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年华》：假作真时真亦假

摘  要：电影《花样年华》讲述了一个侦破婚外恋的故事，与影片的英文名《In the mood for love》一样，王家卫导演将现代人的爱恋表现得淋漓尽致。该影片不仅表现了婚姻中身份和位置最终的错位和转化，也是一种关于真实与想象，关于道德谴责的力度与情感追逐的力度之间的错位，是一个不断持续的多重层面的错位形成的一个巨大的永远解不开的谜团和缠绕。

关键词：花样年华;侦破;角色扮演;情感与道德

一、主题：镜中花

《花样年华》是由王家卫执导，梁朝伟、张曼玉主演的爱情片。2000年，梁朝伟凭借该片获得第5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影片讲述了一个侦破婚外恋的故事，与影片的英文名《In the mood for love》一样，王家卫导演在影片中将现代人的爱恋成功地表达了出来。但导演将这部影片称为悬疑片，是一对男女试图去侦破他们身边的一段“奸情”。在影片中，苏丽珍和周慕云进行的一系列爱情侦探场景呈现出一种极端特殊的情感状态，在男女主人公通过角色扮演进行婚外情的侦破时，表达了一种绝望的情感，这种绝望直指一个问题：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

通过一次次的角色扮演试图寻找真相的苏丽珍和周慕云，陷入了道德约束与情感冲动的矛盾，洁身自好作为一种生命的固守和真实的情感作为一种生命的真谛和热度之间的矛盾，本我与超我的一场博弈。二人虽不断进行角色扮演，但都未能找到他们想要的答案。在一次角色扮演中，周慕云扮演的丈夫终于承认自己出轨，画外音响起微弱的扇巴掌的声音，苏丽珍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不知该怎么办。在这种扭曲的角色扮演中，这对受伤的男女最终站在了伤害者的位置，但他们始终无法面对真实的情感状态，无法探究问题的真相。影片中苏丽珍多次强调“我们不会像他们这样的”，这种强调不仅是对二人礼仪道德的恪守，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男女主人公虽然只是一种角色扮演，但情感的交融已然在扮演中产生，所以在追溯事实真相的过程中，二人情感存在一种隔阂、一种虚无。影片中，二人多次出现在同一空间，但导演在描摹二人情感状态时使用了浅焦镜头，两个人物一实一虚，使观众无法同时清晰聚焦二人状态。这种浅焦镜头也使男女主人公虽逐渐深入，情感上越发契合，但永远是一种匮乏，一种无法共享生命空间、情感空间和心灵空间的视觉表述。影片中旅馆房间的三折穿衣镜是苏丽珍和周慕云在这段角色扮演中情感身份最为直观的体现，运用非常华美艳俗的三折镜呈现出镜中之人和镜外人物，就像浅焦镜头中的视角中和视角外。他们虽然处于同一隐蔽的私密空间内部，但是二人始终没有在影像视觉表达中共享任何一个画面，而且影片中多次镜内镜外的画面调度进一步强化了人物之间的角色扮演关系，是一种“镜中花，水中月”的情感表述。

二、人物：永远的匮乏

在这部电影中，陈先生和周太太的存在是故事的开端，也是影片后续苏丽珍和周慕云进行一系列角色扮演、逐渐侦破的源头——一场婚外恋的开始。但与以往对婚外恋人物的描绘不同，《花样年华》对陈先生和周太太的人物塑造呈現的是一种永远的匮乏，观众从始至终都无法知晓人物真实且具象的样貌以及行为，他们好似编外人员被抽象化地刻画，导演只是通过后期苏丽珍和周慕云的交谈以及人物背影、简短话语中了解。没有具象化的人物塑造，让人物形象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也让男女主角的侦破无法得到真实答案，永远存在于二人的想象之中。

除了陈先生和周太太以外，苏丽珍的何老板也是导演的巧妙安排。没有场景的渲染，没有人物过多的言语表达，只依赖于办公室一台电话建立了和何老板与老婆、情人之间的联系。苏丽珍几次的电话通话，导演甚至没有让观众听到电话另一方的声音，仅从苏丽珍和何老板如口头工作报告一样的交谈，便领会了何老板在老婆与情人之间的周璇，没有过多镜头的渲染，留给观众足够的想象空间，打电话、买礼物、换领带简短的情节表达了那个时代中产阶级婚外情的常态。

