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S就a了”构式的语义语用研究

朱柳仿，顾 军

(1.中国科学技术大学 物理学院，安徽 合肥 230022；2.桂林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在现代汉语中，“要是S就a了”构式较为常用，表示说话人假设某种情况若能发生而带来的好坏结果，是一个由表示假设关系的复句紧缩而成的紧缩句。如：

(1)要是不上班就好了，这个天气睡觉最舒服了。

(2)你年纪小，抵抗力差，要是传染上肺病就糟了。

(3)苏江是直接领导，说晚了会得罪他的，他要是使绊子就麻烦了。

学界对“要是S就a了”构式的研究相对较少。李泉最早提及该构式，从句法、语义和语用的角度揭示出其本身所蕴含的语义关系[1]。胡北对“要是 X 就好了”和“要是 X 多好”的内部构件、语义等情况进行了说明[2]。杜启联最早把此句式看作构式，认为这一构式在具体语境中的构式义可以分为希望义、满意义、担心义、提醒义、遗憾、后悔义、庆幸义等[3]。

根据构式语块理论，此构式可分为“假设语块”和“心理结果语块”。假设语块“要是S”在形式和使用上具有较大的开放性，假设类句式的研究也相对成熟；而心理结果语块“就a了”是整个构式的语义整合点，是说话人情绪最为集中之处。因此，本文的重点将放在心理结果语块，特别是“a”的语义语用研究上。文中所使用的语料如无特殊说明，均出自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多领域)。

一、“要是S就a了”构式的判定

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末期，这一语法分析理论以认知语法为基础，在对框架语义学的研究下形成和提出。构式语法领域最具代表性的语言学家是 Goldberg，提出若一个语法结构是语义与形式的结合体，且它的形式和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完全从其组成成分或业已建立的其他构式中推导出来，那么这个语法结构就可以称为构式[4]35。也就是说，构式必须是“形式-意义”对，且它的形式和意义是由其语义和语用功能共同决定的。杜启联认为，“要是S就a了”这一句式可以用来表示希望、满意、担心、提醒、遗憾、惋惜、后悔、庆幸等语用含义[3]。本文采用此看法，不再加以论述。

“要是S就a了”构式由“要是”和“就”两个常项以及“S”和“a”两个变项构成，每项在句中都承担着一定的语义功能，但仅凭某一项或已有的构式并不能推导出该句式的隐性语义，即不在“假设情况”和“假设结果”之内的“实际情况”和“实际结果”，以及说话人所要表达的满意、担心等义。因此，判定“要是S就a”结构可以看作构式。如：

(4)要是一直放假到正月十五就好了。

(5)要是下雨就糟糕了，我没带伞。

(6)人命关天，她那时要是不赌气就好了。

例(4)中主要包含“要是”“S：一直放假到正月十五”“就”以及“a：好了”四个部分，说话人做出“一直放假到正月十五”的假设，并认为此假设若能成立对自己是一件好事，即“要是一直放假到正月十五”表示假设，“就好了”表示说话者的主观看法：说话人希望此事能够发生，是对这件事的一种心理愿望。例(5)表示因为说话人没带伞而不希望下雨，若“下雨”成立则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坏事，表担心义。

二、“要是S就a了”构式的语块分解

许多构式在具体使用中有超句子层面的隐性成分要求，这些成分的缺失将导致篇章衔接照应等方面的问题[5]。从“构式-语块”分析法来看，“要是S就a了”可以分解成两个语块以及引出此句式的先行句和解释该句式的后续说明句。其中先行句和后续说明句可以同时出现或不出现，也可以只出现其中一个(见表1)。：

