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姝颖(中共佛山市委党校,广东 佛山 528000)
内容提要:在场景理论视角下建构的乡村文化动力机制模型是以乡土文化价值为核心,其乡村场景构成要素包括:乡村邻里、乡村自然人文设施及其组合、多样性人群、由前三者组合开展的文化实践活动、蕴含在前四者中的文化价值观;通过文化动力机制运用组织体系的力量,整合乡村生产空间、生活空间、生态空间中的各种资源要素,构建乡村场景,提升乡村魅力进而实现乡村振兴。成都战旗村的成功实践表明以文化为动力实现乡村振兴是完全可行的,其中基层组织力的代际传承是根本保证,乡村自然人文设施更新及其组合是物质保障,不断丰富和发展的价值理念是精神力量。
“农为邦本,本固邦宁”“民族要复兴,乡村必振兴。”[1]乡村振兴与否直接影响社会主要矛盾的解决与“第二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实现。乡村振兴与城市更新同等重要,均是国家现代化的重要标志,也是区域现代化的必然要求。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孟德拉斯(Henri Mendras)于上世纪60年代撰写了一本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著作《农民的终结》,认为“如果整个社会全部城市化了,也就没有农民了”,即“小农的终结”[2]。1984年该书再版时,他对乡村社会的复兴予以阐述,“乡村现代化了,人又多了起来”,“乡下人享有城市生活的一切舒适”[3],生活品质不亚于城市,一些乡村庄园甚至成为接待国家元首的外交场所。与发达经济体相比,我国农村占比依然较高,农民收入偏低、基础设施供给不足、生活条件相对落后等问题仍然比较突出,因此,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是一个必须予以高度重视的时代议题。面对日益消解的乡村、不断式微的乡土文化,乡村振兴如何实现?传统理论认为经济因素是乡村振兴的决定性动力。除此之外,还应依仗什么?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传承文化,发展有历史记忆、地域特色、民族特点的美丽城镇。”可见,文化是城镇建设、乡村振兴不可或缺的要素。场景理论研究发现,后工业时代城市发展同样遭遇了经济滞涨、发展缓慢等诸多城市问题,传统的经济要素已无法支撑城市持续发展,而文化逐渐成为推动城市发展新的动力源。当前中国乡村发展面临着与后工业城市发展动力不足的同构性问题,而场景通过整合文化要素已在城市社区成功实现了以文化为动力的转型发展;故此,本研究试图将场景理论应用于乡村振兴,探讨以乡土文化作为乡村发展动力的内在机制及其实现路径。
在场景理论视域下,以文化为动力推动乡村振兴需要探索的问题如下:一是以乡土文化为价值内涵的场景包含哪些构成要素以及各要素之间的关系?二是乡村场景建构的关键因素是什么?三是乡村场景如何运作才能达成乡村可持续发展的目标?
