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凌云
(安徽省艺术研究院 研究部,合肥 230001)
安徽素有戏曲大省的美誉,深厚的人文底蕴培植出多元的戏曲生态。它是徽剧的发源中心,也是黄梅戏的兴盛之乡;既是青阳腔的核心区,更是各类地方剧种的流布地。可以说,戏曲是安徽悠久的人文历史中最有价值的分支。
据最新的戏曲普查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底,安徽共有31个剧种,数量位列全国第3。如此多样的戏曲种类在同一区域内相融共生,交流传播,直接催生出安徽近500家戏曲演出院团, “其中国有演出团体占43个,民营演出团体逾300个,民间戏曲班社占70个,戏曲及相关从业人员超过13 000人”,客观数字映衬出安徽戏曲演出市场的繁荣景象。自然,这也对剧目创作生产提出了更高要求,不仅要满足最基础的数量(场次)的需求,更应注重品质提升,呼应甚至引领当代观众的审美品位和时代风习。
近年来,随着一系列激励政策的出台,安徽省戏曲艺术逐步开花结果,剧目创作持续发力、势头向好,全省各级戏曲院团、剧目创研机构的创作积极性高涨,一大批剧目相继推出。题材类型上,现代戏、传统戏、新编历史剧均有涉及,以现代戏为主。黄梅戏《鸭儿嫂》《金粉世家》《青春作伴》《共产党宣言》《我的离骚》《孔雀西北飞》《玉天仙》《薛郎归》、徽剧《包公出山》、庐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京剧《抗倭英雄戚继光》、泗州戏《绿皮火车》等,都是近年推出的各剧种力作。
在各类重大艺术奖项中,安徽也频频获奖。自国务院2013年批准设立“国家艺术基金”以来,安徽已有多部戏曲作品入选并获基金资助,其中不乏黄梅戏《小乔初嫁》《邓稼先》《青春作伴》,徽剧《惊魂记》等优秀作品。近5年来的入选数量统计如下:
表1 2015—2019年全国及安徽获“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统计
从上表可以看出,安徽的大戏入选数目占比由2015年的3.1%上升到2019年的8%,小戏入选数目占比由2015年为7.7%上升到2019年的9.4%,2018更达到18%,成绩显著。
文旅部2015年开始实施“戏曲剧本孵化计划”,截至2020年底,安徽共有12部作品入选。
表2 2015—2020年安徽入选文旅部“戏曲剧本孵化计划”作品数统计
安徽戏曲剧目创作数量呈增长态势,摆脱了供给明显短缺的局面。但总体而言,仍存在“有数量,缺质量”、 有“高原”缺“高峰”的问题,尤其是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精品力作难得一见。
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作为国家级精神文明建设的权威奖项,迄今为止,安徽共5部戏曲作品问鼎,分别是:黄梅戏《红楼梦》(1992年)、京剧《程长庚》(1994年)、徽剧《刘铭传》(1996年)、黄梅戏《风雨丽人行》(1999年)、黄梅戏《小乔初嫁》(2014年)。2015年后,在新剧目甚至是“大制作”不间断推出的创作潮涌间,安徽的获奖势头中断,接连与大奖无缘,也折射出剧目创作在质量上与全国一流作品尚有差距。
能否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是对各省戏曲创作水准的硬性考量。2008年,安徽凭借省黄梅戏剧院创排的黄梅戏《雷雨》实现零的突破。然而,2016年至2020年,无作品入选,这和邻省江苏、浙江的入选总数相比,尚存差距。