表1 “要是S就a了”构式的语块分解情况

(一)“要是S”——假设语块

“要是”为假设连词，起到假设的作用；S表示“假设成为事实的某种情况”。作为前提，“假设成为事实的某种情况S”在假设前(说话前)不能是“已经实现的某种情况”，因为从逻辑上说，某种情况S既然已经成为事实了，就不能再“假设成为事实”了[1]。既为假设，则通常分为对未发生事件的假设以及已发生事件的相反假设，“要是S”语块亦然。如例(5)，说话人在讲出此句时外面还没有下雨，属于未发生的事件，但S在未来有可能实现，也有可能“不下雨”而未能实现。又如例(6)，句中有明显的过去式“那时”交代事件已发生在过去，即“她那时赌气了”，表达说话人的惋惜之情。

(二)“就a了”——心理结果语块

在此语块中，常项“就”为副词，表示在某种条件或情况下自然怎么样[6]701。说话人认为，当假想语块中的事件确实发生时，则会出现说话人心理预期的结果，因此“就”在这里起到连接和限定作用。而另一个常项“了”在此句中为语气助词，表示某种变化或结果的出现。说话者在使用此构式时，常项往往不需要做改变就直接使用，而其中的变项更能突出其语用功能。

笔者对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的“多领域”语料库进行了检索统计，发现在4 782条语料中共有55个不同的a可以出现在该构式中。其中使用最多的当属“好”，共4 292条语料，占总语料数的89.8%；有38个形容词仅有1-2条用例，占总语料数的1%。具体使用情况见下表：

表2 “要是S就a了”构式中a的用词情况

从上表可以看出，可以作为a出现在该语块的形容词均有[+评价]和[+结果]的语义特征。用来表示好结果的形容词有29个，如“好、完美、圆满”等；可用来表示不好结果的形容词有21个，如“麻烦、惨、糟糕”等；剩余5个形容词既可用于好结果，也可用于不好的结果，如：

(7)今天学校运动会要求所有学生参加，我同桌要是不来就好玩了。

(8)虽然我不追星，可是只要是帅哥！我就激动啊！！！校庆当天要是学校能请他出演校庆就好玩了。

同时，表1中表示积极含义的语料有4 532条，占使用此构式交际的94.8%，而表示消极含义的仅有250条，占比5.2%。由此可见，不论事情是否已经发生，说话人都更多地倾向于使用此构式表达自己希望发生的事情，这与语言的“主观性”有关。“主观性”(subjectivity)是指语言的这样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7]在交际中，说话人往往会从自身出发，表达自我意识，且更多的是希望听话人或受众认为说话人自身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或传达美好愿景，而少见表现悲观情绪，从而达到趋利避害，使交际顺利进行的目的。

(三)先行句与后续说明句

从“要是S就a了”的构式义可知，该构式表示说话人假设某种情况若能发生而带来的结果，但为何出现此结果在有些情况下不得而知。这就使得该构式对于上下文有很强的依赖性，在语境不能提供有效信息时，一般不单独使用。如：

(9)关山林说，我们明天就要分手了。乌云有些伤感地说，你要是一直就这么伤着就好了，我现在真想，你要是一直伤着，我就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我们就用不着分别了。

(10)一次次的失败，叫我彻底灰心了，我没有了奋斗的勇气！要是何老师给我加加油就好了。

(11)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同意王尔得先生的意见，您要是先和我商量一下就妥当了 。既然您已经把事情告诉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就不能不请他帮忙。

以上各例在“要是S就a了”构式的使用中均有先行句或后续句，又或兼有用来阐明说话人做出假设的原因。若删除先行句或后续句，则这些例句的语义是不完整不明确的。有些句子则可以从对话语境中完全得知其含义，如例(4)。在合适的语境中，例(4)用来表示不想开学，不想上班，希望陪陪父母等含义，可根据语境推出。

三、“要是S就a了”构式中a的语义指向

在“要是S就a了”构式中，S的成分通常是复杂的动词性成分，如主谓短语、动宾短语、状中短语、中补短语以及小句等，用来描述所要假设的事件，形式和意义都上具有一定的开放性。而上文通过对语料库中此构式的统计，a需要具备[+评价]和[+结果]的语义特征。那么，a的语义特征除其本身含义之外，句子中的其他部分也同样能够体现。这与其语义指向密切相关，而a的语义指向通常也是听话人应当关注的重点：