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标志着现代化进程中乡村取得了与城市平等的发展地位,突出了乡村的主体性。也就是说,应当立足乡村独特的产业、生态、文化等资源,形成内生增长机制。以文化凝聚乡村生产空间、生活空间、生态空间中的资源要素形成特定场景,进而推动乡村社会经济发展,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已有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国内外学者关于乡村建设或与之相关的乡村复兴、农村建设、乡村再造等的研究颇丰。在乡村复兴的关键要素研究中,国外学者Gladwin C H、Johnson T G、Korsching P 等认为农民的创业精神、农村金融、农村协作对乡村发展尤为重要。在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之前,作为“三农”问题的研究热点,国内学者主要围绕农业发展、农村建设和农村经济振兴等方面展开。党的十九大以来,推动乡村振兴的关键要素、现实阻碍成为主要研究热点之一:包括从“三个转向”解析旅游驱动乡村振兴具体路径的旅游驱动说[4];加快构建现代农业产业体系的产业振兴说[5];完善党领导乡村工作的体制机制,提升农村基层党组织组织力的组织振兴说[6];认为乡村振兴离不开传承优秀传统文化、建构农村先进文化的文化振兴说[7];认为人才是乡村振兴关键要素[8],通过培育各类新农人引领乡村振兴的人才振兴说[9];以及认为保护乡村生态环境、完善生态保护治理机制是实现乡村振兴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的乡村生态振兴说[10]等等。在乡村振兴的现实阻碍研究中乡土文化式微[11]、乡村建设主体流失[12]、乡村治理水平不高[13]、公共服务供给失衡[14]等因素成为阻碍乡村振兴的主要原因。
这些研究为当前乡村振兴实施提出了具体路径,为进一步深入研究作了铺垫;同时因多以单一要素视角关注乡土文化,为进一步扩展以多要素组合发挥文化整合效应的动力研究留有空间。
文化动力的概念并没有明确界定,“文化力”“文化生产力”“文化国力”等因强调文化在推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而被等同于文化动力;“文化动力是指人的精神领域的活动及其成果对人的活动和社会的发展所具有的向前的推动力量”[15],文化产品、文化活动方式和文化观念共同构成文化动力系统,其中文化观念是核心;区域文化和文化遗产因其地方特色与文化动力的多样性要求高度契合被认为是文化动力的主要来源之一。在文化动力的作用机制上,文化被视为新一轮区域发展的主要动力,如在世界城市研究中文化中心职能、城市形象是汇聚和生产全球文化,打造世界城市的主要手段[16];城市文化对新型城镇化的驱动主要通过价值引领、形成文化生产力、彰显人文精神、改善文化生态、塑造软实力[17];尤其在文化价值的引导下,城市可通过特定价值场景塑造,形成城市的整合力和辐射力[18];在乡村发展中,乡土社会结构的变迁为重塑乡村振兴的精神动力和思想范式提供了可能,文化传承赋予乡村“生产结构动力”从而激活文化经济功能赋能乡村振兴[19]。与经典理论认为经济因素是区域发展的决定性动力不同,当前的文化动力研究充分认识到了文化要素在区域发展中的驱动作用,其中文化价值观念的引导和重塑功能、文化遗产的经济功能关注较多,文化要素整合的驱动力机制研究有待加强。
随着后工业时代到来,城市形态的转变使得传统模式和人力资本模式在解释当前的城市发展动力时显得力不从心,场景理论对城市空间的研究进行拓展,从文化消费视角建构阐释城市发展动力的理论分析框架,为城市转型发展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研究进路。
