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3世纪“八塔变”擦擦在西夏地区的流传

2021-08-30 09:50吴雪梅
西夏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释迦牟尼佛塔藏传佛教

□吴雪梅

“擦擦”一词源自于藏语音译,意为形象或复制,指采用按印或脱模工艺制作的小泥塔或者小泥佛像。擦擦由于体积较小,便于携带传播,因此大量盛行。西夏盛行佛教,或建寺修塔、或捐施佛经、或开窟造像,其中擦擦因制作简便、体积小、重量轻、携带方便成为信众修行、供养的功德之一。10—13世纪,八塔变作为擦擦造像艺术的一大题材,曾在西夏地区广泛流行,成为西夏信徒表达佛教信仰的重要载体之一。目前,学界关于擦擦的研究层出不穷:一是公布了甘肃、宁夏、内蒙古等地西夏遗址的擦擦出土情况,二是对出土擦擦的形制和图像从类型学的角度进行了类型划分,这为我们进一步认识西夏佛教艺术,探索多元西夏文化的渊源提供了实物资料。①基于以往研究,本文将在擦擦资料刊布的基础上对10—13世纪八塔变擦擦在西夏地区的流传情况作一简要介绍,对部分擦擦造像名称及其背后所蕴含的汉藏文化交流作进一步讨论。不足之处,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八塔变擦擦图像样式

擦擦在宁夏、甘肃、内蒙古等地区的西夏佛寺遗址中都有出土。通过图像辨析,所见西夏遗址出土擦擦主要分为两类:一为佛塔擦擦,外形如塔,表面又有许多浮雕装饰;二为佛像擦擦,即以佛像为题材的擦擦,有诸佛、菩萨、护法等人物造像。其中佛塔擦擦根据形制差异可分为宝阶塔、一百零八塔、八塔、法身塔,其年代约在10世纪后半期至13世纪,即藏传佛教的后弘期。八塔变擦擦是以擦擦为艺术载体表现释迦牟尼一生事迹的一种擦擦类型,一般以脱塔中的八塔擦擦最为典型,如莫高窟北区石窟B77窟出土的八塔擦擦(图1),塔身上半部呈圆锥状,下半部为环绕一周的八个小塔,郭萌、张建林等考古学者通过图像辨析发现八小塔分别为聚莲塔、多门塔、天降塔、神变塔、菩提塔、和合塔、尊胜塔、涅槃塔,以此表现藏传佛教中的“八塔变”。此外,笔者通过图像对比发现部分脱佛擦擦也具有八塔变图像的相关特征,以四川大学博物馆藏彩绘释迦牟尼佛擦擦(图2)最为标准。该枚擦擦年代约在13世纪左右,擦擦中的释迦牟尼佛黄色身形,着红色袒右袈裟,庄严相,头顶有蓝色高尖肉髻,典型的藏传佛教佛陀特征。同时,释迦牟尼左手结禅定印,右手施金刚触地印,赤足结跏趺坐于莲月宝座上,主尊周围环绕八大灵塔,以此象征释迦牟尼一生事迹,表明该擦擦表现“八塔变”。擦擦边沿有梵文经咒,因笔者不谙于梵文,无法确定其内容。

图1:八塔擦擦

图2:彩绘释迦牟尼佛擦擦

10—13世纪的八塔变擦擦大体有两种类型:一是脱塔,以莫高窟北区石窟B77 窟八塔擦擦为代表,造型为覆钵塔,周围环绕八塔;二是脱佛,以四川大学博物馆藏彩绘释迦牟尼佛擦擦为代表,造型为释迦牟尼居于主尊,主尊周围环绕八塔。以上述标准判定八塔变擦擦,发现西夏故地的部分脱佛擦擦也具有佛塔特征,一佛四塔,似乎是八塔变的另外一种变体,毕竟早期八塔变以“四相”为主。现将10—13 世纪西夏故地所见部分八塔变擦擦列表如下:

图3:八塔

图4:善业泥

图5:泥塔婆

图6:泥塔婆

从以上八塔变擦擦来看,无论是脱佛还是脱塔,在制作工艺上两者均采用脱模泥塑,出土地域主要集中在甘肃、内蒙古、宁夏地区,年代大都集中在11—13世纪的西夏时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夏元之际是八塔变在上述区域的一个传播阶段。考察已知西夏文物中的八塔变擦擦,发现宁夏西夏陵、甘肃武威亥母洞石窟出土的擦擦为一佛四塔样式的脱佛擦擦(也有一佛双塔),其样式非常接近;敦煌莫高窟北区石窟、黑水城绿城遗址出土的擦擦大多是中空装藏,外部有八塔的脱塔擦擦。脱塔和脱佛尽管样式略有不同,但都是表现八塔变的重要艺术载体,而且在艺术风格上都具有藏传佛教艺术特征,因此对于研究10—13世纪汉藏艺术交流具有重要历史价值。通过对比,本文所关注的“八塔变”擦擦即为藏传佛教后弘期擦擦艺术的典型代表。这一类型擦擦分为两种:一是脱塔,二是脱佛。脱塔的特点是一圆锥形塔身,外圈有梵语铭文,中空,一般有装藏,塔身表面有表现八相的佛塔画面。脱佛表现八塔则更为隐晦,一主尊、四佛塔(也有双佛塔),以一佛四塔象征八塔,这或许是擦擦在方寸间表现八相的一种简化和变体——八塔变最初正是由四相演化为八相。从八塔变擦擦这一艺术载体的发展以及传播来看,这类带有藏传佛教艺术特征的八塔变擦擦无疑是八塔变从其诞生地向东传播至西藏以及西夏境内的结果。以下对甘肃、宁夏、内蒙古等西北地区出土的几例八塔变擦擦进行辨析,以确定其艺术风格与流传关系。

二、八塔变擦擦图像溯源

擦擦自唐代既已有之,八塔变擦擦是10—13世纪涌现的几个擦擦题材之一,尤其在西夏得到长足发展,八塔变擦擦以脱佛脱塔的形式浓缩体现了众信徒对释迦牟尼一生事迹的崇奉和对佛祖亲历八大圣地的向往。从目前考古出土的10—13 世纪的八塔变擦擦来分析,主要出土于西北地区,大致有三个流传区域,即甘肃、宁夏、内蒙古地区。史金波先生在《西夏佛教史略》一书对西夏境内的各个寺院进行了分析,将其分别概括为兴庆府—贺兰山中心、凉州—甘州中心、敦煌—安西中心以及黑水城中心[1]122-125。划分的一个理由就是这几个中心都有藏传佛教遗迹发现,而本文所讨论的八塔变擦擦恰好处于这四大中心,由此也为藏传佛教在西夏境内的流传提供了又一明证。甘肃、宁夏、内蒙古地区在地理位置上相互毗邻,为西夏重要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中心。西夏信奉佛教,八塔变题材在这一区域得到广泛流传不足为奇,出土的八塔变擦擦也在形态上存有共通性。西夏时期上至皇帝太后法会散施,下至僧侣百姓传教供奉,擦擦均在佛教信仰与传播的过程中作为传播介质得到重视与流传。以史金波先生划分的几个藏传佛教中心来看,西夏的八塔变擦擦有两种类型:一是出土于兴庆府—贺兰山中心、甘州—凉州中心的脱佛擦擦,其造型往往为一佛四塔,中央释迦牟尼结跏趺坐,或许受到印度波罗王朝造像艺术的影响,释迦牟尼多呈宽肩窄腰、身着袒右袈裟、高尖发髻、五官立体的印度面相佛陀。佛身两侧对称出现的佛塔也为早先印度流传的“崒堵波”。二是从敦煌—安西中心和黑水城中心出现的脱塔擦擦,其外形以圆锥形居多,一般塔身上半部呈覆钵状,下半部为环绕一周的八个覆钵小塔,下部有一圈连珠纹,富有装饰感。造像周身空白处常常写有经咒文字,或梵文,或藏文,模糊不可辨识。莫高窟北区石窟所见的八塔擦擦中空无胎藏,但据相关考古学者考证一般脱塔擦擦塔座中空装藏有佛骨舍利和经咒文字,说明即使到了10—13世纪,八塔变擦擦的装藏功用依然继承印度八王分舍利起塔供奉的传统。从八塔变擦擦这一艺术的发展沿革与传播来看,无论是兴庆府—贺兰山中心,还是甘州—凉州中心,抑或是敦煌—安西中心和黑水城中心,这类带有八塔样式的擦擦应该就是中印、汉藏佛教艺术交流的结果。考证西夏境内八塔变擦擦的图像来源也可为10—13世纪八塔变图像的传播路径提供借鉴。