1.当a的语义与S在常识中的语义相同时，a的指向即为S本身，除非在上下文或语境中另有说明。

当a为积极义(下文简称“a好”)，而S在常识中同为积极义(下文简称S好)时：

(12)如此迷人的笑颜连秀丽都忍不住想趋前将她抱个满怀。——唉、要是我也生得如她那般可爱就好了。

(13)收到礼物了，怎么还得掏20元快递费呀，要是免邮就开心了。

(14)我要是有想谁就能见着谁的特异功能就安逸了。

以上各例，a均为“a好”，是使人满意或有积极意义的，而S部分在人的认知中通常为好义，如例(12)中，S“我也生得如她那般可爱”即“我生得可爱”本身就是积极意义，那么“好”的语义指向即为S本身；例(13)的S“免邮”(免去邮费)是不用花钱就能办的事，令人开心，则a“开心”的原因指向即为“免邮”；例(14)同理。在语言经济原则的指导下，当一个构式可以满足说话者所要表达的全部语义时，则整个句子就可以通过句法上的省略以表达最大的信息量。因此，当S的语义满足了a的语义特征后，便不再需要上下文进行多余的解释。

当a为消极义(下文简称“非a好”)，S也指不好的事情时(非S好)：

(15)“还好子弹没有留在里面。”兰斯洛检查后松了一口气，要是子弹留在伤口中就麻烦了。

(16)你明天还要考试，就早点休息。保持好状态、不要紧张，要是刹车踩成油门就惨了。

(17)自己原来也听说过被猫爪伤却实会发炎，严重还会感染，要是感染就糟糕了。

上述各例的S和a均为“不好”义，听话人不需要额外的信息来理解：“子弹留在伤口中”原本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刹车踩成油门”就会“很惨”；“伤口感染”会“很糟糕”。因此这时候a的语义可以完全指向S。

2.当a的语义与S在常识中的语义相反时，a的语义指向通常为上下文或语境中的原因解释部分。

当a的语义为“a好”，而S在常识中为“非S好”时：

(15)不想动不想说话，要是再不想吃东西就好了，我是真的想瘦下来。

(16)他俩老是吵架，要是打起架来就好玩了，所有邻居都等着看笑话呢。

(17)开卷考试，抄得我手心全是汗！能抄的我都抄了，要是历史能挂我就神了！

例(15)-(17)的结果a都是令人满意的，即“正面的结果”，但S在通常情况下被看作是不好的事情，如“不想吃东西”在常识中会被看作不舒服或生病的表现；“打起架来”指发生矛盾产生冲突；“历史能挂”指历史考试未通过。当说话人使用“要是S就a”了构式表达假设一件不好的事情带来的结果是“a好”时，会使听话人或读者产生疑问，这时就需要上下文或语境加以解释和补充，以达到正确传递信息的目的。如例(15)，使用此构式表达后，说话人补充想要减肥，因为不想吃东西可以达到此目的，所以这对“我“来说是好事情。

当a为“不好”义(即“负面的结果”)，而S的语义为“S好”时：

(18)angel要是不死就圆满了，不过太圆满就凌乱了，太没悬念了。

(19)你们两家不是一直都是死对头么，要是他拿了第一名就坏了，你妈肯定饶不了你。

(20)要是我现在买了好车就头疼了，我家里那些亲戚肯定跑来借车用，好烦。

以上各例中的心理结果语块所表达的都是不满意、有消极意义的，但S在人们的认知里通常都是好事情。当说话人使用这类表达时，a的指向便不能是句中的S，而应该是上下文中的解释说明部分，如例(18)中“圆满”应当是好事情，但对说话者而言这样会“没悬念”而导致“凌乱”，因此a“凌乱”的语义指向应当为后续句“太没悬念了”。