场景(Scenes)理论是以芝加哥大学终身教授特里·克拉克(Terry Clark)为代表的研究团队提出的城市研究的新的理论范式,“该理论把对城市空间的研究从自然与社会属性层面拓展到区位文化的消费实践层面”[20],认为由各种消费实践所形成的具有符号意义的空间对城市发展有着重要推动作用。构成场景的关键要素为: 邻里(neighborhood,又译为社区); 设施及其组合(amenities); 多样性人群(Diversity); 由前三者组合的实践活动; 前四者互动中展现的价值观。简单来说,场景由主观认识体系和客观物质结构两方面构成:邻里、设施及其组合及多样性人群均为客观存在;而实践活动、文化价值观则随客观结构的不同组合而展现出不同的场景维度,即戏剧性(Theatricality)、真实性(Authenticity)、合法性(Legitimacy)三个维度及对应的十五个条目[21];反过来,场景的价值维度也为分析场景、根据特定的价值观建构场景提供了可能。需要注意的是,场景并不是单纯的设施堆积和活动组合,而是孕育着特殊文化价值观的城市生活娱乐设施的混合体,即一种作为文化与价值观的外化符号而影响个体行为的社会事实[22]。也就是说场景研究的“文化”并不是抽象和模糊的,而是体现在场景中的各要素及其组合实践中,将其内涵的文化特性和人文特征充分展示出来,吸引人们参与到文化消费实践中来,以满足场景中的个体需求,实现人本理念为引导的公众行为,进而推动区域发展,这就是以场景理论为核心的文化动力推动城市发展的逻辑机理。
场景理论作为研究城市的全新视角,在国内也颇具影响。徐晓林、赵铁,祁述裕,吴军等人自2012年先后针对场景的分析框架、价值维度阐释以及如何测量和培育场景做了大量阐释工作,如《场景理论:区域发展文化动力的探索及启示》《场景理论与城市发展——芝加哥学派城市研究新理论范式》《城市社会学前沿:场景理论述评》等。此外,以场景理论作为研究城市更新[23]、创新城市建设[24]的全新视角;场景对城市文化公共空间再造[25]、城市公共政策[26]的影响等研究也较多。
通过相应的文献综述可发现,现有的实践探索已有利用文化要素实现乡村发展的现实案例,但多以单一要素视角考察文化的价值引导作用、经济功能等,更加注重文化的工具性,而将乡土文化、乡村自然人文设施、实践活动、多样性人群等均视为乡村振兴的文化要素,并以此建构乡村发展文化动力的研究并不多。有关场景理论的研究为城市发展动力提供了全新视角,也探讨了一些具体的实践路径,但目前场景理论研究对象仅限于城市社区。作为具有较强解释力和实践指导性的理论范式,场景理论尤其强调文化要素整合的动力功能,而这恰好与乡村振兴中注重文化要素的要求相契合。为适应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新要求,使乡村成为与城市并行的发展主体,需要借鉴城市转型发展的成功做法,以乡村为基点思考其可持续发展问题。为此,本研究将运用场景理论探讨以乡土文化为动力实现乡村振兴的内在机制。
与城市社区场景不同的是,乡村场景建构的关键在于乡土文脉(具体为每一个场景中所展示的本土文化)的传承度。在场景的理论与实践基础上,乡村场景构成要素主要包括:
乡村邻里,即个体与所在区域的关系是日常生活的,而非生产的、工作的,个体所关注的是与其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事与物;在城市场景中,邻里主要是通过社区管理者就公共事务在公共空间进行的、较为理性的交往,非在场化的信息传播是其建立链接的主要方式;而在乡村场景中,邻里之间具有天然联系,共同传承先辈长期积累的生活生产文化,日常交往大多在较高私密空间中的熟人间进行,通常以感情联络为主,传递一些必需或无关紧要的信息。在由乡村邻里所构成的社会网络中,具有较高威望的乡贤代表(乡绅、里长等)和村委组织成员是乡村邻里的核心节点;乡村场景邻里结构相对单一,但其更注重对本土背景性知识的考察,要求场景建构要充分考虑本土文化特质、历史渊源等,即强调场景的在地化特征,这是合乎场景真实性维度的关键所在。
