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蕙 谢晓莲
瓷器,曾为中国这个善于创造并深赋美感的国度所独有,它对中国的影响不可谓不深远。不然,瓷器和中国的英文为何都是“china”?作为中国文化的标志性元素、中华民族传承千载的文化生态,瓷器承载了国人独有的精神气质、诗意情韵,也在国人心中植下了根深蒂固的地位和情结。
在历史长河中,很多朝代都设有由官府烧造、专供宫廷使用的瓷器的窑场——官窑。中国瓷器也由此烙下深深的“皇家”印记。明清时期的官窑更是将中国瓷器的发展推至鼎盛。20世纪90年代,收藏家董锐虎有缘接触到明清官窑瓷器,至今已“专注而专一”地痴迷了二十余载。
好的瓷器,仿佛有脈搏在跳动
1982年冬,在江西景德镇珠山一带的建筑工地上,考古工作者发现了大量碎瓷片。据考证,这些碎片正是出自明代著名官窑——御窑厂。经过多年、数十次抢救性的清理发掘,考古工作者从十余吨碎片中修复、还原出一千多件瓷器文物。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碎片,是因为在当时严格的官窑制度之下,往往平均每100件成品中只有4件入选。
一百选四的比率,让大量官窑瓷器有了流入民间的巨大可能。董锐虎在翻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纂的《清宫瓷器档案全集》时,又为民间官窑瓷器的来源找到了更为全面的答案:一是御窑厂次色瓷器的处理,二是皇宫库储瓷器的变卖,三是皇帝赏赐出去的瓷器,四是洋人抢掠,五是宫中偷盗。“不管是哪种情况,成千上万的清朝皇家瓷器终究是流落民间乃至世界各地了。”董锐虎说。
每一件堪称上品中的上品的官窑瓷器,背后都是繁杂而精细的烧制过程。据明末宋应星所著的《天工开物》记载,一只普通杯子的制作,细分起来工序达到72道之多。从炼泥、拉坯,到上釉、彩绘、烧制,每道工序都由专门的窑工负责,绝不互相牵扯。在所有工序中,高温烧制,是一个难以把控的奇幻时刻。将瓷胚放进炉火的那一刻,即便是最有经验的工匠,也难以完全预料炉中发生的一切。
这些,让董锐虎执着而坚定地喜欢上了明清官窑瓷器。他入手的第一件瓷器,是清雍正时期斗彩人物纹荸荠瓶。“一见钟情都不足以表达我的感受”,董锐虎初见荸荠瓶,就被其特有材质所表现出的端庄秀美、典雅奢华、瑰丽多姿所深深打动,“仿佛能感受到瓷器生命的脉搏在跳动,这让我敬畏至极”。
荸荠瓶“身姿”曼妙、“曲线”玲珑、色泽柔和,让董锐虎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他对其爱不释手,反复把玩,甚至抱着它入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感受一下它特有的温度。这种痴迷、亢奋的状态,持续了数月之久。
董锐虎最初接触明清官窑瓷器,是在20世纪90年代。还在上学的他,因缘结识了刘新园、张浦生、孙长林、张宗宪、张军等诸位先生。这些人都是董锐虎瓷器收藏路上的老师。董锐虎跟着他们,一下子就摸到了明清瓷器收藏的门槛。
自大学毕业后,董锐虎就一直经商,喜欢热闹、爱结交朋友,但收藏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在他看来,收藏瓷器是一种触摸历史、感受文化的过程。当你抚摸、把玩那些几经磨难、历时长久,但仍存于世的藏品时,会有一种与历史对话的独特感受,有种“以往知来,以见知隐”的感觉。而这种心灵的触动,是无可比拟的。当下喧嚣、纷扰的生活也因藏品的到来,变得宁静、优雅与平和。
比较,是锻炼眼力最好的方法
为了进一步了解明清官窑瓷器,董锐虎跑过众多博物馆、考古研究所。从2001年开始,他参加了欧洲许多拍卖会,并一直是香港苏富比、佳士得拍卖行的常客。“过眼”了成千上万的瓷器,他的鉴赏水平不断提升,“把各个时期的标本放到一起,自然就会比较容易鉴别”。
中国古代,最稀少、最精美的物什,往往是皇家专属之物。在故宫博物院馆藏的150万件文物中,约35万件是瓷器。不同朝代的瓷器,有着不同朝代的鲜明风格。同一朝代的不同皇帝之间,风格也截然不同。以康熙和雍正为例,康熙时期瓷器的特点是硬朗,而雍正时期瓷器的特点则是婉约……“两朝更迭虽只有一天之差,但瓷器风格却迥异。”
