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进文
摘 要: 目前國内关于唐代诗人韦应物《滁州西涧》英译的研究基本是经验研究, 不同的研究者有不同的看法,描写研究基本没有。较其他的理论方法,认知语言学中认知语法的相关理论为翻译的描写研究,特别是为译者的主体性研究提供了很好的视角。本文基于认知语法的识解理论,分析几个不同译本背后体现的认知,为研究译者主体性提供更具说服力的解释。
关键词: 《滁州西涧》英译 认知语法 识解 译者主体性
《滁州西涧》是我国唐代著名诗人韦应物的一首山水诗,目前关于《滁州西涧》英译的研究不是很多,且大都局限于经验研究。不同的学者对诗歌中意象的翻译从经验的角度提出意见,曹卓希(2016)和张小雪(2003)对Witter Bynner、张廷琛和魏博思(Bruce M.Wilson)合译的译本从经验的角度进行分析,指出两个译文的得与失。姚颖、吉进(2009)任莺(2006)从文学翻译基本原理及诗歌翻译相关理论出发,对Bynner译文的翻译技巧和再创造的局限进行了评价。以上研究,启示颇多,但基于经验的译文评价缺乏一定的说服力。翻译是一种主体性极强且富有理性的活动,任何对翻译策略的选择、对翻译方法的运用都不是盲目的,而是自觉的、有意识的,都融入译者对翻译本质、目标与价值的主观理解与认识(刘云虹, 许钧,2011)。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是对映射在心智中的对客观世界经验图式的概念化和表征。语言不是与客观世界百分之百对应的绝对真值,也不是纯主观的解构。相同的客观环境和生理构造让彼此交流和沟通成为可能。但由于成长的具体环境及文化的差异,每个个体的成长背景不同,对同一事物的理解和感知未必相同,这些不尽相同的识解在心智中形成不同的图式,通过概念化表征体现在语言中,使语言表达有所区别,“意义是动态的”。这个理论为翻译批评研究特别是阐释译者的主体性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解释,具体可以从认知语言学中的“识解”和概念隐喻理论进行解释。
一、认知识解
认知语言学将意义视为基于人类经验的“概念化”,意义的形成是基于认知机制对经验进行组织、分类、抽象和不断识解的过程(白解红,2009)。意义是基于体验的心智现象,是主客观互动的结果,具有动态性、相对性和模糊性(Lakoff & Johnson 1980)。在语言的运用中,基于自身体验的认知过程即识解会作用于概念结构,影响意义的生成。语言的意义不是固定的,而是受到即时识解,即动态识解的影响(Croft & Cruse 2004)。识解是指人们以不同的方式理解和表达同一情景和事物的能力(Langacker 1987)。具体表现为为了达到思维与表达的目的而选择不同的辖域,采用不同的视角,突出不同的焦点,以不同的方式观察情景和解释内容,是形成概念、语义结构和语言表达的具体方式(刘正光,2016)。对于相同的概念内容,识解的具体方式不同,会产生不同的识解结果,意义也会不一样(莫丽红,2013)。
不同学者对识解有不同的分类。Langacker(2008)将识解分为详略度、辖域、突显、视角。他的分类目前被接受度比较高。下面我们从这几个维度对许渊冲、王守义和Bynner还有W.Wilson译文进行对比分析,比较不同译者在不同识解方式下展现的不同“表情力”。
“详略度”是指我们对某一事物描写的详略程度。我们对一个事物的描写可以只描写其中的关键要素,也可以根据我们的观察和想象加进很多细节,使我们描写的事物或者情景更加具体。
“突显”是指面对同一事物或者同一个情境突显其中的一个元素或者一个方面,突显不同的元素,通过心智建构的意义就会不一样,语言的表达也会不一样。
视角是指人们识解一个情景时选择的角度和位置,涉及观察者与情景的相对关系。视角的选择是认知主体概念化方式的体现(刘正光,2016)。描述同一事物和情景时选择的角度和位置不一样,即概念化的方式不一样,意义和表达会不同,产生的表达效果也会不一样。
辖域指的是与某个具体概念相关的背景知识(Lee 2001)或知识网络,理解一个表达往往需要相关背景知识和经验,即百科知识,如果没有相应的背景知识和经验,就会容易造成理解偏差。
二、概念隐喻
Lakoff认为概念隐喻是人类普遍使用的一种认知手段和思维方式,是以抽象的意象图式为基础的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Lakoff & Johnson 1980)。人们一般会从比较熟悉、具体和易于理解的事物理解比较陌生、抽象和较难以理解的事物。映射会使源域和目标域之间得以建立联系,达到认知的目的(王寅,2012)。人类的概念系统和抽象思维本质上是隐喻性的,语言中的比喻表达是人类头脑中概念隐喻系统的外显(蓝纯,2005)。隐喻通常是从具体到抽象的概念映射,可以看作图式化认知方式的操作手段,因此隐喻能力可以放到识解理论的框架下(贾光茂,2019)。
三、认知识解视角下《滁州西涧》译文对比分析
我们将对四个译文逐句围绕识解的相关理论进行分析。
1.原文:独怜幽草涧边生
许渊冲:Alone I like the riverside where green
grass grows.