乡村自然人文设施及其组合。乡土风貌与相应的人群特征、乡土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同于城市场景设施要素,乡村场景设施不能局限于人为建造的各类建筑,同时也应包含当地的自然风貌、物质资源等客观因素,如水网密布的乡村与黄土丘陵的乡村在相应的场景建构中就有不同的要素要求。因此,设施要素在乡村场景中包含的范围更广。
多样性人群。多样性人群是场景建构的关键,在城乡互动中,乡村人口流动丰富了群体多样性,但相较于城市社区,乡村人群结构仍相对单一;具体实践中,如果乡村无法满足场景建构的多样性支撑,就要有外在的多样性需求来支撑场景建构,即乡村场景所关注的多样性人群来自场景内外:乡村人群多样性程度越高越有利于场景建构,当乡村自身无法满足场景的多样性需求就要吸纳外在多样性需求,这就使得离都市圈近的乡村场景建构将更加有效。
由前三者组合开展的文化实践活动;由邻里、设施组合和多样性人群这三个相对固定化的要素组成的各类文化实践活动,因其组合形式不同而呈现出多样化特征,成为场景中最具活力的要素形式。
蕴含在前四者中的文化价值观。乡村文化是乡村民众共同的精神认知,容易产生共鸣,乡音乡情乡风乡俗乡品不仅能吸引本土本乡人,同样能让游走他乡的本地人产生牵挂。之所以如此,就在于其中蕴藏的价值观能形成认同感、归属感,进而产生对家乡的荣誉感和自豪感。场景的文化价值观一方面建立在设施实践组合上,一方面反过来指导设施实践的完善和布局,是场景的形成性要素,也是场景建构的最终目的。因此,在建构乡村场景时要遵循当地的乡土文化价值,并以此为基础建构与之相适应的设施文化实践组合,从而孕育或强化某种价值导向,并最终转化为实际的文化消费行为促进场景发展。
以场景构建实现乡村振兴需要激发人(当地民众)、文(历史文化)、地(地理风貌)、产(特色产业)、景(自然人文景观)等众多要素,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组织推动,场景构建是不可能完成的,所有要素的潜在价值也都无法显化。尤其是乡村场景由于缺乏足够的市场经济支撑,在要素整合、优化配置等方面难以自发完成,都需借助组织推动才能有效建构。在我国,党的组织体系具有世界上任何其他政党都不具备的强大优势,为中央方针、政策得到深入贯彻提供了根本保证。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把农业农村的发展摆到更加重要的位置,是党的一项重大战略。2020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提出,“要加强党对‘三农’工作的全面领导,要突出抓基层、强基础、固基本的工作导向,推动各类资源向基层下沉。”政策支撑和组织保障使得场景构建在乡村振兴中的实践更具可操作性。
在传统的城乡发展模式中,乡村逐渐边缘化和被迫城市化带来的城乡割裂、乡土文化断裂等现实问题逐渐被重视,乡村振兴融入文化理念,突出文脉传承和产业发展对乡村尤其是具有浓厚历史文化底蕴的乡村更具内生性发展作用,而这主要靠乡村自己的力量,基层组织则是其中的关键。在乡村场景构建中,基层组织的作用体现在对内对外两个向面:对内激活乡村场景的各构成要素;对外通过组织系统争取多方支持。与此同时,基层组织作用的发挥途径因乡村内部结构的不同而迥异。在一些较为传统的村落,宗族观念较强,乡村内部结构相对稳固且认同度较高,乡土文化传承较好,但乡土社会规则及宗族势力较强,基层组织只有与乡村宗族组织相融合,才能创建乡村场景;在一些人口流动较大的乡村,邻里关系相较于传统的以宗族为主导的熟人社会更为开放,比较容易导入新的文化元素,基层组织具有较大的操作空间,可借助其他组织力量来推动乡村场景建设。在乡村传统空间的场景化再造中,基层组织一方面通过场景建构来培育特定的价值观,另一方面通过特定价值观引导场景内部建设,以强化其价值导向。其中,乡村文化设施、文化实践等关键要素的实施,以及乡土文脉挖掘、乡土文化传承等核心要素上都需要寻求组织系统的支持。
