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娜 文颐
【摘要】人的社会化进程始于家庭,婴幼儿家庭养育不仅是近年来教育领域的热点问题,也是国家和社会关注的民生话题。目前,我国关于早期儿童家庭养育的研究主要关注贫困家庭养育与早期儿童发展、父母角色建构与育儿焦虑、家庭养育支持与政策体系建构等问题。未来应丰富贫困家庭养育干预研究、社区养育服务研究等内容;强化研究学理性,构建高质量多主体的合作共研团队。
【关键词】早期儿童;家庭养育;回顾;展望
【中图分类号】G6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017(2021)04-0053-04
【作者简介】马丽娜(1988-),女,内蒙古包头人,四川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博士研究生;文颐(1967-),女,成都人,成都师范学院四川省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四川0-3岁儿童早期发展与教育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一、问题提出
家庭是影响早期儿童发展潜能实现程度的关键因素,高质量的家庭养育有利于促进婴幼儿认知能力与非认知能力的发展,降低生长发育风险。近年来,在促进未来人力资本数量与质量提升、全面落实二孩政策的背景下,早期儿童家庭养育问题逐渐受到学者们的关注,并形成了一批具有广泛影响的研究成果。因此,本文基于社会学、心理学、管理学视角,试图从微观家庭父母养育层面、宏观国家政策与社会支持层面,系统梳理、分析与评述我国早期儿童家庭养育的相关研究,并在此基础上探寻未来研究方向,以期为后续研究提供理论基础与实践思路。
二、我国早期儿童家庭养育研究回顾
(一)微观层面相关研究
1. 贫困地区家庭养育与早期儿童发展
扶贫先扶智,提高家庭养育质量、促进婴幼儿早期发展是阻断贫困代际循环的主要手段。我国农村贫困地区,养育责任主要由母亲及祖辈承担,存在母婴互动少、管教方式粗暴[1]、喂养知识缺乏、照养人抑郁倾向普遍等问题。为此,国家在农村地区积极推行家庭与早期儿童发展干预项目,涉及健康、营养、认知和社会发展等多领域,对婴幼儿的认知、语言和社会情感发展产生正向作用[2]。
在家庭养育相关因素研究方面,采用结构主义路径和个体主义路径两类。结构主义路径将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作为结构要素,分析其对教养的整体影响,个体主义路径则关注家长教育程度、职业和收入等对教养的影响[3]。目前,研究多采用个体主义路径,重视家庭收入、父亲职业、母亲学历对家庭物质条件、教育观、学习观与教养方式的影響,结果表明低收入家长投入早期教育的动机和信念不强,缺乏参与育儿的机会与资源[4]。
2. 社会变迁下的母亲角色与育儿焦虑
研究者通过对《父母必读》部分文本的话语建构分析,发现在市场化改革、主流意识形态、微观专家权力与消费主义文化的助推下,女性被塑造成儿童首要与最佳养育者,能够轻松应对家庭和事业的双重压力,具有从容、优雅、独立特征,体现了社会自上而下对母亲形象的权威建构[5]。近年来,随着母亲对“超级妈妈”角色的社会认同,以网络“丧文化”形式重新自主建构了魅力优雅消逝、时间紧迫感强烈、情绪和心理失调、艰难与坚持并存的“中年老母”形象[6]。
从母亲以工作为第一、“散养式”育儿的20世纪50年代,到母亲开始将孩子放到重要位置的20世纪80年代,再到以孩子为中心进行“密集陪伴”的2010年之后,急剧的社会转型和发展导致了竞争式育儿文化[7]。精细化、科学化、全面育儿方式将孩子的日常需求与抚养人的生活安排连接起来,在缺乏社会支持下,抚育责任在私人领域的内卷化加剧了儿童与母亲的人身依附关系,从而导致“母职惩罚”[8],母亲在家庭与工作“蜡烛两头烧”间夹缝生存而产生育儿牵制感 ,致使部分低收入、低学历母亲无奈中断职业回归家庭。
3. 父职实践的影响与角色建构研究
学者多从儒家“男主外,女主内”思想展开,以家庭与工作冲突、家庭养育网络支持的脆弱性角度强调母亲压力及消极后果。随着现代家庭结构转变、母亲就业增加及对家务分配与文化观念的转变,父亲由供养者转为养育者,一个“好父亲”除了为家庭提供经济支持,还要是孩子的照顾者、朋友 。于是,对父亲参与早期儿童养育的研究成为新方向。
