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华 马爱云
摘 要:恩格斯高度强调方法的意义,甚至把方法强调为马克思主义的核心。所谓方法论就是研究一般性方法和特殊性方法的理论;所谓方法论体系,指诸研究方法之间的关系秩序,也即将所有方法作性质功能的分类、归属、分层、揭示其功能与局限,依据各方法的这些不同所规范出来的一个有高低层次、相互联系的功能结构。方法论体系包含如下五大类方法群:哲学思辨方法、实证方法、规范方法、一般通用方法、特殊理论方法。主体根据研究目的,对各种方法进行选择使用和综合运用。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方法论;方法论体系
中图分类号:D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 - 5381(2021)01 - 0031 - 09
一、方法论研究的贫困与研究方法论的意义
新时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成为中国学术界的显学,已有超万篇论文和几百部著作,引进和创造比过去60年远为丰富的研究方法是马克思主义学术呈现异常繁荣景象的一个重要原因。20世纪末学界提出“回到马克思”,掀起了文本学、解释学的方法论大潮,有少部分研究者从过去单一而老套的注经式、逻辑主义的旧方法中脱出,向国外借鉴新的研究方法和理论模式,这部分研究者方法论意识高涨,很多重要的新观点、新论说都是由打破禁区、挖掘新材料和采用新方法取得的。其中有中西融会贯通、创造性运用的,有对新方法的运用并不熟练、亟须方法论的理论指导的,还有“某种新方法的宣传+无该方法的研究”的,令人瞩目的一个现象是:研究者只是在运用方法进行“实战”,却鲜有人对“战法”——方法论本身进行研究。笔者近些年对几十年的研究工作试做分析,深感其中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食洋不化的教训,发现研究者多是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某些新方法进行思想史的研究,而无暇对方法本身进行方法论的研究,正所谓“忙于砍柴,无暇磨斧”。
新时期研究成果可谓汗牛充栋,但缺乏上乘之作,而缺乏方法论意识是制约研究的瓶颈。这种方法论意识、方法论自觉的匮乏,也表现在极少有人专门来研究方法论。搜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方法论”的论文,近20年来仅有200多篇,主要是对部分研究方法的介绍,如哲学研究法、历史主义研究法、逻辑主义研究法、文本学研究法、解释学研究法,所论方法种类较少且多重复,不足以覆盖全部研究者所运用的各种方法,而且较少结合研究者对方法的运用及其个案进行评析。著作目前只查到一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方法论研究》,也只探讨了三种方法:解释学、现象学和传播学。[1]目前尚无方法论的总论性质的专著,尤其缺乏总其大成的、系统的方法总论。与其他老牌学科重视方法论研究相比,学者们公认这是一个薄弱环节。
各成熟学科均有一套成型的方法论体系,反过来说,是否拥有一套成型的方法论体系(包括学科范畴、概念体系)是考量该学科是否成熟的重要参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虽被定为一门学科,但并未被其他老牌学科所认可,原因有多方面,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它主要运用意识形态的研究方法,还不能运用更多的学术化的研究方法,更没有建立起自己的方法论体系。
恩格斯高度重视方法论的意义,甚至把方法强调为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认为方法比结论更加重要:“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2]卢卡奇说:“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并不是指不加批判地接受马克思的各種研究成果。它并不是指这种或那种信条,也不是指对‘圣书的注解。恰恰相反,正统性仅仅是指方法。”[3]革命导师都曾强调,要掌握马克思主义方法,不要死记结论、一切以条件为转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等。结论是可变的,而基本方法是不变的。为什么方法重于结论?其一,因为价值立场决定方法,研究的立场、目标选定后,方法也就被选定了,方法规定着结论;其二,具体结论总是要过时的,而方法不会过时,例如辩证法这样的基本方法;其三,人们的研究活动总是在时代的局限性之下,所得具体结论只有相对科学性,当主客观条件发生变化后,运用同样方法研究,仍可得出更科学的结论。
二、方法论体系略论
所谓方法,是支撑人类实践活动的三大元素之一。三大元素即主体及其目的、客观环境(时空、条件资源、客体对象)和方法。主体的实践,除目的以外,全为方法。从最大意义即范畴层次来说,方法与目的并列而对应。通常所谓手段、手法、道路、渠道、路线、路径、途径、中介、谋划、策略(战略战术)、视角、视域等,统属于方法范畴。