3.当S的语义仅凭此构式本身无法分辨好坏含义，或可以分辨但语义表达不够清晰完整时，a的语义指向为上下文或语境中的原因部分，即听话人应当关注的重点，因而使得信息交流更加清晰明确。

例如：

(21)要是当初我也学法律就好了。爷爷就不会为找律师而焦头烂额了。

(22)人一多，肯定得把几张小桌子拼起来，以容下所有成员。这个时候要是有人的座位被分配到两张桌子之间可就惨了。桌子拼接不平整，吃起饭来难免有些不方便。

(23)哎呀、哎呀，要是像我一样不会作菜就糟糕了，为了她的将来着想，还是多学学卡介伦夫人比较好哪！

为了便于整和，现将“要是S就a了”构式中a的语义指向表述如下：

表3 变项a的语义指向说明

四、 “要是S就a了”构式的语用功能

根据构式的定义可以得出，考察一个构式不但要解析构式语块，揭示构式义，寻找构式理据，更要说明构式的语境适切度，即说话人在什么语境条件下会说这样的话，又是怎么说的[8]，即构式的语用功能。“要是S就a了”构式可以用来对已发生的事情进行相反的假设或对未发生的事情进行假设，同时，根据变项S和a的语义关系不同，其语用功能也不相同。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1.当对未发生的事情进行假设，即S为未来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的情况时，若希望事情发生，则a可使用“a好”义形容词，S为希望发生的事情，如：

(24)阿明说，要是下星期妈妈来一趟就好了。

(25)要是中国有一部农业法就好了。

(26)我们报社要是有这种用人制度就好了。

例(24)中，阿明希望“下星期妈妈来一趟”，如果这一事情能发生，就是好事。同理，“中国有一部农业法”和“我们报社有这种用人制度”都是未来有可能发生，且说话人希望发生的事情。由此可见，当对未发生的事情进行假设时，“要是S就a了”构式有用来表示说话人希望事情发生的语用功能。

若不希望事情发生，或表达担心义，则a可使用“非a好”义形容词，S为不希望或担心发生的事情，如：

(27)要是将来我父母不同意就麻烦了。

(28)明天要是刮风就糟了

(29)你赶紧去请大夫吧，要是迟了病情恶化就糟了。

例(27)-(29)中的S部分对于说话人来说都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若发生了，将会带来不好的结果，即a的语义为“非a好”。因此，当对未发生的事情进行假设时，“要是S就a了”构式还具有表示不希望或担心事情发生的语用功能。

2.当对已发生的事情或确定会发生的事情进行相反的假设，即S为未来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时，若a为“a好”义，则构式具有表达说话人惋惜事情没能向希望的方向发展的语用功能，表遗憾惋惜义，如：

(30)要是当初听父母的话报考师范大学就好了。

(31)哎，明天还得考试，要是不考试就太棒了。

(32)讲了半天，却发现许多人一脸茫然，一位维族农民叹了口气：“要是咱们有点文化就好了”。

相反，若a为“非a好”义，则构式具有表达说话人庆幸事情S没有发生的语用功能，如：

(33)那时候，如果再晚走一天就糟了，敌人就会抓到你。

(34)要是这是棵死树就麻烦了，好在它还活着。

(35)昨天要是他没出现就糟了，那个人老是跟着我，吓死我了。

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出，“要是S就a了”构式有表达说话人心理想法的语用功能，且根据假设情况S有无可能发生，其表达的心理想法也不相同，具体可见下表：

表4 “要是S就a了”构式的语用功能

五、结语

本文主要从认知的角度对假设情态表达构式“要是S就a了”进行了语义语用分析。对于使用汉语的本国人而言，该构式的使用通常问题不大。然而，根据对HSK动态作文语料库的检索结果分析可以发现，外国留学生在此类句子中有诸多偏误，主要表现在S和a的搭配上。限于篇幅，本文没有能够对偏误情况加以描述并提出有效的解决办法，将在今后对“要是S就a了”构式的偏误类型及其对外汉语课堂教学等方面进行深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