(一)印度

根据前文八塔变文本记载的情况表明,有关释迦牟尼涅槃后八分舍利所建八大灵塔与纪念佛陀事迹的“八塔变”文献集中出现在7—12 世纪,对应印度佛教艺术发展的高峰波罗王朝(750—1199)时期,也基本对应中国唐宋两朝佛教发展的繁荣时期,佛教的兴盛对流传于当时的八塔变文本及以后的八塔变图像艺术产生重要影响。在印度的加尔各答博物馆收藏有一件八塔变陶印模(图7),年代约在10 世纪。陶模中间雕刻有表现佛陀事迹的“八塔变”。从该枚八塔变擦擦图像来看,画面最上方描绘有右胁而卧的释迦牟尼和围绕身侧哀悼的众弟子,象征释迦牟尼寂灭的“涅槃变”。“涅槃变”下方左右两侧分别描绘“调伏醉象”和“从忉利天降下”。中间画面内释迦牟尼结跏趺坐、施降魔印居于塔龛内主尊地位,表示降魔成道大塔。在佛陀头部位置的右方描绘一佛作转法轮印,身侧伴有闻法弟子,象征“初转法轮”,左方佛陀呈站姿,身体稍微侧向中间佛塔,表现“舍卫城神变”。擦擦最下方描绘佛场景分别是“猕猴献蜜”和“树下诞生”,其中“树下诞生”位于左侧、“猕猴献蜜”位于右侧。这种以“情节+佛塔”的组合形式和绘制风格与敦煌地区10—13 世纪的八塔变壁画相同,模印技术在“八塔变”擦擦中的应用意味着八塔变开始以实物的形式大批量的制作,并且由于其轻便的特点使得往来于丝绸之路的汉梵行僧随身携带,进行礼拜供奉。另外在印度那烂陀博物馆藏有一件名为“印度擦擦”的八塔变擦擦(图8),样式为一佛四塔的脱佛擦擦,中央释迦牟尼结跏趺坐置身于塔龛内,塔柱两侧对称排列四塔,塔龛上方的塔刹两侧饰以飘幡,这与八塔变壁画、唐卡图像相类,其中体现的某种内在联系显而易见,也为10 —13 世纪的武威亥母洞石窟和西夏陵出土的八塔变擦擦的源头提供了直接证据。西夏时期佛教繁荣,印度僧人进入西夏讲经说法的例子可见诸史书。如西夏广运三年(1036),“天竺入贡,东行经六月至大食国,又二月至西州,又二月至夏州。先是,僧善称等九人至宋京,贡梵经、佛骨及铜牙菩萨像,留京三月,宋帝赐束帛遣还。抵夏州,元昊留于驿舍,求贝叶梵经不得,羁之”[2]140。这一记载表明,早在西夏1038 年以前,就有印度僧人途经西夏,前往中原宋朝传播佛教,为元昊所留,可见元昊“晓浮图学”,对于印度佛经典籍的渴求。1038 年,元昊改元“天授礼法延祚”,正式称帝。因称帝大兴土木,修建“连云之塔”,命“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张陟撰写《大夏国葬舍利碣铭》,刻之于石:

……我圣文英武崇仁至孝皇帝陛下,敏辩迈唐尧,英雄□汉祖,钦崇佛道,撰述蕃文。柰苑莲宫,悉心修饰;金乘宝界,合掌护持。是致东土名流、西天达士,进舍利一百五十暠,并中指骨一节,献佛手一枝,及顶骨一方。罄以银椁金棺、铁甲石匮,衣以宝物,□以毗沙。下通掘地之泉,上构连云之塔,香花永□,金石周陈。[3]153-154

从“东土名流,西天达士”说明至少在1038年以前西夏境内已经有来自于中原和印度的佛教信徒交往传教,这些来自印度地区的“西天达士”在佛教传播的过程中,还携带舍利、佛骨、法器等等,像八塔变擦擦、佛画、经书作为便于携带的艺术品随印度僧人一齐进入西夏是有可能的。此外,西夏僧人也曾积极前往印度求取佛经,巡礼八塔。据陈爱峰、杨富学《西夏印度佛教关系考》所记的明宣宗《敕赐宝觉寺碑记》,西夏乾顺时期就有一位西夏国师沙门嵬咩思能西行印度,在甘州掘得古涅槃佛像、建立卧佛寺的事迹,还有西夏著名的佛学大师拶弥译师相加思葛剌思巴也曾赴印度学法……[4]104-108在中印文化交流的过程中,印度的佛教造像艺术对西夏的八塔变也会产生影响。另外,据谢继胜、常红红《莫高窟76窟〈八塔变〉及相关的几个问题》认为宋夏之际往来于丝绸之路上的汉梵行僧求取或进献梵文贝叶经的热潮对中原地区的“八塔变”已经产生影响,11世纪之后相继出现带有插图版画的梵文本《般若波罗蜜多经》贝叶经(图9),这些经典基本都绘有“八塔变”图像,由于受页幅尺寸的限制,经文采用多叶展示的方式表现佛传故事的八个情节[5]207-250。元昊羁留前往中原传教的印度僧人求取贝叶经或许也是重视八塔变的一种表现。

图7:加尔各答八塔变陶印模

图8:那烂陀寺印度擦擦

图9:东印度贝叶经八塔变插图

(二)西藏

“擦擦”的音译来自于藏文tsha-tsha,10—13世纪八塔变图像的文本记载与藏文经典《八大支提梵赞》存在密切关系,因此探究八塔变擦擦的图像来源是否经过西藏僧人之手传入西夏成为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因为早在8 世纪左右,擦擦就已经在吐蕃境内有所流传,如敦煌出土的一件编号为P.T.134的藏文发愿文就有对擦擦的记载:

黄维忠先生将这段文本汉译为“愿所建之擦擦和印塑泥像永远安住世间,成为神、人、众生殊胜所依之处”,同时认为文本年代约在吐蕃末代赞普乌冬赞时期(838—842)之后[6]40。可见擦擦在吐蕃地区早有流传,但早期擦擦和模印的印塑泥像有所区分,推测应该是佛塔类型,与现在甘肃、宁夏、内蒙古等西夏故地发现的众多佛塔擦擦一脉相承,与佛像擦擦有所区别。

