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
内容摘要:穆旦是中国新诗史上的一位重要诗人,在其诗歌中运用了意象和国家隐喻,以映射其所处时期的中国,建构起个体与国家之间的隐喻关系。本文基于概念整合理论,以穆旦的诗歌为语料,对穆旦诗歌中有关中国的隐喻进行了研究。通过分析描述穆旦诗歌中隐喻的表现形式来呈现穆旦心中的中国形象构成,文章探讨了穆旦是如何用意象和隐喻来呈现当时的中国以及个体和国家之间的关系的。
关键词:穆旦 隐喻 意象 概念整合 诗歌
一.引言
新文化运动时期的中国是一个追求革新和个性解放的时代。受达尔文思想影响的新文化主倡者们批判传统思想对人个性的束缚和磨灭,并“致力于展示中国文化的病态特征,用以隐喻当时的社会文化乃至社会制度,隐喻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人生观念和精神追求的选择等方面的问题”(谭光辉 2007)。
作为中国新诗史上最为重要的一位诗人,穆旦的诗歌创作主题也与当时的国际国内环境紧密联系。研究发现,穆旦的诗歌致力于塑造诗人与政治共同体的关系,穆旦的诗歌呈现了社会困境和当时国人愿景的同时,也参与了历史、现实和未来的建构。以往的文章研究重心更多地放在穆旦诗歌中的历史修辞方面,所以关于穆旦诗歌中意象和隐喻的讨论并不多,但其诗歌中意象和隐喻背后体现出的个体与国家之间的关系还有待研究。
文章选取穆旦的两首代表性诗歌《野兽》和《古墙》,运用概念整合理论对穆旦诗歌中的意象和隐喻进行考察,并试图回答以下问题:在穆旦的诗歌是如何通过意象来隐喻当时的中国的?个体与民族国家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隐喻关系?这种关系如何得以建构、表达了什么思想?
二.概念整合理论
20世纪80年代以来,研究者们大多采用Lakoff和Johnson(1980) 的概念隐喻理论来阐释隐喻。在此基础上,90年代,Fauconnier和Turner(1998)共同提出概念整合理论。Fauconnier和Turner的概念整合理论主要涉及到两个输入空间,一个类属空间和合成空间。根据概念整合理论,经过输入空间到合成空间的信息投射后,最终会形成两个输入空间都不具备的层创结构。概念整合理论对自然语言意义的生成和理解具有很强的阐释力,目前它被用于多种语言现象的解释,比如词汇、句法、语用预设、语言变异、创造性思维以及文学作品等方面的分析。作为人类普遍的认知过程,概念整合理论也为理解诗歌中的隐喻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
三.穆旦诗歌隐喻意义建构的认知分析
1.“中国是野兽”
黑夜里叫出了野性的呼喊,
是谁,谁噬咬它受了创伤?
在坚实的肉里那些深深的
血的沟渠,血的沟渠,灌溉了
翻白的花,在青铜样的皮上!
是多大的奇迹,从紫色的血泊中
它抖身,它站立,它跃起,
风在鞭挞它痛楚的喘息。
然而,那是一团猛烈的火焰,
是对死亡蕴积的野性的凶残,
在狂暴的原野和荆棘的山谷里,
像一阵怒涛绞着无边的海浪,
它拧起全身的力。
在黑暗中,随着一声凄厉的号叫,
它是以如星的锐利的眼睛,
射出那可怕的复仇的光芒。(《野兽》,1937)
“现代中国是野兽”这一隐喻出现在中国遭到列强侵略时期,这个概念隐喻恰逢其实地表达了当时国人对国家的感情,当时的许多文学创作者都以这个隐喻为基础,以描绘当时的中国。面对当时中国对外国侵略的懦弱以及国人缺乏力量和斗志的身体,鲁迅呼吁以动物身上最为原始的兽性来改造国民柔弱的精神素质。他曾多次借用“狼”意象,呼唤野性的回归。狼身上具有的好战、野性和自由意志,是鲁迅心中的精神界战士所具有的良好品格。这样的战士,总是“所遇常抗,所向必动,贵力而尚强,尊己而好战”,即使“力战而毙,亦必自救其精神,所以他们总免不了群起而攻之的命运。
在《野兽》这首诗歌中,“受难的野兽”暗指“受难的中国”。在日常生活以及在人们的认知中,很难把国家和野兽的概念联系在一起。概念隐喻模式强调源域到目标域单方面的映射,但是中国这个国家的概念域与野兽的某些概念要素不对应,因此,这一部分运用概念整合理论,以呈现出“野兽”这一隐喻性形象的生成过程和内部结构。
根据概念整合理论,诗歌的输入空间1是野兽,输入空间2是祖国。输入空间1中有“受伤”“顽强抵抗”“野性”“复仇”等概念要素,输入空间2包括“被侵略”“顽强”“历史悠久”“复兴”等概念要素。两个输入空间的信息有选择性地构成映射,从而完成输入空间1和空间2 的首次整合。整合后形成的合成空间产生“祖国是野兽”的层创结构。同时,读者透过字里行间首先感受到野兽各个方面的特征。“血的沟渠”“痛楚的喘息”让人仿佛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野兽在血泊中痛苦地喘息;另一方面,“抖身”“站立”“跃起”“号叫”等动词让人感受到一个充满野力的形象。接着,读者在对输入空间合成的基础上,通过激活自己的百科知识,提取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关“野兽”以及“现代中国”的背景概念结构,开始以历史的眼光来审视这首诗。