所谓方法论,就是研究一般性方法和特殊性方法的理论,研究以何种特殊方法来解决何种特殊问题,研究各种方法的不同性质和功能,如历史学方法与物理学方法的不同。所谓方法论意识,就是高度重视研究方法,自觉地运用不同方法来推进学术研究。
所谓方法论体系,指诸研究方法之间的关系秩序,即将所有方法作性质功能的分类、归属、分层,揭示其功能与局限,依据各方法的这些不同所规范出来的一个有高低层次、相互联系的功能结构。方法论体系包含如下五大类方法群。
(一)哲学思辨方法
一切学术研究如果要深刻,就必须上升到哲学层次,牛顿当初研究古典力学的几条简单定律,就一直追究到宇宙“第一推动力”的来源那样高深的问题,虽然他没有作出有说服力的解释,但表现了科学巨人的深度。哲学方法是最抽象最一般最宏观的思想方法,包括最基本的逻辑思维方法,如形式逻辑法中的概念与判断、抽象与概括、分析与综合,如辩证逻辑法中的对立统一、质量互变、否定之否定等,这是人们认识客观事物的基本方法。高一级的哲学思辨方法负责审视次一级的思维方法和逻辑方法及其结论的合理性,如在研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之前,必须拷问其可能性前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什么?为什么?怎么样?也应当包括持不同本体论的各特殊哲学方法,如解释学方法、现象学方法、语言哲学分析方法等。
比如解释学这样的哲学方法,是探讨“人的理解的实质是什么?”“理解与认知有何区别?”“能否客观理解?”等的哲学方法。理解是主观与主观——心与心的沟通,认知是主观与客观——心与物的沟通。认知的对象是客观世界,不同主体可以对同一客观世界得出同一的认知,这被称为“客观性”,“客观性”又被称为心-物、主-客、精神-物质的“同一性”,实际不过是认知的合法性根据。理解的对象是主观世界,不同主体对(作为客体的)同一主观世界可能得出不同的理解,这就无法用所谓“客观性”来判断理解的合法性了。即使被他人解读的主观世界自身,也无法判断他人的解读是否符合自身,因为自己对自己内在世界的理解也是有限的和有盲区的,所以作家对评论家的评论不置一词,甚至感谢他人发掘了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自己。因此,理解的合法性根据,只能是理解者自己的实践。海德格尔指出:“把某某东西作为某某东西加以解释,这在本质上是通过先行具有、先行视见与先行掌握来起作用的。解释从来不是对先行给定的东西所作的无前提的把握……任何解释工作之初都必然有这种先入之见,它作为随着解释就已经‘设定了的东西是先行给定的,这就是说,是在先行具有、先行视见和先行掌握中先行给定的。”[4]解释学的视角,是把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解成对原典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式解释,把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史看成是中国共产党不断结合变动的时代精神而对原典马克思主义作出不断创新的解释史。现代解释学支持与时俱进理念,中国马克思主义就是中国共产党根据中国革命实践、中国文化传统和时代精神的“前见”,而对原典马克思主义的不断解释中形成的。不同时期的解释会强调不同的重点,这就构成了中国人对原典马克思主义的解释史。近年来学界运用解释学研究,开辟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领域一种万马奔腾的繁荣景象。同一个马克思文本之所以在不同理解者那里变为不同,因为这并非一个客观的、中立的、价值无涉的研究课题,一直就存在着“还原马克思的本真原初状态”和“马克思的当代诠释”两种学术思路的争论。中国有二千年注经传统,经常发生“我注六经”与“六经注我”的两种不同致思路径。中国自己的解释学资源就非常丰富,值得认真总结。
又如教条主义这样的哲学方法,它起源于神学体系和经院哲学,设定一个绝对的神或上帝,不仅神圣而且全知全能,人类历史和一切理论均依上帝信条而展开。黑格尔哲学把这个神学教条主义予以哲学化,认为自然的进化和人类的历史都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展开,哲学和哲学史都是绝对精神的逻辑展开,哲学有永远不变的问题和概念,历史只能从外部影响哲学问题和概念的形态,却不能改变或消解哲学的问题与概念,历史只能统一于逻辑,历史只是逻辑的展开,不同的历史是同一逻辑在不同的时空形式下的展开。黑格尔所谓的逻辑,其实只是思维的推理、假设的规律,而我们长期沉迷在黑格尔逻辑主义(教条主义的变种)的陷阱。设定一个原典马克思的视角,其实是苏联教科书体系所归纳的既定原理和结论、一个不与时俱进的僵化的逻辑标准而不是实践标准,以这种不变的教条来看待中国马克思主义和全世界一切流派的马克思主义,来考察、评价中国的一切马克思主义学术研究——这么一个“本真马克思”的存在,雖然可以为清除教条主义服务,但也可以为教条主义所用。“解释学”的转向,成为中国学者建构自己独立的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新起点,从此不是假设有一个本真的马克思在那儿等着解释者去寻找,而是理解者带着自己的问题与马克思进行重新对话。