9 世纪朗达玛灭佛后,寺庙和佛像大多被毁。继吐蕃王朝瓦解后,约在10世纪古格王朝开始兴起,日渐成为思想汇聚的中心,藏传佛教逐渐兴起并开始东传。西夏在地理位置上临近吐蕃,长期交往,藏传佛教在西夏的影响日益扩大。尤其自仁孝起,西夏对藏传佛教更是尊崇备至,有不少吐蕃僧人在西夏担任上师、国师,如仁孝时期的上师就有噶玛噶举派高僧格西藏索哇、蔡巴噶举派高僧巴顿库瓦,担任国师的有萨迦派高僧觉本等。藏传佛教各派前往西夏弘法,必然带来藏传佛教各类宗教建置仪轨和范本,带有浓郁藏传佛教色彩的八塔变在这一时期经由吐蕃传入西夏也在情理之中。现藏于布达拉宫利玛拉康11—12 世纪的“八塔变”金铜造像(图10)就是例证,说明同一时期甚至更早时期在吐蕃境内已经有便于携带传教的八塔变造像存在,八塔变和擦擦是否在这一时期已经结合还不得而知,但西夏的八塔变擦擦受到藏传佛教的影响确是无疑。由于吐蕃和西夏特殊的地理位置,藏传佛教在西夏境内广泛流传,并对西夏的造像风格产生了重要影响。藏传佛教进入西夏后,西夏的佛教和佛像艺术在那时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来自于吐蕃的工匠、僧侣带来藏地的造像技艺和传教法器,同时也融合了西夏党项民族的审美观念,形成了具有西夏特色的造像艺术。如武威西夏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八塔变擦擦形制与西藏拉萨11 世纪出土的金刚座佛释迦牟尼擦擦有诸多相似之处。座佛擦擦(图11)在形制上为脱模按压泥制而成,中央的释迦牟尼束发、高髻,右手作触地印,左手作禅定印,着袒右袈裟,结跏趺坐于仰覆莲座上,佛身两侧对称分布四座佛塔。武威西夏博物馆擦擦也是脱佛类型,擦擦画面内容上与金刚座佛擦擦造型略同,也是释迦牟尼佛结跏趺坐于中央,佛身两侧对称排列佛塔,而且两者在时间上主要集中于11 世纪,与西藏后弘时期时间相当。另托林寺遗址还出土有圆雕八塔擦擦(图12),泥制,彩绘,覆钵塔身,下承八面塔阶,每面各有一塔,分别为天降塔、聚莲塔、菩提塔、多门塔、神变塔、尊胜塔、和合塔、涅槃塔,象征八塔变,这与莫高窟北区出土的八塔擦擦非常相似,都是以环绕一周的八个小塔浮雕,象征八塔变。从甘肃、宁夏、内蒙古出土的这几枚八塔变擦擦样式来看与西藏古格王朝后弘期擦擦图像特征几乎完全一致,正如朱浒在考证宁夏出土梵文脱佛铜制擦擦时所述:古格王朝擦擦在印度擦擦和西夏擦擦中起了重要的过渡作用……西藏擦擦同西夏擦擦关系或出同源[7]21。

图10:布达拉宫八塔变金铜造像

图11:金刚座佛释迦牟尼

图12:托林寺圆雕八塔

10—13 世纪八塔变擦擦造像风格一方面受古印度波罗王朝佛教造像艺术的影响,另一方面受到西藏古格王朝同类擦擦的影响。从根源上来说,吐蕃和西夏的“八塔变”都以印度波罗艺术的八塔变为范本,但在佛教自印度传入的过程中,逐渐体现出“藏”化的特征,吐蕃王朝时期的佛教、苯教的斗争以及朗达玛灭法事件等,都是佛教“藏”化过程的集中表现。正如陈悦新先生在《西夏—元藏传佛教绘画》所言:“公元10 世纪以后,即从‘后弘期’开始逐渐在西藏社会中取得统治地位的佛教,实际上已深深地打上了西藏特殊地域文化的烙印,无论其内容、形式都与印度初传的佛教大相径庭,正是如此,人们称之为“藏传佛教”,俗称喇嘛教,以将它同印度佛教、汉传佛教以及其他的佛教区别开来。”[8]316-323正是由于吐蕃在古格王朝时期受到多种外来文化的影响,佛教在保持印度传统艺术的基础上包容了大量苯教的内容,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藏传佛教艺术风格。在印度佛教继续东传的过程中,藏传佛教逐渐发展繁荣,吐蕃所在的藏西地区正是西夏同印度之间的过渡地带,在印度擦擦和西藏擦擦的双重影响下,共同形成了当前所能见到的独特的西夏八塔变擦擦的艺术面貌。