在董锐虎看来,皇帝的审美情趣、性情爱好以及政治抱负,会深深地影响不同时期瓷器的制作。从康熙开始,清朝皇帝对瓷器烧造所投入的心血,远远地超出前朝君王。康熙皇帝对中国瓷器最大的贡献是创造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珐琅彩瓷。为了全力烧造珐琅彩瓷器,他专门设立了珐琅作坊。当陶瓷的素胎在景德镇烧好后,再将素胎运至紫禁城内,由宫中画师画上图画,上好彩料,然后在宫中烧制。一件瓷器,由皇帝直接授意、亲自过问并且就在皇宫内烧制完成,这在世界上是绝无先例的。
“打眼”,似乎是每个收藏者都无法绕开的一课,董锐虎也如此。“掌声、鲜花与笑容的背后,有太多的艰辛、坚持和眼泪。”——这是董锐虎朋友圈里的一句话,更是他收藏经历的真实写照。每一次“打眼”背后,都是数额巨大的“学费”。一次次“学费”交下来,董锐虎的眼力更有所提升。
“现在我们能看到的瓷器,不外乎有真品、各时代仿品、现代工艺品三大类”,董锐虎说,“比较是锻炼眼力最好的方法”。谈得起兴,他拿出一真一伪两只清雍正斗彩人物故事纹荸荠瓶,放到桌面上,让大家比较一番。
“好的瓷器,重心相对要低,显得沉稳、端庄,头颈胸的建筑关系、穿插关系到位,线条流畅,有一种向外舒展的美。”董锐虎手捧真品展示给大家,说罢,又拿起另一只仿品,“你们再看这个,它的重心就不如真品沉稳,并且头颈肩的穿插关系黏黏糊糊的,一点也不舒展”。
“真品的瓶口精神,颜色上黑、白、灰的对比会比仿品强烈,口沿处内外积釉明显……”
“真荸荠瓶,它的画工精湛,线条刚劲有力,人物栩栩如生,一条简单的线,便能勾勒出高低远近的层次感来;而仿制品,画工粗糙,地面分割线薄而僵,均且板,苔点聚散无章法,沉处脏,薄处散漫,不得要领……”经过董锐虎形象细致入微的比对、解说,两个荸荠瓶立分高下,真伪一目了然。
收藏,让人患得患失又欲罢不能
在董锐虎看来,收藏有时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让人欢喜让人忧,让人患得患失却又欲罢不能。
2009年秋,一天,董锐虎好友张浦生先生来电,让他迅速前往上海,并不说明原因。董锐虎心生忐忑而又感到莫名兴奋,飞赴上海见到张浦生先生之后,他才得知,有人要出一件乾隆洋彩的“洗子”(清乾隆洋彩锦上添花山水殿阁海棠式洗。编者注)。这件“洗子”也曾经过张浦生先生的手,得到了他的认可。
看到“洗子”后,董锐虎感到“瞬间眩晕耳鸣、心跳加速,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必须拿下”。他与持有者喝酒侃大山,价格却迟迟没有谈拢。直到公司来了电话要董锐虎速归,他无奈留下十万定金后离开。第二天董锐虎折回上海后,持有者只字不再提“洗子”。董锐虎心生不安,一问,得知“东西前一晚已被他人买走!”
那一刻,董锐虎“只觉得天昏地暗,整个人无法平静。”回去后,他干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消沉的状态持续了近两个月。至岁末,董锐虎一个朋友来看望他,顺便让他看件东西——竟然是那件“洗子”!这让他本已渐趋平静的心瞬间又波涛汹涌起来。两个人一个想买,一个不想卖,最终以交换物件结束。董锐虎用乾隆时期的黄地青花折枝花果纹六方瓶换回了那只“洗子”。
后来,董锐虎才得知,他的朋友早在他之前已经见过那只“洗子”,朋友本身并不喜欢,当时买下就是为了和他交换六方瓶。
“对于六方瓶和‘洗子的价值是否相等,我并不考慮,我之所以交换,是因为对‘洗子发自内心的喜欢。”董锐虎说,“只要自己喜欢,那就无所谓贵贱。只要收藏没有影响自身生活质量,反而是因为收藏,愉悦了自己的身心,那就是有意义的。若是还能带领周围的朋友一起探索瓷器文化、探索艺术,传承中国传统文化,那也是一种成功。”
在董锐虎那里,朋友之间为了心爱之物互相“算计”的事例比比皆是,但久逢知己互相欣赏,慷慨赠器的事例也不在少数。一次,他通过朋友,结识了一位拥有两个清雍正粉彩人物故事纹杯的老先生。最初,董锐虎想从他那儿买其中一个。可一见面,老先生就说不卖,不管价格多高都不卖。
“乍一见面,我就谈了许多关于对这杯子的见解,我对杯子的喜爱老先生也能感觉得到。”后来,他多次去老先生家中拜访。随着他的一次次到来,老先生对他越来越有好感。在他六次登门之后,老先生竟将其中一个杯子送给了他。“在老先生看来,这个杯子应该找一个更懂它的人,而那个人就是我。”董锐虎说。
(编辑/公晓慧 助编/张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