(二)实证方法
实证研究方法包括科学实证、经验实证、历史实证、文献实证几个研究类型。科学实证研究的目的是求真,即运用认知理性处理经验,以经验来证实或证伪结论的方法。运用客观描述方法,如科学实验法、经验观察法、事实调查法等,从事实寻找特殊因果关系和一般因果关系,力图上升为原理和规律。历史实证、文献实证也属于科学实证方法,亦称为历史主义方法。历史主义方法之所以是科学实证方法,因为它也是用实证的、描述的方法,以时间为线对经验的表述。不同的是,历史主义一是以往事为对象,不以现状为对象;二是以还原事实和寻找特殊因果关系为目的,而无法扩大到一般因果关系和上升到规律;三是它甚至强调研究对象的多样化和特殊化,认为每一种历史形态都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这就是人文历史特殊性与自然变化规律性的区别。
历史是实践的经验的,并不服从思维的逻辑和规律。黑格尔却主张历史与逻辑的统一[5],说科学上是最初的东西,必定在历史上也是最初的东西[6]。他认为历史现象是按先在的必然性逻辑发生,历史和逻辑统一于绝对精神。实际上所谓“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并不是“统一”于黑格尔所谓“历史服从逻辑”,而是“统一”于逻辑(理论)解释历史(实践)。所谓“历史逻辑”就是时间秩序,而时间秩序本是无逻辑、超逻辑、非逻辑的。所谓“理论逻辑”就是理性规则,而理性规则则是无时间、超时间、非时间的。“非逻辑的历史主义”接受“逻辑的理性主义”的解释,只是便于人类理性的理解。例如,自然数本是无规则的,算术把自然数按二进制或十进制或十二进制或十六进制或六十进制组织起来循环编程,也就是接受数学逻辑的解释,以便于人类理性的理解。
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作为一个事实命题来研究,适用历史研究方法,这是目前运用最多的一种基本研究方法。已出的300多部专著大多标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历史发展”“历史进程”“历史轨迹”“形成过程”。历史研究的使命是还原事实、澄清史实,科学分析其间的因果关系。如果不能实事求是地直面历史本来面目,所谓总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经验教训就无从谈起。
(三)规范研究方法
规范研究方法包括价值规范、科学规范、律令规范几种研究类型。价值规范包括价值观念规范(如真善美圣)、伦理道德规范(如利人、奉献、诚实、勤俭)、正义观念规范(如自由、平等、和平、博爱),研究其必要性和如何应用。科学规范研究是致力于把反映规律、真理的公式、原理应用于实践,论证其必要性和如何应用,而“科学实证研究”是致力于求得客观规律和真理,这是二者的区别。律令规范包括法律、制度、政策、命令、章程、契约、纪律、作风、风俗习惯等公共行为规范,研究其必要性和如何应用,如对策研究即属律令规范。
科学判断推理诉之于符合客观,价值判断推理诉之于符合人心。价值研究与科学研究在研究方法上有较大的不同:前者追求人心共鸣而求信则灵、感则服,掺杂着非理性的非认识论的情感和意志因素;后者追求客观必然而求铁的实证,完全是理性的认识论。价值研究的基本方法不是对假设的证实和证伪,而是对建构规范的证美证善或批判。存在主义认为存在只可体验而不可认知,存在不在认知理性中,存在只在烦、恐、焦虑等情绪中。人只有超越存在才能认识存在,只有超越自己才能认识自己。
价值规范理论不是提出和论证认知命题的,而是提出和论证价值命题或规范命题(包括价值原则、对策办法)的合理性。其具体方法有:仿认知推理法、类比推理法、建构主义方法、经典权威话语法、注经方法、批判反思法、动情晓理法、价值规范评判法。价值规范方法具有鲜明的主观性和意识形态性,所以研究者的主观态度和价值立场对研究起至关重要的作用。各研究者的不同立场决定着对同一命题产生不同倾向的研究:或肯定性研究,或否定性研究,或信仰式研究,或客观性研究。各研究者的立场倾向是不可比的,但是其学术理解的深浅则具有可比性,它与学术能力相关,与研究立场无关。如宗教研究所的费尔巴哈式的唯物主义学者对宗教的客观性理解,与神学院哲学家的信仰式理解之间,二者的立场不同,不具可比性,但二者的理解深度是可比较的。
(四)一般通用方法
这是一些具有普遍适用性的研究方法,一般不含价值预设,是纯工具性的,可以为各种价值立场和目的的研究服务,是具有普遍适用性的中观或微观层次的研究方法。如定义法、逻辑分类法、比较法、结构主义方法、学术史考察方法、文献学方法、文本学方法等,这类方法中的各种方法,它们的属性并不一致,可以是分别属于哲学的、科学的、价值的方法,但都有一个共性,即适用性强,是一般通用的。
