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昀霓,陈 清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早在1930年Firth就提出了“联觉音(phonaestheme)”的概念,用以指普遍存在于语言现象中具有某种一致语义趋向的特殊的“辅音+元音”字母组合。联觉音语素、语音、语义等层面的认知研究结果显示:联觉音中语音和语义之间的联觉是因为发音过程中人的生理或心理状态和发音器官的特定位置产生关联,由此引发心理感受或体会,生成某种语义趋向[1];其所构词也因这种音义联觉具有相同或相似的基本义,并以此为基础衍生、指代或象征客观实在,生成并拓展语义[2]。从形态对比分析来看,联觉音映射物质世界中的具体概念,其语义生成和拓展展示了人对客观实在直接或间接的“观察——体验——体悟”的认知过程,展现了客观实在在人脑中产生的不同心理印迹,彰显象似理据。具体而言,联觉音的语音和语形是对客观实在的声音和外形的本质性临摹,具有典型的具象象似性特征;其语义拓展是建立在所构词群的内部词法对客观事物或事件的拟态模拟,具有典型的图式象似性特征。具象象似性和图式象似性对于联觉音的语义生成和拓展有很强的解释作用。联觉音Sc-所构词是指以辅音组合Se-开头,有着相似含义的词群。象似性研究是以客观实在为观照对象,以生理和心理为认知基础来追根溯源的,既可展现联觉音音义的认知特点,又可揭示联觉音语义生成和拓展的象似性理据,还可基于象似性展示联觉音所构词群的语义内部结构,非常有利于语言习得和认知语言研究。
象似性Iconicity中的icon一词有“图像”“影像”的普遍意义。语言符号因人的认识行为与生俱来的象似性倾向在“能指”和“所指”之间形成一种自然的、图像性的对应关系。Pierce依据这种对应关系将语言中的icon界定为人意识中事物的符号化意象,用以说明语言符号通过映射它所指代的客观实在而生成符号化意象,并形成具体或抽象的共同属性或特征[3]。语言符号和所指的客观实在之间所存在的这种共同属性或特征就是语言象似现象。
象似性是语言的基本特征,不仅存在于语言编码的原始阶段,而且存在于语言编码的发展阶段。语言符号或语言结构在编码的原始阶段有很强的具象功能,会不自觉地临摹或模仿客观实在,拟象于客观事物的各种形态、各种声音和各种结构。具象性的语言符号直观形象地呈现了客观事物局部或整体的某些特征(如临摹事物形状的象形汉字和模拟自然声音的拟声词等),通过语形或者语音直接表征客观事物,与所指事物形成形义或音义的自然关联,即具象象似性。基于具象认知而又高于具象认知的图式象似性是语言内部结构的对比或类推,在语言编码的发展过程中十分普遍。图式象似性有两种类型:结构图式象似性和语义图式象似性。在结构图式象似性中,语言的能指和所指之间有一种平行的结构模拟或对比关系。语言符号在词法结构上类似,具有典型的家族脸谱特征;语义上相近,有行迹,有规律可循。语义图式象似性在词素语义的关系上表现为语言符号的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形态相关性,即词群基于词素形态的相似性在人的认知和逻辑过程中形成相关性的表征和拟态,表达共同的情感态度。如:联觉音gl-所构词群蕴含基本的语义元素“光”和“轻快的运动”,并引申表达“快乐、轻松”的情感义[4]。
语言的具象象似性是直接的、原始的;图式象似性则是间接的、复杂的。从符号层面上看,具象象似性语言符号临摹或模拟现实世界中的事件或事物,是基于语言符号和客观实在之间形式对意义的本质性模拟。图式象似性建立在语言内部词法对比之上,是语言符号的形式对客观实在的拟态性模拟[5]。从语义层面看,具象象似性把语言符号和某些意义联系进来;图式象似性把所有含有相同字母组合或音组的单词联系起来表达共同的语义倾向。因而,具象象似性是音义联觉形成的基础;图式象似性是字母组合或音组的象似性语境,是字母组合或音组的语义得以加强和拓展的基础。
语言符号“并不需要对事物进行科学准确的描述,人们往往用象似的肖像或图符来指代客观事物,这些肖像或图符其实就是人类意识呈现的客观事物的意象”[6]。语言的象似性意象和人的身体对事物形象的感知体验息息相关,具体表现为:语言符号的能指和其所指代的客观事物或事件之间存在直接和一一对应的相关性,即具象象似性。所以,语言符号的语音和语形直接模拟声音现象、事物形状,并与客观事物产生直接对应的相关性。
