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汉语语块的类型和特征

代 睿

(东北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沈阳 110819)

一、引言

“语块”最早来源于心理学的“组块”概念，指语言中的那些固定和半固定的、模式化了的板块结构。语料库语言学的大量研究结果表明：语言具有双重属性——分析性(analyticity)和程式性(formulaicity)[1]。分析性解释语言中受规则制约的部分，程式性为大量语块的存在提供了理据。语料库语言学家Sinclair提出了语言加工过程要遵循的两个原则：开放选择原则(open-choice principle)和习语原则(idiom principle)[2]。前者强调利用语法规则来组建语句，后者重视存储在大脑中的大量的半预制短语。

根据Wray的定义：语块是“由连续或不连续的词语或其他意义单位预制的，作为整体存储在记忆中，使用时直接提取、无须语法生成和分析的一组序列”[3]。这一定义凸显出语块的两个基本属性——“预制性”和“整存整取性”。语块不是通过语法规则临时生成的，而是预先存在于大脑中的。在语言交际中，语块是一个整体存储和提取的信息加工单位。心理词库中存储的语块越多，组块能力越强，大脑编码和解码的速度就越快。因此，以语块为语言习得的基本单位，能减轻语言学习者理解记忆的负担，提高语言记忆和产出的速度、准确性和流畅性[4]。

从文献研究来看，对语块的研究以口语语块居多，对汉语书面语语块的研究相对较少，对某一语体语块的专门研究则相当缺乏。我们以科技汉语语块为例，对汉语科技语体中的语块进行分类和特征分析，以期研究结果对汉语教学特别是专业汉语和学术汉语教学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

二、语块的分类

Nattinger & DeCarrico将语块分为聚合词、习惯表达、限制型短语和句子构造型短语[5]。Lewis将语块分为词和短语、高频搭配组合、惯用话语、句子框架和引语[6]。二者都看到语块的类于词的属性，都看到一些惯用的、固定的短语和句子型语块，都看到语块作为篇章组织的手段和句子构成框架的作用。此外，Lewis也注意到了高频的词语组合搭配语块。以上分类方式对汉语不能完全适用，但是具有很高的借鉴意义。

国内学界对汉语语块的分类存在分类标准不一致的问题。有根据语块所属的语法单位层次划分的，如分为词级语块、句级语块、语篇语块[7]；有根据语块的形式划分的，如刘运同将语块分为固定的词汇串和框架两大类[8]；李慧将语块分为短语、固定语句、框架[9]。有根据语块内部结构是否可变划分的，如将汉语语块分为凝固结构和半凝固结构[9]；也有分为内部成分不变的组合、不变成分加可变成分的组合、框式组合的[10]；有结合语法功能和结构形式划分的，分为固定搭配、词语构造成分和句子构造成分[11]。有从教学角度出发划分语块的，如李晓琪划分了由虚词构成的语言板块、固定短语、常用实词的固定搭配[12]；周健结合汉语教学实际，把语块分为词语组合搭配语块，习用短语、句子中连接成分等类固定结构[13]。吴勇毅等根据汉语的特点，将语块分为5+1类：固定短语语块、框架语块、离合语块、动补语块、习语块、即时语块[14]。随着研究的发展，学者们尝试从多种角度对语块进行划分，如薛晓芳、施春宏将语块看作是原型范畴，根据语块的功能、形式、内部紧密度等多方面因素，架构了汉语语块的层级系统[15]；王凤兰等基于语料库分别从语义标准、语法标准、语用标准角度对语块进行划分[16]。

语块是一种异质的语言现象，是形式、意义、功能的结合体。它作为一种多词组合，既可以对应词、短语、句子，也可以对应短语构造单位或句子构造单位。所以，对语块的分类并不能依据单一标准，而应从意义、形式、功能等多角度考察。

三、科技汉语语块的类型

科技汉语首先属于书面语，科技汉语中的语块具有书面语块的特征。此外，科技汉语也有区别于通用汉语的自身特点。我们分别从意义、形式、作为形式意义的结合体、功能四个维度考察科技汉语中语块的类型。

(一)意义类型

仅根据语块所表达的意义的不同，我们将科技汉语中的语块分为专业性语块和通用性语块两大类。科技文体中有专用于某一或某些学科领域的专业性语块，也有通用于所有科技语篇的通用性语块。专业性语块又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词(或词和语素)组合而成的专业术语，作为一种多词单位，在此被认定为语块，称为术语语块。另一类是含有专业术语以及其它专业词语的搭配性语块，称为含专业词搭配语块。语块意义类型分类举例如表1所示。

表1 语块意义类型分类举例

在科技汉语的教学中，专业性语块和通用性语块的教学策略和方式应有所区别。应把通用性语块作为教学和操练的重点，专业性语块应注重起构成特点和构成规律的教学，引导学生在掌握规律的基础上记忆。