关于父亲参与养育研究归为两种不同的路径:一是心理学取向的相关路径,将婴幼儿发展成果作为考察父亲对儿童影响的指标,探讨两者之间的相关关系;二是社会学取向的解释路径,从宏观视角探讨社会变迁与文化如何影响父职构建。心理学研究多基于问卷数据考察父亲是否参与教养、参与的时间和方式等在何种程度上与早期儿童的社会性、问题行为相关。研究表明,父亲参与教养的互动性、可及性和责任性越高,儿童的延迟满足能力越强[9]。在我国农村地区,父亲参与越积极,儿童社交退缩与抑郁情绪越少、注意力发展越好。
社会学研究关注宏观上的父职建构机制与微观上的父职实践。学者研究相关资料发现,在1930年前后全国男性整体上已获得高于女性的赚钱抚养子女的能力,在早期工业化中存在劳动力市场性别等级,将经济抚养以父亲为主的性别分工予以制度化,倾向于将男性设计成不需要为子女提供日常照顾的缺席父亲[10]。当父亲投身儿童照顾时会面临与男性气质认同的矛盾,文化上认为孩子的生育主要是母亲的责任,致使父职角色与实践受周围他人所呈现的价值标准与行动选择的限制与影响。现代社会弱化了父亲在家庭与社会之间的枢纽型角色,原本深嵌于家庭结构中的抚育行为被现代生育制度脱嵌出来,国家、市场与专家将抚育行为重新纳入一个法律化、科学化和专职化的体制中,使得父亲于法、于理、于情都应该承担抚育职责[11]。在微观的具体父职实践上,研究者从父亲主体视角考察参与养育及个人体验。托育机构降低了家庭内部的代际育儿率,使父亲参与从边缘向中心过渡,由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内部分工逐渐转变为平等参与、发挥所长 ,父亲主动成为儿童的玩伴,并竭力撑起儿童照顾的“半边天”。
(二)宏观层面相关研究
1. 社会变迁、西方经验与特定视角下的家庭育儿政策研究
家庭政策属于社会政策,广义的家庭政策是所有与家庭相关的政策,狭义的家庭政策是以家庭整体为目标对象,旨在增强家庭发展能力、补充和完善家庭功能、提升家庭成员福利水平的一整套政策体系 [12]。近年来,与生育、育儿、儿童服务相关的家庭政策多围绕三方面展开:一是社会变迁引发的家庭养育困境与政策需求;二是对发达国家家庭育儿政策的回顾;三是性别视角、工作——生活冲突视角、儿童脱贫视角下的我国家庭养育政策分析,最终都指向政策重构。
计划经济时代,家庭以单位为中介与社会相联系,单位以低工资高福利的形式将家庭抚育劳动外包;市场经济时代,家庭抚育事务逐步私人化、市场化,使得家庭被动成为抵御育儿风险的主体[13]。当前,我国家庭政策逐渐从家庭支持走向支持家庭,但存在以下不足:在经济补助方面明显不够;政策单一,亲职教育缺乏、公共托育未成体系、亲职假短且种类少;政策片面化,忽视对普通家庭的关注。主要受传统儒家思想影响,认为儿童属于家庭私有物,将保障儿童权益视为家庭责任,而国家是权利保障的裁判员;儿童福利制度以补缺型为主,存在路径依赖[14]。因此,政府应加强公共投入,出台家庭友好型政策,建立政府、社会、家庭三位一体的服务体系,满足不同家庭需求偏好。
西方家庭政策演变经历了从弥补家庭功能不足、解决家庭困难的补缺型政策到从“摇篮到坟墓”的全覆盖政策再到强调家庭功能与责任回归的发展型政策过程,表现出重视对家庭干预、强调权利与责任共存、从缺陷干预到资产投资的特点[15]。当前,西方发达国家采取的政策工具包括家庭补贴和税收优惠,产假、生育补贴,儿童看护和教育政策。欧洲家庭政策重视家庭内的个体,关注性别平等和儿童发展;家庭支持力度加大,家庭与就业、生育紧密联系;强调家庭与工作平衡,私人性与公共性结合。
性别视角的家庭育儿政策,认为政府应加大对公共服务的投入,解决有家庭责任的就业者的后顾之忧,保障夫妻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合法权益[16]。工作与生活冲突视角的家庭政策,强调现代社会经历由通用型家庭到双薪型家庭的转变,女性通过参与劳动力市场来获得经济上的安全和独立以实现个人价值,为规避未来社会生活风险而使工作与保险成为生育的前提。因此,国家促进生育率提升应从保障妇女工作着手,提高生育保险、促进家庭内育儿两性平等、建立公共托育[17]。儿童贫困视角的家庭政策,认为家庭对儿童生活和成长起保护作用。儿童贫困与家庭贫困存在相互作用關系,家庭经济状况、父母社会特征对儿童是否能获得营养与健康具有决定性作用,儿童教育与养育支出会给贫困家庭造成经济负担。扶助儿童先应扶助家庭,承认国家与社会对家庭养育责任的分担,从促进就业、社会救助、亲子教育支持、家庭服务等方面帮助家庭恢复保护儿童的能力[18]。