王守义:I am fond of the tranquil grass
that grows alongside the ravine.
Bynner:Where tender grasses rim stream...
M. Wilson:Most lovely are these grasses that grow hidden by the bank.
根据认知语言学里的图形—背景理论,我们知道原文的图形为“幽草”,背景为“涧”。在许渊冲和 M. Wilson的译文中,图形分别为“riverside”“most lovely”;背景分别为“grass”和“grasses”,识解方式与作者相反或者有所出入,许突显的是位置即“河边”,Wilson突显的是“草给人的美好感觉”。王守义和Bynner的译文的识解方式和作者相同。表明不同的译者关注的点不同,通过心智构建的概念和意义及语言表达也会不一样。
此外,“幽”为幽静的意思,王守义和W. Wilson译为“tranquil”和“grow hidden”,较忠实于译文。许渊冲,Bynner译为“green”“tender”。前两者的翻譯与原文一样,突显了这个情境中草的“幽静”,后两者分别突显“草的颜色”和“草柔和的状态”。
原文中的“独怜”为“独爱,只怜爱”的意思,体现的是对幽草情有独钟。许渊冲把“独”翻译成“Alone”作为主语“I”的伴随状语,体现了对原文中“独”字的不同识解。许透过原文看到了作者的“孤独”。Bynner的译文省略了“独怜”这个情境中的元素,即把基体中的这个元素背景化,体现了与其不同的概念化方式。
W. Wilson翻译为“most lovely”,看似不忠实于原文,其实是将主体交互的视角投射到客体,添加了接受者(译者和读者),虽未译出“人”的概念,但其实已将其隐含在译文中。这是译者建构交互视角的积极认知操作,将主体间的关系显性化,增强译文的表情力(谭业升,2012)。
2.原文:上有黄鹂深树鸣
许渊冲:And golden orioles singing amid the leafy tree.
王守义:Orioles are singing above it
hidden in great trees.
Bynner:And deep boughs twill with mango-birds.
W. Wilson: Where orioles sing from deep within the overhanging boughs.
原文的基底包含了“空间”“黄鹂”“树”及“声音”等多个认知域。许渊冲、王守义和W. Wilson的译文和原文一样,突显了“黄鹂(oriole)”这个认知域。而Bynner的译文则突显了“树(deep boughs)”这个认知域,且省略了“鸟”这个认知域中“鸣”的元素。另外,许渊冲还将“黄鹂”具体化,补充了黄鹂这个认知域中“颜色”的语义元素。
原文中“上”字,不仅仅是写客观景物的时空转移,更重要的是写出了诗人随缘自适、怡然自得的开朗和豁达。以空间概念影射心智概念,属于概念隐喻的表达。因为在我们高兴的时候,体温升高,心情在比较高的点上,在低落的时候,心情会在比较低的位置。除了王守义以外,其他三个译文分别使用了“amid”“deep”和“within”,没有保留概念隐喻。
Bynner的译文中以“mango-bird(芒果鸟)”翻译“黄鹂”似乎并不妥当,没能准确地进行意象转换。作者只是突显了“黄鹂”这个概念基体中的“颜色”的元素,省略了其他重要元素。
3.春潮带雨晚来急
许渊冲:With spring showers at dusk the river overflows.
王守义:Spring sends rain to the river,
it rushes in a flood in the evening.
Bynner:On the spring flood of last nights rain...