三、八塔变擦擦在西夏的流传原因

擦擦作为佛教传播的一种圣物,往往被装藏在佛塔或佛像体内,以此具备神佛灵气,受人崇拜。玄奘在《大唐西域记》所言:“印度之法,香沫为泥,作小窣堵波,高五六寸,书写经文,以置其中,谓之法舍利也。数渐盈积,建大窣堵波,总聚于内,常修供养。”[9]712窣堵波是印度的一种覆钵式塔,小窣堵波高仅五六寸,泥做而成,为覆钵塔型的擦擦,擦擦藏于大的覆钵式佛塔中供养。从文中可知,佛塔贮存擦擦这种方式实际上是有其本的,来源于印度。近年来,随着西夏文物图像资料的大量刊布,在甘肃敦煌北区石窟、武威亥母洞石窟、武威白塔寺遗址,宁夏的西夏王陵、青铜峡108 塔。内蒙古绿城遗址、黑水城等地西夏故地的佛教遗址陆续出土的大量擦擦为世人所知。由此可知,10 —13 世纪,这种工艺简便、制作成本低、便于携带的佛教艺术形式成为佛教广为流传的重要载体。从发现的西夏、元代的擦擦实物来看,擦擦虽小,但在方寸之间创造的佛教艺术题材却十分丰富,既有各种塔擦,也有佛、菩萨、金刚护法等像擦,甚至有较为复杂的经变类擦擦,其中的八塔变擦擦则是这一时期较为新式的一类擦擦。

如前所述,专注于密教和汉藏艺术研究的刘永增先生、贾维维博士等学者不仅在印度那烂陀考古博物馆等地发现了10 世纪左右的八塔造像擦擦实物,而且还在加尔各答博物馆发现批量制作八塔变擦擦的陶范。同样的八塔变擦擦陶范在纽约瓦尔特艺术博物馆和牛津大学阿什莫林博物馆都有收藏。[10]129-137由此可见,早在10世纪左右,佛教圣地的印度就已经开始通过这种制作便携的擦擦艺术形式供养和流传八塔变信仰。此时也正是中印佛教文化和汉藏佛教交流的新高峰期,东来中国弘法的印度高僧,西去求经的东土中原宋朝的高僧,还有来自吐蕃的佛教各教派的高僧等络绎不绝地往来于古老的丝绸之路,以不同的形式弘扬佛法。在这多元文明互动交流的大时代中,处于中西交通陆路丝绸之路孔道和汉藏交流桥头堡的西夏得天时与地理优势,这种起源于印度的八塔变擦擦造像艺术自然也就传入了西夏境内。

西夏社会普遍崇信佛教,修寺造塔供养是西夏佛教兴盛的一大特点,所谓“近自畿甸,远及荒要、山林溪谷,村落坊聚、佛宇遗址,只椽片瓦,但仿佛有存者,无不必葺”[11]108,“元昊‘钦崇佛道’,使‘东土名流、西天达士’都前来进奉舍利塔”[12]15。舍利塔正是象征释迦牟尼涅槃后佛舍利建塔供养,这也是释迦牟尼八相八塔的最早缘起。银川承天寺塔、凉州护国寺塔、宁夏贺兰县宏佛塔、宁夏青铜峡市一百零八塔、拜寺口双塔、拜寺沟方塔、额济纳旗黑水城和绿城遗址等遗存的大量佛塔见证了西夏塔供养的盛行。同时,西夏佛寺与佛塔的繁荣,需要制作大量擦擦用作装藏,在擦擦的制作过程中必然会制作八塔变擦擦,这也是为什么现存的西夏的八塔变擦擦主要是从佛塔遗址中出土的原因。

