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青春(三题)

2021-05-18 12:55羊白白
小小说月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小芹技校生小玲

羊白白

青春的水果

春节回老家,在县城的街道上遇到了马可,还有他形影不离的“菠萝”。随即我们在一家餐馆坐下来,一阵闲聊,感慨万千。

屈指算来,我和马可已有十三年没有见面了。那时我们都是本地国营农场的青工,刚刚二十出头,血气方刚,豪情万丈。除了我和马可,同宿舍的还有高大帅气的孟飞,古灵精怪的李峰。马可不好意思地向我汇报,如今孟飞开了一家公司,李峰在批发市场做生意,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改观,依然守着兔窝。我赶忙给马可倒上一杯酒,以打消他的自卑心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所谓的金钱与事业,并不能成为衡量幸福的标准。

“可咱们的孩子学习好呀!孟飞的孩子耳朵有问题,李峰的孩子经常逃学,那个淘呀!”马可斜了“菠萝”一眼,意思是不要再揭人家短了。我端起酒杯敬“菠萝”,笑着说:“你还是从前那么开朗!”

“可不是,穷人就要懂得穷开心呗!”“菠萝”机智地接过我的话,嘎嘎笑。我问:“‘香蕉好吗?”“菠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用手捂着嘴轻声说:“离了。”“香蕉”是我们农场的美女,曾是我的初恋情人,后来和孟飞谈起了恋爱,再后来,不知怎么突然之间就和场长的侄子好上了。一气之下,孟飛辞了职,而我,为了所谓的梦想,去了南方,开始了漂泊的生活。

整个谈话期间,“菠萝”一直笑着,脸上没有任何阴影,喜气洋洋,万里无云。我仔细端详着“菠萝”的脸:胖胖的,白白的,还透着粉粉的红,尤其精彩的是她的大嘴,鼓鼓的,一点儿也不害羞、遮掩,因此就很舒展、生动,绘声绘色地引领着其他的五官,变换丰富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的婚姻很幸福,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我在心里由衷地羡慕他们。想当初,因为胖,因为矮,因为头脑简单,我们叫她“菠萝”,还曾多次嘲笑马可,谁曾想,这样的女人,却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给马可的生活带来了和煦的阳光。

谈兴正浓,“菠萝”瞄一眼手机,腾地站起来,说儿子快下课了。我说,这大过年的,上什么课?“菠萝”搓着手说,儿子在老师家里学钢琴,这不,我们在街上闲逛,等孩子。好家伙,这两口子的儿子还会弹钢琴。我问,学多长时间了?“菠萝”颇自豪地说:“三年了。反正我们再苦也要把儿子供出来。再说了孩子也争气,年年是三好学生,琴也弹得不错,年前,在县里的文艺汇演中还获了个二等奖呢……”

看得出,“菠萝”很为他们的儿子自豪,她毫不掩饰,就像是一个领导。而马可则一直站在“菠萝”的身后,表情木讷,少言语,显得很平静,更像是一个随从。

临别之际,我掏出200元作为给孩子的压岁钱。马可脸涨得通红,说这怎么行!我说孩子如此有出息,自然要鼓励,有什么不行?大过年的,难得见一面。马可执意不要,推挡之间,倒有了生分。最终还是“菠萝”爽快,在马可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我趁势数落马可:“看看,领导都发话了,再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了。”“菠萝”莞尔一笑,忽扬头问我:“你知道,我为何慷慨地收你的钱吗?”

“不见外呗!”我说,“这岁月的飞刀在你‘菠萝的身上,还真没留下什么刻痕,依然是白白胖胖,爽爽朗朗呀!”

“菠萝”眼睛发亮,享受着我的赞美。她搂住马可的胳膊,寻求支援似的摇了一下,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心跳难堪的话。

她说:“因为我以前爱过你呀。不信?不信你问我们家马可?”

这个话题来得太直接,我们都笑了起来,在笑声里道别。

街上人声鼎沸,一路上,我都在琢磨,“菠萝”真的爱过我吗?如果我有“菠萝”,现在会是什么样?

或者说,我对我现在漂泊的生活满意吗?

理智告诉我,她是马可的“菠萝”,和“香蕉”一样,都已经不是我的。可我还是要感谢她们,她们是我青春的水果!