X. Wilson:Quickened by the evening rain, the spring flood swells the rustic crossing.
原文的意思是“因傍晚下了春雨,河面像潮水一样流得更急了”。“晚”是傍晚的意思。Bynner译为“last night”,与原文的意象不吻合。
原文中“春潮”指春天河水上涨或冰河解冻而引起春水涌动,“春”在原文中的语法是状语,许渊冲、Bynner和Wilson在译文中,将“春”作为定语,分别修饰shower和flood,原文在整个场景的基体中突显的是“时间”这一概念,后面几位译者突显的是“春天中雨的状态”。传达的意思还是会有一些区别。
4.野渡无人舟自横
许渊冲:A lonely boat athwart the ferry floats at ease.
王守义:The little boat tugs at its line
by the ferry landing.
Here in the wildness
it responds to the current.
There is no one on board.
Bynner:The ferry-boat moves as though someone were poling.
W.Wilson: No one board, the ferry boat rights itself upon the tide.
这句诗的意思是“在那暮色苍茫的荒野渡口,已没有人渡河,只有小船独自横漂在河边上”。原文中的“无人”指的是“已经没有人渡河”。不同的译者采取了不同的译法。许渊冲把它翻译成“lonely”;王守义和W.Wilson分别翻译为“There is no one on board”和“No one board”;Bynner则翻译为“someone were poling”。许和Bynner在译文中加入了“人”的视角,许将“无人”识解为“lonely”,目的是诗人孤独的内心,船本不孤独,但因为当时诗人的心境是孤独的,所以在他看来船也是孤独的,通过这样的视角转换,许渊冲将船的状态写活了。同样,Bynner将其翻译为“someone were poling”,也是加入了“人”的视角,把自己对这个场景的解读加入译文当中,在Bynner看来,当时船的状态跟有人在摇曳差不多。许和Bynner通过视角的转换,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译文的表情力,但识解除了受到识解方式的限制之外,还受到概念的客观内容和语境的制约,Bynner在场景的基体中加入了“人”,原来的场景是没有人的,这一点与原文的意思有点出入。
原文中的“自”是“独自”的意思。许渊冲的译文把它翻为“at ease”,表达的是“船”悠闲自得地在水面荡漾,对这句诗的情境的把握有些偏离。
王根据认知体验,在译文中增加了很多原诗中没有提到的细节,如“The little boat tugs at its line”“Here in the wildness”“it responds to the current”,是对概念内容的一种具体化方式,旨在再现原文的图式,实现有效的认知增量,增加译文的表情力。
文中的“野渡”中的“野”指的是“郊野”,Wilson将其译为“rustic”,为“乡村”的意思,较为拙朴。王则将其译为“wildness”,意为“荒野”的,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所描写的两个场景是并列和独立的,Bynner将两句诗合并起来,译为“On the spring flood of last nights rain,The ferry-boat moves as though someone were poling.”将第三句作为背景,第四句得到突显,成了这两句诗语义的焦点。这样的转变是视角的观测方向的转变带来的结果。Talmy(2000)将其分为视点前瞻(prospective)、视点回溯(retrospective)和视点平行三种关系。Bynner的译文是站在“野渡无人舟自横”对“春潮带雨晚来急”所描述的场景的视点回溯,与原文的平行视点对概念内容得到识解方式不一致,造成句法关系和语义关系与原文偏离。
四、综合分析
经过对比分析,我们发现四位译者的译文各有千秋,概括如下:
通过以上汇总和分析,发现四个译文中,王守义及Wilson在识解和翻译上较大程度与原文作者的认知一致,其中王守义的特色是保留了原文“上”的概念隐喻及第四句的具体化识解,Wilson的特色是在第一句中将人的视角加之于“幽草”,突显了幽草的可爱和作者对幽草的感情,这种视角的转换增加了译文的感染力和生动性。相比这两者,许渊冲的译文虽然与作者对场景的识解不太一致,但试图表现诗人的孤独,这一点可以从译文中的“Alone”和“lonely”这两个概念得知。Bynner也有自己的特点,Bynner看到的草是柔软的,他的译文不足的地方是加进了原文没有的“人”的概念。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一种心智现象”,是“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结果(王寅,2010)。“俱身体验”在语言表达形成过程中有着重要的影响。译者和作者由于文化背景和成长社会环境不同,因此对诗中的意象有着不同的理解,“没有哪个译者可以避免在作品中融入民族文化及个人因素”(Nida 2005) 。
不同的译者有一定的主观性和能动性,有不同的认知风格。这种主观性和能动性可以通过识解的几个基本要素来解释,主要有:图形—背景转换;认知突显;概念隐喻;视角转换及详略度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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