如版本学、文本学方法,本属文献研究方法的一种,但不同于文献解释学的单纯以文本内容为研究对象的方法,它研究文本的外在形式的变迁与境遇,研究文本形成条件与过程、表述方式与成文风格、版本类型、创制主体、原始著作与演绎作品的动态关系、文本传播途径与模式、文本所含思想理论释放效力、发挥影响的外部机制与程序、教科书形式文本的制作与传播等。西方马克思学就是以文本学研究取胜。
又如学术史考察方法,就是把一切前人的学术成果和思想方法都当作是精神的自我发展史的一部分,对学术和思想作史的梳理。这些思想和学术的载体是几万篇论文和几百部书,浩如烟海,学术史的功能就是海中捞针,探微钩沉,选取其中有价值的思想和学术,对其方法论及其演变进行研究。在自然科学领域,各科学理论都是逻辑的而非历史的,创新直接从现在开始。而在哲学人文精神学领域,一切创新的理论不仅要对先前的理论,而且要对一切既往的学说,全部重新进行学术史考察,重新批判、吸收。因为人文精神学既是逻辑的又是历史的,每一次理论创新都必须上溯到学术史的起点,一直追溯到原始社会及其精神产品——神话。如《资本论》以商品问题构造解释体系,追溯到原始时代商品的起源,并对以往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史作了全面批判性重构。所以无学术史意识,则无以明自身研究与前人学术积累的关系。
但是,一般通用方法在使用过程中又是无法回避价值问题的,因为使用方法的主体是有价值倾向的。如文化学分析方法,本来是一种工具性的通用方法,它是从文化角度研究中国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渊源关系,分析马克思主义如何能进入中国,如何能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的诸问题。即一种外来文化的移植和本土化的可能性条件,两种异域、异代文化的融合之可能性条件,移植和融合的动因及限制性条件,移植和融合的途径、方法、原则、规律,移植和融合的结果——外来文化的变异性与本土文化的变异性,等等。因为研究主体对传统文化尤其对儒家文化是有价值评判的,“五四”以后判定儒家文化是封建文化,对这种东西文化结合的研究,如果用“马克思主义被儒家化、封建化”来作评判,就是贬义的了;21世纪初,儒学被奉为国学,对这种东西文化结合的研究,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文化相结合”来做评判了。
(五)特殊理论方法
从某一特殊学科、某一特殊理论引用过来的适用面较窄的具体方法,由于是“理论方法”或“理论模式”,是与研究目的、研究立场结合在一起的,所以是蕴含内在价值取向的方法论。如生物学家达尔文所创造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进化理论模式,尽管他自称所用“进化”一词并无褒贬含义,后来的威廉斯和古尔德也证明高级、进步观、线性进化不是达尔文的思想,但是后学们大举输入“进化-退化”“进步-落后-反动”的价值预设,已经改造了进化论理论模式;又如历史学家汤因比所创造的“挑战-回应”理论模式,蕴含“无挑战地域的人沦于懒惰”“挑战太大地域的人被摧垮”“挑战适中地域的人进步”的“西方中心论”;再如现代化理论模式蕴含“反传统——现代化就是好”的进步主义价值取向,招致西方马克思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激烈批判。
还有“建构模型”的研究方法,模型比模式更具体、微观,抽象性或概括度更低,所以适用面更小,普遍性更低。虽然建构模型法可适用于文理各科,但每一个模型都是独特的、局限的。模式或模型只是对某一类事实或某一类思想理论的粗糙归纳,而非最一般化抽象,所以只能专用于某一领域中某一对象的研究,而无普遍通用性,如果泛化使用范围则会发生谬误。比如“美国现代化模式”对全世界并无普遍性,如果以它为标准来评说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全部政治、经济、文化等制度、政策的是非功过,那就是错位了。以模式的性质和普遍性高低,可分为规范模式、经验模式、艺术模式、理论(原理、数理、公理)模式、理想模式、理念范式。
三、分类方法的运用: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的分类方法为例
分类是一种常见的研究方法,属于分析研究方法,而分析方法和综合方法都属于“一般通用方法”。分析方法的第一步就是分类,分类奠定了研究者的基本逻辑思路。不同的分类方法反映了研究者的研究目的、研究方向和研究深度。分类方法有多种,有时间分类、空间分类、性质分类、层次分类、类型分类、种属分类、科目分类、逻辑分类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成果积累多年,学者们各自的研究对象和表达方式很复杂,要进行学术史梳理很棘手,必须对这些汗牛充栋的巨量论著进行分类。“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成果最常见的分类方法是单纯以研究对象或者领域的属性来分,如以思想主体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邓小平等人物来区分理论成果,或以思想所属时间段如大革命时期、土地革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来区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或以思想所属领域如政策策略、思想政治工作、军事战略战术、统一战线、经济、外交、文化、教育、工运、女权等来区分。1981年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毛泽东的理论成果的阐述就是以领域来分类的。这些都属于简单分类方法,简单分类法有助于对每一个具体结论的理解,但是过于琐细,难以宏观地把握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