(二)形式类型

仅从形式来看，语块可以分为连续型语块和非连续型语块。连续型语块的词和词之间连续不间断，又有带空的和不带空的两种。不带空的连续型语块表达一个相对完整的意义；带空的连续型语块意义相对不完整，必须添加需要补足的成分才能表达一个完整的意义，常见于主谓结构语块(“本文提出……”“本文聚焦于……”)、述补式语块(“集中在……”“应用于……”)、量词结构语块(“该类……”“另一个……”)、带连词语块(“……及其……”“从而验证了……”)等。非连续型语块在词和词之间带空，必须添加需要补足的成分才能表达一个完整的意义，一般见于介词框架语块(“在……情况下”“以……为……”)、关联词语块(“若……则……”)、宾语必须带定语的动宾搭配语块(“采用……模式”“呈……趋势”)、句子架构语块(“……是……的主要原因”“设……为……”)等。非连续型语块和带空的连续型语块都可以称为框架型语块。语块形式分类举例如表2所示。

表2 语块形式类型分类举例

(三)作为形义结合体类型

语块是形式、意义、功能的结合体[17]。Lewis将语块分为词和短语、高频搭配组合、惯用话语、句子框架和引语[6]。参照Lewis的分类，我们将科技汉语中的语块分为术语语块、固定短语语块、高频搭配语块、句子架构语块。分类举例如表3所示。

表3 语块作为形义结合体分类举例

术语语块相当于一个多词词，词和词之间结合得很紧密，它们在使用的过程中逐渐词汇化，具有词的属性，专业人员在读取和使用时会把它们作为一个整体概念来看待。

固定短语语块的形式和意义都比较固定，词和词结合得非常紧密，有凝固型和半凝固型之分。凝固型内部成员无法被替换，如“近年来”“当且仅当”“综上”等。半凝固型带有可变项，如“如……所示”，可以是“如图所示”“如表所示”“如式所示”，但所能填充的词语非常有限。

高频搭配语块中的词语经常地或固定地出现在一起。搭配的词语可以是两个或多个，可以相邻也可以不相邻，不仅涉及实词，也涉及虚词，构成搭配的词语间有句法或语义关系。高频搭配语块可细分为意义性搭配语块、语法性搭配语块和多重搭配语块。

意义性搭配指具有实际意义的实词和实词间的搭配，根据内部结构，可分为动宾式、定中式、状中式、主谓式、并列式等。其中定中式最多，并列式鲜见。

定中式：依赖关系、重要意义、一段时间、提出的方法

状中式：充分利用、综合考虑、基本一致、极大地提高

动宾式：参见文献、发生变化、进行研究、产生影响

主谓式：文献提出、结果表明、差异较大、影响较小

并列式：统计分析、时间和空间

意义性搭配以两个实词的组合居多，也有三个或三个以上词语的多层搭配。常见的有动宾式中包含定中式，如“引起广泛关注”“受到剧烈冲击”“导致严重后果”“产生质的飞跃”；主谓式中包含定中式，如“研究结果表明”；定中式包含多重定语，如“重要的现实意义”“本文的主要贡献”等。

语法性搭配语块可以是表示词汇意义的词和表示语法意义的词的搭配，也可以是表示语法意义的词之间的搭配。表示语法意义的词主要是介词、方位词、连词和部分意义虚化的副词。主要形式有以下几类：

名词+方位词：网络中、一定范围内、代数闭域上

动词+介词：应用于、类似于、分布在

介词+动词：通过对比、通过分析、为了验证

介词+名词：在一起、于#年#月、根据定理

副词+动词：仅为、均有、且满足

多重搭配语块是指由前两种搭配性语块再与其它词或固定短语组合而成的语块，如“广泛应用于”即“广泛”+“应用于”，“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即“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实验结果如图所示”即“实验结果”+“如图所示”。

句子架构语块主要是作为句子构成框架的语块，可以是连续型的语块，位于句子的前部、中部或后部，如“本文研究了……”“……可以分为……”“……将在后面讨论”；也可以是非连续型的语块，如“……是……的主要原因”“若……则……”等。关联词语块都是非连续型的句子架构语块。

(四)功能类型

语块体现一定的语用功能。Biber et al.对学术英语词束(lexical bundles)的功能分类提出三种主要功能：表达态度立场(stance expression)，如“it is important to”；表明语篇结构(discourse organizers)，如“on the other hand”；提供指示框架(referential expressions)，如“is one of the”[18]。Hyland将学术语篇语块分为三个功能类：研究导向语块、文本导向语块、参与者导向语块[19]。研究导向语块描述具体研究活动，如“the structure of the”；文本导向语块用于语篇组织和逻辑连贯，如“as a result of”；参与者导向语块用于建构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互动，如“it is possible that”。彭咏梅认为汉语学术文本中的词束分为情态词束、话语组织词束、指示/称词束、多功能词束[20]。

我们所考察的语块所指的范围比上述研究更广泛，由此，基于以上分类理念，根据汉语语块的特点，我们将语块的语用功能分为如下三类：指称语块、说明语块、篇章组织语块，分类举例见表4。

表4 语块功能分类举例

指称语块指示事物、概念或篇章本身，可以完整地指示事物，也可以作为指示框架，指明事物的属性、特征等，“本文所提出的”“所有可能的”等即属于指示框架。

说明语块说明动作、做法、方法、情况、状态、作者的态度和评价等。可以分为客观说明语块和主观情态语块。有的说明语块兼具客观说明和表示主观情态的功能，如“影响较大”，可以是客观的情况，也可能是作者主观的判断。