基于具象象似性,“单一的语音或声音被认为是可以映射、象征客观物质世界的某些属性或特征,因而其本身是蕴含意义的。”[7]在具有典型音义联觉特征的英语联觉音中,某些元音、辅音和超音段的发音与对客观实在的生理和物理特征密切相关,并以此为介质从直觉方面让人产生某种特殊的视觉和触觉等心理感受[8],生成语言形式和意义之间的象似性关联,并赋予联觉音所构词群某些特定的共同语义或语义元素。
从联觉音Sc-的字母象形上看,字母s源于腓尼基语和希伯来语中的shin / sin(牙齿),其原形为w,模拟牙齿的形状,而牙齿的主要功能为撕咬、切割食物,可引申为“切、割”;而字母c本身的形状也像钩,钩的功能是“抓、拿、挂”,可引申为“砍、切、割”[9]。可见,字母s和c的象形形成并强化了联觉音Sc-的基本语义:“切割”。
从联觉音Sc-的发音方式来看,摩擦音/s/用发音气流在舌尖与齿槽间的摩擦声来模拟风和水的快速流动声;爆破音/k/用发音气流冲破软腭的阻碍声来模拟因克服障碍而形成的尖锐声。故/sk/由/s/向/k/的快速转换过程中快速而尖锐的声响与物体的快速移动产生联觉,表达了联觉音Sc-所构词的基本语义:“快速”。
不同的语言形式总是蕴含意义上的不同。反之,则反映了意义上某种感知到的象似性[10]。联觉音Sc-的具象象似性通过字母形状或发音方式与客观事物或事件产生直接相关性,故其两个基本语义无须过多解释即可通过发音感知和视觉感知而得知。这种由身体感知直接生成的具象象似性就是英语联觉音Sc-所构词基本义形成的基础。
联觉音的象似性不仅依赖于具体的事物和事件以形成语言外部的具象过程,而且依赖于抽象的概念和情感以形成语言内部的图式过程。因为客观事物或事件有其复杂性和多面性,所以语言形式也很少与客观实在构成一对一的映射关系,而是表现为具有相同基本语义的词群共同表示同一事物或事件的不同特征。据此,在语言的符号体系中,语言能指和所指成分之间有一对一的对应关系,即图式象似性[11]。
联觉音Sc-所构词有着同样结构的语言形式,与其词群语义代表结构上每一点相对应,故词群在整体上具有结构图式象似性。如:
能指:scab→scall→scar
所指:切割后留下的痕迹→结痂→伤痕、伤疤
联觉音Sc-所构词scab、scall和scar共同模拟了切割受创后身体体表所产生的一系列自然现象。这三个词显现出的图式象似性,首先表现为词形上同构,其次表现为语义上的相近,是词群基于认知类比和类推对客观事件发展规律的模拟。
可见,基于结构图式象似性,联觉音Sc-所构词在词群内部以不同的形式对应着身体感知到的同一客观事物或事件的不同特征,从而拓展语义,生成内涵义:(1)以基本义“切割”为特征,拓展描绘“切割”事件整个流程的内涵义,如“切割”的动作:scorch(切、砍)、scission(切断)、sculpt(雕刻)等;“切割”使用的工具:scalpel(手术刀)、scissors(剪刀)、scoop(铲子)等;“切割”进行的地点:scaffold(断头台、绞刑架)、scope(分野、辖域)等;“切割”留下的痕迹:score(刻痕、划线)、scotch(刻痕、伤口)、scale(刻痕、刻度)、scobs(锉屑、刨花)、scarf(鲸脂的切口)等;“切割”形成的碎片:scurf(头皮屑)、scallop(扇贝、扇贝是从鱼鳞状来认知的)、science(科学、对“科学”的认知是将A与B进行区分来认知的)、scarf(围巾,最初是指一小部分,是来自切割后的结果)等。(2)以基本义“快速”为特征,拓展描写“快速”这一概念所表达的细节内涵,如“快速”的动作:scoot(溜走、快走)、scamper(奔走)、scurry(急赶、急跑)、scuttle(疾跑、急促奔跑)、scud(疾行)、scorch(疾驰、飞驰)等;“快速”的方式:scupper(突袭)、scuffle(匆忙、厮打)、scramble(快速抢夺)、scroll(滚屏)等;“快速”产生的效果:scrawl(潦草地写)、scribble(匆忙地写、草率地画)、scamp(草率地做、对……草率从事)、scarf(狼吞虎咽地吃或喝)、scoff(狼吞虎咽地吃)、scan(快速浏览、略读)等。
英语作为表意文字,其语义拓展也倚重于心理模糊感受。故联觉音的图式象似性不仅表现为词群内有着共同语义核心的不同单词映射同一事物或事件的不同特征,也表现为词群表达超越身体刺激的心理意识,表达对待事物或事件的情感态度等,具有语义图式象似性[12]。联觉音Sc-所构词的某些词义衍变就印证了这一点,如scare(因……而惊惧;恐慌)一词源于苏格兰语中的skar。巧合的是,有着相同词形的scar(伤疤)起源于14世纪晚期的中古英语skar,意为“cut(切);incision(切开)”,到了古挪威语中就成了skarð,意为“score(切痕)”。据此,scare一词很可能表达了割伤后留下的疤痕让人内心深处感知的惊恐、惊惧之情。