因此,要寻找新的分类方法,糅合研究活动中的多种要素来进行分类,这就是综合分类的方法,即将研究活动的多种要素——研究目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研究领域等各种研究要素糅合起来,可以得到一个更基本的综合分类。综合分类方法强调更高的综合、更高的概括,为的是总体把握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的学术史。同时,强调主体和目的这两个要素,主体的研究目的起着决定性作用,因为研究对象由其选择和设定,研究方法由其选择和创造。以自然科学研究为例,如苹果成为一个研究客观对象时,那么,以探讨苹果生长现象为目的的研究者,必设定苹果是一个生物、植物对象,即选择生物学、植物学方法来研究;以探讨苹果食用价值为目的的研究者,必设定苹果是一个食品对象,则选择营养学、生理学方法来研究;牛顿的目的是研究万有引力,苹果落地被设定为一个物理对象,则选择物理学方法来研究。不同的研究立场和目的,决定了不同的对象设定和方法选择,分别构成了苹果植物学研究范式、苹果营养学研究范式和苹果物理学研究范式。综合不是各要素的平等凑合,而是各要素的分层组合。其中研究立场和目的能動地决定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而研究方法能动地决定了研究什么和不研究什么,这也就开辟和规定了研究范式。所以将研究目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研究领域等各种要素综合起来分类,可以得到一个更基本的综合分类。
综合分类法打破过去琐细分类的局限,高度综合而简单分类,可更清晰地梳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的成果。综合分类法分三个层次,依三个大参数进行分类。第一层次的分类,是依“方法论体系”参数,在方法层面的分类。方法体系包括所有可用之方法的总和,依各种方法的不同组合结构以及研究主体、研究目的不同,便构成了不同的库恩的“范式”。综合主体、目的、功能等多个要素,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研究活动可分为两种研究范式、两大基本类别:对政治领袖主体、为实践目的、影响了中国历史进程而作的理论研究,可称为“政治实践研究范式”;对学者主体、为文化目的、影响了中国思想史而作的学术研究,可称为“文化学术研究范式”。“两种范式”的分类方法是一种理论模型建构,具有理论创新意义。“范式论”分类方法,视野宏大,便于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作總体把握。第二层次的分类,是依“研究对象”参数在对象层面的分类。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研究成果依其所研究的对象,化繁复为简单的四类:“理论与实践互动关系”研究、“经典源与民族化之流异同关系”研究、“主义与策略之关系”(道路理论制度的坚定性与策略的灵活性)研究、“一元的指导思想与多元的百家之互动关系”研究。这四种研究,可用中国哲学的“四对关系范畴”简洁地概括为“知行”关系、“源流”关系、“体用”关系和“一多”关系。第三层次的分类,是依“表达体系”参数在表达层面的分类。将后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成果,依其实质内涵、叙述形式等要素概括为两种:“理论形态”与“诠释形态”。马克思主义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诸“理论形态”,如列宁主义理论形态、毛泽东思想理论形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形态,是指系统的自成一家的在历史上发生过重大影响的理论体系。而“诠释形态”则是对马克思主义片段的、影响力不大的解说,如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发展史上,有过教条主义的诠释形态、仿苏联教科书诠释形态、“两个凡是”的诠释形态以及新时期出现的实践唯物主义的诠释形态等。
