的明灯。我突然悟到,正是有这样的一份刻骨铭心,所以她语文教学的主题一直在强调“铸根立魂”,一直在弘扬“家国情怀”。当时我就决定,我要用《苏武牧羊》来开头了。
“普通劳动者”这堂课也是于漪老师的亲身经历,当时于漪老师教了好几年的历史课,突然让她去教语文,她一时还真摸不着语文教学的方法,听课的教导主任给了她一句话,“语文教学的大门在哪里,你还没找到呢。”就是这句话,让于漪老师发了狠,她“不仅要找到语文教学的大门,还要登堂入室。”辛弃疾的《南乡子》这堂课现在的演出还保留着,但剧本上已经改成了“习惯说”,以后的演出也会做调整的。于漪老师的学生告诉我,那年他们作为新生进校上的第一堂课,于漪老师让他们把语文书先放进课桌,而是把油印的“習惯说”发到每个同学的手上。这是一篇很有意思的古文,具体内容在这里我就不赘述了,主要是讲习惯养成的重要性。我们都知道,要克服一个坏习惯有多么的难,同样养成一个好习惯是多么的重要。于漪老师之所以选择这样一篇古文来给学生们上第一堂课,是因为她希望学生们能养成一个良好的学习习惯啊!我觉得这就是于漪老师的独特之处。四堂课中,“滕王阁序”是唯一虚构的一堂课。当时于漪老师提出“语文教育的人文性和工具性相统一”,是对语文教学的一个重大改革。教改是于漪老师教学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可是这个教学理念怎么变成戏呢?在我和导演的沟通中,导演提到了王勃的散文《滕王阁序》,诗人在900多字的文章中用了将近40个成语和45个不同的神话传说和历史典故,尤其是文中或长或短的骈句,毫无阻滞,整组叠现,一气呵成,充分体现了中国语言文字的音韵美。我们都觉得这篇课文,就是“人文性和工具性”的完美统一,所以把这堂课设计成了公开课。这四堂课,是于漪老师教师生涯中的几个关键节点,也是于漪老师“师者之路”上的关键几步。
我跟演员们说过一件事儿,那是我第一次采访于漪老师,是市教委安排的,在杨浦中学的会议室里,采访完后大家一起合影留念,我站在于漪老师身侧,但稍有距离,这时,于漪老师一把将我拉到她的边上,我一下子感到一种温暖,于漪老师的亲和力几乎在任何地方都能体现。这个戏我们有“名家版”和“青春版”,一共有四位于漪老师的扮演者,为了更好地塑造角色,她们都先后去于漪老师家里拜访过她,这样面对面的交流,可以观察到很多细节。我跟演员们说,老师有很多,好老师也不少,但于漪老师一定是那“独一个”,所以,我们一定要表现出她的与众不同。
每个观众看戏都有自己的视角,都有自己的审美观,作为作者,我不想强加于人什么,如果说有所奢望,那我就借助于漪老师那句名言,“一辈子做教师,一辈子学做教师。”这句话,我们演员马上套用了过来,“一辈子做演员,一辈子学做演员。”这句话其实可以套用在任何地方,“一辈子做什么,一辈子学做什么。”这是对工作的热爱,对事业的追求,这是一种精神,尤其是年轻人,需要这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