青春的秘密

一帮高中同学嚷嚷着要举行毕业20周年同学会。我作为班长,自然就成了联络人。赞助人是张舒雅,她目前是一家公司的财务总监,老公是一家酒店的经理。张舒雅告诉我,一切花费由她承担就是了,让我务必把所有的高中同学都召集到。另外她还交代,一定不能落了王建伟。

她的意思,我懂。王建伟虽然没有正式毕业,但也算是我们的高中同学。

当然,这里面还有更深的意思。

我欣然领命,紧张忙碌地开始活动。王建伟,如今是一个个体老板,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服装店,只不过不在本市,而是在周边的一个偏远的小县城。我专程驱车过去,告诉他张舒雅特意点了他的名字,无论如何是不能缺席的。王建伟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远山,似乎在思考。但很快,他就爽快地答应了,说必须的,一切服从命令。并且还故作滑稽地向我敬了一个礼。

同学会上的主角,自然是成功人士。但无论怎么说,同学聚会的目的是为了怀旧。即便时光把彼此的容貌和身份都改变,但青春不变,大家畅所欲言,气氛很是亲切。

何谓同学?不就是彼此见证过,收藏了一段共有的记忆嘛。

回忆往事,大家讨论最热烈的还是当年的一些囧事,比如谁喜欢谁了,谁又暗恋谁了。这其中,张舒雅和王建伟自然是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因为他俩的“事”当年在学校很轰动。王建伟也就是因为那件事提前退学的。后来当兵,退伍后干上了个体。

说实话,当年的张舒雅在班上并不起眼,比她漂亮的女生多的是。张舒雅来自农村,性格内向,不太爱说话,是一个看上去很文静的女孩。女孩一文静,似乎就有了那么几分好看,让人忍不住要生出几分想象。王建伟说,他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张舒雅的,而且,张舒雅学习不错,很是刻苦。王建伟是工厂子弟,学习一般,却能说会道。他找张舒雅说话,张舒雅老躲着他。有那么一次,他就大着胆子给张舒雅写了纸条。张舒雅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心里慌,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为了警告我们,就这件事在班上不点名进行批评,说高考在即,同学们一定要抓紧,不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然而几天后,张舒雅又收到了“W”的纸条,而且内容一次比一次肉麻。班主任一气之下,把王建伟的事抖了出来,交到了教务处,说自己不学不要紧,不要毁了好学生的前途。这件事很快在学校传开,王建伟作为不务正业只知谈情说爱的反面典型,被老师经常点名,被同学们议论。王建伟呢,干脆破罐子破摔,最终在校长的劝说下选择了退学,毕业证照发。

张舒雅坦言,她之所以特别热心这次同学聚会,就是因为心里存有愧疚。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发觉得自己当年的做法不妥,表面上是她受到了伤害,其实真正的受害人是王建伟。因此,在同学会上,她主动和王建伟打招呼,给他倒酒,希望他能原谅她。

王建伟倒也大方,说往事随风,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然后一饮而尽。

有同学就喝彩,让他俩来一个拥抱,算是对往事的一个了结。

他俩便拥抱了。起初,两人的动作还有点扭捏,笑闹喝彩声高涨。但很快,王建伟的眼里有了泪水。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有了神圣的味道。

就在这时,班里的另一个同学,王国梁,冲上去把王建伟和张舒雅搂住,然后扬起手臂激动地说,他今天要告诉大家一个秘密:他本人,当年也喜欢张舒雅,给张舒雅写过纸条,署的名字也是拼音“W”。

就是说,那些所谓肉麻的纸条,很可能是王国梁写的。

这个意外的秘密,让同学们惊讶不已。尤其是王建伟,他看着矮他一头的王国梁,一个劲地拍头,半天反应不过来。

散场后,我问王建伟,对当年的事怎么看?后悔吗?觉得冤枉吗?

王建伟沉思良久说,现在看去,张舒雅更像是一个符号,给了他爱的启蒙,因此他从来就没有后悔过。至于冤枉,谁又能说得清?爱是每个人的权利。这迟来的秘密,至少证明了他当年的冲动是真实的,并不孤单。

岁月就是这样神奇,具有洗涤功能。那些肉麻的纸条,在当年是罪证,现在却是音符,是对青葱岁月的咏叹!