总的来说,通过场景建构实现乡村振兴,无论是硬件(即设施、实践等)还是软件(乡土文化传承)上都离不开基层组织及其组织体系的强力介入,这也是区别于城市场景建构的重要之处。与城市社区不同的是,乡村场景构建面临着城市化进程冲击和乡土文化流失的双重压力,考验的是基层组织的能力,也只有基层组织及其组织体系才能有效应对。
乡村振兴作为国家战略,体现了历史与现实的统一。“振兴”意味着曾经的辉煌,为历史传承提供可能;现实的衰微与国家现代化进程的落差使得乡村重振显得尤为迫切。在场景视野下,基层组织是推动乡村振兴的主导力量,在以文化为动力的乡村发展模式中,应当以乡土文化价值为核心,运用组织体系的力量,汇聚乡村生产空间、生活空间、生态空间中的各种资源要素,构建乡村场景,增强乡村魅力,进而实现乡村振兴,具体运行机制如图1所示。
图1 乡村振兴的文化动力机制
场景的构建需要正确的人选、恰当的时机与合适的地点,世界上著名的场景无不如此,如纽约的艺术场景、硅谷的创业场景、巴黎的时装场景[27]。乡村场景的构建也不例外,其主导力量是基层组织,而且随着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纵向的组织力量支持已经为乡村场景建构提供了根本保障;什么样的乡村适宜建构场景?具有一定历史文脉且传承较好的村落是不错的选择。
基层组织作为乡村场景构建的主体,不仅要发动乡村内现有的组织力量,并根据需要组建新的组织或者群体,还要积极争取上级组织的支持,特别是智力支持。因为历史文化脉络的发掘、文化活动的策划、文化设施的修缮与补足等等,都需要资金和政策,更需要智力投入。
乡土社会、乡村自然人文设施、文化实践等要素组合形成场景,蕴含着相应的文化价值观,链接场景内外的多样性人群,通过参与各类文化实践推动场景发展。乡村场景建构关键在于对乡村文化要素的辨识以及对乡村本土文化的传承,这既是各类自然人文设施、文化实践等场景要素布局的准则,也是特定文化价值观培育能否实现引导个体和群体行为的关键所在。
乡村邻里、多样性人群、文化设施及其组合不足以形塑乡村场景,场景要有灵魂,也就是场景中孕育的价值观,只有价值观才能吸引相似人群聚集,从而形成推动该场景发挥效能的文化动力。场景与价值观的互动在于:场景构建一定是在特定价值观的指引下完成的,而价值观的培育又需要在能支撑其发展的特定的文化设施及其实践组合即场景中完成。乡村场景亦是如此,在与价值观的互动中形成的多样性乡村场景的前提是对本土文化的挖掘与凝练,因此,相较于城市社区场景,乡村场景更强调在地化,即真实性维度。乡土文化是一个乡村特有的标识,乡村场景的真实性维度是乡村的魅力所在,其蕴含的文化价值观强化需要在场景建构中合理安排各类设施、组合形态、实践活动等,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文化礼堂、村史馆等。文化动力型乡村振兴的逻辑在于,以特定的乡土文化为载体,以与之相适应的文化设施实践组合,充分考虑多样性的文化消费需求,建构特定乡村场景,在进一步传播该价值观的同时,吸引具有相似价值观的人群聚集乡村场景,以该场景所需要的方式推动场景的进一步发展,从而形成相应的文化动力机制。从场景的视角观察乡村发展,即可将乡村视为场景又可在乡村中设置场景,与以往宏大的乡村叙事不同,场景关注在具体的实践中检验乡土文化的时代价值,即乡村场景的合法性维度。而多样的文化实践活动、乡土文化的呈现方式等戏剧性维度又为各个场景提供广阔的选择空间,也为乡村在特定本土文化基础上建构独一无二的场景提供了可能。
以场景振兴乡村,就必须充分利用好乡村特有的本土文化资源,建构服务于该价值主体的场景组合,彰显乡村人文精神,吸引发展乡村的力量。以乡村生产生活、传统文化等要素支撑的场景建构使得本土文化得以重新梳理、凝练,并在建构的价值观场景中得以升华传播,或是旅游展示,或是教化乡民,实现本土文化传承的同时也为乡村发展注入精神和物质动力。为此,本研究引入具体案例予以解析。