电影中，对于苏丽珍形象的刻画最为具象也最为灵动。苏丽珍一边是老板婚外情的帮凶，一边又是自己丈夫婚外情的受害者。同时，她不甘丈夫的出轨，一心寻找事实的真相，因此和隔壁的周慕云进行角色扮演：苏丽珍扮演勾引自己丈夫的周太太，让周慕云饰演自己出轨的丈夫。角色扮演赋予影片颇为强烈的戏剧性色彩，在人物互相猜测、相互揣摩的过程中，人物形象逐渐立体化。但在这场爱情侦探的角色扮演中呈现出一组矛盾，表现为角色饰演的人物和扮演者真实存在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影片中周慕云扮演苏丽珍的丈夫去勾引苏丽珍的时候，苏丽珍说道：“我丈夫不会这样”。而在苏丽珍扮演周太太去勾引周慕云的时候，她却说道：“我说不出口。”就是由于扮演者真实的存在，让二人追寻的答案一直被延宕。在5次角色扮演后，苏丽珍和周慕云开始了一段隐秘的不伦之恋，但也正因为是扮演，这种不伦之恋也成为了一种永远的匮乏。在角色扮演中，苏丽珍和周慕云从爱情的受害者逐渐走向伤害者的位置，但又因为所扮演角色真实的存在，使他们始终无法共享情感空间，成为彼此情感之间的克制与虚无。

三、空间建构：永恒的矛盾

电影叙事的基本单元——画面“是一种完美的空间能指……影片能指的图像特点甚至可以赋予空间某种于事件的形式”[1]。影片中，王家卫通过不同空间场景建构展示了苏丽珍和周慕云在这段婚姻侦查过程中的情感变化。以私密的旅馆空间描摹人物在角色扮演中的情感升温，一种强烈的情感诱惑在封闭室内延展。其中不可忽视的是摄影师杜可风的贡献，这与杜可风以往风格呈现出明显不同。杜可风的摄影在封闭的2046室旅馆空间中，不仅捕捉到了光影的华美，也在旅馆空间中营造了一种低迷的、舒缓的、极端怅惘的基调。封闭的室内空间整体以大红色为基调，室内通过镜子折射呈现人物之间的交流。苏丽珍和周慕云在隐蔽且封闭的2046房间一起写武侠小说，两人在平静祥和的空间内谈笑风生。如果说街角、走廊等暴露于户外环境的空间，二人难以构建共享画面的视觉表达，那么二人在旅馆空间中，达到了一种爱情的终于获得、爱情的终于完满。大红色的旅馆空间，升格镜头的缓慢移动将苏丽珍和周慕云内心对于彼此情感的欲望表现得淋漓尽致。在旅馆空间中，颇为有趣的便是镜子的设定，镜子是众多电影中表达人物关系的最好物设。如陈凯歌在《霸王别姬》中，便使用了镜子呈现程蝶衣和袁四爷说话的场景，暗示二人关系正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短暂。而在《花样年华》中，摄影杜可风也使用镜子反映二人之间的永恒矛盾，最为直观的便是旅馆中的三折镜子。影片画面呈现镜子中的场景，而苏丽珍和周慕云也在盯着镜子审视，在对婚外恋进行侦探的同时，也是一种关于真实与想象、关于道德谴责的力度与情感追逐的力度之间的错位，是一个不断持续的多重层面的错位所形成的一个巨大的永远解不开的谜团和缠绕。

除了封闭性空间，开放公开性的街道也是王家卫导演影片中最为常见的空间场景，尤其喜欢将一段段细腻复杂的情感置放于一条条街道、一个个街角处。人物在街道上的游荡，感知城市的温度，触碰城市的肌理，更看到了人物在深夜大街上的孤独和落寞，街道的喧哗躁动与人物此刻的心境交相辉映[2]。在《花样年华》中多次出现距离苏丽珍家不远的街角，以影片30分时的苏丽珍问道“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的”为开端，街角成为苏丽珍和周慕云角色扮演的开始。街角整体的昏暗基调，中近景的人物呈现，以及对手部特写细节的描摹，幽暗街角的角色扮演使二人之间的情感开始流动。但导演巧妙运用了户外开发街角与人物前景中的栅栏形成强烈对比，这种公开空间迫使二人私密的情感得到克制，加上人物内心对于道德的遵从，街道成为承载这段“发乎情，止于礼”的重要空间载体。在影片后段，苏丽珍和周慕云二人因为暴雨被困于同一街角，而当周慕云给苏丽珍拿雨伞时，苏丽珍婉言拒绝，这种拒绝也是对于二人情感的回应，是对于“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的肯定。

