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雯
(1.赤峰学院历史文化学院;2.赤峰博物馆,内蒙古 赤峰 024000)
银盏托(辽)
高8.4 厘米 口径10 厘米 盘径17.5 厘米 足径8 厘米
出土于后巴林左旗盘羊沟后唐德妃墓
以茶会友,是中国人的待客之道。一杯茶,可欢聚,可独享,雅俗共饮,俗语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喝茶早已融入中国的人的生活中,成为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茶也被中国人奉为最佳饮品,在千百年的闻香品茗中悟出了无限的人生哲理。
俗话说:“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如果说是茶盏容纳了茶身,赋予了茶形,那茶盏下方的盏拖则是让喝茶这件事变得“雅”的关键。
盏托,又称为茶托、托子,唐人也写成“茶拓”,即置于茶盏下方的托盘,托盘的中间部分有作为承托之用的凸口,称为托圈,托圈可以避免端杯饮茶时茶盏在托内左右滑动,增加了茶盏的安全和稳定。盏托良好的隔热阻热功能,让人们再也不必将滚烫的茶盏端于手中,可以惬意雅致的饮茶了。
传说盏托由蜀相崔宁之女发明,唐·李匡乂《资暇集》中记载:“始建中(公元780 年-783 年),蜀相崔宁之女,以茶杯无衬,病其熨指,取楪子承之。既啜而杯倾,乃以蜡环楪子之央,其杯遂定。即命匠以漆环代蜡,进于蜀相。蜀相奇之,为制名而话于宾亲,人人为便,用于代。是后传者更环其底,愈新其制,以至百状焉。”可见,盏托的发明晚于茶盏,是为了避免直接端盏饮茶烫手所用。但从考古出土的情况看,盏托在两晋时期就已经出现,目前学者推测应是从汉代的托盘、耳杯的组合形式演化而来。但从盏托的形制和功能上说,盏托的起源则指向新时期时代至西周时期像器座和圈足器类的原始器物。从盏托的出土情况和分布变化来看,盏托的分布变化与文献所载的饮茶习俗呈现一致性,唐宋时期主要饮饼茶,饮用前需将茶饼碾罗成末,唐人煮茶,是将茶末加入釡中煎煮,饮用时盛至盏中,宋人点茶,直接将茶末置于盏中再用热水冲点击沸。但无论煮茶法还是点茶法,茶盏必熨其手,加之隋唐时期胡床的改进,人们由席地而坐变为垂足而坐,坐姿也导致了饮具的改变。所以,盏托作为非常重要的角色,在唐以后成为茶盏不可缺少的固定附件。
辽宋时期,迎来了中国古代文化、审美的巅峰时代。各大窑口生产的盏托不但花纹和型制上更为丰富,日益精巧,且被赋予了更多的审美内涵。茶托的材质也不仅仅局限于瓷器,出现了金银、玛瑙、漆器等……
这对葵口银盏托高8.4 厘米,口径10 厘米,盘径17.5 厘米,足径8 厘米,由托杯、托盘和圈足三部分组成,分体打制,焊接成形。托杯为敞口,曲腹内收,平底;托盘也为敞口,弧腹,五瓣葵花形口沿,口沿至底部有五道凸棱将盘面均分成五瓣;圈足较高,稍外撇;出土于后唐德妃墓。
后唐德妃墓位于赤峰市巴林左旗盘羊沟,墓主人德妃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妃子,在墓葬前室的前部,发现有墓志一方,墓志为上盖下志,志文为阴刻篆书,33 行,根据墓志内容,可以知道德妃生于唐僖宗中和二年(882),卒于辽会同五年(942)十一月二十日,享年六十一岁。德妃伊氏出身名门,父兄擅骑射,屡立战功,志文载:“庄皇帝当在藩宣,闻其令淑,有慕姬姜之德,遂成牢卺之欢,自后凡有出征,无不同迈。适值大燕背义,全晋兴师,数载攻围,一朝屠下,旋当振旅,爰义钟恩,遂加燕国夫人。”可见,德妃在后唐建立之前就嫁给了庄宗李存勖,她才智双全,在辅助李存勖建立后唐时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最初被封为燕国夫人,同光二年(924 年)被册封为德妃。
后唐德妃的墓葬为何在辽地被发现呢?这背后又藏有这对盏托主人怎样的前尘往事?公元926 年,李存勖遇害,后唐明宗即位,皇后刘氏被处死,伊德妃回到家乡汾州。十年后,后唐末帝李从珂派大将张敬达征讨坐镇晋阳的石敬瑭。石敬瑭无奈向契丹乞援,认辽帝耶律德光为干爹,自愿做“儿皇帝”,并同意割燕云十六州给辽,耶律德光亲率五万骑兵南下,立晋灭唐。战后,德妃随耶律德光来到契丹,受到了厚遇,居住在怀州(今赤峰市巴林右旗岗根苏木),在此生活七年后离世。
《旧五代史》记载:“庄宗皇帝嫡夫人韩氏,后为淑妃。伊氏为德妃。契丹入中原,石氏乞降,宰相冯道奉尊册,契丹主张宴席,其国母后妃列坐同宴,王嫱、蔡姬之比也”。意思是说德妃被俘虏后,如同王昭君一样成为契丹皇帝的妾姬。但是,墓志还是以“故后唐德妃伊氏”称呼,与《旧五代史》记载不同。并且上文中提到,德妃生于公元882 年,辽太宗耶律德光生于公元902 年,德妃比辽太宗大二十岁,德妃来到辽地时也已经五十四岁,成为耶律德光妾姬的这种可能不太。但是从德妃墓出土的随葬品来看,德妃来到辽地以后确实受到了厚遇,墓志中载:“于是特修宫苑,俾遂优遊厚有,又特令充赡给,降鸿私而迥异,方故国以无殊”,辽太宗耶律德光还为其修建了专供其居住的宫苑,并在银饷用度上也给予特殊的照顾,或许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辽太宗对这位出身名门又德才兼备的女性的一种敬佩和赞赏!