众多研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的论著,主要是“政治实践研究范式”成果,如对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理论成果的研究,还有跨“两种范式”的对早期中共领袖陈独秀、李大钊、瞿秋白等人的理论成果的研究也较多。而“文化学术研究范式”成果,如对参与中国社会性质等基本问题论战的马克思主义学者李达、艾思奇、胡乔木、胡绳等人的研究则较少,说明学术范式较为学界所轻。所以强调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学术范式的存在及其意义,在于其有利于提升马克思主义学者的话语权及其成果价值,有利于发展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两种研究范式的分析框架,能为更清晰地梳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的学术史提供方法论的支持。考察“两种范式”之间的分合、主从关系,总结其经验教训,对当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中正确处理二者关系有着极大借鉴意义。
四、诸方法的综合运用:以“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研究方法为例
各种方法从来不是单一参与研究活动的,而是围绕一个研究命题互相交叉、互相结合的综合运用。“马克思主义大众化”这一命题的推行和研究,学者们贡献了几十种方法,可以成为各种方法综合运用于同一个命题的研究的范例。我们常常强调的马克思主义“三化”,实际都包含两个向度的运动。如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一个向度是用马克思主义“化”(改造)中国,另一个向度是以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使马克思主义具有中国特色;又如马克思主义“时代化”,一个向度是用马克思主义“化”(引领)时代,另一个向度是以时代“化”马克思主义,使之与时俱进;再如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一个向度是用马克思主义“化”(入心入脑)大众,另一个向度是以大众“化”马克思主义,使其表达形式民族化、通俗化、群众化,其理论内涵要中国化、政纲化、生活化,使马克思主义接地气,以大众化的形式适合中国大众的精神需要。主体用马克思主义这一客体来“化”中国、“化”时代、“化”大众这三个对象,所使用的方法,都是为改善“化”的外部条件而运用的方法;主体用中国、时代、大众这三个客体来“化”马克思主义这一个对象,所使用的方法,都涉及对马克思主义本身的内涵及其理论形态的创新,所以是内在的。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马克思主义大众化”这两个句式看似一样,但语法结构并不一样:“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强调的是用中国特色来“化”马克思主义,被“化”的对象是马克思主义;而“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强调的是用马克思主义来“化”大众,被“化”的对象是大众。前者强调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后者强调马克思主义“化”大众。现有“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研究,也都是马克思主义“化”大众的研究。反过来大众“化”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则几乎都包含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研究之中,少见独立的大众“化”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所以,这里只讨论“化”大众的方法,并且只是讨论多种方法如何综合运用于“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研究。
如前所述,一般所说“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实际指的是用马克思主义来“化”大众,感化大众,被大众内化,被大众接受和认同,就是常说的“用马克思主义武装人民的头脑”。“化”大众可分为三个层次:一是认知式理解,即大众将其基本原理作为有益的知识来学习和认知;二是价值认同,即大众中的先进分子将其基本原理作为自己的价值观念来奉行,并逐渐上升为人生信仰;三是掌握运用,这是少数人才能达到的第三个层次,即连党的早期理论家也需经过实践的磨炼才能逐步摆脱教条化的影响,从而达到掌握运用的高度,这一层次就凸显了领袖的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大众则需要领袖的引领才能参加用马克思主义“化”中国的实践。