表3 2016—2020年安徽、江苏、浙江省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戏剧类)作品数量统计
安徽省戏曲剧种发展不均衡。首先看剧团数量。黄梅戏是安徽当之无愧的代表性剧种,占据了全省戏曲舞台的大半江山。目前省内43家国有戏曲院团中,黄梅戏占19个,淮北梆子占6个,泗州戏占4个,庐剧、京剧各占4个,豫剧占3个、徽剧占2个,淮北花鼓戏、二夹弦、坠子戏、四平调、嗨子戏、推剧、贵池傩戏、岳西高腔、文南词各1个,部分小剧种已没有国有院团存设。
剧目的生产能力方面,差异性愈发明显,黄梅戏、庐剧与其他剧种间的不均衡性进一步加剧。从近年来的新编剧目数来看,黄梅戏有221个,庐剧72个,稳居第一梯队;泗州戏、梆子戏、坠子戏位列第二梯队,平均数量维持在30个左右;皖南花鼓戏、淮北花鼓戏等,新编剧目约10个。从可上演剧目方面看,黄梅戏目前可上演114个剧目,淮北梆子戏可上演66个剧目,庐剧可上演56个剧目,泗州戏可上演42个剧目,其他剧种的可上演剧目都在20个以下。类似目连戏,梨簧调、洪山戏等稀有剧种的新剧目均已多年未见,剧种自身也是靠传统剧目的展演来维系活态传承,已基本不具备新剧目生产的能力。
这种不平衡性,还延伸到了戏曲院团的硬件条件上。部分国有演出团体,迄今仍没有固定团址,依靠租借房屋周转;50%的院团排练场面积小于100平米,配套的灯光音响等条件欠佳;三分之二的院团没有固定的附属剧场,演出时昂贵的场租常让院团望而却步。大部分院团还需为“稻粱谋”,没有充裕的人力、财力投入前期的创作生产,也无法吸引有专业院校背景的高层次人才入职,因而有规划的剧目生产无从谈起。目前,除省黄梅戏剧院、省徽京剧院、再芬黄梅戏艺术剧院等少数几个“省字号”大团、名团外,多数院团尤其是民营戏曲院团日常仍以演出保留剧目、传统剧目、小戏折子戏为主,新创剧目的推出节奏缓慢,甚至多年未见。
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初,是全省剧目生产的“黄金时代”,一支由时白林、金芝、刘云程、徐代泉、孙怀仁、谢樵森、王长安、徐志远等两代人组成的剧目生产人才队伍,创作出了一批获奖又卖座的精品剧目:徽剧《徽商胡雪岩》、黄梅戏《风雨丽人行》《红楼梦》《徽州女人》《孔雀东南飞》、庐剧《李清照》等,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如一级作曲徐代泉已年届80,一级编剧王长安、一级作曲徐志远也已退休数年,却依然坚守在创作一线。
新一代创作人才队伍正在加快培养,戏曲编剧、作曲、导演领域均涌现出可喜的新生力量,但年轻一代独挑大梁还需时日,短期内无法出人、出戏、出精品。
全省近500家戏曲院团,超过三分之二都没有门类齐全的主创班底,尤其是编剧,在2014年前,“除安徽省黄梅戏剧院有限责任公司有两名新入行的年轻编剧外,其他全都没有在岗的编剧人员”,演出剧本尤其是大制作几乎都依赖院外团或省外的创作人才。
目前,安徽全省16个地级市保留市级剧目创研机构的共14家,加上省级剧目工作室(即省艺术研究院),共15家,负责全省的剧目创作生产工作。这15家剧目创研机构中,确定为编剧、作曲、导演、舞美等专职岗位职称的不足50人,“有的剧目室没有45岁以下的年轻编剧人员”。另有部分市属剧目创研室仅1人,身兼数职,无法全身心从事剧目创作。
近20年来,类似中戏、上音、央美等国内一流艺术院校的毕业生鲜有入职本省剧目创研室或者戏曲院团工作。
再从近年职称评审结果上看,2016—2020年,全省戏曲院团和创研机构获得编剧、作曲、导演、舞美设计系列副高及以上职称的专业人员27位。