联觉音Sc-所构词基于语义图式象似性超越“快速”和“切割”等身体感受的心理意识生成了表“贬”的情感义。其主要语义趋向有:(1)表“不屑、不耻、不足”,如scurvy(下贱的、卑鄙的)、scarce(缺乏的、不足的)、scoot(溜走、劣质木料)等;(2)表“讥笑、愤怒、害怕”,如scorn(嘲笑、轻蔑)、scorch(挖苦、用话刺痛)、scout(讥笑、嘲弄)、scold(责备、责骂)、scowl(皱眉、怒视)、scoff(嘲笑)、scare(惊吓、使害怕)等;(3)表“敷衍、马虎、混乱”,如scuffle(敷衍了事)、scattershot(漫无目标的)、scatterbrained(轻率的、浮躁的)、scribble(乱涂乱画)、scurry(混乱)等。
联觉音Sc-所构词在个体上有着相互独立的语义。基于结构图式象似性其所构词群得以形成对同一事物或事件的不同要素的叙写、描绘;基于语义图式象似性其所构词群得以表达对客观事物或事件的态度和情感,最终形成结构类似而语义不尽相同的语言同构现象,进而构建语义网。这种语义网的图式拓展模式虽不如文学作品中的叙事、状物那么具有显著的直观性和生动性,但从本质上体现了联觉音Sc-所构词语义生成和拓展过程既基于生理感受,又基于心理感知;既有对同一客观事物或事件不同特征的直接映射,也有对客观事物或事件的不同情感态度的间接表征。
英语联觉音Sc-所构词群的语义生成与拓展是基于人类生理和心理所形成的象似性语言表达。词群基本义是语言符号基于字母象形或发音方式对客观事物和事件进行整体性表达而显现出来的具象象似性语言表达,是语义网构建的基础。词群语义拓展是语言符号以基本义为基础,以生理和心理为契机而形成的两种图式象似性语言表达:一种源于身体对同一事物不同特征或同一事件不同方面的感受,是基于生理联想构建结构图式的内涵义;一种源于心理对客观事物或事件不同特征而产生的自然知觉,是基于心理感知构建语义图式的情感义。基于具象象似性的基本义是基于图式象似性的内涵义和情感义的衍生基础,其中基于心理感知表“贬”的情感义又是基于身体感受的内涵义的进一步延伸。根据联觉音Sc-所构词的语义构建特点,联觉音Sc-所构词的语义象似性逻辑关系,见图1。
图1 联觉音Sc-所构词语义网象似性解析
由图1可知,联觉音Sc-所构词的语义体系是一个网状结构。其语义网的核心部分是基于语形与客观事物形状之间的具象象似性生成的基本义“切割”和基于发音方式和客观事件的行动速度之间的具象象似性生成的基本义“快速”。以此为基础,基本义“切割”基于结构图式象似性拓展生成了表达“切割”事件的“动作——地点——工具——痕迹——碎片”流程的内涵义;基本义“快速”则基于结构图式象似性拓展生成表达具有“快速”特征的动作、方式以及效果等细节的内涵义。而后,由于身体刺激而触动的心理意识,联觉音Sc-所构词基于语义图式象似性进一步衍生出三种表“贬”的情感义:“不屑、不耻、不足”、“讥笑、愤怒、害怕”和“敷衍、马虎、混乱”。
可见,联觉音的象似性不仅包括单个语符的象似性,也包含众多语符词群内部结构对比中联想出来的象似性。联觉音词群的象似性基于两个层面的联想:通过初级联想,把某些音或者音丛和某些意义联系进来;通过二级联想,把所有含有这些音或音丛的单词联系起来并发现它们的共同的表意倾向[14]。联觉音Sc-所构词因有着共同的语音在语形上具有家族相似性,如家族成员般具有各种各样的外在相似之处;同时,联觉音所构词也与家族成员一样,彼此之间只是相似,而不是相同或一致,故其语义会相互重叠和交叉,其语义网的构建也是复杂的、相互交叉的[15]。因此,单词scale有“刻度”“鳞”“数值范围”“规模”等多种语义,分别与score(刻痕、划线)、scurf(鳞片状附着物)、scallop(扇贝,扇贝是从鱼鳞状来认知的)等词在语义上有重叠。而单词scour更是集中“快速”和“切割”两个基本语义表达“冲刷、冲洗、擦亮”的概念。
英语联觉音Sc-所构词语义网的生成与拓展具有典型的语言象似性特征,反映了人对客观事物或事件由具象感知到身体感受再转向感性知觉的认知过程。这种由具象到抽象、由理性到感性的语义象似性构建模式是人的内心知觉在身体感受的基础上所进行的认知追加或建构,表明语义衍生的三个层次:感受客观事物或事件的外在特征并基于具象象似性生成基本义,体悟客观事物的内在细节或客观事件的发生过程并基于结构图式象似性拓展词义生成内涵义,再激发内在的感性知觉并基于语义图式象似性生成情感义。联觉音Sc-所构词的基本义、内涵义和情感义层层递进,象似程度逐步递减,前者为后者提供象似性理据,后者语义比前者语义更加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