战旗村位于四川省成都市郫都区唐昌镇,地处都江堰市、彭州市和郫都区三市县交汇处,隶属成都一小时经济圈,周边高速环绕,交通便捷;周边都市群为战旗场景的成功提供了重要支撑,即多样性需求;由于区位优势、与城市互动较强,没有大面积的人口流失且相对于封闭偏远的村庄,该村村民文化教育程度、人口素质、现代化观念等都较好,也极大地丰富了该场景的多样性人群要求。此外,战旗村自然资源丰厚,境内平原为主,间有浅丘台地,土壤成分丰富适宜农作物生长;村内水系丰富,沟渠纵横;地处成都“上风上水”,工业污染少,气候湿润宜人,四季分明;适宜开发乡村度假休闲旅游,因此,战旗村通过全域景观化景区化改造,将大田作物、农业景观引入绿化,不断提升全域乡村氛围;先后配套相关设施、实践活动,打造农业旅游、农业体验、天府风情小镇等项目,逐步形成农业旅游场景。在乡土文化传承上,战旗村所在唐昌镇是四川省人文特色城镇、成都市历史文化名镇,农耕文化历史悠久、乡土民俗沿袭较好、非遗传统技艺传承较高;相较于一些古建保存较好但人口流失严重的传统村落,战旗村成功的关键在于其乡土文化得以有效传承且与现代社会融合度较高,即活态的乡土文化。在此基础上,战旗十八坊将传统手工艺集中起来,打造出手工体验、旅游参观、文创产品于一体的品牌项目,并打造天府农耕文化博物馆、豆瓣博物馆等设施,开展乡村民俗体验、乡村音乐节、以蜀绣生产场景为主题“水隐桑田”等实践活动不断扩大影响。战旗村依托现有的自然、人文资源,打造与之配套的各类设施、景观、活动等,尤其是乡土文化的活力传承有效推动了该场景建构;在梳理本案例的历程中,不难发现战旗村成功的关键在于组织力量的不断积累和推动。
战旗村的发展大致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以依附城市发展为主,村两委通过大胆创新,创办村企,激活了大部分濒临消亡的手工技艺开始生产产品向城市输出,集体经济得以发展;2003年,村两委通过回购村民股改股份制为租赁制,有效防止了村集体资产流失,但村集体收入也随之减少,外出务工人员越来越多。为此,村两委干部率先在全国开展土地集中和流转,集中起来的土地流转给来自浙江的蔬菜种植商,租金的20%用于村民分红,另外80%用于集体经济建设和公共服务。[28]第二阶段为自主发展意识觉醒阶段,2011年,战旗村两委提出“经营村庄”理念,通过产权制度改革将产权量化到个人,解决了产业布局的最后难题,尤其是原来分布在村庄各角落的手工作坊,被集中起来逐步打造成手工艺一条街——乡村十八坊体验中心,原先散落的村居也得以有效整治和统一规划。第三阶段为为品牌文化打造阶段,这一阶段的战旗村不再依附城市而生,完成了向自主发展、与城市互动而生的完美蜕变。一方面为城市提供高端绿色农产品,另一方面根据城市旅游需求打造农业生产体验、观光度假等吸引城市消费人群。先后打造十八坊、郫县豆瓣非遗制作展示基地、蜀绣生产等特色项目,逐步形成了特色品牌;通过妈妈农庄、薰衣草基地等农业景观,打造农业旅游体验区;通过打造“人人耘”种养平台连接农场与城市消费群体,推出体验农业、农业科普、传统文化教育等主题场景。目前,已经出台《花样战旗乡村旅游区总体规划》,在编《泛战旗片区“三卷四区”建设方案》依托优越自然禀赋,以战旗为核心构建巴蜀农耕文化场景,主打休闲慢生活、田园生活体验,展现“蜀风雅韵”。在本案例中,战旗村通过组织力量的不断推进,敢试敢做,逐步探索出立足当地乡土文化、实现乡村自我造血的振兴之路,并在此基础上逐渐辐射都市人群,通过丰富主题实践不断满足多样性需求,形成与城市相互依存、互动发展的可持续模式。
在组织力量的积极推动下,战旗村发展形成了多条文化场景线路。一是依托传统文化,建构传统手工文化场景。在此场景中,战旗村传承较好的手工艺文化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结合的产业化发展,乡村十八坊将原来遍布村落的手工作坊集中起来,打造手工艺一条街。十八坊的每一间铺头已成为战旗每一种手工艺文化的代表,并逐渐成长为文化品牌;在秉持手工制作的原则下,为保证货源十八坊向村里从事此行业的手工艺人、家庭作坊收购产品,形成了品牌带动集体生产的良性循环。