表4 2016—2020年我省艺术系列高级专业职称获得人数统计
本省戏曲主创人才储备不足,创作力量稍弱,于是近几年安徽省着力打造的重点戏曲作品中,外请主创人员的现象突出,近些年的重点剧目如黄梅戏《青春作伴》(编剧陈明、周德平,导演王向明)、黄梅戏《小乔初嫁》(编剧盛和煜、导演张曼君)、黄梅戏《祝福》(编剧袁连成、导演黄依群)、黄梅戏《大清名相》(编剧余青峰、导演卢昂)、黄梅戏《邓稼先》(编剧余青峰、导演张平)、黄梅戏《我的离骚》(编剧盛和煜、导演张曼君)、徽剧《惊魂记》(编剧孙强、导演徐勤纳)、徽剧《包公出山》(编剧罗周、导演石玉章)等几乎都是出自外省知名编剧、导演的手笔。这无疑进一步挤压了本省戏曲主创人才的实践机会和进步空间。
理论研究和戏曲批评与剧目生产相辅相成。相比剧目生产和舞台演出,安徽省戏曲理论研究工作相对滞后。
以专业期刊《黄梅戏艺术》为例,2018年全年4期共刊登129篇文章,其中的戏曲评论文章17篇,占总篇目的13.2%,高质量的评论文章占比则更低。
专业戏曲类研究期刊的缺少,也制约着安徽戏曲评论工作的开展。《黄梅戏艺术》是省内唯一有正式刊号的戏曲专业期刊,由安庆市委宣传部主办。省级刊物《新戏剧》(半年刊),刊期和版面容量导致影响力相对有限。安庆市委宣传部主办的《黄梅戏创作》(季刊)、阜阳市文广新局主办的《戏剧丛刊》(年刊)都仅作为内部资料交流学习。全省至今仍没有一份由省一级单位主办且有正式刊号的戏曲类学术期刊,影响本省戏曲评论工作的开展。
剧目创作缺少足够的理论支撑,致使对安徽剧目创作的现状、问题、创作导向等缺乏及时、全面、高层次的研究;对艺术水准较高,取得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赢的优秀剧目缺乏专业、及时的总结、宣传和推广;对投入较大而未能达到预期目标的作品,缺乏必要的总结与反思等,都不利于剧目生产工作的良性发展。
1.科学规划创作,合理调配资源
戏曲创作生产离不开组织规划、政策支撑和资金扶持。近年来,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反腐倡廉等紧跟时代主旋律的现实题材类剧作以及国家大事件重要纪念日的剧作层出不穷。但是,题材和内容的限定就容易出现选题撞车和资源分散的情况。同一位模范先进人物,多个剧团在同一时期接连有作品推出,题材上的重复容易造成观众审美疲劳,进而削弱剧目的演出效果。
主管部门和戏曲院团在组织文艺创作生产时,应早谋划、早统筹,合理调配题材资源、艺术生产的品种结构,整合优势资源,集中人力、财力打造一批重点剧目。
2.设立戏剧创作专项基金
2015年,江苏省在全国率先设立省级艺术基金,资金规模约5000万,以“真金白银”来鼓励、扶持江苏的文艺创作活动,“舞台艺术创作”是其资助的专项之一,这是一个极佳的范例。
安徽自2017年开始实施“戏曲创作孵化计划” (2020年起更名为“戏剧创作孵化计划”),目前已累计投入扶持资金2570万元,但规模和涵盖范围上与江苏省尚有一定差距。
为了更加合理、有效地利用财政资金,建议能以现有的“孵化计划”为基础,尽早设立省一级戏剧创作专项基金,专门用于扶持安徽省优秀戏曲作品创作,拓展地方戏曲的演出市场,奖励为全省戏剧创作做出特殊贡献的单位和个人,促进安徽戏剧创作的繁荣和发展。
3.完善戏曲人才培育机制
面对戏剧创作人才断档的严重情况,当务之急是要完善多层次、多渠道的人才培育机制,制定全省剧目创作人才培养中长期规划,特别是关注青年戏曲人才的培养。