擦擦虽然早在唐代就传入中国,但这种佛教艺术的勃兴可以说是吐蕃藏传佛教兴起以后,后来在藏传佛教的传播过程中发挥了的重要媒介作用,成为藏传佛教艺术的重要类型之一。由上文比较可知,西夏八塔变擦擦的内容和形制与西藏后弘期初期的擦擦有诸多相似。西夏与吐蕃双方稳定的政治关系和频繁的民族间交往,为汉藏文化交流创造了良好的社会环境,促进了藏传佛教在西夏的传播。藏传佛教在西夏的盛行,也推动了八塔擦擦制作和供养。可见,西夏故地发现的擦擦应是当时西夏与吐蕃佛教交流中,藏传佛教艺术东传的结果。而且现在所能见到的包括八塔变擦擦在内的西夏擦擦多数出土于藏传佛教流行的洞窟、寺院佛塔之中。藏传佛教的传入使得敦煌莫高窟和榆林窟西夏晚期洞窟中出现了大量密宗题材的壁画,八塔变题材在西夏时期达到兴盛,因此在西夏故地遗留下的几个石窟寺遗址中都有八塔变擦擦出土,便于携带的八塔变擦擦在佛教的传播和八塔信仰的传播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介质作用。如公元1196年,在西夏仁宗皇帝去世三周年的水陆法会中,罗太后就散施了七万七千二百七十六帧的八塔成道像净除业障功德。②

四、结语

正如吴天墀先生所言,西夏的历史文化是一种典型的“多元性”文化,是在吸收、融合其他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谓“宋、吐蕃、回鹘为代表的汉、藏、西域三系文明给西夏影响尤为根本”[13]238。八塔变擦擦是10—13世纪八塔变流传的重要文物见证,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与研究价值,甘肃、宁夏、内蒙古等西夏故地八塔变擦擦的出土为我们对类似文物的年代判定与八塔变图像研究起到了积极的借鉴作用。同时,由于其独特的八塔变样式和胎藏的梵文经咒,也为我们了解波罗王朝时期的佛教艺术和西藏后弘期的藏传佛教艺术提供了重要实物参考。特别是在武威凉州亥母洞石窟和白塔寺遗址发现的两枚八塔变擦擦,不仅反映了西夏时期藏传佛教在凉州的流传情况,也反映出西夏时期藏传佛教各派林立,为我们进一步了解以萨迦派和噶举派为首的各派在西夏佛教发展史上的活动情况提供资料。作为藏传佛教艺术的载体之一,元代的八塔变擦擦继承了西夏擦擦的制作技艺和风格,除了在西夏故地延续使用外,还随着藏传佛教向中原地区的发展遍及全国,这些八塔变擦擦的发现,不但反映了10—13世纪八塔信仰的传播情况,也是历史上佛教兴盛并延续不断传承发展的有力实物证明。

注释:

①相关研究有蒋超年、赵雪野《武威亥母寺遗址出土擦擦类型学研究》,《敦煌研究》2020 年第3 期,第71—85 页;郭萌、张建林《敦煌莫高窟北区出土擦擦研究》,《文博》2015年第5期,第34—41页;汤晓芳《西夏艺术》,宁夏人民出版社,2003年;汤晓芳、陈育宁《西夏艺术史》,宁夏人民出版社,2008年;孙昌盛、朱存世《拜寺口北寺的发现——兼论擦擦的用途》,《寻根》第63—67页;李进兴《略说西夏塔形“擦擦”与铜模》,《中国文物报》2009年6月24日,第7版;朱浒《宁夏出土梵文脱佛铜制擦擦范研究》,《中国美术研究》,2016年第1期,第16—24页;徐佳佳《西夏擦擦与藏传佛教关系》,《稽古》2017年第7期,第20—21页;麻晓芳《“擦擦”的西夏译法小考》,《宁夏社会科学》2016年第5期,第219—221页;等等。

②《俄藏黑水城文献》TK98西夏文汉文刻本的《大方广佛华严经入不思议解脱境界普贤行愿品》卷末题记中有记载:“(太后)散施八塔成道像净除业障功德共七万七千二百七十六帧。”从卷首的发愿文可知,此经为西夏罗皇后为悼念仁宗(1139—1193)去世三周年而施,当为公元1196年。散施的“八塔成道像”可能就是西夏时期雕版刻印的八塔变单幅图像,从数字77276可见此类造像在西夏所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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