2. 家庭养育社会支持需求与体系建构研究
近年来,普通家庭的育儿需求与社会支持研究成为新的转向,家庭在托育服务需求方面呈现“安全为重,保教结合,普惠可及”的偏好特征,在早教指导需求方面表示“早教服务不仅应促进婴幼儿全面发展,而且可提高家长自身育儿能力”[19],在育儿政策方面希望“颁布支持父母参与的假期制度”[20]。虽然,社会为家庭提供了一定的育儿支持,但总体上存在服务内容多样但错位严重、普及率低且覆盖面窄、服务满意度不高、政府责任不清且支持力度不够、家长参与意识和热情不足等问题。建设高质量的家庭育儿社会支持体系是回应家庭需求、惠及民生的必由之路,应以家长需求为导向,明确早期养育支持的价值取向,动员多元主体协同配合,合理有效利用公共资源,提供精准服务。
基于家庭系统论、能力增权论,西方国家的育儿支持经历了从补缺模式走向早期预防模式,从指责父母、以儿童个体为干预对象向支持父母、重视家庭整体过渡,形成以家庭为核心、能力建设为基础、充分吸收家庭成员参与并提供个性化服务的模式[21],内容包括生存、健康、保护、发展等方面,具备综合性、灵活性、合作性特点。家庭早期教养支持可分为三类:一是教育类服务,针对家长实施的有关家庭生活、教育子女成长以及加强自身修养的专业知识与有效技能培训;二是指导类服务,以提高家长早期教养能力、促进婴幼儿健康发展为主要目标;三是咨询类服务,针对教养人开展的,以提高其家庭教养质量和解决教养问题为主要目标的个性化服务[22]。
三、我国早期儿童家庭养育研究展望
(一)拓展早期儿童家庭养育研究内容的广度
随着时代变迁与理论认识的深入,早期儿童家庭养育研究内容应逐渐拓展。目前,基于地方特点建立有效养育干预模式的实证研究较少,尤其缺乏贫困家庭养育的社会支持路径研究。研究多认为中产阶级的父亲具有较高学历、社会责任与自我反思从而主动参与抚育工作。但低收入家庭的父亲是缺位的吗?父亲是如何参与育儿的?参与的促进与阻碍因素是什么?具体实践如何?与个人层面相比,基于信息加工理论和社会学习理论的同辈群体、社区及职场层面的父职研究较为匮乏,量化研究较少。婴幼儿家庭养育社会支持一般由政府主导,但真正负责设计与实施的主体多是社区,社区支持的理论与合理性、内容与形式、管理与组织、评价与监督、工作者资质与培训等应成为研究重点。
(二)加强理论研究与实证研究的并进
理论研究涉及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而实证研究涉及事实判断。目前,早期儿童家庭养育的理论研究不足,这易导致该领域缺乏一定学理性而难向纵深方向发展。如已有研究从探讨社会变迁、性别平等和中外政策比较角度提出家庭育儿政策建议,反映出育儿不只是家庭内部的微观议题,更是影响社会发展的宏观主题。政策制定基于一定的价值理念,现有研究集中于家庭政策的问题、对家庭及个人的消极影响,却鲜少分析政策背后的价值选择。再如,已有研究集中分析供需矛盾现状,却较少厘清国家、市场、社会、家庭、个人在育儿责任与权利分配上的依据。家庭的公私领域边界在哪里?干预的合理性与理论基础是什么?解决上述问题,未来需要理论研究支撑。
(三)构建政府、高校、社区、家庭四位一体的合作共研团队
早期儿童家庭养育的相关研究产生于社会实际需要,涉及需求表达、服务提供、政策制定等多方面内容,因此,仅依靠单一力量试图科学合理地解决问题已较难实现。应建立政府、高校、社区、家庭的平等沟通平台,形成四位一体的高质量共研团队,避免家庭无处表达诉求、社区不能落实政策、高校学者独坐书斋、政府服务供给错位等现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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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四川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四川0-3岁儿童早期发展与教育研究中心资助重点项目“0-3岁婴幼儿照护和早期教育服务的政府责任研究”(项目编号:SCLS20-03)和“0-3岁婴幼儿照护人员职业技术标准研究”(项目编号:SCLS20-01)的研究成果。
通讯作者:文颐,821873042@qq.com
(责任编辑 张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