原本散点式的传统手工艺文化因集聚逐渐发挥出规模效应,成为战旗村的文化品牌。除此之外,战旗村还积极对接周边城市需求,输送绿色健康的特色农产品、精美耐用的手工产品等等,逐步形成了具有实业支撑的农业体验休闲旅游模式。借助互联网的东风,积极打造电商平台,战旗村在习近平总书记考察参观之后,依托布鞋坊积极挖掘本土红色文化资源,利用名人效应、红色故事进一步扩大产品影响力,通过店铺内红色元素等的增加充分再现重要历史场景,为其产品注入新的文化元素,产品附加值也随之提升,带来可观的经济收入。在此场景中,战旗村通过积极挖掘借势打造乡土文化场景,其根本内在逻辑在于挖掘出乡土文化的现代生命力,通过不断丰富和完善场景内的设施、文化实践活动等要素,对接都市消费人群,形成了乡土文化推动乡村发展的文化动力机制,实现乡村的经济振兴。
二是依托物质设施打造,建构乡土文化价值场景。在乡村十八坊的基础上,战旗村逐步意识到本土文化对乡村发展的重要性,开始注重乡土文化价值的梳理和培育。建成郫县豆瓣博物馆,分设郫县豆瓣传统制作展示基地、制曲馆、点酱台、传统晒场、非遗文化大院体验区等展区,充分展示豆瓣的制作工艺、历史工具、文物等特色本土文化。在体验区里,游客可以现场体验制作豆瓣的手工艺,试吃创新产品,通过打造传统手工艺制作场景,丰富游客的感官体验。将郫县豆瓣与川菜文化结合,打造“无豆瓣不川菜”理念,提升产品文化内涵。建成天府农耕文化博物馆,展示巴蜀农耕文化渊源、重大历史事件、传统农耕技艺、巴蜀农耕生活习俗等内容,将战旗村原本抽象的农业生活方式和农耕文化具象地展示出来,凸显传统文化积淀和文化理念,唤醒人们对传统农耕文化的记忆,而战旗村正是这种“乡愁”的现实载体,由此建立起内在的精神链接,吸引大量游客前往。除此之外,战旗村还建成村史馆、党建馆、乡村振兴学院等重要文化设施场所,极大的丰富了本土文化的展现形式,增强了本地村民的文化自信心和自豪感,乡村精神风貌获得了质的提升。在此场景中,战旗村通过兴建文化设施,改善乡村文化空间,建构巴蜀农耕文化场景,吸引了具有相同文化理念的人群前往,反过来又进一步增强了本土人群的价值认同,实现了乡村精神文化振兴。
三是依托乡土地理文化,打造农业体验休闲场景。在乡村十八坊的基础上,战旗村依托传统乡土文化不断丰富文化体验,综合打造农业旅游体验区、生态田园小镇、天府风情小镇等,集观光旅游、农业生产体验、休闲度假于一体,并针对目标人群细分市场需求打造旅游线路和农产品。在原有的自然地理优势上,战旗村通过打造农业景观、农村建筑,不断丰富农业文化元素,积极引导村民传承传统农村生活方式,最大程度保证场景的真实性,农村生活方式因此也成为旅游体验的重要内容,游客可以原汁原味的感受传统农耕文化的魅力。在此场景中,物质设施不仅仅是人为打造,优美的自然环境也是场景的设施要素之一;在文化实践要素中,战旗村通过恢复传统民俗节庆、扩大传承教育,增强文化影响力;在多样的民俗节庆活动中,人们在这个与都市隔绝的乡村场景中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欣赏到了脱离工业化的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农村风貌,体验了通过原始劳作获得成果的农耕生活方式,进一步增强了场景的文化价值认同。除此之外,联合中小学开展农业科普教育,增强其传统文化认知;联合高校开展农业科技创新,打造现代农业体系;这些农业文化实践活动的丰富开展,都进一步强化了此场景的价值导向,同时也赋予了该场景新的文化内涵,增强了该场景的文化魅力,实现了场景振兴乡村、乡村完善场景的相互支撑和良性互动。
综上,战旗村在依托乡土文化的基础上,通过组织力量的合理布局规划,建构起交叉互补的场景,共同组成战旗多维乡土文化场景。在此场景中,基层组织和传承较好的乡土文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无论是物质设施的兴建还是自然景观的完善,其根本是围绕乡土文化开展丰富多样的文化实践活动,且该场景将周边都市的多样性人群纳入建构中,并不局限于本土人群,因此为其建构多维场景提供了重要的来源和支撑,由此展现出的乡土文化作为动力机制推动乡村振兴的具体路径就清晰可见了。