四、音乐：隐秘的角落

王家卫导演擅长通过画外音、音乐等形式在有限的影片时长进行无限的意义性叙事。如影片《重庆森林》中音乐占据影片45分钟的时长。除了抒情诗化的叙事风格，《花样年华》的音乐也成功参与了故事的书写，音乐的响起不仅烘托了气氛，更是对人物内心的描摹以及人物关系、影片主旨内核的把握。电影《花样年华》的主题音乐是借用日本导演铃木清顺《梦二》中的插曲《Yume jis Thene》，该曲出自在亚洲电影配乐领域中久负盛名的日本作曲家梅林茂之手[3]。主题曲在影片中7次响起，随着音乐的响起，苏丽珍和周慕云演绎了相识、相知、相爱直到最后爱而不得的整个过程。从音乐节奏来看，该曲目使用3/8拍的节奏，三拍子带来的律动紧密而又细腻，二声部采用了弦乐拨弦的技法演奏，演奏出三拍子的律动仿佛暗暗涌动的情欲，推动着剧情的发展，激发了听众的好奇心，让观众深陷婚姻侦探故事中。音乐也正契合影片“假作真时真亦假”主题，也象征着周慕云与苏丽珍之间暗涌的神秘关系，一种埋藏在隐秘的角落中的情感抒发。人物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与该曲的三拍子的节奏完美契合，做到了音樂与人物剧情的高度连接，用音乐去丰富二人故事，使观众能够通过音乐所表达的情感，感受到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从调式与旋律角度来说，该曲目运用小调，一声部使用小提琴演奏，凄美的音色配上小调，也象征着遗憾与悲伤。一声部的凄美旋律再配上二声部富有弹性的三拍子，实际来说是矛盾的。再从剧情来看，同样也是契合主题，爱而不得的矛盾，关于道德与情感，关于洁身自好作为一种生命的固守和真实的情感作为一种生命的真谛和热度之间的永恒的矛盾。

除主题曲《Yume jis Thene》外，影片后半段周慕云终于突破道德的枷锁问：“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随着爱意的表露，西班牙音乐《Quizas Quizas Quizas》缓缓响起。这虽然是一首西班牙经典情歌，但伴随影像而来的却是无限的遗憾和爱而不得的苍凉。《Quizas，Quizas，Quizas》是古巴歌手Osvaldo Farrés作词作曲的一首西班牙语爵士乐歌曲，由Nat King Cole演唱。与纯音乐截然不同，纯音乐相对于模糊意象化地表达情感，而歌曲则将话语、感情通过演唱的方式更直接地表达出来，让听众能够更加直接地感受到歌曲的情感。Quizas的中文翻译为“或许”，整首歌围绕着“也许”展开歌唱，电影的经典台词：“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旋律响起，也许是对这句话最好的答复，含糊不清的回答为电影带来了一种朦胧的美感。

五、结语

影片《花样年华》从主题的表达、人物形象的塑造、空间场景的建构以及音乐的描摹与叙事都真实刻画了当代都市人的爱，一种在情感与道德之间的盘旋，一种现实与想象之间的对抗，一种对欲望的渴求和爱而不得的无力。影片最后，苏丽珍在屋内默默哭泣，而周慕云将自己的心事说给了吴哥窟的树洞，这一片段与《春光乍泄》中男主人公将自己的情感秘密交给了张震，让他带到世界最南端乌斯环亚的灯塔上颇为相似，均是通过隐秘的抒发，吞噬自己的情感。苏丽珍和周慕云一直在扮演，一次次侦破又一次次否定，无疑是一场“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婚姻侦探戏，直到最后，导演王家卫给观众了一个巨大的永远解不开的谜团和缠绕。

参考文献：

[1]贾内梯.认识电影[M].富澜，等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7：37.

[2]杨星.王家卫电影的影像空间研究[D].成都：四川师范大学，2018.

[3]仵埂.影视鉴赏[M].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08：98.

作者姓名：刘莹，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艺术学理论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