篇章组织语块用于语篇组织和逻辑连贯。有的语块在具有篇章组织功能的同时，也可以同时表示指称或表示主观情态，如“在此基础上”“以上所介绍的”同时表示指称，“值得注意的是”“需要说明的是”同时表示主观情态。

四、语块的特征

根据对科技汉语中语块的考察，我们总结出科技汉语语块所具有的一般特征，而以下(二)-(五)为汉语语块所具有的共通的特征。

(一)科技汉语语块是一个基于专业化程度的连续统

在科技文本中，有的语块专业化程度高，特别是术语语块，有的术语仅用于某一学科说明某一概念。有的语块通用性程度高，通用于所有学科领域。有的语块介于这两者之间，通用于某一些学科领域，这些学科领域的数量可多可少，它们中有术语语块，也有专业词语之间、专业词语和普通词语之间的高频搭配语块。由此，我们认为，科技汉语中的语块是从专业到通用的一个连续统，如图1所示。

图1 基于专业化程度的语块连续统示意图

在科技汉语的基础教学阶段，应以具有语篇功能的和高频的通用性语块为主，辅以一些半专业性词汇的搭配以及一些基础科技术语的构成方式的教学。而对于专业性过强的语块则应根据学生的专业领域选择性地学习。

(二)语块的搭配性、凝固性和功能性

广义地说，语块是词与词(或语素)之间的组合搭配。语块的搭配性表现在成员间是否经常、习惯地共现，成员间是否有一种相互期待和相互预测的关系。但在语块教学时，我们应注意到，对一些语块应注重其内部成员间的组合搭配关系，如“呈……趋势”“采用……方法”；而对另一些语块应注重其作为一个整体而实现的外部功能，如“这主要是因为”“可以分为”；还有一些语块，应同时注重内部搭配关系和外部功能，如“结果表明”“本文提出”等。语块内部成员间的搭配性有强弱之分：有一些内部成员凝固为一个整体，不能随意变化或增加成员，具有很高的凝固性，如术语语块和固定短语语块。

(三)语块的动态性

语块是一种语言现象，也是一种心理现象，因此语块具有动态性。语块的动态性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每个语言使用者都有一套独立的语块词典。某一种语言的母语者和二语学习者，所存储的语块会有不同。搞某一个专业的人比不搞这个专业的人存储了更多的专业相关语块。第二，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所存储的语块会发生变化。随着专业知识的增多和语言表达的丰富，语块的数量会增多。但也会存在某些语块长时间不使用导致遗忘的现象。

(四)语块的层级性

有一些语块具有相同的结构框架，那么可以将其框架归纳为一个语块，如“在一定程度上”“在很大程度上”“在不同程度上”可以得到“在……程度上”这个语块。除了“在……程度上”，还有“在此基础上”“在时间上”这样的语块，因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总结归纳出“在……上”这个语块。类似的还有“在……中”“在……内”“在……下”等介词框架语块。

除了介词框架语块，还可归纳出一些实词搭配框架，如“呈增加趋势”“呈下降趋势”归纳出“呈……趋势”，“有较大影响”“有一定的影响”归纳出“有……影响”。类似的还有“具有……意义”“采用……方法”“具有……特点”等。这种动宾框架语块在科技语篇中非常常见，宾语一般都有定语修饰，而且定语有时会很长，或者具有专业性，如：“采用横向分析和纵向分析相结合的方法”“进入同步运行状态”等。有的出现频率高的可以连同定语成为语块，如“具有重要意义”“有一定的影响”“有着广泛的应用”等。

具有相同语义核心词的术语也能体现出语块的层级性，如：“分光光度计”“紫外分光光度计”“可见分光光度计”“紫外可见分光光度计”。一般来讲，术语中包含的限定成分越多，专业性越强。

综上，简单的语块可以延展为较为复杂的语块，较为复杂的语块可以延展为更为复杂的语块。再复杂的形式，只要满足结构预制性和整体加工性，就可以成为语块。这样一层一层，体现出语块的层级性，如图2所示。

图2 语块的层级性示意图

(五)语块是一个基于固化程度的连续统

Wray、吴勇毅等都认为语块是一个基于固化程度的连续统[3] [14]。在经过研究分析后，笔者也同意此观点。有的语块形式和意义固定，凝固为一个整体。有的词语间的组合搭配，由于惯常使用，也逐渐固化为语块，但固化程度不一。有的语块内部成员可以变换，有的可以插入其它成分，但可变成分或可插入成分的范围有大有小。语块是一个基于固化程度的连续统，如图3所示。

图3 基于固化程度的语块连续统示意图

五、结语

本文对语块的分类和特征分析是基于对科技汉语语料的考察得出的，此种分类方法以及所总结出的语块的特征对各类专业汉语、专门用途汉语以至书面语语块的认识都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语块类型和特征的分析对教学实践有一定的指导作用，有助于汉语教师利用语块教学提高汉语教学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