由于这段前尘往事,对于这对盏托的出处,就存在两种可能性,一是德妃在汾州曾经使用过带到辽地的,一是来到辽地后辽太宗为其居所的日用亲自配备的。对于辽太宗耶律德光帮助石敬瑭立晋灭唐的这场战争,在《契丹国志》《辽史》中都有记载,《新五代史》卷十四载:“……韩淑妃、伊德妃皆居太原,晋高祖反时,为契丹所虏”,按墓志“大驾亲提锐旅,径解重围,乃将德妃来归上国。”,史书和墓志中记载的一致性,证实了这场战争让德妃成了耶律德光的战利品,战后德妃及其家人一起被掳往契丹,作为俘虏,带走日常生活用品的可能性不大。根据上文中辽太宗耶律德光厚遇的情况,基本可以断定这对盏托应该是德妃来到辽地后的陈设。
辽兴起朔漠,起于唐季,与北宋五代和西夏并存,所以契丹茶具既有晚唐遗韵,也受到五代、宋时期茶风影响。契丹建国后,金银制品在契丹贵族的日常生活用具中大量使用,契丹工匠已经掌握了模铸、锤揲、錾刻、合缝焊接、鎏金等工艺,并结合契丹族的游牧生活习俗,设计和制作所需要的各种器形,如盘、碟、盏、壶、勺、奁盒、带跨、马具等。但仅仅从材质和制作工艺这个角度,似乎也说明不了此茶盏为契丹本土工匠所制作,因为辽代茶盏的形制和装饰图案多模仿唐和五代流行的样式。这对盏托与五代时期的越窑青瓷五瓣花形盏托极为相似,有可能是契丹工匠仿照中原五代的形制制作,也有可能是从中原纳贡,交易而来。
这对茶盏的用途,也存在两种可能性。契丹建国后,重殓厚葬,学习汉人的丧葬风俗。墓葬内部仿宫殿式建筑,辉煌华丽,尤其辽早期的墓葬中随葬大量的金、银制品,从实用的角度考虑,由于金属的隔热性不好,部分学者认为墓葬中的金银制品很可能仅仅是墓葬中的随葬品。
辽代契丹人的饮食结构以传统的肉食为主,即所谓:“人仰中酪、挽强设生,以给日用”,但茶在辽代的宫廷礼仪,官方交际上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最初,饮茶之风仅在契丹首领和上层贵族中传习,因为茶有助消化、促进食物吸收和新陈代谢的功效,在契丹社会形成了具有契丹特色的饮茶习俗。契丹皇帝颇好饮茶,《契丹国志》载:“宋朝贺契丹生辰礼物”“契丹帝生日,南宋遗金酒食茶器三十七件衣五袭,”可以说,辽在与北宋通过贸易、战争、赠礼中获取了大量的茶叶及茶制品,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茶盏等部分精致的饮茶器。在河北宣化的张姓墓,赤峰市巴林左旗哈拉海厂辽墓、大同纸箱厂辽墓壁画的备饮图和备食图中都有侍者端盏备茶的场面。学者白光通过《茶经》记载和河北宣化辽墓出土的器物研究,认为茶饮文化已经渗透到了辽代契丹人的生活中,正所谓“北方契丹人饮茶如同其盐奶肉一样日不可缺”。
这对花口银盏托,是草原文化和中原文化相互渗透、吸收、交融的一个缩影,可以说,墓主人伊德妃辗转曲折的人生赋予了它新的内涵,也仿佛看到了茶文化从中原地区逐渐进入草原、进入契丹的过程,同时也让我们感受到了这对盏托在特有的时代背景下浓缩的文化基因。重要的是,它反映着契丹这样一个草原民族对中原茶礼和茶仪的认同和尊重。而盏托和盏托主人伊德妃的故事,也让我们感受到了契丹族建立的大辽帝国这种兼容并蓄、开拓创新的精神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