新时期以来,“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对象,由过去的以工农兵为主体的全民逐渐转向了以高校大学生为重心。所以,要根据大众化对象来决定大众化方法。高校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对象是大学生和教师,延安时期毛泽东推动大众化的对象主要是农民出身的干部、战士,前者与后者比较,具有更高的文明程度、知识水平、世界视野以及精神情感丰富度,相对于处在扫盲和普及现代文明知识教育中的农民大众,是一个新的对象,因此需要与之对应的新方法。高校的思想政治课是高校推行“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主要载体和途径,30年来高校推进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方面的研究,主要是方法论的研究,出了大量的方法论成果。这些成果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新时期所开设的思想政治教育学科,该学科的最大成就是对思想政治教育方法论亦即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方法论的研究,共出了几百部著作和几万篇论文;二是21世纪以来直接研究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几十部著作和几千篇论文,在阐述其价值意义、重要性、必要性、原理规律、影响效果、措施对策的同时,也研究了大众化的方法论。两大类研究,使用、挖掘、创造了几十种方法来宣传、教育、灌输、普及马克思主义,这些方法被综合运用于大众化的推动和研究。这几十种方法按其特点可分为三种类型:一是被称为“介体”的方法群,二是被称为“途径”的方法群,三是被称为“手段”的方法群。
一是介体。所谓介体,是指“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所能运用的媒介,即理论与大众之间的精神沟通方式。对“介体”方法群的研究包括3种。1.教科书介体建设。教科书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最直接载体,是大众化之本,30年出教材几千部,其中不乏耗资巨大的工程级教科书。2.多媒体介体运用。近10年来全国高校都用上了电化教学,使用数字化手段表达马克思主义的内涵,省市教育部门频繁举行课件大赛,促使教师研究多媒体。3.网络介体运用。各省都编了思想教育数据库,各校都开办红色网站,图文并茂以吸引眼球。“介体”方法群的综合运用和研究,多集中在教科书和多媒体,可谓耗资巨大、成就巨大。但是,应清醒认识到,它们只是传播理论的媒介,而现时对介体方法的研究,远远超过对理论内涵的研究,这未必是正常的。当年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教学仅仅是以墙代黑板、以炭代粉笔,学生以膝代课桌,其教学效果赢在理论的魅力和教员的理论水平。
二是途径。所谓途径,是指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所实施的活动及所处的时空间,有的时空间可以人为设置,而有的是无可选择的客观存在。对“途径”方法群的研究包括6种。1.“环体”的利用方法研究。环体指思想教育活动所处的大小思想环境、大小政治气候、社会家庭环境、舆论环境等,环境也被视为是一种途径,而且是一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预设的途径,研究来自环体的有利和不利因素对思想教育的影响以及如何利用有利因素和化解不利因素。2.“第一课堂”的利用方法研究。指正规开设的思想政治教学活动,这是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主渠道,是学生必须参与的学习任务,规定要计学分、评成绩,成为学生完成学业和毕业的依据。研究如何提高教学效果、增进学生受益,如何评价教学成果、做到客观公正,如何组织教学竞赛、促进教师技能水平,如何激发学生兴趣、调动学生积极性,等等。3.“第二课堂”的利用方法研究。第二课堂指非正规教育活动,包括党团活动、学生党校、班会活动、报告会、讨论会、社会调查、社会实践等,被研究者视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主渠道之二。研究如何提高这些活动的实效性及开辟更多的“第二课堂”。4.专业课的“隐性渗透方法”研究。指把思想政治内容渗透到各门专业课的教学活动中去,这被研究者视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次渠道。这只有一些初步的研究思路,还没有能够实行的有效方法。5.课外活动的渗透方法研究。研究如何把思想政治内容渗透到学生寝室、日常娱乐和文体活动中去,这也被研究者视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次渠道。6.“社会和家庭课堂”的利用方法研究。研究如何让社会和家庭来参与思想政治教育,也视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次渠道。“途径”方法群的运用,似乎沿用了过去“占领一切阵地”的做法,其实理论教育在时间空间数量上的增长未必带来效果的增长,把握不当还极有可能导致“审美疲劳”和形式主义,方法的运用贵精不在多。