2019年底安徽艺术学院挂牌成立,终结了安徽省一直没有本科类艺术高校的历史。凭此契机,可以启动作曲、导演、戏文专业(本科)定期招收的人才培养计划,或采取有条件的专业试办高级培训班等举措,建构省内艺术人才供应链;同时,可委托国家级戏剧学院如中国戏曲学院、上海戏剧学院等代培,选送一批有潜质的创作人才赴重点戏剧院团深造进修,培养高层次戏曲创作人才。
另外,针对戏曲传承的特殊性,建议保留和完善师徒制等传统授业方式,着力培养一批本土的编剧、导演、作曲、舞美等一线创作人才。
1.坚持守正创新
戏曲的表现形态和手段(程式)与当代的生活方式是存在距离感的,在表现题材上,特别是现实题材方面远不如话剧。戏曲创作者们要在努力提高把握时代脉搏能力的同时,自觉承担起丰富和创新戏曲的表现方法、手段的职责。但在创新的同时,不能忽视对传统的坚守,后者正是戏曲区别于其他艺术门类的根本。创作中,剧作者不能一味追求主题的新颖性、结构的层次性、人物的时代性,而忽略了戏曲应有的传统型、剧种性、舞台性,只有在充分遵循艺术规律、发扬传统的基础上,戏曲才能恪守住戏曲本来的生命样态。
2.不断深入生活
生活是一切创作的来源,“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
下沉生活,扎根生活,是戏曲创作者们写就富有温度和质感的原创剧本的唯一渠道。让戏曲创作者获得更多的深入体察生活的机会,感悟时代的新情况、新变化,只有用观众熟悉的语言、风格、样式进行创作,作品方能“接地气”,才能受欢迎。
1.完善戏曲评价体系
“评论是运用基本规律解决当前文艺上的具体问题”。具有建设性的戏曲评论,是戏曲文化生态中重要的一环。
戏曲评论不等同于“批评”,不能碍于“圈子”和“面子”,在作品主创人员的研讨会上,褒扬有余,批评不足。缺少争鸣和思辨的戏曲评论,则无法形成规模性的戏曲现象大讨论。我们可以适当借鉴国外的戏曲评论工作经验,将评论环节部分交由第三方平台负责,以尽力维护评论的独立性和客观性,并将建设一套完善、客观、独立的戏曲评价体系,作为未来建构戏曲评论体系的努力方向。
要加强戏曲评论人才培养,尤其是加强文化精英主导的评论阵地建设。强化戏曲评论对剧目生产创作的介入,在剧目前期生产和编演的决策上预留一定的话语权。另外,针对省内重点打造的精品剧目,形成制度化、常态化的“一剧一评”机制。
2.促进戏曲的推广和普及
走进大众、扩大戏曲的影响力,增加戏曲与民众的接触机会,是展现戏曲魅力,延续戏曲生命力的必由之路。可以采取以下几个途径:第一,借助“中国艺术节”此类高规格艺术活动、戏曲赛事,搭载各类媒体特别是“两微一端”等新兴媒体平台,加大对戏曲作品和戏曲人才的宣传推介力度,提升安徽戏曲创作的综合影响力。第二,灵活运用市场机制引导资源向创作集聚,借力市场手段扩大优秀剧目的影响,推动精品剧目更好地占领市场,赢得口碑与票房。第三,积极拓展戏曲与民众接触渠道,继续实施全省文化惠民工程,开展“送戏进万村”“全省惠民巡演乡村行”“安徽文化惠民消费季·好戏大家看”“校园大舞台——徽风皖韵进高校”等活动,以戏曲进校园、进社区、进乡村等多种形式,搭建戏曲推广普及平台,把优秀戏曲作品送给普通观众,尤其是青少年群体,培育壮大戏曲观众群体。
在当代多元的文化消费语境中,戏曲自身的发展比较艰难,作为戏曲的源头工程——剧目创作生产,其面临的困难更不少。造成当前剧目创作现状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但终究还是有一群甘守孤寂的本省剧目创作者们在坚守艺术初心,创作不息,笔耕不辍,他们是维系戏曲生命得以一代代传承延续的根本。只要我省戏曲界正视问题,采取正确的对策,相信安徽戏曲舞台将有更多佳作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