场景振兴乡村的实践在战旗村取得了成功,与其基层组织力的有效传承分不开;战旗村场景的建构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历经几届村委组织强有力的统筹推动才实现的。组织力量作为场景建构的关键要素,横向的内部历史传承要求乡村基层政府在乡村发展中要有长期规划思维,确保乡村建设始终围绕大方向进行;纵向的外部组织力支撑则对上级组织的政策、资金支持等提出了需求;因此,强化组织队伍建设、人才能力培养等组织力量的提升是确保乡村场景建构的有效手段。本研究中,战旗村得益于乡土文化的有效传承,建构起手工艺文化场景、乡土文化价值场景、生态文化场景等多维场景,即乡村自然人文设施的不断重组、更新,适时导入的文化实践活动为建构主题化场景提供了可能;在有限的物质条件下,场景中的文化实践活动可以根据时代发展不断注入新的元素,如互联网电商直播、AR/VR的旅游互动体验等等,以进一步优化场景体验;单纯的设施实践组合无法左右价值观,但在场景的有效整合下不同的设施实践组合形式就会体现出相应的价值导向,也就是说新元素的加入既可能强化该场景价值也有可能使其出现价值偏离,因此,只有正向的价值导向的场景建构(元素加入)才能成功。在乡村场景中,正向的乡土文化价值是对建构场景具有重要指导作用,任何元素的注入都是在此价值导向下才能被允许加入场景;反而言之,特定的场景价值观的培育,其设施实践组合选择就要适于该价值观才能实现场景的文化动力。场景的价值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是随着时代需求和发展不断更新的过程,场景一旦建立也并不意味着就不可改变和适时调整,这是一个不断建构、重构的过程,在这个开放系统中场景内各要素通过自身与外部的互相作用形成了一个灵活可操控的价值场域,这就使得任何一个场景都能适时的根据发展所需调整自身的要素配置来达到现实要求,也为多维场景的建构提供了更具想象的空间。
基于乡土文化建构乡村场景并不意味着要延续小农经济发展模式,而是期望构建起与现代化进程相匹配具有内生动力的可持续的乡村发展模式,激活乡村的主体性,使其成为与城市平等的、互动、共生的发展主体。以场景建构的乡村不再局限于单一领域(要素)发展带来的局部改变,而注重在原有的乡土价值基础上,找到其与现代化发展的契合点,以要素整合为手段建构起乡村自主发展的具体路径,本质上说,以场景激活的乡村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乡村,而是一个符合现时代发展需要的、经过完善和再造后的乡土文化空间。
本研究用现代城市研究理论场景理论分析文化动力在乡村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创新性的将组织力量这个适宜国内实际的要素纳入进来,且提出场景建构的多样性人群不能局限于场景内,而应将其面对的所要吸纳的价值目标人群考虑在内,进一步丰富了该理论的内涵;同时也为当前乡村振兴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研究认为,乡村振兴的目标不能局限于经济发展,传统乡土文化的重要作用也不仅仅只在提升乡村的精神面貌,而是认为乡土文化是推动乡村发展的重要动力,这个动力不仅体现在可以实现经济的自主发展,更在于将传统文化作了现代性转换,使其在新的文化阶段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且能进行有效的传承,乡村因乡土文化的唤醒因此有了最根本的内在生命,一改原本不断没落和凋敝的乡村面貌,焕发出乡村特有的文化魅力,由此凝聚和吸引乡村内外具有相同价值观人群的聚集,实现乡村全面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