三是手段。所谓手段,是指“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主体所能运用的方式方法。这里主要列举主渠道、主课堂、高校政治教师所运用的方法。对“手段”方法群的研究包括如下方面。1.寓教于美。如大量运用红色革命、红色经典的影视资料及红歌等,在审美中导入革命理论教育。2.寓教于情。通过演说等调动学生的激情,使其从情感上接受革命理论熏陶。3.寓教于知。倡导知识性、趣味性教学,引导青年从理性上认同革命道理。4.寓教于乐。时下各地频繁组织讲课PK、精彩一课大赛等活动,教师们各出奇招,或配乐朗诵,或引吭高歌(红歌),或娘子军舞蹈(近时蹿红网络),令学生上课情绪高涨。亦有质疑之声:文艺方式虽丰富多彩但是否理论效果好,马克思主义能否娱乐化。5.师生互动。师生互问互答,教师以提问代点名,甚至规定提问记分。6.讨论会。这是所有学校所有教师普遍运用的方法,要求人人发言,当场记分。7.马列知识竞答。组织学生模仿电视有奖竞答,计入平时成绩。8.演讲比赛。学生准备5分钟讲演,主题是对经典理论中某个观点的解读,或对某个社会现实问题的分析。9.多媒体演示比赛。学生分小组分别制作和展示一个理论问题的课件,全班提问,小组答疑,教师点评。10.小先生方式。仿照陶行知让学生当先生的方法,让学生各自练习备课,每人试讲十分钟,学生教学生。各显神通的多种多样方法的综合运用,活跃了课堂,使思想政治课走出不受欢迎的困境。大量运用表演式的方法,课堂效果是明显的,但是否达到思想理论教育的最终目的,还有待实践的检验。“手段”方法群的运用,克服了理论课的枯燥,能够吸引学生眼球,但是如果追求过于表面、热闹的形式而忽略了内涵的质量,就不免会发生“买椟还珠”的尴尬。
“马克思主义大众化”这一命题的推行和研究,综合运用了几十种方法,成为各种方法综合运用于同一个命题研究的学术史奇观,取得一定成绩,其间经验值得总结,也有值得反思的地方,这么多方法的综合运用,何以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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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Innovation of Research Method of Marxist Sinicization
Zhou Quanhua,Ma Aiyun
(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275,Guangdong,China)
Abstract:Engels highly emphasized the significance of methodology. He even emphasized methodology as the core of Marxism. The so-called methodology is the theory of research on ordinary and particular method. Methodological framework means the order of relations among all kinds of research methods. In other words,classifying,attaching,and layering all methods according to their nature and function and revealing their function and limitation,then standardizing them as a functional configuration having high and low layers according to the differences all methods. Methodological framework contained the following five kinds of methodological group:The methods of philosophical speculation,positivism,norm,general and special theories. The main body used various methods selectively and synthetically according to the researching aim.
Key words:Marxist sinicization;methodology;methodology system
責任编辑:王廷国 孔九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