青春保卫战

小玲的父母是一家工厂的工人。小玲爱学习,学习也认真,却没考上大学,只好上了技校。

对于这个结局,小玲耿耿于怀,说如果不是父母偏心,让她复读一年的话……小玲对时光的改判,免不了让人心动,但眼皮跳跳心跳跳之后,耀眼的大学就显得刺目,让人禁不住要低头沉默了。

渐渐的,没几个女生愿意和小玲做朋友,嫌她太清高,不识时务,总是在一些假设的话题里自寻烦恼,让和她接触的人也感到压抑。

“文凭低怎么了?文凭低就不活了?”

班里的小芹就不吃她这一套,刺得小玲张口结舌。

小芹身材好,长相明媚,是班里的美女,她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爱打扮的女孩。我和小玲个子都偏矮,容貌又不争气,便成了相互取暖的战友。

这样一来,班里的女生分成了两派,小芹的“美一派”和小玲的“深沉派”,虽然泾渭不是很分明,但一旦有了旗帜,就有了号召力,追随者自会归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在任何时候都是悦目的,直观又响当当;“深沉”就不同了,看不见摸不着,你一个技校生,能深沉到哪里去?还不是自卑,躲进小楼拨琵琶,假深沉而已!

对于这样的奚落和讽刺,小玲不好反驳,又一时找不到证明的途径,就和我这个丑丫头团结得更紧了,有点联合奋战的意思,又像是同病相怜。

小玲如此器重我,除了我的丑,还在于我的土气。我是爹娘花钱走后门托关系,买了城市户口才费劲巴拉上的技校,按我爹的说法,“好歹有个工作,将来不愁嫁人!”

这样没志气的话,小玲把我爹批斗了一番,说我爹和她爹其实差不离,都是没文化的粗人。小玲怨恨她爹,不单是没让她复读,而是她爹把弟弟太高看了,从小到大,都起劲地忙着托关系走后门,把她金贵的弟弟往重点班往好学校塞,到头来,还不是打了水漂,连技校都没考上。这叫什么?这叫爱之害之,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

小玲平时话不多,一旦说起来则头头是道,掷地有声。在我和她的关系中,小玲是将军,我是士兵,她是公主,我是丫鬟。小玲享受这种被依靠的感觉,而我也乐得有她这个靠山。我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技校生,就像是两只土拨鼠,不断悄悄地挖洞把自己深埋起来,刻苦读书,勤奋地参加各种自学考试。有一段时间,小玲还神秘地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了文章,让同学们惊讶又窃窃私语。

可技校就两年,太短了,还不及一根甘蔗,第一年来,第二年就要毕业,各奔东西谋前程了。

我们两个所谓的“才女”,不是爱学、玩深沉吗?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毕业进工厂,“技校生就是技校生,你以为你能浴火成凤凰!”

小芹的这句嘲笑,让我和小玲很沮丧,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确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可就在临毕业的日子里,班里的帅哥马斌,偷偷向小玲求爱了。

小玲把我拉到小树林,神情紧张地给我讲完经过,问我怎么办?我说,离别见真情,他能在这个时候向你表白,必是真喜欢你,怕把你错过……马斌追你,至少证明了你的优秀。

那天晚上,天地静美,我和小玲在月光下的小树林里谈了很久,从小玲的瞳仁里,我见识到了什么是“熠熠生辉”。说真的,我为她高兴。在那一刻,我坚信小玲是真公主。

可第二天,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当着众人的面,尤其当着小芹的面,小玲义正辞严地把马斌给拒绝了。

小玲说:“马斌同学,我知道你长得帅,人也不错,可你先追小芹,被人家甩了,現在反过来追我……你以为你是谁?我小玲有那么贱吗?”

说完,小玲头也不回地往小树林那边跑去了。

当我追过去,小玲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在暗自啜泣。我围着她转圈,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月亮很圆,而我感到的是悲伤,为她和马斌,似乎也为自己,为即将到来的分别。

半晚上,我们就那样并排坐在石凳上,什么也不说,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回宿舍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问小玲,为何要如此果断地拒绝马斌呢?

小玲捏捏我的手,最终什么也没说。

直到毕业后的半年,小玲在回我的一封信里,在末尾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她说: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不敢相信吧;也许,是为了打赢一场战争吧。

一——场——战——争——吧!我尽量缓慢地读这五个字,以缓解身体的痉挛。因为在那个“吧”字上,有一滴明显的泪痕,扩散着……我仿佛又回到了公主小玲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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