回眸穆旦创作这首诗时的历史背景:诗歌创作于1937年,当时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国家危机深重,穆旦作为一位具有浓厚家国情怀的知识分子,在祖国面临危機之时的内心不可能是平静的。面对此情此景,诗人运用野兽的意象,从各个方面对野兽进行细致描写,塑造了一个顽强的野兽形象。在诗人看来,野兽虽遍体鳞伤,但仍然不屈不挠,勇于抵抗,这是作者所赞扬的精神。受难之时野兽对苦难的反抗,暗喻中华民族在抗战时的坚忍与顽强,同时也是在战争磨砺中个体自我生命力觉醒的写照。诗人将对祖国和国民的情感凝聚在“野兽”身上,勇于抵抗的野兽成为中华民族和个体生命力的象征。
在经历了输入空间的投射后,读者结合类属空间的结构,充分发挥其认知主动性和创造性,并对信息进行有选择性的推理,最终形成层创结构的动态意义,达到关于此诗的解读和感悟。在诗歌结尾诗人发出了对战争的复仇之声,“复仇的光芒”暗示野兽不会就此屈服,它将进行强烈反击并获得胜利。野兽所透射的精神,让人敬佩,与当时国家不屈不挠的抵抗联想起来,读者可以领悟到诗人对原始而强悍的野力的向往,以及对中国必将取得抗日战争胜利的信心。
2.“中国是古墙”
古墙寂静地弓着残老的腰,
驼着悠久的岁月望着前面。
一只手臂蜿蜒到百里远,
败落地守着暮年的寂寥。
凸凹的砖骨镌着一脸严肃,
默默地俯视着广阔的平原;
古代的楼阁吞满了荒凉,
古墙忍住了低沉的愤怒。
古墙蜿蜒出刚强的手臂,
曾教多年的风雨吹打;
层层的灰土便渐渐落下,
古墙回忆着,全没有惋惜。
怒号的暴风猛击着它巨大的身躯,
沙石交战出哭泣的声响;
野草由青绿褪到枯黄,
在肃杀的原野里它们战栗。
古墙施出了顽固的抵抗,
暴风冲过它的残阙!
苍老的腰身痛楚地倾斜,
它的颈项用力伸直,瞭望着夕阳。
晚霞在紫色里无声地死亡,
黑暗击杀了最后的光辉,
当一切伏身于残暴和淫威,
矗立在原野的是坚忍的古墙。(《古墙》,1937)
《古墙》和《野兽》两首诗都创作于1937年,当时抗日战争爆发,战争给国家、个人带来了许多灾难,国家经济陷入荒废,民族文化受到冲击。这些事件成为诗人写作的重要背景。在这首诗中,穆旦将当时的中国想象成一堵承受着历史重负的古墙。它有着坚忍的面庞,残老的腰身,刚强的手臂和苍老的胸膛。原野中的万物都在经受着暴风的猛击,古墙也是如此,但它并没有因此被击垮,它无时无刻不在进行“顽强的抵抗”,“苍老的腰身痛楚地倾斜,它的颈项用力伸直”,这些无一不呈现出古墙的坚韧和顽强,而在诗歌结尾,我们可以发现,这面古墙不再仅仅是残缺破旧,它已成为了于苦难中顽强抵抗的中华民族的象征物。
该诗的输入空间1是古墙,输入空间2是祖国。两个输入空间的部分信息经过相应的匹配和投射后形成合成空间,再经过类属空间有选择性的整合和对信息的凝练,最终形成一个新创结构。在这一过程中,读者通过文本形象理解、百科知识的激活和心理空间映射,完成对诗歌的在线意义解读。首先,读者从“残老”“憔悴”“残暴”“淫威”感知到一堵残破的、承受着苦难和历史重负的古墙形象。诗歌中关于古墙形象的描写也充分让读者感受到了古墙坚韧的精神和顽强不屈的形象。接着,读者走进诗人当时的创作角色,体验诗人创作时的精神历程:诗人写这首诗时,中国正处于抗战时期,日本的侵略使中国积贫积弱,民族危机深重。
在这之后,读者发挥主观能动性,经过完善扩展形成最终的层创结构,即读者自身所感悟到的全诗的思想灵魂。诗中没有直白地出现“国家”或者“中国”这样的词语,但读者主体充分发挥其认知能动性后可以感悟到,古墙这一意象象征的就是当时满目疮咦的华夏民族。由此感悟到诗歌的在线寓意:现代的中国就像古墙一样,虽身体衰老,苦难重重,但精神不老。
四.结论
本文以穆旦诗歌为研究对象,对穆旦诗歌中的意象和隐喻关系进行了考察。研究表明,穆旦詩歌中的形象呈现着他对战时中国想象的同时,也建构起了个体与民族国家之间的联系:诗歌中的形象蕴含着诗人的情感,在很大程度上也代表着如同诗人一样的小个体,诗人把对社会、民族、时代的深忧巨痛展现为个体精神和肉体上的痛苦,这不仅体现了诗人对所处时代的深刻理解,也让人体会到诗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
参考文献
[1]Gilles Fauconnier,Mark Turner. Conceptual Integration Networks[J].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1998:22(2).
[2]Lakoff.G.& Johnson,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3]穆旦.《穆旦诗文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4]谭光辉.症状的症状:疾病隐喻与中国现代小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